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珊珊,高衛(wèi)紅
(吉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長春 13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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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弗吉尼亞·伍爾夫“雙性同體”觀的嬗變
戚珊珊,高衛(wèi)紅
(吉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長春130012)
摘要:弗吉尼亞·伍爾夫是公認的西方現(xiàn)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鼻祖,她藝術思想體系中最具爭議和最重要的莫過于她的“雙性同體”說。從伍爾夫創(chuàng)作的《自己的一間屋》《奧蘭多》到《三枚舊金幣》可以看出她“雙性同體”觀的嬗變,她的思想由保守轉向激進,對兩性的態(tài)度由溫和轉向激烈。
關鍵詞:伍爾夫;“雙性同體”;極致體現(xiàn);嬗變
弗吉尼亞·伍爾夫被譽為20世紀現(xiàn)代主義與女性主義的先鋒,是20世紀初英國著名的女作家、文學批評家和文學理論家。作為作家,伍爾夫特立獨行,在創(chuàng)作上輕情節(jié)而重感受,輕人物性格而重直覺,寫出像《達洛衛(wèi)夫人》和《到燈塔去》這樣經(jīng)典的意識流作品。作為文學批評家和理論家,她以隨筆的形式、輕松的筆調、幽默的語氣、散文化的語言寫出了像《自己的一間屋》《三個舊金幣》這樣的論著。本文通過伍爾夫的《自己的一間屋》《奧蘭多》及《三個舊金幣》來探討伍爾夫“雙性同體”觀的嬗變。
“伍爾夫的藝術思想體系中最具爭議和最重要的莫過于她的‘雙性同體’說。”[1]184“雙性同體”并非伍爾夫自創(chuàng),它可以追溯到古希臘神話與柏拉圖的哲學體系。在希臘神話中,商業(yè)之神漢密士(Hermes)與愛與美之女神阿佛洛狄忒(Aphrodite)的兒子赫馬佛洛狄忒斯(Hermaphroditus)就是雙性同體,同時具有女性特征和男性特征。在羅馬詩人奧維德的筆下,赫馬佛洛狄忒斯(Hermaphroditus)英俊瀟灑,在與水神薩耳瑪西斯(Salmacis)結合后變成雌雄同體。在柏拉圖的“會飲篇”中也有關于“雙性同體”的描述,“從前人類本來分為三種。在男人和女人之外,還有一種不男不女,亦男亦女,就是所謂的陰陽人。從前的人的形體是一個圓團,腰和背都是圓的,每個人有四只手,四只腳,一個圓頸項上安著一個圓頭,頭上有兩副面孔,朝前后相反的方向……”[2]在20世紀上半葉,榮格將男性氣質稱為“阿尼姆斯”(anims),而將女性氣質稱為“阿尼瑪”(anima),并提出男性的潛意識里有女性氣質,女性的潛意識里也有男性氣質。雖然“雙性同體”非伍爾夫自創(chuàng),但這個概念被伍爾夫借用,在她塑造的小說人物中,讀者能看到“雙性同體”的影子,在她的散文中,能看到她對“雙性同體”的態(tài)度。
一、《自己的一間屋》——“雙性同體”思想的正式提出
伍爾夫“對‘雙性同體’的研究與探索幾乎可以說貫穿于她的整個文學理論及實踐生涯”[1]185。在正式提出“雙性同體”前,她就塑造了具有“雙性同體”特征的人物,比如《遠航》中的艾倫與海倫,《夜與日》中的瑪麗與凱瑟琳,《達洛衛(wèi)夫人》中的薩利,《到燈塔去》中的青年畫家莉莉。伍爾夫在創(chuàng)造出許多具有“雙性同體”特點的小說人物后,于1929年發(fā)表了《自己的一間屋》,在最后一章中正式提出她的“雙性同體”的藝術思想:
“在我們每一個人當中都有兩種力量在統(tǒng)轄著,一種是男性的,一種是女性的;在男人的頭腦中,男人勝過女人,在女人的頭腦中,女人勝過男人。正常而又舒適的存在狀態(tài),就是在這二者共同和諧地生活、從精神上進行合作之時…… 我想,也許一個純男性的頭腦不能進行創(chuàng)造,正如一個純女性的頭腦不能進行創(chuàng)造一樣。”[3]578
在《自己的一間屋》伍爾夫還借英國著名詩人柯勒律治之言:“偉大的腦子是雌雄同體的”[3]578。伍爾夫高度贊揚了莎士比亞,說“他的怨恨、惱怒和反感都隱藏不見了”[3]533。除了莎士比亞,“濟慈、斯特恩、柯珀、蘭姆、柯勒律治也是雌雄同體的。雪萊也是無性別的”[3]584。伍爾夫認識到在純父權制社會中,女性作家們很難做到絲毫不向左,絲毫不向右,“做到這一點的,只有簡·奧斯丁,還有艾米麗·勃朗特”[3]556,而對于夏洛蒂·勃朗特和喬治·艾略特,伍爾夫則認為男權社會的怨恨的情緒影響到了她們作品的表達?!霸谙穆宓佟げ侍睾蛦讨巍ぐ蕴氐淖髌分校闋柗騽t讀出了女性因遭受不公平的待遇而產(chǎn)生的憤怒與不平……過分女性化的藝術想象……喪失了完美的整體性。”[4]
《自己的一間屋》被后來的女權主義者視為女權主義的宣言,伍爾夫也因此獲得女權主義領袖的地位。但在這部作品中,讀者也能發(fā)覺伍爾夫對待女性寫作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一方面,伍爾夫主張女性作家要用自己女性身份去書寫,描述區(qū)別于男性的不同世界;另一方面,又推崇用“雙性同體”的大腦進行創(chuàng)作,不偏不倚,不能表達出對男性的憤怒,對男權社會的控訴。伊萊恩·肖瓦爾特對伍爾夫“雙性同體”創(chuàng)作理念是持否定態(tài)度的。在《她們自己的文學》這部著作中,肖瓦爾特批判了伍爾夫在《自己的一間屋》中提出的“雙性同體”的觀點??偟膩碚f,在《自己的一間屋》中,伍爾夫的筆調輕松幽默,讀者“看不到她對女性不平等地位的憤憤不平的情緒,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社會名流的地位以及豐厚的經(jīng)濟收入使她經(jīng)濟地位獲得很大的改變”[5]。這時候她對男權社會是一種心平氣和、不偏不倚的態(tài)度。
二、《奧蘭多》——“雙性同體”思想的極致體現(xiàn)
《奧蘭多》是一部以英國詩人及小說家維塔·薩克維爾-韋斯特為原型,融傳記、史記、小說為一體的幽默幻想小說,是一部“變性狂想曲”。故事以公元1500年伊麗莎白時代為開端,一直到1928年。故事的主人公奧蘭多經(jīng)歷了一系列身份轉變:伊麗莎白女王寵信的男侍、詹姆斯國王時期的王公貴族、出使土耳其的大使、與蒲伯同時期的詩人。匪夷所思的不是他身份的轉變,而是他性別的轉變:從翩翩少年、謙謙君子成為花容月貌之女子。
在《奧蘭多》中,讀者能敏銳地覺察出幾個主要人物身上都具有性別模糊的特點。首先,奧蘭多變性前的摯愛——俄羅斯公主薩莎的出場便是不明性別的。她的衣著是男性化的,穿的是寬松的俄羅斯束腰衣褲;她的動作是男性化的,有女子不可能有的敏捷與矯健。她的身材是女性化的,中等、苗條、纖細,也沒有一個男孩會有那樣的雙唇,那樣的胸脯,那樣晶瑩剔透的碧眼。其次,羅馬尼亞的大公——哈利曾男扮女裝,瘋狂追求奧蘭多,奧蘭多當時并沒有識別他的性別。第三,奧蘭多變性后的丈夫謝爾同時具備浪漫、憂郁的女性氣質和俠義、熱情、堅定不移的男性氣質。至于主人公奧蘭多,剛開始雖為男性,卻雙唇秀氣,似紫羅蘭的眼睛,喜歡動物和自然,酷愛鄉(xiāng)村和四季。變成女人后,她深切地體會到男女性別的差異,男子的手可以自由自在地握劍,而女子的手卻必須扶住緞子和衣衫,免得它從肩膀滑下來。男子可以隨意塑造世界,而女子則小心翼翼,甚至疑慮重重地斜視這個世界。她認識到女子必須順從貞潔,必須衣著優(yōu)雅,必須香氣彌漫,必須結婚生子,愛情是女人生存的要義。有了這些深刻體會后,她創(chuàng)作的《橡樹》獲得了成功,不再啰啰嗦嗦,夸夸其談,而充滿了對真理、自然和人性的關注。
伍爾夫認為,一個人身上兼有男性氣質與女性氣質,只有這兩種氣質保持平衡才能更好地理解世界。[1] 185兼有明顯的男性氣質與女性氣質的人物體現(xiàn)了伍爾夫這一觀點,《奧蘭多》中的奧蘭多更是將“雙性同體”的性格刻畫得淋漓盡致,“成為英語文學史上雙性同體、剛柔并濟的‘第三性’人物的典范”[1]184。奧蘭多變性后取得藝術上的成就也直接形象地體現(xiàn)了伍爾夫的“雙性同體”創(chuàng)作觀,要想取得藝術上的非凡成就,男性氣質與女性氣質必須達到平衡和諧。
三、《三枚舊金幣》——“雙性同體”思想的轉變
《三個舊金幣》是一篇嚴肅又憤怒的反戰(zhàn)宣言,是一部非虛構性散文作品。這部作品形式上是對一封來信的回復,文中反復出現(xiàn)呼語“先生”。在第一自然段便提出:“您認為我們怎樣才能阻止戰(zhàn)爭?——問題卻依然未決。”[6]1023伍爾夫提供的解決辦法主要有三個:第一,籌備婦女學院基金,讓學院教育代替深閨教育;第二,通過保護文化和學術自由來幫助阻止戰(zhàn)爭;第三,組織“局外人”協(xié)會,脫離父權制統(tǒng)治。伍爾夫認為“雖然兩性之間共有許多相似或相同的本能,但打仗一直是男人而非女人的傳統(tǒng)”[6]1026。戰(zhàn)爭對于男性而言,是某種榮譽、需要和滿足,他們有三個理由去打仗:“戰(zhàn)爭是一種職業(yè);是快樂和興奮的源泉;也是男子漢品格的實現(xiàn)”[6]1028。伍爾夫義正言辭地指出“花在軍事上的三億英鎊左右的花費,很明顯,不實用”[6]1028。
在《自己的一間屋》中,伍爾夫推崇“雙性同體”的創(chuàng)作觀,但讀者在閱讀《三枚舊金幣》時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伍爾夫的思想變得非常激進,將戰(zhàn)爭的根源歸結為父權制思想文化體制,正是父權制社會病態(tài)的文明給人類帶來了戰(zhàn)爭與災難。父權制社會的象征符號——制服、勛章、綬帶不斷慫恿男性去追逐,去斗爭。在《三個舊金幣》中,伍爾夫對父權制社會文明進行了深刻反思與批判。她在創(chuàng)作《自己的一間屋》時保有的不偏不倚在這時候消失殆盡,提出了對父權制統(tǒng)治下的以男性為主導的價值觀的強烈不滿,對男人的競爭法則更是深惡痛絕。“雙性同體”思想所提倡的不偏不倚的平衡狀態(tài)被打破,伍爾夫轉變了自己提出的“雙性同體”的創(chuàng)作觀立場。
結語
對于“雙性同體”,評論家們有兩種態(tài)度。一種認為它是“無性的”,是一種逃離,一種回避,一種撤退;另一種則認為它是對性別的超越,凌駕于兩種性別之上。伊萊恩·肖瓦爾特就認為雙性同體的心理不過是一個烏托邦設想,“一間自己的屋子最終只能是墳墓”[7],女性在不平等的父權制社會中很難做到內心平衡。她還認為“雙性同體”缺乏強有力的論證,列出的代表作家沒有緣由,缺乏說服力。而托利·莫伊在《性/文本政治》中,借用解構主義的觀點,認為“雙性同體”是“對性別身份認同的以及男性氣質/女性氣質的二重性解構”[8]。筆者認為,伍爾夫的“雙性同體”的思想是超前的,在男性與女性沒有達到地位上的真正平等前是不太現(xiàn)實的,個體很難真正超越性別,很難以一種極其理性與客觀的態(tài)度去對待兩性,這也導致伍爾夫最終在《三枚舊金幣》中轉變了自己“雙性同體”的創(chuàng)作立場。雖然這一思想或多或少地帶有烏托邦色彩,但它對女性主義理論與批評的積極意義也不可否認。
從《自己的一間屋》《奧蘭多》以及《三枚舊金幣》能夠清晰地看出伍爾夫“雙性同體”觀的嬗變:從《自己的一間屋》對“雙性同體”的正式提出,到《奧蘭多》對“雙性同體”的極致體現(xiàn),再到后來《三個舊金幣》對“雙性同體”的轉變。在創(chuàng)作《自己的一間屋》和《奧蘭多》時,伍爾夫沒表現(xiàn)出多么憤憤不平。但在后期,終于無法做到心平氣和,不能不去控訴,不能不去抱怨。在1932年,她拒絕劍橋大學的克拉克講座的邀請;1933年拒絕曼徹斯特授予的榮譽文學博士學位;1935年拒絕劍橋大學贈與的榮譽學術會員稱號。從這些事可以看出,她變得更加激進,拒絕男權社會授予的一切榮譽?!半p性同體”所倡導的平衡再也無法保持,伍爾夫的思想由保守轉向激進,對兩性的態(tài)度由溫和轉向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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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連軍)
doi:10.3969/j.issn.1009-2080.2016.03.013
收稿日期:2016-04-22
作者簡介:戚珊珊 (1989-),女, 安徽六安人,吉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2014級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2080(2016)03-005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