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語言衍生民俗儀式二則
——“澆旗”“卸枷”的理據(jù)

孫志豪

（廣東省外語藝術(shù)職業(yè)學(xué)院，廣東　廣州　51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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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與文化】

民間語言衍生民俗儀式二則
——“澆旗”“卸枷”的理據(jù)

孫志豪

（廣東省外語藝術(shù)職業(yè)學(xué)院，廣東廣州510507）

通過分析開封尉氏喪葬禮俗中的犯七習(xí)俗與“澆旗”儀式，嬰兒祈福“結(jié)疙渣”習(xí)俗與“卸枷”儀式這兩個習(xí)俗的由來，論證“澆旗儀式”是“交七”的諧音聯(lián)想，“卸枷儀式”是“卸痂”的諧音聯(lián)想，揭示民俗語詞理據(jù)探求在考證儀式由來方面的價值。

民俗語言；民俗理據(jù)；澆旗；卸枷

民俗產(chǎn)生民間用語，容易理解。語言影響民俗，為民俗生活增添儀式和流程，是一個有趣且容易忽視的話題。就后者而論，張永言先生曾舉“慈烏”為例說明如何從“黑烏”變成“孝烏”，從而產(chǎn)生烏鴉反哺孝親的傳說。［1］筆者曾就“檐蝙蝠”衍生出老鼠偷吃鹽變成蝙蝠的故事試作探討。［2］除民間傳說外，語言理據(jù)的民間解讀還可以產(chǎn)生民俗儀式，豐富民俗文化。筆者擬以河南開封尉氏的喪葬儀式和生育儀式各舉一則，結(jié)合調(diào)查及文獻，予以說明。

一、喪葬儀式中的犯七習(xí)俗與“澆旗”儀式

漢族傳統(tǒng)喪俗，在死后每七日作一次祭奠，直到七七為止，俗稱“做七”［3］。據(jù)清人趙翼考證，“做七”之俗可溯至南北朝元魏、北齊時代。［4］這一習(xí)俗普遍存在于河南、陜西、河北、湖北等地。在很多地方，做七的日子如果正好趕上農(nóng)歷含七的日子，稱為犯七，犯七是忌諱，要避開，多地提前或推后一天來舉行祭奠儀式，像陜西的耀縣和丹鳳縣對此都有記載。［5］

也有地方不避犯七，甚至是故意撞七，如河北藁城。［6］尉氏縣也有“撞七”之俗，人去世下葬后，逝者的兒女們算好犯七的日子，力爭在三七上撞七，有時趕不上，落在七的前后一兩天，就錯開一兩天也要交“七”，認(rèn)定前后那天就是三七；天數(shù)實在差別大，就考慮在一七、二七上交七，俗稱“犯三七，兒女有飯吃”。但是，五七不能犯，據(jù)說是因為五閻王比較兇。

犯七時，就要實行“澆七”儀式。當(dāng)天，要拿著一壺水去墳地澆水，水要在太陽出來之前汲取，沒有地方打水就在院中的壓井中取。盛水的壺要一直提到墳地，中間不能觸地。交幾七就在墳?zāi)惯呍鷰讉€小的紙旗和一個紙傘。紙旗松松地插在墳前的土地里，以利于澆倒。逝者的子女拿壺輪流將水澆到幾個紙旗上，澆時口中也念念有詞：“你犯七，我澆七。長露水，來救你。刮風(fēng)下雨傘底去，去了鐵旗換紙旗。鐵旗沉，紙旗輕，扛起紙旗一溜風(fēng)?！庇袔讉€子女就澆幾遍，紙旗越澆越斜，最后一位將旗澆倒。

對于澆旗這一習(xí)俗，當(dāng)?shù)厝苏f，傳說人死后，閻王會讓逝者背上鐵的背子旗懲罰，兒女不忍心父母身受重壓，通過儀式來拯救親人，所以要用紙旗去替換鐵旗。這一民俗解釋未必是儀式的事實。疑點在于，關(guān)于死后背旗之說，在儒家、道家、佛教相關(guān)記載中未見確切的描述。經(jīng)查閱文獻資料，筆者發(fā)現(xiàn)其他地方也罕有記載。為何選取只有戲劇里面才有的、并不常見的背子旗來表示懲罰，令人費解。普遍的解釋是，犯七有利于活人，但亡人卻會因此而受罪遭難。所以，遇此情況，活人需要為亡人消災(zāi)救難。［7］

其他地方的“犯七”儀式有助于幫助我們了解儀式的用意。在陜西府谷，破解犯七的方法是在從家到墓地的路上隔一段插一小白旗。［8］《黃河文化叢書·民俗卷》中有記載：“屆時用谷草稈糊制三角狀白紙旗49只，從院門外隔一段路程插一支，直插至墳頭?！保?］關(guān)中一些農(nóng)村遇到“沖七”時，孝子要給死者墳頂插紙傘，意在協(xié)助亡魂躲避災(zāi)難。陜北的延長縣，在“沖七”的先一天下午就要剪若干白紙旗，從家門口沿途插到墳前，將亡靈請回家中祭奠，以避過災(zāi)劫。插白旗意在引路，據(jù)說亡魂如果來不及回家，還可藏于白旗下躲難。［10］以山西為例，其具體的做法是：用麻紙剪紙人，扎于谷桿上，還要剪一把傘，一架梯子，一座橋。把這些紙人圍成一圈，扎到墳頭，中間放傘、梯和橋，然后用水澆放有核桃和棗的漏瓢以淋紙人，并虔誠地念種種提醒亡人的話語，如躲雨了，過橋了，打雷了等。［11］在鄂東，有“回煞”之俗，人死后第七日，招引亡靈回家探視。［12］“中國清明網(wǎng)”還描述了傳說的“回魂夜”當(dāng)晚于屋內(nèi)四周和大門地上撒香爐灰測知逝者是否回來的風(fēng)俗。［13］

綜合以上各處資料，較為合理的解釋是，犯七時，亡靈會在陰間上刑受審，家人通過紙人、旗、傘等物引導(dǎo)亡靈回家，以躲避刑罰。尉氏的風(fēng)俗與山西最為接近，尉氏縣志及族譜等記載有明清從山西移民的記載，尉氏話也有晉語的孑遺。從尉氏的儀式看，可以看作是山西儀式的簡省，省去了紙人、梯子和橋，有漏瓢但省去了核桃和棗。棗和核桃諧音“早”“逃”，用意明顯，是請逝者的鬼魂從陰間回來，沿著梯子和橋下來，順著旗的指示回去，以躲避“犯七”所帶來的懲罰。澆水應(yīng)是代替?zhèn)髡f中還魂水的意思，讓閻王看到，其實已給代替的紙人喝了，請魂魄保持清醒回家躲避。“澆旗”其實是“交七”之訛，就像山西的“沖七”理解為“沖旗”一樣，民間儀式隨著時間推移而模糊，當(dāng)人們不知道儀式的由來時，就按照諧音構(gòu)建新的推理，即民俗理據(jù)。由燒紙人轉(zhuǎn)成了澆旗，于是就有了“澆旗儀式”。

二、嬰兒結(jié)疙渣祈福習(xí)俗與“卸枷”儀式

尉氏有為嬰兒“結(jié)圪渣”的風(fēng)俗。嬰兒出生不久，為預(yù)防天花，在春天時，先要在胳膊上接種天花疫苗（現(xiàn)在接種卡介苗），接種后局部出現(xiàn)膿泡或潰爛并結(jié)痂，脫落后形成小的疤痕。這種接種，當(dāng)?shù)匦蜗蠓Q之為“種花”。接種后，在快結(jié)痂時，孩子的家人會用麻秸、梃子等條狀物纏上紙，交叉綁成一個五角形的“枷”，這種“枷”也可以在集市上買到。定好日子，親戚前去慶祝，慶祝當(dāng)天要舉行“卸枷”儀式，由孩子長輩持“枷”象征性地戴在孩子頭上，再取下，并由家人拿著“枷”和事先準(zhǔn)備好的食貢，到村頭“奶奶廟”敬拜，之后把“枷”燒掉，保佑孩子平平安安。

圪渣在尉氏話里原指皮膚受損愈合后所結(jié)的痂，后來詞義擴大，以身體上的痂隱喻面餅被火炙烤焦后又黑而硬的樣子，如饃圪渣等。劉冬冰“圪渣（鍋巴）”［14］，賀巍作“鍋圪渣（麥?zhǔn)冲伒捉Y(jié)的巴）”［15］?？梢?，開封和洛陽都使用該詞。

在尉氏話里，類似圪渣這樣的“圪”頭詞不算少，如圪巴、圪針、圪影、圪奄、圪料，這種圪頭詞，很可能是晉語圪頭詞的遺留。筆者認(rèn)為“渣”其實是同音替代字，它替代的其實就是“痂”。枷［ia55］就是渣［a55］，體現(xiàn)了j［］到zh［］的高化。在開封方言中，聲母高化不乏其例，如蠐螬、曲蟮等。洛陽、滎陽等地寫作圪痂，如瘡圪痂，魚圪痂（魚鱗）等，尉氏話中痂的高化正是晉語向外圍擴散過程衰減的反映，圪渣是圪痂的音變。

在這個風(fēng)俗中，“結(jié)圪渣”在民俗生活中被理解為“揭圪渣”，“揭圪渣”和“卸枷”一白一文，本是同義詞組，但對百姓來講，已不能將“圪渣”與“痂”建立聯(lián)系，聲母高化等漢語史專業(yè)知識更是超出理解范圍，更容易從同音詞中尋找理據(jù)，便自然聯(lián)系到了“枷”，而“枷”正是戴在脖子上的戒具。模仿刑具自然不吉利，于是才有了對“枷”的改良，用枝條綁成，由戴在脖子上改為戴在頭上，衍生出祈福的“卸枷”儀式，在一戴一卸的儀式模擬中，祈求孩子免受疾病襲擾，平安成長。

［1］張永言．語文學(xué)論集［M］．北京：語文出版社，1992．144－145．

［2］孫志豪．俗語詞探源二則：“蝙蝠”“連襟”［J］．民俗典籍文字研究，2015，（16）：169－175．

［3］［9］薛麥喜．黃河文化叢書·民俗卷［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2001．105．105．

［4］［清］趙翼．陔余叢考［M］．北京：中華書局，1963．688－689．

［5］［10］中國清明網(wǎng)．殯葬風(fēng)俗中的“頭七”［EB／OL］．（2013－08－06）［2016－03－25］．http：／／www．tsingming．com／mjxs／show／546094440208／．

［6］郭伏良．河北風(fēng)土諺與人生禮俗［J］．民俗研究，1997，（1）：81－84．

［7］［11］劉建武．老山西的喪葬習(xí)俗為逝者燒七與犯七淋七［N］．太原晚報，2010－04－06．

［8］劉翠萍．府谷喪葬習(xí)俗述論［J］．榆林學(xué)院學(xué)報，2012，（5）：48．

［12］項菊．從一些民俗詞語看鄂東喪葬習(xí)俗［J］．湖北社會科學(xué)，2009，（9）：197．

［13］不詳．喪葬禮俗［EB／OL］．（2013－09－14）［2016－03－25］．http：／／www．360doc．com／content／13／0914／21／3420458＿314478538．shtml．

［14］劉冬冰．開封方言記略［J］．方言，1997，（4）：271－285．

［15］賀巍．洛陽方言詞典［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1996．95．

【責(zé)任編輯：王 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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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6）07－0178－03

2016－05－05

孫志豪（1979－），男，河南尉氏人，助理研究員，主要從事民俗語言、詞語理據(jù)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