尹煒杰
[摘要]諸葛亮作為我國家喻戶曉的人物,歷來都被視作為智慧的化身,并且以其公正嚴明的法治思想為古今大家所稱道。但是總體上而言,蜀漢法制并非“治法”。文章旨在分析蜀漢法制有“治人”“治行”而無“治法”的不足,以期能夠對諸葛亮的法治思想和蜀漢法制更加全面客觀的認識,對當今依法治國方略的實現具有借鑒和現實意義。
[關鍵詞]諸葛亮;法治思想;蜀漢法制
諸葛亮作為我國家喻戶曉的人物,歷來都被視作為智慧的化身。在其治理蜀國過程中,“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以其公正嚴明的法治思想為古今大家所稱道。但是,蜀漢法制在一開始制定的時候就帶有了明顯的歧視和壓迫性色彩,且在其治蜀實踐中也存在著諸多偏差。比較來看,《蜀科》既沒能突然東漢舊有制度的約束,對后世的影響程度也遠不及曹魏《新律》深遠。文章從三個層次分析蜀漢法制有“治人”“治行”而無“治法”的不足,以期能夠對諸葛亮的法治思想和蜀漢法制更加全面客觀的認識,對當今依法治國方略的實現具有借鑒和現實意義。
一、蜀漢法制建立時期
這一時期的主要表現是成文法典《蜀科》的創(chuàng)立,主要是劉備占據益州的統治時期,廣義上也可延伸至劉焉、劉璋父子的割據時期。
(一)劉焉、劉璋父子統治時代
在劉焉、劉璋父子的統治時代,益州本土也不平靜。劉焉作為一方軍閥,本是為了避難保身和貪圖所謂的蜀地“王氣”才割據此地,在其入蜀時也帶入了一批官員,形成了一個利益集團,與益州本土士族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利益沖突;其子劉璋更是“明斷少而外言入”,再加上原部將張魯在北部漢中獨立,蜀地實際上也存在著外憂內患。這一時段,可謂法令不舉,人才不張。
(二)劉備統治時代
劉備入主蜀地后,針對之前“德政不舉,威刑不肅”的情況,對蜀漢法制進行了大刀闊斧的革新。以諸葛亮為首,法正、伊籍、劉巴、李嚴四人共同參與制定了《蜀科》,作為蜀中地區(qū)所適用的基本法律,其特點“刑法頗重”。對此,法正認為過重的刑罰會引起當地豪強的不滿,因此以漢高祖與民“約法三章”的故事向諸葛亮進言,認為應當“緩刑弛禁”“寬刑省法”,諸葛亮則對此進行了回復,在這封著名的《答法正書中》中,系統的闡述了諸葛亮的法治思想。
諸葛亮認為,不能盲目沿襲漢初的法律,“秦以亡道,政苛民怨”,正是由于有了秦王朝的苛政在先,所以“高祖因之,可以弘濟?!钡乾F在情況剛好相反,在劉璋統治下,一方面“文法羈糜,互相承奉”,另一方面“蜀土人士,專權自恣”,最終導致“君臣之道,漸以陵替”的局面,所以此刻不僅不應該放寬刑罰,反而要“威之以法”“限之以爵”,才能做到“恩榮并濟,上下有節(jié)”。在諸葛亮的法治理念中,“為治之要,于斯而著矣”,最終也的確起到了“法正拜服”“軍民安堵”的良好效果。
筆者認為,諸葛亮秉持的固然是傳統法家嚴刑峻法的理念,但其精髓不在于“刑”而在于“變”,即因時制宜、懂得變通。重刑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其要解決的要是劉璋時代法紀渙散的遺留問題,同時也是為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做準備。當時幾乎每個政權都做過類似的事情,曹操就明確提出“治定之化,以禮為首;撥亂之政,以刑為先”的法律思想,強調“撥亂”之世實行“法治”的重要性。即使拿漢朝本身而言,劉邦統一之后也深感“三章之法,不足以御奸”,又擔心法網太疏難免會“漏吞舟之魚”,于是命人重新修律,統治思想也從最初的“約法省刑”過渡到“德主刑輔”。傳統學術往往局限于強調諸葛亮法治理念中嚴刑峻法,但這并不是全部,因時制宜、善于變通才是諸葛亮法治思想的重點。
(三)《蜀科》制定的弊端
在諸葛亮主持制定下的《蜀科》主要針對的是兩個問題,一是由于劉璋“暗弱”而導致文武官員不聽政令的現狀,另一個則主要是為了打擊蜀地本土的豪強士族。作為一個外來政權(其接手的政權本身也是一個外來政權),劉備統治集團不得不把大量精力用在打壓本土豪族身上,表面上的確起到了一定效果,但從長遠計,極易引起統治集團內部的不穩(wěn)定。因此從《蜀科》的制定上,就已經表現出了蜀漢法制的不足。
這從《蜀科》制定的主體上便可見端倪,史料中說得很明確,“蜀科之制,由此五人焉”??梢姏]有其他人參與。從才干上看,五人都是博學之輩,諸葛亮不用說,伊籍“見禮于世”,劉巴“味覽典文”,法正為劉備集團的“謀主”,李嚴更是劉備托孤時的顧命大臣之一。此四人皆屬于原劉備、劉璋統治集團,沒有益州本土人:伊籍,兗州山陽人;劉巴,荊州零陵人法正,扶風鄙人;李嚴,荊州南陽人。作為一個適用于蜀中地區(qū)的基本法律,竟然沒有蜀中本土人士參與制定,這是不合情理的。不能簡單地以蜀地沒有熟悉律法的人才作為解釋,要知道,曹魏《新律》主要是由中原士族為首制定的,孫權在制定律令時也多次采納江東士族的意見?!妒窨啤返囊粋€核心任務就是限制、打壓蜀地豪強士族。對于一個長期以蜀地為根據地的政權,《蜀科》顯然并非“良法”。因此可以認為蜀漢法制從制定之初就帶有了明顯的歧視和壓迫性色彩。
二、蜀國法制的實行
(一)缺乏專門司法官員
我國古代法制的司法官員,主要分為中央和地方兩個系統。蜀漢向來以正統自居,絕大多數官位承襲漢制。漢代中央實行三公九卿制,三公中御史大夫負責糾察,九卿中以廷尉(有時稱大理)為專門司法官員。東漢時又改丞相為司徒、御史大夫為司空,實際上無實權,御史中丞負責具體糾察事務。曹操當政時又恢復原丞相制,自命為丞相。吳蜀建國時,也都任命了丞相。但是由于蜀漢政權只有益州一州之地,所以實際上是兩套系統,一套班子。
劉備稱帝之初即任命諸葛亮為丞相(未開府),許靖為司徒。這一任命方式既與漢初制度不同,也不符合東漢的實行模式??紤]到在當時許靖受封司徒主要是一個榮譽稱謂且不久后就去世,可以忽略。但是,史料中并沒有記載任何人受封為御史大夫或司空,也沒有專門負責司法的廷尉。地方的主要司法官員益州牧則由丞相兼任,等于蜀國除了諸葛亮之外,竟然沒有一個獨立的司法官員。
這里通過“劉琰案”可以窺視一二。劉琰本是最早追隨劉備的從龍之臣,本身卻不具什么才干。建興十二年(公元234年),劉琰的妻子胡氏進宮向去向太后祝賀新春,“太后令特留胡氏,經月乃出。胡氏有美色,琰疑其與后主有私”,居然叫吏卒用鞋子抽打胡氏的臉部,然后休棄胡氏,趕出家門。胡氏向執(zhí)法部門控告劉琰,“有司議日:‘卒非撾妻之人,面非受履之地。”竟然以吏卒不是責打妻子的人,臉也不是承受鞋子的地方為理由,判處劉琰死刑并棄尸街頭。這里的有司是否應理解為司法官員,還是其他機構?《三國志》的記載語焉不詳。劉琰一案在當時也是一件比較轟動的事情,況且最終還被判處“棄市”,如果是被專門司法官員明正典刑,參照其他兩國傳記,不可能不明示。此時諸葛亮正兵屯五丈原,成都的事務無法顧及。因此,比較可能的解釋是,雖然實踐中的確有人負責日常審理工作,但是蜀漢政權卻并沒有設立專門的司法官員。
有人對此做出解釋,認為是因為蜀漢政權缺乏熟悉律典的人,因此不設廷尉,這個理由并不能說得通。正如蜀漢政權沒有設立史官,但是《三國志》作者陳壽本身就是蜀中人士,難道能夠證明蜀中缺乏優(yōu)秀的史學家嗎?事實上,諸葛亮執(zhí)政時大權獨攬,之后掌權的蔣琬、費祎,都是以大將軍錄尚書事入主朝政;后期宦官黃皓弄權亂政,等于又回到了東漢的怪圈。從橫向上比較,曹魏政權有熟知法典的高柔專任廷尉二十三年,江東集團也不乏明確的司法官員,兩國還都有特殊的“校事”制度。蜀漢政權則缺乏完善的司法制度,對司法漠視。
(二)治蜀過嚴,偶有不公
諸葛亮執(zhí)政實行的是以律治國,令行禁止執(zhí)法如山。陳壽給出的評價是“善無微而不賞,惡無纖而不貶?!庇捎谥T葛亮處理政務公正公開,因此“刑政雖峻而無怨者”。但通過史料分析,在一些情況下,出于特殊利益的考慮,諸葛亮治蜀也會有不夠公平的時候。
典型的如之前所提到的法正,其被任命為蜀君B太守后,“一餐之德”“睚眥之怨”無不報復,諸葛亮卻對此不聞不問,對此,陳壽給出的解釋是一則法正確實有大功,另一方面“亮又知先主雅愛信正,故言如此”。實際上就是在制訂雙重標準。再如,劉備義子劉封,因為未發(fā)兵援救關羽,再加上諸葛亮認為劉封過于剛勇會使后繼者無法駕馭,因而被賜死。至于彭茉因言被誅,常房無辜遭刑,李嚴案、魏延案更是至今仍然爭論不休。盡管諸葛亮治法嚴謹,甚至事事都親力親為,“夙興夜寐,罰二十以上皆親覽焉”,但由于蜀漢缺乏完善的司法制度,在諸葛亮時期都出現偶有不公的情況,在其死后更加偏離正軌。另一方面,可見當時蜀國責罰二十杖以上的刑罰是家常便飯,無怪乎裴松之注引《蜀記》會有這樣的話:“亮刑法峻急,刻剝百姓,自君子小人常懷怨嘆。”盡管更應傾向于《三國志》本身的說法,蜀漢刑罰確實也過于嚴苛。
三、蜀漢后期法制
諸葛亮自己都說,“今民貧國虛,決敵之資,唯仰錦耳?!眹邑斦尤恢荒芸渴皴\來支撐,長期戰(zhàn)爭的確使得蜀國人民不堪重負,國內矛盾叢生。在諸葛亮執(zhí)政時期,由于其以身作則,蜀國法制還能得以運行,但當諸葛亮逝世后,便出現了“茲制漸虧,優(yōu)劣著矣”的局面。筆者通過兩個方面來分析。
(一)追謚頻繁
追封謚號在我國古代是一件非常重大和嚴肅的事情。在蜀漢政權前期,只有法正一人被追謚,到了后期,則追謚頻繁。除了“諸葛亮功德蓋世,蔣琬、費祚荷國之重”外,一些將領如關羽張飛等也被追謚,以至于夏侯霸歸降之臣也得謚號。如果說以上諸人的確曾為蜀漢政權做出巨大貢獻,追謚是為了表彰功臣,激勵將士,還能夠表示理解。那么陳祗僅僅是由于被“寵待”“特加殊獎”,居然也被追謚。后期陳祗亂政是蜀漢滅亡的一個重要原因,這樣的佞臣居然與諸葛亮等人并列,完全由統治者隨心所欲,可見當時蜀漢法制已經沒有了最初的穩(wěn)定性和嚴肅性。
(二)大赦增加
諸葛亮認為:“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治亂之道悉矣,曾不語赦也?!贝笊庾鳛榉秶顝V、效力最大的一種赦免形式,應當慎用。但是,在蜀漢政權后期,大赦次數卻不降反增。在諸葛亮逝世以前,蜀國只進行了兩次大赦,而在劉禪親政后,十七年內竟然進行了八次大赦。究其原因,主要是由于蜀漢政權后期國內弊病叢生,社會矛盾激化,統治者寄希望于通過追謚功臣、實行大赦來緩和國內矛盾以維護其統治。但是如此濫用,會大大削弱法律的權威性和穩(wěn)定性,使社會治安進一步惡化,無異于飲鴆止渴,形成惡性循環(huán)。并且這種大赦完全由君主隨意決定,并沒有諸葛亮執(zhí)政時的嚴謹,法律的尊嚴遭到踐踏,又沒有相應的補救措施。在蜀漢政權后期,其蜀漢法制已近于崩潰。
四、結語
作為為一名偉大的政治家,諸葛亮始終秉持著公正嚴明的法治思想,對蜀漢法制建設起到了特殊的貢獻,但也僅限于其個人執(zhí)政時期。從橫向上比較,曹操對東漢末年政治、法律方面進行了大規(guī)模改革(法律史上稱之為“名法之治”),明帝時期的《新律》在我國法制史上更是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孫吳政權也對當時已經形成士族門閥制度采取了一定制度保障。而蜀漢政權由于一直以漢室正統自居,始終以恢復和沿用漢律為目的,對舊有法律體系沒有做出突破。蜀漢政權缺乏完善的司法體系,并且從一開始就帶有著歧視和壓迫性色彩,并非良法。在諸葛亮存世時還能得以施行,在其死后,則“茲制漸虧”,逐漸近于崩潰。進而導致蜀中人士離心離德,蜀國也成了三國中最早滅亡的一個國家。因此對諸葛亮時期蜀漢法制的總體評價是,有“治人”“治行”而無“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