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川,任曉明
(南開大學哲學院,天津 300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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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衍生內容存在性問題剖析
劉 川,任曉明
(南開大學哲學院,天津 300350)
[摘要]非衍生內容之爭由來已久,但是爭論雙方都存在著或多或少的缺陷。亞當斯等人并沒有給出有效的反駁;福多錯誤地解釋了對立關系,把對立關系解釋為因果關系;同構理論只能保證X和‘X’之間存在映射上的可能性,而不能保證其必然性;丹尼特把自然選擇過程看作是意向性過程存在明顯的錯誤,而克拉克的反駁卻最終走向了妥協(xié)。事實上,非衍生內容作為認知的標志并不合理,并沒有設立的必要。
[關鍵詞]非衍生內容;衍生內容;認知標志
非衍生內容(non-derived content),是對一切非衍生的東西的統(tǒng)稱,或又被稱作內在內容(intrinsic content),或是原初意向性(original intentionality)。作為一種笛卡爾身心二元論殘余,傳統(tǒng)的認知主義者總是將其看作是一切認知的根源,而亞當斯等人將其看作是認知的標志,一個過程能否稱為認知的衡量標準。本文將對非衍生內容是否存在的問題展開討論,進而說明非衍生內容并不能成為認知的標志。
亞當斯等人認為可以將非衍生內容作為認知的標志,以此區(qū)分認知和非認知。根據亞當斯等人的解釋,所謂非衍生內容是相對于衍生內容而言的,因為我們可以確認的是存在衍生內容。但是,這種確認也僅限于承載衍生內容的載體。亞當斯等人認為類似信號燈、油表和旗子等等承載了我們人類的意志,是對我們人類意志的反映。因此,類似這些物體都承載著衍生內容——我們人類的意志。相對而言,非衍生內容的載體不同于衍生內容的載體。亞當斯等人認為類似思想、體驗和知覺等等,它們是非衍生內容的載體,也即思想、體驗和知覺承載著非衍生內容。如果思想、體驗和知覺能夠成為一種載體,那么,它們能夠承載的非衍生內容又是什么?即何為非衍生內容。
亞當斯等人并沒有給出明確的解釋或說明,他們只是相對于衍生內容對非衍生內容做了一些大致的描述。他們認為,“衍生內容來自有意圖的行動者(intentional agent)處理和對待事物的方式。大多數情況下,具有衍生內容的事物其內容是由有意圖的行動者指派的,而行動者總是已經具有帶有意義的思想。非衍生內容由這樣一些條件而來,這些條件并不要求有其他內容、表征或有意圖的行動者的獨立或在先的存在?!保?](P32)很顯然,亞當斯等人并沒有明確地指出非衍生內容為何物,只是就其可能具有的屬性,或其存在可能需要的條件進行了一番描述:先在的存在、無所依賴。我們暫且不去探討何為非衍生內容,先考慮一下非衍生內容是否存在的問題。
雖然,亞當斯等人沒有就非衍生內容為何物給出明確的答案,但是他們卻給出了相關的證明。他們認為,“如果‘X’意味著X這一點是滿足了某個衍生內容的真理論條件,那么這就是說‘X’在憑借滿足某個非衍生內容的真理論條件上就不能再意味著Y呢?的確,滿足一種條件就排除了滿足另外一種條件這點并不是顯而易見的邏輯或概念真理。人們都知道,滿足衍生意義的條件并不排除滿足非衍生意義的條件;反之亦然?!保?](P37)因此,在亞當斯等人看來我們承認存在衍生內容與我們同時承認存在非衍生內容,二者之間并不存在沖突,“滿足衍生意義的條件并不排除滿足非衍生意義的條件”。這種解釋似乎是合理的,但是,筆者認為這樣的解釋是不合理的,它沒有給出足夠的啟發(fā)性。
衍生內容的存在并不是非衍生內容存在和不存在的理由,非衍生內容的存在與否應另有理由,但其絕不可能建基于衍生內容存在與否上。再者,亞當斯等人把衍生內容的存在看做是非衍生內容存在的理由,事實上是在二者之間建立起了某種微妙的因果關系,而這明顯是與其對兩者的屬性的定義相矛盾。亞當斯等人這種“外交辭令式”的“論證”,致使其丟掉了最基本的立場——承認非衍生內容的存在,而是保持了一種“中立”的立場,這更加重了非衍生內容不確定性。更為重要的是一個科學合理的解釋至少能夠給出足夠的啟發(fā)性,但亞當斯等人這種外交辭令式的解釋卻什么都沒說,沒有任何啟發(fā)性。因此,筆者認為亞當斯等人對非衍生內容存在的解釋并不合理。
相比于亞當斯等人的“論證”,福多和羅伯特·卡明斯等人的論證要嚴謹的多。
福多為了論證非衍生內容的存在提出了一種非對稱(asymmatric)因果依賴理論。具體論證大致如下:如果X能夠因果地引起‘X’,并且除開所有的X后,Y也能引起‘X’,那么存在非X的能夠引起‘X’的東西。從這個論證中我們似乎有理由認為非衍生內容是存在的,如果把X看做是衍生內容,那么存在能夠引起‘X’的非衍生內容,即非X。這也就是說非衍生內容能夠導致衍生內容能夠導致的結果。這一結論蘊涵著一個邏輯上極為荒唐的結論,即非X和X之間并非是獨立沖突的,而是存在因果上的聯系,而這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的情況。因此,福多的論證并不能說明非衍生內容的存在,因為從邏輯上非X和X之間的關系只有對立沖突,而絕不可能存在因果聯系,福多的錯誤就是把這種對立沖突解釋為因果聯系。
羅伯特·卡明斯的論證提出了一種映射理論。卡明斯認為,如果‘X’是關系結構R的一部分,X是關系結構C的一部分,且R和C是同構的,那么X就能映射‘X’。筆者認為R和C的同構關系并不能保證X能夠映射‘X’,這種映射只具有某種可能性,而不具有必然性。因為在關系結構C中存在的不可能只有X一個元素,或許還存在類似V、Z、W等元素,而V、Z、W等元素在映射‘X’問題上與X有著相等的概率,它們也具有映射‘X’的可能性。因此,根據R和C的同構關系解釋X和‘X’之間的映射關系并不完全成立。
綜上,非衍生內容的支持者們并沒有就非衍生內容的存在給出有效論證,亞當斯等人只是表明了支持非衍生內容存在的立場,他們的論證沒有給予我們任何啟發(fā),而且還丟棄了其最基本的立場。相對來說,福多和卡明斯的論證要嚴謹的多,但他們的論證并不能令人信服,福多把X和非X之間的對立關系解釋為因果關系,而卡明斯同構理論只能保證X和‘X’之間在映射上的可能性,不能保證其必然性。
由上可知,非衍生內容的存在是值得懷疑的,丹尼特、克拉克等人就此做了詳細的論述,他們認為并不存在非衍生內容,一切內容都是非衍生的。
(一)丹尼特的論證
首先,丹尼特最先從自然選擇的角度對非衍生內容是否存在做了回應,他認為人類只有衍生意向性(derived intentionality),而沒有原初意向性。丹尼特假定自然選擇具有意向性,世間萬物都是自然選擇的結果,人類只是自然選擇的結果之一,人類的“原初意向性”只是自然選擇的意向性衍生的結果。例如,人類的思想并不是來自其自身,它同樣是自然選擇的結果,人類的思想是由人類的DNA決定的,是DNA衍生出來的結果。這就如同人工造物一樣,“沒有任何人工物能夠單憑它們存在于世界中的方式就具有原初意向性”[2](P39)。因此,人類只有衍生意向性,而沒有原初意向性。
針對丹尼特的論證,亞當斯等人予以了積極的回應。他們認為丹尼特混淆了自然選擇過程和意義賦予過程,自然選擇只是一個因果作用過程,選擇和被選擇之間并不存在意向性,相反,而意義獲得卻并非是一個因果作用過程,而是被賦予的過程,賦予和被賦予之間并不存在因果聯系。首先,就自然選擇而言,自然選擇中所倡導的“衍生”概念與非衍生內容中所倡導的“衍生”概念并非是同一個或是同一類概念,因為自然選擇并非是一種經由反思、“有目的的選擇”,而是一種因果作用的產物,在這種因果作用過程中根本不可能出現意義指派的情況,而后者是一個賦予意義的過程,“本質上是一個語義過程”,“賦予某一對象意義的過程并不等同于該對象產生的過程,表征的產生與意義的賦予也未必是同一個過程?!保?](P43)因此,即使DNA能夠對腦中的符號進行編碼,也并不意味著DNA賦予了這些符號某種語義內容。其次,從語義的獨立性和可錯性方面講,包含在自然選擇過程中的因果作用過程也不具有語義意義,因為語義意義能夠獨立于環(huán)境而存在,并且具有可錯性,然而,發(fā)生于自然選擇中的因果作用過程卻不允許出現這種情況,它不能離開環(huán)境,而且根本沒有對錯之分。
我們必須承認亞當斯、埃扎瓦的上述觀點是有其合理性的,自然選擇的結果是對是錯不存在評判的標準,那么自然選擇也就無所謂對錯,既然自然選擇不存在價值取向,那么,自然選擇就沒有任何意向性,所以自然選擇不可能是一種深思熟慮之后做出的選擇。但是,他們堅持把意義和載體,或是句法、或是形式,完全分開的做法卻是值得我們考慮的。這意味著非衍生內容將是一種完全獨立的東西。而丹尼特的做法則是顛倒了自然選擇過程和意義賦予過程的作用模式,把自然選擇過程看作是意向性過程——自然選擇帶有價值取向,而把意義賦予過程看作是因果作用過程——在自然選擇過程中意義就已經被賦予了。這是我們不能接受的。
(二)克拉克對內在內容說的批判
克拉克在《Intrinsic content,active memory and the extended mind》一文中就“內在內容”,也即非衍生內容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死苏J為:首先,就是否存在非衍生內容這樣的東西而言,我們并不清楚;其次,沒有理由認為外部的、非生物的機制不能支持內在內容;最后一點,即使認知過程包含非衍生內容,但是在何種程度上包含非衍生內容,是每一個認知的子過程都包含非衍生內容呢,還是只有部分過程包含了非衍生內容,在這一點上我們并不清楚。
針對克拉克的論點亞當斯等人提出了質疑,他們認為克拉克的論證并不能否認非衍生內容的存在,或是內在內容的存在。首先,就非衍生內容之存在是否清楚的問題,亞當斯等人認為單憑“不清楚”并不能否認非衍生內容的存在,因為這種“不清楚”并不能構成反駁內在內容存在的理由。但是,在第二點上,亞當斯等人和克拉克達成了共識,他們并不排斥非衍生內容可以存在于外部的、非生物機制中的主張,“我們就必須主張非衍生內容發(fā)生于腦和身體之外是可能的”[1](P47)。但是,對這種結合的必然性他們提出了質疑,他們認為非衍生內容可以存在于外部的、非生物的機制中只是“偶然的經驗證實”[1](P46),外在的、非生物的機制是否必然存在非衍生內容,這一點兒是不確定的。雖然在第二點上雙方達成了共識,但是亞當斯等人的論證似乎底氣越來越不足,在第三點上他們妥協(xié)了?!拔覀冋J為就一般情況而言,認知過程中必然包含非衍生內容,但是,有一點兒是必須承認的,即在何種程度上每一個認知過程包含著非衍生內容,這一點兒我們并不清楚?!保?]對此,克拉克認為這是延展認知的反對者對延展認知的妥協(xié),亞當斯等人的做法意味著“反駁延展心智力量徹底消除了,因為延展心智的理論并不主張人們能夠從奧拓式的筆記本建造出一個完全的認知者”[3]。但是,亞當斯、埃扎瓦認為克拉克所說的對延展認知的“妥協(xié)”是對他們觀點的誤解。他們認為,“標點符號以及括號等不具有表征的作用,那么,也就不可能承載任何內容,無論是衍生的,還是非衍生的。”[1](P50)因此,在某些方面說不存在非衍生的內容并不是對延展認知思想的妥協(xié),因為在這些方面既沒有非衍生內容的存在,也沒有衍生內容的存在,相對于衍生內容和非衍生內容,這里是一片空白??傊?,存在這樣一片區(qū)域,在這片區(qū)域內既不存在衍生內容,也不存在非衍生內容。那么,我們是否可以這樣認為:如果這片區(qū)域恰恰是認知過程的一個子過程,那么,我們是否可以說認知過程可以是既不包含非衍生內容、也不包含衍生的一個過程呢?更嚴格一些,是否部分認知過程是如此的呢?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么亞當斯等人樹立起來的認知標志——非衍生內容,并不能使我們有絕對的理由相信這個標志在區(qū)分認知和非認知上是充分的。但是,在一切尚不確定的情況下,為認知樹立一個暫時的標志還是有必要的。然而,亞當斯等人在“妥協(xié)”之后表現地更加謹慎,他們認為即使把非衍生內容看做成一個不完全的標志仍然是一個需要經驗的證明。對此我們表示贊同。
因此,在非衍生內容問題上,亞當斯等人和克拉克之間的沖突似乎并沒有想象的那么激烈,雙方似乎有彼此妥協(xié)的趨勢,亞當斯等人雖然一再強調非衍生內容的存在,并將其看作認知的標志,但是,他們并沒有給出充分的理由,只是強調了認知標志的重要性,而且并沒有將其看作是一個貫穿于整個認知過程的標志,他們也承認在某些方面并不存在非衍生內容,并且認為外部的、非生物的機制也有存在非衍生內容的可能。這些都表明他們對延展認知或是延展心智的抵觸并非是絕對的,而如他們所說的認知標志一樣,只是部分的抵制而已。至于克拉克,雖然他不承認非衍生內容的存在,但他所倡導的那種延展也并非是肆意的、無限的延展,“因為延展心智的理論并不主張人們能夠從奧拓式的筆記本建造出一個完全的認知者”,也就是說外部的、非生物的機制并不能完全取代內部的、生物的機制。
綜上筆者認為,就非衍生內容問題有兩點是可以考慮的。
第一,如果非衍生內容是獨立于認知有機體的認知的衡量標準(前提是承認非衍生內容的存在),那么,就我們應當如何使用這個標準,或是我們應當如何用它來衡量、檢測我們的認知我們并不清楚,而且我們也很難真正將其把握為衡量、檢測我們的認知的標準。因為,很顯然,對這種神秘莫測的東西——“先在的存在,無所依賴”,我們尚沒有發(fā)現能夠與之接觸途徑或方式。事實上,我們關于認知問題的探討雖然歷經千年,但是仍舊處在一個初級階段,“認知”是什么?這個最基本的問題我們依舊不能給出滿意的答案。這也說明了一點兒,我們并沒有真正把握這個標準——非衍生內容。
如果確實存在一個這樣的認知標準,即存在獨立于認知有機體的非衍生內容,那么在這一假設背后將預設這樣一個結論,即認知有機體的認知并不像鏡子映出物體的影像那樣是對世界的直接反應,而是根據認知有機體自身的構造、感知、思維、理解混合地生成的;認知有機體的認知并不是單純的來自世界的影像。換句話說,認知有機體認識到的世界只是它自己設定的主觀世界,而非這個外在的客觀世界。那么,我們的世界就是不存在客觀的標準的。如此,非衍生內容作為一種語義過程也只是一個主觀的標準,也就沒有樹立的必要了。
第二,另一種與之相左的假設是,非衍生內容作為認知的標準,它不是獨立于認知有機體的,而是認知有機體固有的屬性。假若如此,我們可以肯定的是:認知有機體的所有認知都是由非衍生內容衍生而來,即使我們對這個外在的客觀世界有所反應,等它最終呈現出來的時候,它已經被那個標準——非衍生內容——凈化過了;它是非衍生內容衡量、檢測的結果。那么,我們懸著的那顆心就可以落回原處了,我們無須對我們的認知是否是“認知的”而苦惱、焦慮、抑郁,甚至去燒香拜佛、懺悔禱告,我們的認知必然是認知的。因為我們的認知不是由非衍生內容衍生而來——它必然是認知的;它是非衍生內容衡量、檢測的結果,它必然是認知的,總之,我們的認知是認知的。既然如此,也就沒有必要樹立所謂的認知標準,這個設定變得多余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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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Adams F & Aizawa K.The Bounds of Cognition[J]. Philosophical Psychology.2001:50.
[3]Clark A.Intrinsic Content,Active Memory and the Extended Mind[J].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1-11.
An Analysis on the Existence Problems of Non-derivative Content
LIU Chuan,REN Xiao-ming
(College of Philosophy,Nankai University,Tian Jing 300350,China)
Abstract:The debate on non-derivative content has been a long-lasting issue,but there are more or less defects. Philosophers,such as Adams,have never reached fruitful contradiction;Fodor`s wrongly interpreted the opposite relationship as a kind of causal relationship.The isomorphism theory can only guarantee the possibility but the inevitability of mapping between X and'X';it is obviously wrong for Dennett to regard natural selection process as an intention one,but Clarke's contradict ends in compromise.As a matter a fact,it is unreasonable as well as unnecessary to see derivative content as a symbol of cognition.
Key words:non-derivative content;derivative content;mark of cognition
作者簡介:劉 川(1987-),男,山東濟南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科學哲學研究;任曉明(1953-),男,四川瀘州人,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邏輯學與科學哲學研究。
基金項目:認知科學視域的延展心靈問題研究(15YJC720005);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基于邏輯視域的認知研究”(11AZD056)
收稿日期:2016-04-18
DOI:10.16573/j.cnki.1672-934x.2016.03.006
[中圖分類號]N0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2-934X(2016)03-004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