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偵查權力邊界初探

孟強

（西安政治學院　軍隊保衛(wèi)工作學系，西安　710068）

刑事偵查權力邊界初探

孟強

（西安政治學院軍隊保衛(wèi)工作學系，西安710068）

隨著刑事司法領域人權保障日益受到關注，偵查權濫用問題成為了學界討論的熱點，但較少涉及偵查權失當和保障不足的問題。應該科學配置偵查權，明晰偵查權力邊界。設定偵查權界限的標準應該遵循比例原則、責權相適應原則和兼顧效率公平原則。并在此基礎上對現(xiàn)有的刑事偵查權進行調整，如增設強制性偵查行為的約束監(jiān)督，偵查人員使用警械武器的權力保障等。

刑事偵查；權力邊界；偵查權；濫用

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要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在刑事司法領域，以審判為中心，要求所有涉及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重大權利的偵查、起訴行為都必須由法院作出裁決。目前，我國刑事偵查權過當和濫用的問題還比較突出，這與以審判為中心的原則是相悖的。對偵查權的運行現(xiàn)狀仔細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在某些方面?zhèn)刹闄啻_實是過當了，需要加強制約；但在另一些方面?zhèn)刹闄鄥s被過多地限制了。而后者卻一直未引起足夠的重視。也就是說，當前我國刑事偵查權力之邊界還不甚科學，應該科學劃定其界限，保障其合法合理行使，使其更好地適應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

一、刑事偵查權邊界及其劃定原則

（一）刑事偵查權邊界的內涵

在討論我國刑事偵查權邊界之前，我們先來分析與偵查權相關的幾種權利或權力。首先，偵查權與立法權的關系。在我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是國家權力機關。權力機關通過立法對偵查權進行規(guī)制。其次，偵查權作為國家公權力的組成部分，自然而然與公民權利有著難以界分的關系。因為公權力具有擴張性和易侵權性，偵查權力過大，就意味著對犯罪嫌疑人等公民權利過多的限制。再次，我國公、檢、法三機關是各司其職、相互配合的關系，因此偵查權與司法權也必然存在聯(lián)系。最后，我國偵查權的行使主體公安機關、國家安全機關是各級人民政府的職能部門，與政府的行政權也必然產生或多或少的聯(lián)系。因此，所謂刑事執(zhí)法活動中的偵查權邊界，是指法定的偵查人員根據(jù)相關法律法規(guī)，行使偵查權的限度和范圍，即偵查權與上述立法權、公民權、司法權、行政權形成的界限。

（二）刑事偵查權邊界的劃定原則

一是比例原則。偵查階段的比例原則，是指刑事偵查在實現(xiàn)保護社會公共秩序的目標時，如果必須對公民權利加以限制的話，其在保護社會秩序與公民權利之間應該保持一種比例和平衡關系，并應盡可能地選擇對公民權利損害最小的手段。陳興良教授認為：“一定限度內的偵查權是為保障公民權所必需的，而超出這種限度的偵查權，則有侵奪公民權之虞。因此，如何勘定偵查權的邊界，就成為一個重大問題。”［1］也就是說偵查權在一定條件下與公民權利成正比關系，當超過必要的限度時，則又變成反比關系。因此，勘定偵查權邊界應該始終堅持公民權利為本，并在此基礎上實現(xiàn)偵查權力與公民權利的平衡。二是責權相適應原則。所謂責權相適應原則，是指偵查人員責任及其享有權力的平衡。偵查人員負有打擊犯罪、保護人民、維護社會公共秩序的重要職責，要履行好這些職責，就必須賦予其相適應的偵查權力。該權力的設置必須滿足其職責行使的需要，但又不能超過必要的限度。

三是效率公平兼顧原則。偵查權從本質上說是一種行政權，是公權力的重要組成部分?，F(xiàn)代社會的公權力源于民眾社會的讓渡，一切國家權力是民眾賦予的。因此，國家權力的行使也必須服從和服務于民眾的需要，其目的都是為了保證社會的公平、正義和秩序。但作為行政權的一種，在保證社會公平的同時為了降低行政成本，又不能置效率于不顧。公平是根本目的，但效率又是公平的保障。沒有效率的公平不是真正的公平，片面追求高效而置公平于不顧的效率也是舍本逐末，無益甚至是有害的效率。因此，偵查權的界定要求實現(xiàn)公平與效率的兼顧和平衡。具體來講，就是要在偵查權的配置中既要賦予偵查人員以一定的自由權和決定權，以便提高偵查效率，又要加強對其權力行使的程序約束和監(jiān)督，以便實現(xiàn)公平正義。

二、刑事偵查權邊界之現(xiàn)狀及其缺陷

運用上述偵查權邊界的劃定原則來探討我國偵查權的界限及其運行現(xiàn)狀，我們會發(fā)現(xiàn)其存在下述兩方面明顯的缺陷。

（一）偵查權過當

對于這個問題，國內相關的研究是比較多的，而且我國偵查權過當和濫用也客觀存在，相關報道常常見諸報端。我們認為，偵查權邊界可以劃分為應然邊界和實然邊界。應然邊界即法律法規(guī)邊界，也就是法律法規(guī)對偵查權邊界的劃定。而實然邊界即偵查權現(xiàn)實行使之邊界。在理想狀況下，這兩種邊界應是重合的，但更多情況下實然邊界往往大于應然邊界。這兩個邊界的趨同性越強，標志社會相應的法治化程度越高。在我國，本身偵查權的應然邊界就比較寬泛，加之其權力行使的自我約束和監(jiān)督不力，導致偵查權濫用現(xiàn)象比較突出。

第一，我們來探討偵查權應然層面之界限及其缺陷。這主要涉及法律法規(guī)層面，而且其中的問題相當多，限于篇幅，只涉及一些明顯和根本性的缺陷。根據(jù)比例原則的要求，如果偵查權力行使不得不侵犯公民的權利時，應該采取對公民權利影響最小的手段。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公民的人身和財產權。而由于我國相關立法規(guī)定的疏漏，在對侵犯公民人身權和財產權的強制性偵查行為的設定上缺乏科學的規(guī)制和有效的制約。這主要表現(xiàn)在：一是限制甚至是剝奪人身自由權的期限較長、彈性過大。從比較法的角度分析，英國規(guī)定，嫌疑人被警察羈押的最高時限為96小時；日本刑訴法規(guī)定，起訴前的羈押原則上不能超過25天，如果延長須經高等法院聽證裁決。而我國僅拘留的最高期限就達37天。逮捕的正常期限為兩個月，且羈押期限延長的標準過于籠統(tǒng)?！缎淌略V訟法》第一百二十四條規(guī)定對于案情復雜，期限屆滿不能偵查終結的案件，經上一級人民檢察院批準可以再延長一個月。第一百二十六條規(guī)定，對于有前述四種情形的，于期限屆滿不能偵查終結的，經省、自治區(qū)、直轄市的人民檢察院決定或批準可以再延長兩個月。但是對于什么是案情復雜，什么才算交通不便，什么算重大集團犯罪，什么是流竄作案的重大復雜案件，什么才算取證困難，法律都沒有統(tǒng)一的標準。這造成現(xiàn)實中因彈性過大使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飽受羈押之苦。二是啟動強制性偵查行為的約束機制不健全。易對公民人身權造成侵害的強制性偵查行為主要有《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的拘傳、拘留、取保候審、監(jiān)視居住和逮捕五種強制措施。易對公民的財產權造成侵害的強制性偵查行為主要有搜查、檢查、扣押、查詢、凍結賬款等。當然，對身體的檢查必然也侵犯了被檢查人的人身權。在這些強制性偵查行為中，除逮捕需要由人民檢察院批準外，其它行為均采用的是偵查機關內部審批。而這種自偵自審的強制性偵查行為啟動機制必然缺乏有效的監(jiān)督和制約。這種立法規(guī)制的不合理，客觀上擴大了偵查權的界限。

第二，探討偵查權實然層面之界限及其缺陷。也就是在應然界限之外，偵查權實際行使之界限。這主要表現(xiàn)在：一是刑訊逼供屢禁不止。目前，偵查工作中過分依賴口供的現(xiàn)象還十分嚴重，雖然直接刑訊減少了，但采取疲勞審訊等變相刑訊逼供的現(xiàn)象仍比較突出。二是超期羈押現(xiàn)象嚴重。早在2003年11 月12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聯(lián)合發(fā)出《關于嚴格執(zhí)行刑事訴訟法，切實糾防超期羈押的通知》（法［2003］163號），該通知要求各級公、檢、法機關必須嚴格執(zhí)行《刑事訴訟法》，切實糾防超期羈押的現(xiàn)象。2013年3月以來，各級政法機關開展了清理糾正久押不決案件專項活動，盡管清理工作取得了階段性成果，但一直沒有從根本上解決超期羈押和久押不決的問題，暴露出前清后超、邊清邊超的頑疾依然存在［2］。三是非法搜查、扣押較為普遍。雖然這其中有著非常復雜的原因，有法治觀念淡漠、偵查手段設備落后的原因，但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是過度集權和監(jiān)督不力。

（二）偵查權失當

這里我們仍然采用應然層面和實然層面的角度來探討偵查權失當?shù)膯栴}。根據(jù)責權相適應原則的要求，偵查權的行使必須能夠保障其較好地履行維護社會公共秩序、打擊犯罪的職責。但一次警察無謂犧牲的悲劇不得不引起我們的反思。2012年河北某派出所劉警官在傳喚犯罪嫌疑人時，犯罪嫌疑人從相距十余米的位置持刀向他砍來，劉警官因找不到可以抵擋的東西而被嫌疑人當場砍死，遺言竟是“有槍就好了”［3］。在人治社會，不明確的權力等于無限權力；在法治社會，不明確的權力則等于沒有權力。雖然偵查人員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有開槍的權力，但是由于我國《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條例》對警察有權使用武器的情形和程序只做了原則性的規(guī)定，這就造成實踐中刑事警察怕受到懲處甚至是刑事處罰而畏首畏尾，出現(xiàn)該使用武器的場合不敢使用武器的現(xiàn)象，有些公安機關甚至“談槍色變，刀槍入庫”。檢察機關、國安、軍隊保衛(wèi)部門等其他偵查主體有關使用武器的規(guī)定要么缺位要么原則模糊，也造成實踐中偵查權力的賦予不足。此外，由于對偵查人員的執(zhí)法活動既不能提起訴訟也不能復議，公民對其執(zhí)法活動的異議只能通過輿論投訴或偵查機構內設的投訴處理部門來進行。而由于缺乏獨立的投訴處理機構，在當前一片偵查權過當?shù)目霖熉曋?，社會輿論很難保持公正的立場；偵查機構內設的投訴處理部門也往往基于息事寧人，避免涉嫌“護犢子”，而對行使偵查權的被投訴人的執(zhí)法行為采取非?？量痰膽B(tài)度。有些單位甚至片面將投訴量作為偵查人員績效考評的重要因素，這也造成偵查人員不敢大膽執(zhí)法，損害了偵查權力的威嚴。

三、刑事偵查權邊界之完善

分析我國偵查權現(xiàn)狀的目的在于更好地廓清其界限，按照上述偵查權界限劃定的原則對其加以規(guī)范，對現(xiàn)有過當?shù)膫刹闄噙M行約束，對賦予不足的偵查權進行擴充。這里仍然可以從應然層面和實然層面兩個角度入手，從應然層面即法律法規(guī)層面完善偵查權力之界限，從實然層面即偵查權現(xiàn)實運行層面加強監(jiān)督和保障，使偵查權按照法治化的軌道規(guī)范運行。

（一）應然層面?zhèn)刹闄噙吔缰晟?/p>

首先，我們討論應然層面?zhèn)刹闄嘞拗频膯栴}。結合我國偵查權應然層面的現(xiàn)狀分析，應該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完善立法規(guī)定：一是完善羈押期限的相關規(guī)定。將重罪與輕罪的羈押期限分開規(guī)定，輕罪的羈押期限應相對較短，且一般不得延長，重罪的羈押期限可相對較長，但必須細化《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二十六條關于期限延長的規(guī)定，只有符合嚴格的法定期限才可以延長。二是從程序上分權，弱化偵查權力，實現(xiàn)“兩個分離”，即逮捕羈押分離和偵審分離。在此基礎上借鑒西方法治發(fā)達國家建立司法審查制度。當然，結合我國國情，在我國現(xiàn)有司法體制下可以考慮先由檢察院擔當司法審查主體，待到法治理念完全成熟時再由完全中立的法院來實施司法審查。最終使所有強制性偵查行為的啟動和期限延長權由中立的司法機關來決定，實現(xiàn)對偵查權的有效監(jiān)督制約，實現(xiàn)對公民權的有力保障。

其次，討論偵查權應然層面擴充的問題。建議制定《警械和武器使用法》，對偵查人員什么時候可以使用武器，什么情況可以開槍等作出明確規(guī)定?！读⒎ǚā返诎藯l規(guī)定，“對公民政治權利的剝奪、限制人身自由的強制措施和處罰事項只能制定法律”，而《警械和武器條例》屬于行政法規(guī)，權威性和法律效力不夠。因此，制定《警械和武器使用法》有利于為偵查人員使用武器提供法律依據(jù)，使偵查人員使用武器時做到心中有數(shù)，依法大膽行使其權力。

（二）實然層面?zhèn)刹闄嘟缦拗晟?/p>

任何法定的權力只有被普遍遵守，才能真正體現(xiàn)法律的尊嚴。偵查權界限在法律法規(guī)層面的完善只是基礎，如何使偵查權按照法治化的軌道運行才是更重要的問題。依法辦案首先要從全面提高偵查人員素養(yǎng)著手。一是加大偵查人員隊伍的教育培訓力度，提高其依法辦案意識。消除傳統(tǒng)有罪推定等錯誤思想認識的影響，防止變相逼供、超期羈押等偵查權濫用現(xiàn)象，切實保障人權。同時，又要引導偵查人員大膽執(zhí)法，尤其是正確理解“人性化辦案”的理念，做到既以人為本，又不搞法律變通，切實不折不扣地行使其法定偵查權。二是建立中立的偵查執(zhí)法投訴處理機構，做到不偏不倚，秉公裁判。偵查人員處于與犯罪堅決斗爭的前沿陣地，受到投訴在所難免。而中立的投訴處理機構的建立，既有利于維護投訴人的利益，又能夠為偵查人員正確行使其權力提供堅強“后盾”，切實維護偵查權力的權威。

總之，在當前大多數(shù)學者認為偵查權過當?shù)拇蟓h(huán)境下，冷靜分析、認真廓清偵查權應有之界限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偵查權的矯枉和補正，相互促進、互為所用。對過當?shù)膫刹闄嗔τ枰猿C枉和約束，有利于消除公眾和社會輿論對偵查權力行使的片面認識，增強對偵查執(zhí)法活動的信任感，為偵查執(zhí)法營造良好的社會環(huán)境；同時，對賦予不足的偵查權予以補正和擴充，有利于進一步提高偵查能力，增強民眾的安全感，這反過來又為偵查執(zhí)法營造了更加和諧的環(huán)境。更為重要的是，矯枉和補正，有助于提高司法機關對偵查權的約束監(jiān)督，更好地體現(xiàn)以審判為中心；有助于實現(xiàn)保障人權與打擊犯罪的并重，更好地體現(xiàn)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目的和初衷，使偵查權力運行更加趨于科學和法治。

［1］陳興良.限權與分權:刑事法治視野中的警察權［J］.法律科學，2002（1）：52-67.

［2］劉武俊.拿什么來終結超期羈押和久押不決［N］.民主與法制時報，2015-08-08（2）.

［3］黃新宇.關于警察使用武器的思考［J］.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學報自然科學版，2015（2）：94-96.

責任編輯：高山

［Abstract］Increasing attention is paid to human rights protection in the criminal judicial field.The abuse of criminal investigation right becomes the focus of academic discussion，which less involves improperness of investigation right and inadequate protection.There should be a scientific configuration of investigation rights and explicit investigation right boundary.The standard for setting up investigation right boundary should be based on the principle of proportion，mutual adaption of liabilities and balanced efficiency and fairness.More over，adjustments need to be made of the existing criminal investigation rights.

［Key words］criminal investigation；right boundary；investigation right；abuse

A Discussion on Criminal Investigation Right Boundary

MENG Qiang
（Department of Military Security，Xi'an Institute of Political Studies，Xi'an 710068，China）

D915.3

A

1008-9438（2016）03-0060-04

2016-02-04

網絡出版：http://www.cnki.net/kcms/detail/45.1333.D.20160519.1546.026.html

孟強（1979-），男，陜西西安人，解放軍西安政治學院軍隊保衛(wèi)工作學系講師，法學碩士，主要從事刑事訴訟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