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王駿雄(湖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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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體觀照:作為敘事策略的不可靠敘述研究
胡王駿雄
(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湖南長沙410081)
摘要:作為當代敘事理論研究的一個熱點話題,不可靠敘述研究受到國內(nèi)外學者的高度重視,西方敘事學界主要形成了修辭與認知兩大研究方法,從而產(chǎn)生了兩種完全不同的研究思路。不可靠敘述作為一種重要的敘述策略,必定是隱含作者有意為之,以達到某種敘述目的和審美效果的敘述安排;只有被讀者充分理解這一策略,才能達到隱含作者所預(yù)期的敘述效果。認為只有我們從隱含作者的引導、整體文本語境、讀者的多元解讀等方面,用整體的視角觀照去理解不可靠敘述時,才可能克服兩種主流研究方法的片面與局限,實現(xiàn)對不可靠敘述的全面認知與把握。
關(guān)鍵詞:不可靠敘述;敘事策略;修辭方法與認知方法;《洛麗塔》;整體觀照
日常交流活動中,我們既可接收到許多確切可信的信息,同時也可能接收一些不一定可靠的信息:話語發(fā)出者出于有意無意的動機而隱瞞或修飾了某些事件的真實性,生活經(jīng)驗一定程度上能夠幫助我們辨別真?zhèn)?。在敘事活動中,若一部敘事作品,如費倫所說,“某人在某個場合出于某種目的對某人講的一個故事”[1],它被視為存在于作者與讀者間的一種交流,那么,其中也必然充滿著可靠和不可靠的敘述,甚至敘事作品中的不可靠敘述已然成為現(xiàn)代小說的主要特征之一。敘事文本中的不可靠敘述既然是作者有意識的建構(gòu),那么它就都是帶著作者某種目的的敘事行為。目前,眾多文學批評家和文本解讀者在分析敘事作品時,開始廣泛地運用不可靠敘述的相關(guān)理論,它已然成為經(jīng)典敘事學研究中的一個熱點話題。從不同的理論視角出發(fā),敘事學界眾多學者針對不可靠敘述的研究提出了諸多意見迥異并引起熱議的論述,對該理論研究的發(fā)展助益良多。盡管修辭方法與認知方法這兩大主流研究方法得到了學者們的認同與支持,我們也不能忽視這兩大研究方法各自的局限以及它們之間的不可調(diào)和性。我們應(yīng)該更多地從作者、文本、讀者等敘事作品的各個要素予以整體考察,才有可能厘清思路,達成對不可靠敘述的全面認識和理解共識。
不可靠敘述理論肇基于20世紀60年代初,以韋恩·布斯的理論專著《小說修辭學》的出版為標志。當前,該理論受到了西方敘事學界的廣泛關(guān)注和熱烈討論,出現(xiàn)了支持修辭方法和支持認知方法兩種互為對立的研究陣營。西方敘事學界關(guān)于不可靠敘述的理論探討,存在著以下三種不同的主流聲音。
一是大張修辭方法的旗幟。首先要關(guān)注的就是美國學者韋恩·布斯,他正是“不可靠敘述”這一理論概念的首個提出者,在《小說修辭學》中,他寫道:“當敘述者為作品的思想規(guī)范(亦即隱含作者的思想規(guī)范)辯護或接近這一準則行動時,我把這樣的敘述者稱之為可信的,反之,我稱之為不可信的。”[2]即敘述者的思想道德、價值取向與隱含作者達成一致,他就是可靠的,否則便是不可靠的,文本的反諷效果,伴隨著讀者對敘述者話語不可靠性的發(fā)現(xiàn)而產(chǎn)生。布斯最主要的貢獻在于對事實/事件軸上的不可靠敘述和價值/判斷軸上的不可靠敘述進行了深入研究。他從隱含作者和隱含讀者的關(guān)系著手,指出他們完全可能達成靈犀一通的交流,因為隱含作者是文本信息發(fā)出者,而讀者則是接收者。判斷隱含作者思想規(guī)范的具體方法和標準是什么,在布斯的論述中幾乎不曾提及,我們可以通過推論他的關(guān)于敘述者與作品思想規(guī)范之間關(guān)系的闡釋得知,作品的思想規(guī)范主要訴諸隱含作者的思想規(guī)范。這樣,布斯就幾乎完全忽略了生活經(jīng)歷和個人境況迥異的讀者,他們能夠通過小說文本信息的抓取,來闡發(fā)對于隱含作者思想規(guī)范各不相同的理解。米克·巴爾認為,隱含作者的深層含義,往往依賴讀者聯(lián)系小說文本自行推斷理解。巴爾指出,隱含作者是“文本意義的研究結(jié)果”,讀者需要在“本文描述的基礎(chǔ)之上,對文本進行解釋以后”[3]才能對隱含作者的思想規(guī)范做出合理的判斷。修辭方法的另一理論擁護者里蒙·凱南認為,可靠敘述者是直接參與到故事中并對其評論,與之相反,不可靠敘述者則幾乎在文本中缺席。他還認為,即便是一個隱含的故事敘述者,也很可能是可靠的。而當這種隱含性日漸明晰時,敘述的可靠性則被削減。布斯的理論,在他的學生——后經(jīng)典敘事學理論集大成者——詹姆斯·費倫那里得到了新的發(fā)展:“他增加了知識/感知軸上的不可靠敘述,將不可靠敘述發(fā)展成了三大類型,并相應(yīng)區(qū)分了六種不可靠敘事的亞類;區(qū)分了‘我’作為人物的功能與作為敘述者的功能在第一人稱敘述中的不同作用;更加關(guān)注在敘事進程中敘述者的不可靠程度的變化;對不可靠敘述進行了‘疏遠型’和‘契約型’的二元區(qū)分?!盵4]
二是試圖以認知方法來取代修辭方法,以確立判定不可靠敘述的標準。他們認為,在不可靠敘述研究中,認知方法更為科學合理。塔瑪·雅克比和安斯加·紐寧是這一派別的主要代表。敘述的不可靠性被視為文本與讀者之間的互動,他們用“閱讀假設(shè)”或“協(xié)調(diào)整合機制”來界定這一不可靠性。在紐寧看來,“不可靠敘述與其說是敘述者的性格特征,不如說是讀者的閱讀策略”,他提出“要建立一種更可行的不可靠理論,需要一種語用和認知框架,將讀者或批評家頭腦里的世界模式、價值規(guī)范、概念信息以及文本與文本外信息的相互作用等因素納入考慮范圍,”[5]即借助不可靠敘述理論分析文本時,不僅要看文本信息,同時要考慮形成于讀者頭腦中的文本外信息,采用“總體結(jié)構(gòu)”來取代“隱含作者”——將隱含作者規(guī)范替換為讀者思想規(guī)范。
三是主張將兩者融合,采用一種“修辭—認知”的綜合性方法。在他們看來,以上兩種方法均有不足之處,不能只是簡單地從一個角度去考察不可靠敘述。西方敘事學界中,以安斯加·紐寧和佩爾·克羅格·漢森為代表的學者提倡以綜合性方法進行不可靠敘述研究,他們試圖找到綜合兩種方法的平衡點和契合點,以打破不可靠敘述研究中認知與修辭兩種研究方法非此即彼的局面。西方學者對不可靠敘述的論爭使該領(lǐng)域的研究得以不斷發(fā)展深入;與此同時,也造成了理論上的混亂,紐寧與漢森試圖建構(gòu)的“修辭—認知”綜合性方法亦有其悖謬和尷尬之處,紐寧提出的綜合方法由他之前所提倡的認知方法轉(zhuǎn)向了修辭立場,而漢森所謂的綜合方法,本質(zhì)上卻是講究認知的。
國內(nèi)敘事學界對西方學界的不可靠敘述研究給予了積極的回應(yīng),并且嘗試進行理論的建構(gòu),發(fā)出自己的聲音。針對當前西方學界對不可靠敘述的認知與修辭兩種研究方法,申丹教授指出,這實際上涉及兩種難以調(diào)和的閱讀位置,根據(jù)一種方法衡量出來的可靠敘述,放之于另一種標準中,完全可能變成不可靠敘述,反之亦然。因此,對不可靠敘述的界定,其實是互為沖突的。譚君強教授也認為,敘述的可靠與不可靠并非是二元對立的,在它們之間,應(yīng)該有一條變化的軸線,以致兩者存在著動態(tài)變化的關(guān)系。這一觀點,指出了敘述與敘述者可靠與不可靠的相對關(guān)系,為相關(guān)方面的研究提供了理論基礎(chǔ)。趙毅衡教授則認為,判斷敘述是否可靠,應(yīng)該參照“敘述語調(diào)、敘述的文體特征”以及“敘述者是否與其他主體意識發(fā)生沖突”[6]這樣兩個標準。
正由于在研究不可靠敘述時,修辭方法和認知方法都有其自身不可避免的片面性,因此“在分析作品時,若能同時采用這兩種方法,就能對不可靠敘述產(chǎn)生的各種語用效果達到較為全面的了解”[4]。
現(xiàn)代小說創(chuàng)作的主要特征之一,就是不可靠敘述在文本中的普遍運用。傳達作者的真實意圖,同時又喬裝打扮,對故事或人物進行主觀加工,以形成不可信的話語,這是小說中的敘述者一般應(yīng)肩負的兩種責任。這就要求讀者有自己的見解,挖掘出掩蓋于文本表層下的真實意義,而不僅僅是簡單順從或相信敘述者的話語。
弗拉迪米爾·納博科夫是20世紀杰出的作家之一,其最著名的作品《洛麗塔》自1955年出版以來,引發(fā)了巨大的爭議。作者在這部作品中運用了豐富而復(fù)雜的敘事策略,制造了震撼人心的敘事效果。納博科夫正是借助不可靠敘述這一方法,使讀者開始懷疑敘述者的講述,從而制造敘述的乃至敘事文本中的不可靠性。
《洛麗塔》中遍布著不可靠敘述,它們是亨伯特對自己欲望經(jīng)歷中細枝末節(jié)的冠冕堂皇的講述,也是對他自己灼熱情感抒發(fā)的反復(fù)鋪陳的強調(diào)。通過對亨伯特雙重身份的塑造,作者希望借此來暗示他敘述的不可靠性。小說中,作者在亨伯特是否患有精神病這一關(guān)鍵性問題上始終閃爍其詞,他可能患有妄想狂病癥,也很可能只是一位人格正常的歐洲紳士,作者提到他的精神常處于崩潰邊緣,曾頻繁出入精神病院。納博科夫卻在小說結(jié)尾寫到,亨伯特先是被送進精神病院接受觀察,而后才被送進監(jiān)獄,這無疑說明他的精神狀況應(yīng)該并無異常。因而關(guān)于洛麗塔的故事,究竟是一個精神病患者的臆想,還是亨伯特為逃避法律懲戒,處心積慮進行的編造設(shè)計,令讀者在進行文本閱讀時產(chǎn)生了無限的猜測與疑慮。作品中出現(xiàn)的這個不可靠敘述者,是納博科夫有意創(chuàng)造的,其目的就是為了讓讀者覺察出他的敘述很可能存在極大的不真實性和欺騙性,覺察出他為自己辯護的那些動聽的理由是值得懷疑的。亨伯特說“日記可以重寫”“可能修改過了”,他說:“我體內(nèi)的藝術(shù)家氣質(zhì)已經(jīng)比紳士派頭占有絕對的優(yōu)勢,我這部回憶錄中,我始終能依靠堅強的意志調(diào)節(jié)我的文風適應(yīng)日記體。……我把這視為我的藝術(shù)責任。”[7]這實際上就等同于宣稱他的講述和日記都只是他自己精心創(chuàng)作的一個作品和謊言,并非事實真相。我們根本無從判定亨伯特的敘述是否真實可靠,因為小說中的敘述主要出自于亨伯特單一的聲音,作為女主人公的洛麗塔,卻成了僅憑亨伯特一面之詞所描述的對象,我們無法獲取來自洛麗塔自身任何的信息與敘述聲音。讀者能夠覺察到亨伯特話語的模糊性、虛偽性,并對他的敘述產(chǎn)生了懷疑,所依靠的正是作品中不可靠的敘述。布斯說:“他給出了無數(shù)的線索,他那些最為老練成熟的讀者能從一開始就抵制亨伯特的花言巧語……”[8]亨伯特作為小說最主要的敘述者,以一種看似自我懺悔、實則自我辯解的謊言家的話語完美地掩蓋了一樁丑陋罪行,但他對洛麗塔的控制、占有、強奸以及釋放其不可抑制的荒誕性欲等,所有的罪行都是存在的,是昭然若揭的。
納博科夫說,“在藝術(shù)超塵絕俗的層面,文學當然不關(guān)心同情弱者或譴責強者之類的事,它注意的是人類靈魂那隱秘的深處?!盵8]隱含讀者對于隱含的納博科夫在他所有創(chuàng)作中都會細致闡釋的知覺時間、蝴蝶美學和審美快感的認知,在《洛麗塔》中被亨伯特成功地引導出來。納博科夫欣賞的“美”,被蝴蝶標本定格在了某一時刻,亦如他零碎的時間觀。九到十二歲之間的少女,是亨伯特最為理想的情欲對象,這無疑是不可實現(xiàn)的,即便亨伯特占有了洛麗塔的肉體,但時間永遠無法靜止,少女終將長大成人。納博科夫?qū)τ谏倥拿枥L亦如他追捕蝴蝶時的全情投入和對于他的收藏品的細致觀察,亨伯特也是用一種欣賞雌性蝴蝶的視角與眼光來聚焦洛麗塔的。
此外,在《洛麗塔》這個主要使用第一人稱來敘述的文本中,卻也并非自始至終都用“我”來講述,納博科夫運用這一敘事技巧,是有意將第一人稱陌生化,“亨伯特”或“作者”在小說中不時地出現(xiàn),使讀者與敘述者以及文本產(chǎn)生距離,這就打破了讀者對作為敘述者的亨伯特完全的信任與同情。在現(xiàn)代小說創(chuàng)作中,這種通過不可靠的敘述者講述,并使用第三人稱敘述夾帶第一人稱侵擾敘述的方法十分常見。通過讓作者和敘述者亨伯特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以使讀者受到這種距離感的影響,從而察覺到敘述者話語的不可靠性,使讀者能夠站在文本之外,審視文本信息、把握故事情節(jié)的推動發(fā)展以及理清復(fù)雜的人物關(guān)系,以至探求事實真相,以消解讀者對于亨伯特的同情,正是納博科夫選擇運用這種敘述方法的原因所在。
《洛麗塔》序言部分出現(xiàn)的編輯者雷博士宣稱,小說主人公亨伯特和洛麗塔皆非真名,二人均已去世,同樣帶給讀者重重疑慮,這就等同于宣示我們已經(jīng)無法證實故事真假。博士本人似乎在從事病態(tài)和性反常行為的研究,他的專著《感覺是否可靠》與小說主體部分的主題表達也遙相呼應(yīng)。他呼吁我們要從精神病學領(lǐng)域的角度去欣賞這部作品,將之視為一個經(jīng)典病例,而非人們用于消遣或滿足欲望的低俗色情文學。那么這位博士的聲音是可靠的嗎?他又是否忠實于手稿?作者納博科夫是否通過他在文本中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巧妙運用這種敘事策略,使得整個文本的真實性遭受到來自讀者的質(zhì)疑,他們在閱讀過程中充滿了困惑,敘述者的不可靠性也就自然地暴露于讀者面前。
正如其作者人格的多重,《洛麗塔》的主題意蘊也是豐富而復(fù)雜的。在這部堪稱經(jīng)典的敘事作品中,不可靠敘述得到了成功的運用,對《洛麗塔》的解讀可謂見仁見智,使它成為西方現(xiàn)代主義文學中一個永恒的謎題。
自不可靠敘述受到學界關(guān)注與研究以來,就出現(xiàn)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研究思路:一種是從隱含作者的角度出發(fā);而另一種則只重視對讀者的考察。這兩種方法都陷入了將隱含作者與隱含讀者完全分割開的陷井,切斷了隱含作者、文本和隱含讀者之間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這就是西方學界對不可靠敘述進行研究以來所形成的修辭方法與認知方法。由于對文學活動整體把握的忽視,在具體的研究實踐中,這兩種方法都出現(xiàn)了論證的偏頗。我們必須從整體去觀照,才可能真正把握不可靠敘述。從宇宙、作者、作品、讀者以及它們的有機聯(lián)系著手,是對于文學活動完整把握理應(yīng)遵循的原則。美國學者艾布拉姆斯的“文學四要素”理論很好地闡述了四者的關(guān)系:“每一件藝術(shù)作品總要涉及四個要點……第一要素是作品。第二要素是生產(chǎn)者,即藝術(shù)家。第三,一般認為作品總是有一個直接或間接導源于現(xiàn)實事物的主題……我們不妨稱為世界。最后一個要素是欣賞者,即聽眾、觀眾、讀者……”[9]作為處于特定社會的作者,他的創(chuàng)作總是受到其所在環(huán)境即世界的影響,并在一定程度上回應(yīng)客觀世界。作者是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造者,文學作品被他們創(chuàng)作而獲得了“生命”。毋庸置疑的是,一旦文學作品被創(chuàng)作出來,就無法束之高閣,它必須面對讀者,文學作品的價值必須通過讀者的閱讀得以實現(xiàn)。在討論任何文學問題時,讀者都是重要的環(huán)節(jié)之一,不容忽視。
“敘事交流圖”的提出者——美國著名敘事學家西摩·查特曼認為,敘事作品的創(chuàng)造者以及敘事交流中信息的發(fā)出者都是作者,他們構(gòu)思并創(chuàng)造著敘事作品中的一切人物、故事和環(huán)境,同時還包括各種敘事技巧的運用,不可靠敘述策略也不例外。而敘事信息的接收者正是讀者,但絕非只是完全被動的接受者,他們能夠根據(jù)文本信息積極地參與意義的建構(gòu)與闡釋。讀者對文本進行閱讀時,是一個對文本信息進行“雙重解碼”的過程,同時也是一個由讀者逆向文本及作者探索的交流過程:一是解讀敘述者的話語,二是充分調(diào)動讀者的主體性,透過敘述者的話語來推斷事情的真相原委,從而判定敘述者的不可靠敘述,以達到獨特的敘事效果。此時隱含作者成為不可靠敘述策略的發(fā)出者,隱含讀者通過多種方式領(lǐng)會隱含作者的敘述策略,讀者越開敘述者的干擾實現(xiàn)與隱含作者的直接交流。他們商定標準,達成共識,據(jù)此發(fā)現(xiàn)敘述者話語中的缺陷,揭穿敘述者巧妙裝扮的謊言,使敘述者處于被嘲諷的尷尬境地,以收到作者預(yù)期的反諷效果。在現(xiàn)代小說中,解密敘述者的性格、塑造敘述者的人物形象都可以通過辨析、判定敘述者的不可靠敘述收獲理想的敘事效果,同時也能幫助讀者揭開敘述者話語的虛假表象,更好地理解文本豐富的主題意義。
敘事是伴隨著讀者積極參與的有血有肉的動態(tài)發(fā)展進程。較之輕信盲從的敘述讀者和理性清醒的理想讀者,現(xiàn)實讀者的認知價值、接受心理等更具多樣性,對于文學作品的解讀,他們更多受到自己生活經(jīng)歷與價值觀念的影響。讀者自身的倫理價值觀念充分地介人判定敘述者話語可靠性的過程,導致不同的讀者完全可能給出豐富多樣的回應(yīng)。讀者的意義理解在文本的概念框架中,的確是判斷敘述可靠與否的重要影響因素。即便作為一種遍布于文本中的思想規(guī)范的體現(xiàn),隱含作者在讀者閱讀的過程中無疑起到了重要的引導作用,但這個意義上的隱含作者仍是不完整的。只有通過各類讀者,甚至包括文本的研究者的閱讀,小說中不可靠敘述的各個敘事部分才可能被認識并逐漸清晰、完整。
認知與研究不可靠敘述的正確思維,是準確把握它的關(guān)鍵所在,而對于作者、文學作品和讀者三者之間的辯證依存關(guān)系的正確認識更是至關(guān)重要。既看到作者個性創(chuàng)造力的充分張揚,也重視讀者主觀能動性的積極參與,不割裂他們彼此之間的密切聯(lián)系,是我們在闡釋分析文學作品時必須著重考慮的。文本信息的創(chuàng)造者與發(fā)出者是隱含作者,載體、媒介是敘事作品自身,信息表達的接收者與再創(chuàng)造者是讀者。三者之間的關(guān)系,是對文本信息研究必須重視的,任何割裂它們相互聯(lián)系的行為,最終都可能導致研究成果的片面性與不妥。不可靠敘述依賴于讀者的理解闡發(fā),而作者是一切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造者,作者精心構(gòu)思運用不可靠敘述這一敘事策略,以求達到更好地表現(xiàn)主題意義的目的和審美效果,它早已先于讀者闡釋而存在。不可靠敘述是讀者在閱讀文本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的,由隱含作者設(shè)計運用并發(fā)出暗示與信號而形成的,讀者人格知識智能結(jié)構(gòu)的個別差異,最終決定他們能否成功地發(fā)現(xiàn)與闡釋文本中的不可靠敘述。因此,進行不可靠敘述研究時,應(yīng)該優(yōu)先考察敘述者與隱含作者的思想規(guī)范是否一致,同時應(yīng)充分考慮讀者對文本的再闡述,從作者創(chuàng)作動因、敘事文本信息和讀者接受反應(yīng)等方面,用整體的視角去全面地判定不可靠敘述,更好地把握這一敘事策略及其產(chǎn)生的各種審美效果。這也是我們今后在探討不可靠敘述時,理應(yīng)遵循的一種可行性的研究思路。
不可靠敘述在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作中,是一種重要的敘事技巧與寫作方法;在敘事理論研究領(lǐng)域,是一個熱點的敘事策略和研究話題;在文學批評實踐中,又是一個有益的理論視點與分析工具。對于不可靠敘述的理解與判斷,我們應(yīng)該從整體觀照出發(fā),立足于對敘事文本的細致閱讀,將其視為一個存在變化、需要綜合的過程,認真考察分析從隱含作者、敘述者到現(xiàn)實中的讀者這一文學活動鏈條中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對一個敘事文本進行多角度的研究,理清思路,實現(xiàn)運用不可靠敘述策略更好地對敘事文本進行審美分析,揭示作品主題意蘊,并達成對不可靠敘述更為全面的認知與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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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VER VIEW:A STUDY OF UNRELIABLE NARRATION AS AN NARRATIVE STRATEGY
HU WANG Junxiong
(School of Liberal Arts,Hunan Normal University,Changsha 410081,China)
Abstract:As a hot topic in the study of contemporary narrative theory,the research on unreliable narration has been highly valued by scholars home and abroad.The mainstream views of two research methods of rhetoric and cognition are formed in the western narrative circles,therefore producing two different research routes.Unreliable narration,as an important narrative strategy,must be implied by the author in order to achieve some kind of narrative purpose and aesthetic effect.Only when this strategy is fully understood and seen through by the reader,can it achieve the desired results implied by the author.Therefore,when unreliable narration is appreciat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implicit author′s guide,the whole text context and the multiple interpretation of the reader can the one-sidedness and limitations of the current two main research methods be overcome so as to fully comprehend and grasp unreliable narration.
Key Words:unreliable narration;narrative strategy;rhetoric and cognitive approach;“Lolita”;overall perspective
中圖分類號:I04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1751(2016)01-0076-05
收稿日期:2015-11-30
作者簡介:胡王駿雄(1990-),男,湖南衡陽人,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寫作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