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柏橋
(廣西民族大學 文學院,南寧 530006)
?
從《左傳·宣公十二年》看允文允武的楚莊王
陳柏橋
(廣西民族大學 文學院,南寧 530006)
《左傳》好以非雅文化族群的標簽來定義楚人,但事實上的楚人卻在努力做到文韜武略。像《左傳·宣公十二年》中呈現(xiàn)的楚莊王,就是一位允文允武的君主。其文質(zhì)彬彬表現(xiàn)在善于賦詩明理、禮崩樂壞時期不墜周禮、外交中謙卑有禮等;而尚武剛強則表現(xiàn)在開疆擴土軍事行為、視死如歸的武士精神以及善于用兵的謀略上。楚莊王此等文治武功,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楚人的精神風貌,這種傳統(tǒng)也影響了楚人特有的外剛內(nèi)柔的品質(zhì)的塑造。
《左傳·宣公十二年》;楚莊王;文治武功;精神
《左傳》提及楚皆以“楚子”稱,而楚人又多被稱為“荊人”或“荊蠻”,這不僅是楚人生長居住的荊楚環(huán)境的鮮明概述,也是蔑稱,是對于蠻荒之地的人在文化上的蔑視和心理上的恐懼。像“子”在《左傳》或其后就為貶稱,如《左傳·僖公二十三年》中杞君去世,按照慣例應該稱呼為杞伯去世,但這里卻記載為“杞子卒”[1]401,楊伯峻先生解釋說:“杞本非夷,乃用夷禮,故貶之?!盵1]404其后如《宋書·黃回傳》中也有:“回……在江西與諸楚子相結(jié),屢為劫盜?!盵2]又如《說文解字注》說“蠻”就可明此意:“蠻,南蠻。它種,從蟲。說其從蟲之所由,以其蛇種也。采芑:蠢者,蟲也。蠻與閩皆人也,而字從蟲,故居部末?!盵3]673蔑視在于蠻乃人而從蟲,恐懼在于其乃蛇種。那《左傳》中的楚人形象真的就這樣確定了?像楚國最著名的君王楚莊王(下簡稱莊王)就不是,他就像楚辭這種文學樣式,既有著中原文化的雅致,又有著荊楚文化的血性,他鮮明地代表著文韜武略的楚人。所以孔子言:“賢哉莊王!輕千乘之國而重一言?!盵4]王貴民先生說:“他20來年的爭霸活動,有聲有色,文治武功,葷然卓著。于楚史,可謂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于春秋史,其武功可與桓、文并列,而謀略文采或有過之?!盵5]
在《國語·鄭語》中,周太史伯說:“融之興者,其在羋姓乎?羋姓夔越,不足命也。閩羋蠻矣,唯荊實有昭德,若周衰,其必興矣?!盵6]318太史伯認為能繼承祝融這樣如虞、夏、商、周一樣具有天地大功的人,只有羋姓中的楚國有資格和可能,因為楚國有昭若日月的德行。這種德行,在今天來說,就是一種文化的傳承。這種文化傳承在莊王身上表現(xiàn)如下:
(一)善于引詩說理
《左傳·宣公十二年》中記載晉楚邲之戰(zhàn),在晉國潰不成軍的時候,其屬下楚國大夫潘黨建議莊王:“君盍筑武軍,而收晉尸以為京觀。臣聞克敵必示子孫,以無忘武功?!盵1]744意思就是建議莊王用晉國軍士的尸體來筑一個軍營,然后插上楚國大旗以紀念此次大勝,好讓后代子孫不忘武功。這樣的行為在當時以及后來是常事,如齊國攻打廩丘的時候,戰(zhàn)敗,趙國就用齊國將士三萬尸體筑了兩個高丘。又如后來的王莽,他攻破翟義后用其種嗣建了一個方六丈高六尺的軍營來彰顯武功威嚴。但是莊王卻并沒有聽從潘黨的建議,反而說出了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經(jīng)典之句——止戈為武,并且引用《詩經(jīng)·周頌》中的篇目和語言來作解,他說:“武王克商,作頌日:‘載載干戈,載囊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時夏,允王保之?!肿鳌段洹罚渥湔氯眨骸榷柟??!淙眨骸仌r繹思,我徂求定?!淞眨骸椚f邦,屢豐年。’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眾、豐財者也。故使子孫無忘其章?!盵1]744-745
莊王從歷史和文學中看到,武王戰(zhàn)勝商朝后,并沒有耀武揚威,而是收藏起兵器,追求德行,以德來保功業(yè)求安定。莊王認為戰(zhàn)爭的最終目的不是為了耀武不是為了殺戮,而是為了禁止強暴、消滅戰(zhàn)爭,從而保持楚國的富強,使楚國人民安居樂業(yè),只有這樣讓子孫后代記住才有意義。多么具有氣魄和現(xiàn)實意義的話語,這放在今天就是愛國愛民的君主和和平反戰(zhàn)主義人士。從這段話至少可以看到莊王的如下特點:
其一,博學多才。這一段話用了《詩經(jīng)·周頌》中的四篇詩歌句子,分別是《時邁》《武》《賚》《桓》,在“止戈為武”[3]632一出就已經(jīng)說明莊王的機智和對于文字的深刻理解,連許慎的《說文解字》也是直接用此語作為“武”的解釋。其次,《詩》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運用主要有兩方面:賦詩和引詩,賦詩出于用語宜雅之目的,而引詩大都為引經(jīng)據(jù)典以證觀點,即說理,所以通常來說,引詩的文學性大于賦詩,且常有智慧的火花迸發(fā),而且引詩在《左傳》中并不少,但是做到像莊王這樣的卻很少。莊王結(jié)合周武王的歷史來看這些話語,具有知人論世的特點,而且深入淺出,這在一定程度上顯示了莊王是一個具有文化素養(yǎng)的君主。
其二,慈悲為懷。莊王沒有接受大夫潘黨的建議去隨波逐流地顯示威嚴,反而告誡了此時身為楚國大夫的潘黨要慈悲仁愛,這是一個仁義之人的做法,所以莊王得到主張仁義的孔圣人的高度評價也是應該的。同時,必須明確的是,他這個仁愛在一定程度上是心向人民的,因為武的落腳點在于安民和眾。
其三,胸懷天下。在這一段文字中不難看到,莊王和其他君主一樣,也是具有胸懷天下的霸主意識,他希望他的天下永遠保持,希望他的天下就是整個中國。
這些特點在在《宣公十二年》的其他文段上也有體現(xiàn),例如對待這次晉楚之戰(zhàn)的導火線鄭國。在楚國第二次圍困鄭國三個月后,鄭國被攻克,鄭襄公脫衣牽羊來迎接莊王,乞求莊王不要滅絕鄭國。當時隨從說“不可許也,得國無赦”,但是莊王卻說:“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庸可幾乎?”[1]720并退兵三十里來允許鄭國講和。這是何等的大度和慈悲為懷,踐行著彬彬君子之風。
(二)周禮的踐行
前面莊王對于“武”的解釋,其實就隱含了其不墜周禮品質(zhì)。他引用的都是結(jié)合周武王事跡的詩句,說明莊王此時心里傾慕周武王,并且心向周禮,這在禮崩樂壞的春秋爭霸時期是不容易的。
何謂“禮”,又何謂“周禮”?“禮,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盵3]2禮就是社會群體所要依從的,在最初是指祭祀的儀式,后慢慢變?yōu)榧s定俗成的準則,在此基礎上上升為政治社會的規(guī)章制度,并且這也成為了人們評判的價值準則。那么周禮就是指周朝所實行的那一套規(guī)章制度和價值準則,并且這個周禮在發(fā)展過程中不斷被神化,后代指一切符合儒家道德評價系統(tǒng)的規(guī)章制度。這里面的核心就是“仁、義、禮”中的“義”,其主要指適宜情況下的公義。
這場楚國討伐鄭國的戰(zhàn)爭,就是正義的。這在隨武子(士會)的口中得到了印證:“善。會聞用師,觀釁而動。德刑政事典禮不易,不可敵也,不為是征。楚軍討鄭,怒其貳而哀其卑,叛而伐之,服而舍之,德刑成矣。伐叛,刑也;柔服,德也。二者立矣?!盵1]722也就是楚國討伐鄭國是符合禮義的,鄭國背叛在先,而且在鄭國屈服的時候,楚國并沒有吞并它,這是德行高。前文也說了,莊王身邊的隨從要莊王干脆滅了鄭國,但是莊王只是警示一下,然后退兵三十里講和,這是一種既具有“仁”的性質(zhì)又具有“義”的本質(zhì)的合禮行為。
再說這場晉楚之戰(zhàn),開戰(zhàn)前,楚國兩次派人講和,都是謙恭有禮的。第一次楚國的少宰去委婉地為晉國找了個教導安定鄭國的臺階下,并請盡快離開,士會也表達了他們是遵循周禮來看看自己的同奉周室的鄭國,并無惡意,但是壞在先穀的傲慢上。第二次莊王再次派使者去晉國求和,但也未成,雖然這一次二國都有責任,但是,此處還是看到了楚國的君子之風,隱隱有周禮風范。
另,《左傳·宣公十一年》中記載,楚滅陳后莊王很開心,在慶祝的時候,申叔以牽牛踐田之事例勸導莊王把陳國還回去,莊王居然在興頭上被澆了冷水的同時,還同意將陳國復國。當時是這樣記載的:“乃復封陳,鄉(xiāng)取一人焉以歸,謂之夏州?!盵1]715這種做法,不但在《春秋》上得到了“有禮”的褒揚,而且《史記》《孔子家語》等都記載了孔子贊揚莊王的話語。
這個“有禮”,是與孔子心目中的“興滅國,繼絕世”[7]195的理想是統(tǒng)一的。孔子認為莊王此舉,堪與周武王比肩,因為周武王滅了商,卻分封了夏、殷之后,而且立黃帝、堯、舜之后。莊王復陳國之舉,生動地詮釋了周禮,而且從陳國的每個鄉(xiāng)里挑選一人集中居住,謂之夏州,可以說學周禮的意圖明顯,而且還是與時俱進的。
(三)外交辭令的智慧
《左傳·宣公十二年》主要是圍繞晉楚邲之戰(zhàn)展開的,但并不只是描繪了一次戰(zhàn)爭,實際上楚國在宣公十二年這一年時間里總共攻打了三個國家,分別是鄭、晉和蕭,春季圍鄭,夏季會晉,冬季攻蕭,這三次戰(zhàn)爭,都有很精彩的外交辭令。
鄭國背信棄義,向晉背楚,楚國圍困了鄭國十七天,楚軍因鄭國哭聲四起而心生仁慈退兵,后再攻打,歷時三月攻克鄭國,如前所述,鄭國國君光著膀子牽著羊來臣服謝罪,乞求放過其國家和臣民。這里總共有三段話,第一段話是鄭襄公的乞求之言,第二段是莊王左右隨從勸說莊王,認為這樣辛苦的攻打下來的一個國家是沒有理由放棄,第三段是莊王的話:“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庸可幾乎?”[1]720莊王的這段話,可以看作是對左右隨從的回復,那鄭襄公前面一大段的自我陳述和請罪,莊王是否有回復呢?有,那就是開始的沉默、中間的言語以及隨后的行動。一般的人對于一個不自量力的手下敗將過來請罪,可能會耀武揚威一會,或者責怪對方讓自己攻打得如此辛苦等,但莊王沒有,他給了對方一個面子,允許鄭襄公陳述了一段長長的請罪辭,而且沒有打斷,在對方請罪完畢,他還是沒有說話,反而讓左右隨從搶了話,隨從為什么會搶話?因為莊王此時還在思考,思考如何處置鄭國及其國君,左右隨從見到這樣,不得不提出建議,故而搶話。當隨從的建議出來后,其回答,其實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對于鄭國國君的回答,并且命令退兵三十里和鄭國講和,這也是回答,行動上的回答。莊王從鄭襄公面對國家危亡時候的行為語言,判斷出鄭襄公是一個得民心的君王,這個判斷其實是具有一定根據(jù)的,而且是正確的。在當時,鄭襄公雖然在外交上顯得狼狽不堪,但是其在國內(nèi)還是很得民心,例如其沒有像其他的君子一樣在自己為政期間將自己的兄弟都趕出國家或者鏟除,而是讓其十一位兄弟同為大夫,共同輔佐其為政,此舉可謂是大善之策,雖然在當時是聽從了公子疾的建議,但也可以看出其仁慈善良和先見,仁慈的君主不得天下,但得民心。
再說會晉,楚國少宰去晉國時是這樣說的:“寡君少遭閔兇,不能文。聞二先君之出入此行也,將鄭是訓定,豈敢求罪于晉。二三子無淹久?!盵1]733莊王豈是不能文?這段辭令,不只是少宰一個人的功勞,其很大程度是奉王命而行。此辭令不但謙卑,而且將晉楚二國關(guān)系交代很清楚,大家本無矛盾,我們過來教訓鄭國的,你們經(jīng)過這里,沒事就快點離開,大家依然相安無事。有理有據(jù),謙卑嚴正,確為漂亮的外交辭令。
還有攻打蕭國的時候,蕭國卻拿熊相宜僚和公子丙來做人質(zhì),莊王當時說:“勿殺,吾退?!盵1]748可蕭國國君卻不自量力殺了此二人。楊伯峻考據(jù)熊相宜僚乃楚臣,而丙乃莊王兒子,蕭國手握此二人,作為逼退楚國的籌碼可謂是綽綽有余,但是卻將此二人殺害,于是后人洪邁說此乃弱小不量力的表現(xiàn)。而莊王的“勿殺,吾退”卻顯得如此擲地有聲,攻打蕭國也變得有理有據(jù)了。
常云楚人尚武,如同湖南的辣椒、祖輩的火正之職,熱烈而進取。無論是從現(xiàn)今出土的楚墓中大型的陪葬兵器、車馬等印證,還是從遠古時期楚人一路開疆擴土、由雎山之地走上江漢平原來佐證,都說明楚人血液里有著拼搏進取的精神。
(一)荊棘之地開出國土:征伐克敵,領土擴張
《左傳·宣公十二年》一文主要就是為了記錄戰(zhàn)爭而產(chǎn)生的,此文的三場戰(zhàn)爭里都有楚國,且不問戰(zhàn)爭緣由,單就這一年時間楚國與三國交鋒,可見楚國野心不小。此文中間提到:“訓之以若敖﹑蚡冒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盵1]731這就是印證了前文所說楚國是在荊棘中開國的根據(jù),后顧頡剛先生也認為是楚人在林中建國而取名“楚”。
楚人所承認的先祖鬻熊,據(jù)《史記·楚世家》以及《史記·周本紀》中可知,其本為殷商舊臣,后歸順周文王,居文王的火正之職。后有人據(jù)此纂寫了一部偽書《鬻子》,雖然原貌已不可考,但也可以看出其本為一位大思想家大政治家。其成為周文王的火正,說明其通曉法術(shù),估計是一位巫師,這也為楚國巫風盛行源頭。在周商爭國的時候,鬻熊率領部眾聚居于丹陽,此地本為一塊中原避世沃土,但后鬻熊去世后,周楚發(fā)生了矛盾(現(xiàn)在矛盾已不得而知),于是鬻熊之子熊麗遷居雎山,與蠻族聚居,后其孫熊繹因收留周公旦而與周矛盾得到緩解,《史記·楚世家》記載熊繹被封于楚蠻,姓羋,居雎山附近的丹陽。至此,楚國算是建國,并且得到了暫居地。人一旦擁有的自己的土地和主權(quán),就不會安分,于是在熊渠時代,楚國就開啟了其征伐吞并大計。其先后伐庸、伐楊越,這樣的目的是為了最終伐鄂,這些征討不但為楚國開拓了疆土,而且讓其有機會染指銅礦,這也是楚國振興的基點。
可以看到,楚國由一個在夾縫中求生的小部落到后來占得據(jù)點,成為自封名號的封國,并且進一步擁有了自己的疆土和經(jīng)濟來源,這些都離不開戰(zhàn)爭。機遇帶來了名分,戰(zhàn)爭帶來了楚國。在楚國人的血液里,就流淌著尚武的氣息,這種氣息與楚國當時的自然環(huán)境分不開,也和當時國家之間的矛盾分不開。而從楚國先祖鬻熊為火正,還有《左傳·昭公九年》記載了鄭國的裨灶說:“火,水妃也,而楚所相也?!盵1]1311可以預知,楚國就像熊熊之火,熱烈而進取。
而《宣公十二年》中,楚鄭的戰(zhàn)爭,為晉楚邲之戰(zhàn)的導火線,而楚國在邲之戰(zhàn)的勝利,奠定了其未來的霸主地位。莊王在此文中,雖然沒有直接描寫其尚武,但是從其一年三次戰(zhàn)爭就可知其爭霸野心。莊王初上王位,是三年不鳴,三年后一鳴驚人則是從滅庸開始,并且就此開始了其霸王之路。再說此時的大形勢也是楚國爭霸的最好時機,因為當時由晉文公一手締造的秦晉聯(lián)合在崤之戰(zhàn)中被摧毀,當時的兩大強國有了隔閡,楚國與秦國又取得了聯(lián)系,這為楚國北上中原解除了后顧之憂。在北上中原途中,首要解決的就是當時強國晉國,而晉、楚中間的鄭、宋、陳則成了爭奪的焦點。為了鄭國,晉楚二國之間發(fā)生了大大小小的戰(zhàn)爭無數(shù)次,就說這次決定性的邲之戰(zhàn)也是因鄭國而起。
在邲之戰(zhàn)后兩年,莊王又率軍攻打了宋國,這場戰(zhàn)爭也是異常艱難,由這年秋天一直持續(xù)到次年春天,整整九個月。期間,宋國也向晉國告急求救,怎奈晉國乃楚國手下敗將,礙于楚國鋒銳而不敢發(fā)兵,這也在實際上說明,晉楚之爭中楚國已經(jīng)完全占了上風,晉楚中間的國家,也都是楚國囊中之物了。
宣公十八年,莊王卒,這是《春秋》第一次記載楚國的君王去世,這也昭示了莊王以自己的戰(zhàn)功和文德為自己贏得了尊重,成公二年,也就是兩年后,楚與魯、蔡、許、秦、宋、陳、鄭等13國在蜀地會盟,這次會盟,晉國為避楚鋒銳而未至,這也是莊王稱霸的頂點。至此總結(jié),從公元前614年魯文公十三年莊王即位,到公元前591年魯宣公十八年莊王去世,在位23年的莊王先后滅庸、攻陳宋、伐陸渾之戎、滅若敖氏、攻鄭、滅舒蓼、攻陳、敗晉、圍宋等,在這一系列的戰(zhàn)爭中,完成了自己的稱霸夢。
(二)武士精神:君主重義、臣子盡忠
在《宣公十二年》中,借對手中的隨武子之口說出了楚國上下一心、王臣一致的狀態(tài)。首先是其戰(zhàn)爭的正義性:“楚軍討鄭,怒其貳而哀其卑,叛而伐之,服而舍之,德刑成矣?!盵1]722楚國攻打鄭國并不是不義之戰(zhàn),而是因為鄭國有貳心,但是攻打了之后并沒有占領鄭國,這也沒有失去春秋君子的風尚,做到了當時君子應該做的刑德兼?zhèn)?、威柔兼施。進而,分析了其國計民生,像民眾對于戰(zhàn)爭的支持:“昔歲入陳,今茲入鄭,民不罷勞,君無怨讟,政有經(jīng)矣?!盵1]722連年戰(zhàn)爭,民眾不但沒有叫苦連天,反而是一切如常,這都得益于政令合乎道義。還有像“商農(nóng)工賈不敗其業(yè)”等等,都說明了國家都盡在掌握之中。再說一個國家的興旺,除了君王的賢明,還應該有輔佐之臣,像“蒍敖為宰,擇楚國之令典”,同時選舉賢臣,也是唯才是舉,如“其君之舉也,內(nèi)娃選于親,外姓選于舊;舉不失德,賞不失勞”,這些都鑄就了楚國的振興。所以士會總結(jié)道:“德立,刑行,政成,事時,典從,禮順,若之何敵之?”[1]725這樣一個國家,德威并重,政令得人,典從禮順,何來不興!
都說戰(zhàn)爭是勞民傷財?shù)模鋵崙?zhàn)爭是一把雙刃劍。一個國家的興起離不開戰(zhàn)爭,一個國家的滅亡,也是來自于戰(zhàn)爭。當戰(zhàn)爭有來自民眾的支持,其出發(fā)點是正義的,那么其必然有勝利的必要條件,如果再有軍隊素質(zhì)和數(shù)量的優(yōu)勢、軍備以及戰(zhàn)術(shù)的有序,那么一場正義戰(zhàn)必然取得成功。但是,如果戰(zhàn)爭是非正義的、背離道義的,那么,其已經(jīng)失去了戰(zhàn)爭勝利的必要條件,其次,不正義的戰(zhàn)爭不但得不到人民的支持,還會遭到抵抗,那么,其失敗的幾率也會增大。楚國在莊王時期,雖然連年征戰(zhàn),但是國民安居樂業(yè),士兵奮勇殺敵,臣子盡忠盡責,君主英明神武,大家都以武士精神來支撐這個國家的崛起。
(三)經(jīng)緯稱人杰:通曉戰(zhàn)術(shù),善于用兵
莊王善于用兵,在《宣公十二年》中也是有體現(xiàn)的。首先第一點是知己知彼,像邲之戰(zhàn)之前,莊王聽了伍參的一番建議,認識到對手晉國的軍隊中存在矛盾,首先是元帥荀林父執(zhí)政不久,威望不夠,其次就是副帥先穀不服主帥,這樣就給軍隊的團結(jié)埋下隱患;再者就是麻痹敵方,在戰(zhàn)爭之前,莊王不論是真心還是假意,其表現(xiàn)出來的都是不想戰(zhàn)爭,一味地傳達出止戈為武、以和為貴的思想,其先派少宰去傳達非戰(zhàn)辭令,后又與晉國達成會盟意向,這實際上在一定程度麻痹了晉國軍隊的思想;還有戰(zhàn)爭前的致師,楚國三員猛將許伯、樂伯和攝叔一起駕駛一輛戰(zhàn)車去沖撞晉國大軍,并且毫發(fā)無傷的回來了,這不但鼓舞了楚國士氣,也沉重打擊了晉國的氣焰。
而在邲之戰(zhàn)進行的時候,莊王在追逐趙旃時身先士卒,然后追到了晉國大軍之前。在莊王的引導和令尹的催促下,楚師全速前進,勢如破竹,這其中也是蘊藏了戰(zhàn)術(shù)的,孫叔曰:“進之。寧我薄人,無人薄我。《詩》云:‘元戎十乘,以先啟行?!热艘病!盾娭尽吩唬骸热擞袏Z人之心?!≈??!盵1]738這種先聲奪人,不但在聲勢上壓倒了晉軍,而且也直搗晉陣,這讓晉軍一下潰不成軍,三軍之中,只有上軍在士會的指導下且戰(zhàn)且退,中軍和下軍可謂是亂作一團,死傷慘重。這里面有一個細節(jié)是晉軍一些戰(zhàn)車陷入洼地,動彈不得,楚軍動了惻隱之心就教晉軍抽去車的橫木拔下大旗才得以逃脫,但是晉軍卻以譏笑來回報楚軍的好心,說楚軍是經(jīng)常逃跑積累了經(jīng)驗。這個細節(jié)其實在很大程度上說明了楚軍必勝的道理。
再說圍宋之戰(zhàn),因為宋人的死守,變成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惡戰(zhàn),楚軍在此役中首創(chuàng)了“樓車”的攻城利器。戰(zhàn)爭一天天拖著,眼看由這年的九月打到了次年的五月,而五月剛好是農(nóng)事之時,楚師準備回國忙碌農(nóng)事。但是楚師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反而是表現(xiàn)出要死攻下去的決心,雖然暗中派了士兵回國種田,但是卻大張旗鼓地在陣地建房子,顯示圍攻的決心,而鄭軍此時已經(jīng)城中無糧,陷入了易子而食的地步了,看到楚軍決心如此大,只能乞和,這真是一種虛實相生的好招術(shù)。而且伐宋之后,楚國息兵養(yǎng)民,三年不征不戰(zhàn),這張弛有度的方略也甚是有效。
當然,莊王的文治武功也不僅僅在于此一書一文中,像文治方面,《呂氏春秋·執(zhí)一》就記載了楚王向詹何問治國之道,詹何認為治身是治國之本,楚王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建議,后世儒家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論源頭實際就在這。張正明先生還特地參證了其他文獻,考證認為這個楚王就是指莊王。[8]莊王不但注重自己的學識修養(yǎng),也關(guān)注下一代的修身,其特意請士亹做太子的師傅,希望他以己之“善”,來教育和引導太子向“善”。而王陽明在《大學古本序》中開篇就言《大學》的主旨就在于誠意,而誠意做到極致便是“止于至善”[9]。這也可謂是一大繼承。后亦有許多后學者對于莊王的這種教育思想有所繼承,如著名的“為民”官員海瑞,其不但自己做到“學者內(nèi)以修身,外以為民”,而且認為“教育直接關(guān)系到下一代的成長,與國家的未來和人民的生存狀態(tài)密切相關(guān),所以(海瑞)非常重視教育,對教官一職十分看重?!盵10]而武功方面,莊王則不僅僅表現(xiàn)在善戰(zhàn)上,也有在體恤民力上得到褒揚,像《國語·楚語》就曾記載莊王建匏居之臺,沒有像其他君主那樣因為大興土木而聚民力、廢朝政,而且用料極其省,大不過容宴豆。
文韜武略是楚莊王兢兢業(yè)業(yè)地修行所達到的,但這其中,都有根源可以追溯。其追求文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楚人上下一直都有一個中原夢。楚國先祖鬻熊本為文王火正,是一個正宗的中原人,但是后與周王室發(fā)生過不下于兩次的矛盾,所以一路南遷至漢水之地,與南方的真正的蠻夷雜居,但是楚國人心中卻一直以中原人自居,而且也沒放棄北上中原的打算,所以,其一直也是謹遵周禮,頌詩明理,不像其他蠻夷,粗枝大葉。
而其專于武功也是有一定的原因的。其占據(jù)的地點是處于蠻夷和中原的節(jié)點,南面有南蠻的排斥,如公元前611年,魯文公十六年,戎人、群蠻攻楚;北面又不被中原接納,并且隨著勢力的逐漸強大,反而變成了中原諸侯的眼中釘,像公元前657年,魯僖公三年,齊桓公就與諸國相會,謀伐楚。這種腹背受敵的形勢在一定程度上激發(fā)了楚人尚武的品質(zhì)。
楚莊王此等文治武功,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楚人的精神風貌,這種傳統(tǒng)也影響了楚人特有的外剛內(nèi)柔的品質(zhì)的塑造。像少司命的舞蹈以劍與舞相結(jié)合,這在一定程度上外化了楚人這種外在的尚武與內(nèi)心的向文的品格。屈原的《國殤》一文,是最經(jīng)典的文武融合之佳作,里面有著文人的情懷、武士的忠心,屈原以優(yōu)雅而悲壯的筆調(diào)描寫了身首異處的將士們無怨無悔的忠貞,這種精神,在兩湖歷史上的保衛(wèi)戰(zhàn)以及國家存亡之際就一再上演,表現(xiàn)了楚國人為國捐軀的忠心赤膽。
[1]楊伯峻.春秋左傳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1.
[2][南朝梁]沈約.宋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0:1408.
[3][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4][漢]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59:1580.
[5]王貴民.應該充分評價莊王的歷史地位[J].史學月刊,1989(5):6-13.
[6]張永祥.國語譯注[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4:318.
[7][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2:195.
[8]張正明.楚史[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120.
[9]高麗.王陽明對《大學》的經(jīng)典詮釋[J].瓊州學院學報,2015(4):32-36.
[10]李建軍,譚蓮秀.論海瑞的“為民”思想[J].瓊州學院學報,2014(1):18-23.
(編校:王旭東)
The All-round King Zhuang of Chu inXuanGongTwelveYearsofZuoZhuan
CHEN Bai-qiao
(College of Literature, Guangxi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Nanning 530006, China)
Chu people inZuoZhuanwere described as indecent men, while in fact, they strove to be equipped with culture and military techniques. Like King Zhuang of Chu inXuanGongTwelveYearsofZuoZhuan, he is an all-round monarch. His refined manners reflected in composing sensible poetry, in abiding by Zhou Li even in the period of distorted social rules, in performing polite diplomacy. And his military talent functioned in the territory expansion, the fearless warrior spirit, the strategies in leading the troops. King Zhuang of Chu’s capacities, to a certain extent, represents the spirit of Chu people, and at the same time shapes their unique character possessed both hardness and softness.
XuanGongTwelveYearsofZuoZhuan; King Zhuang of Chu; all-round;spirit
2016-04-22
陳柏橋(1990-),男,湖南衡陽人,廣西民族大學中國古代文學專業(yè)2014級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唐宋文學。
k225.04;I206
A
1008-6722(2016)04-0094-06
10.13307/j.issn.1008-6722.2016.0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