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畢淑敏小說蘊含的生命意識

○劉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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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讀畢淑敏小說蘊含的生命意識

○劉紅霞

摘 要：生命短暫且寶貴，生命渺小且偉大崇高。當生的痛苦與死的爽快和尊嚴道德相遇，我們該如何抉擇。畢淑敏以文學探討生命和死亡，追問生命的價值與意義。

關鍵詞：畢淑敏 小說 生命意識

關于生死的認知，孔子曾提出“未知生，焉知死”，在生死之間，強調生的重要。當代作家畢淑敏以自身經(jīng)歷和文學作品，闡釋對生命與死亡的深刻認識，追問生命的價值與意義。

畢淑敏16歲入伍，成為西藏阿里高原部隊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女兵。阿里環(huán)境異常惡劣，生活非常艱苦，死亡近在咫尺。加上不愿忍受部隊的非人苦難，年少的畢淑敏曾那么熱切地渴望死亡。想在行軍中攀越壁立的冰坂時，假裝失足滑向無底深淵。可就在天衣無縫的死亡策劃中，生命本能地阻止她走向死亡。軍旅生涯高原物質極度匱乏，精神空白迷茫，面對狂暴的風雪和萬古不化的寒冰，面對渺無人跡的亙古荒原，面對近在咫尺年輕生命的鮮血與死亡的震撼，畢淑敏開始鄭重深刻地思索生命與死亡。

也許是青年時代給畢淑敏的感受太深，也許是她血管里始終涌動著軍人血液，也許是對于偉大和威嚴的事物有著特殊的熱愛，畢淑敏一直在尋找和捕捉蘊含時代與生命本質的東西。處女作《昆侖殤》是其對生命和死亡的首次闡釋。在“文革”特殊時期，昆侖防區(qū)最高軍事指揮官“一號”因不堪忍受被忽略的苦澀，為追求榮譽和光輝業(yè)績，個人主觀決斷將部隊在攝氏零下四十度嚴寒下，在海拔五千公尺高原永凍地帶無人區(qū)，進行嚴格殘酷的冬季長途野營軍事拉練。行軍中，“一號”不顧一系列傷亡數(shù)字，漠視軍人生命，破釜沉舟孤注一擲，致使很多戰(zhàn)士犧牲在昆侖山腳下。在惡劣的自然威懾之下，生命顯得如此渺小，而人的能動又使戰(zhàn)士們的生命彰顯出偉大與崇高。海拔五千米的軍旅生涯，使畢淑敏痛感生命的短暫與寶貴，發(fā)誓永遠珍愛保衛(wèi)這單向航程?！蹲詈笠恢鞯靥m》里，焦如海將整個生命同醫(yī)學事業(yè)鑄在一起，用自己最后一支救命藥西地蘭，挽救了醫(yī)學手術實驗狗阿隨的生命，自己卻因心臟病突發(fā)無藥急救而猝死。臨死前焦如海喊出：阿隨是一條生命，而生命是這個世界上最可寶貴的東西。醫(yī)生的職責就是修補生命，延續(xù)生命。生命是平等的，神圣的，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我們都是大自然的恩賜。［1］焦如海視生命如珍寶，用崇高的職業(yè)情懷詮釋了生命的偉大神圣和對生命的敬畏。青年時代的艱苦磨練是昆侖山饋贈給畢淑敏一生用之不盡的珍寶，是其創(chuàng)作來源?！袄鱿盗小弊髌繁憩F(xiàn)出畢淑敏對生命的崇敬，足以震撼每一位讀者的靈魂深處。

如果說阿里從軍初期，畢淑敏對生命還是模模糊糊的敬畏。通過三年醫(yī)學學習，做過多年醫(yī)生，有著同病人攜手與死亡斗爭的經(jīng)歷，畢淑敏確立了“一生珍愛自身，并把他人的生命看得如珠似寶，全力保衛(wèi)這寶貴而脆弱的珍品”的信念。［2］無法容忍任何一絲對生命的漠視與欺騙。

1997年，畢淑敏在深入戒毒醫(yī)院身感神受的基礎上，推出第一部長篇小說《紅處方》。該作闡述了有關生命的哲學思考和對毒品的痛恨與正確認識，傳遞了作者對生命的悲憫與救贖之情。文中吸毒者對生命的漠視與簡方寧對生命的敬畏形成鮮明對比。莊羽等為了體驗短暫的“飄飄欲仙”的感覺，不惜損害生命機能，殘害生命，漠視生命的存在與意義。戒毒醫(yī)院年輕貌美才華橫溢的院長簡方寧，因病人莊羽的報復誤吸劇毒“七”。根治辦法是切斷大腦內痛覺與快樂感覺的中樞藍斑。那樣病人將永遠喪失對快樂和痛苦的感受力，失去對生命莊嚴的敬慕和永恒的感激。在某種意義上，這對簡方寧來說，生比死更難。死，只需一時勇氣；而生，卻要一世信心。簡方寧認為生命不在于它活得是否長久，而在于活得是否真實有意義。失去尊嚴的生命是茍活的，讓人鄙視的，生命需要有意義，需要尊嚴的支撐。因為尊嚴，因為對生命的熱愛，因為追求生命的質量、完整和美麗，簡方寧最終毅然選擇有尊嚴地以放棄生命為代價戰(zhàn)勝荼毒生靈的毒品，精衛(wèi)填海式以死殉職，囑托世人遠離毒品，珍愛生命。

行醫(yī)經(jīng)歷使畢淑敏目睹了太多患者在病痛折磨下痛哭涕淚，讓人撕心裂肺的場景。當死亡即將來臨，個體生命是選擇依靠藥物維持毫無知覺的生命，還是選擇以安樂死的方式體面的有尊嚴的地選擇死亡。這個問題在我們國家一直以來引人深思?！额A約死亡》里，以齊大夫之口發(fā)出感慨：中國現(xiàn)在的死亡者缺乏科學死亡的教養(yǎng)。借洋博士之口嘲諷中國人太看重生命的數(shù)量，忽視生命的質量。當死亡一定要降臨的時候，就象一個嬰兒的誕生，我們要做的是讓它到來得更為舒適和順利。生命末期，病人痛苦掙扎延長生命長度已顯得毫無意義，關鍵是生存品位。［3］文中講述了一個外國安樂死的故事，生命個體在無法繼續(xù)忍受病痛煎熬時，借助現(xiàn)代醫(yī)學手段，平靜安寧有尊嚴地結束了美麗的生命。在西方，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與進步，生命個體更注重生的品質。在中國，21床病人含辛茹苦將兒子拉扯大，培養(yǎng)成博士。在母親生命垂危時，兒子既不想放棄出國定居的機會，又想陪母親走完人生最后一程。假如不能親自給老人家送終，他的心靈將背負沉重的十字架，悔恨無窮?？墒且驗槟赣H，又遲遲不能動身。他認為我們的道德總是太注意結局而忽視過程，為了既不耽誤自己出國的遠大前程，也不愿背負為人子道德譴責的良心債，寄希望于臨終關懷院對其母親實施安樂死。而臨終關懷院院長因發(fā)現(xiàn)死亡的不平等，認為生命應該是一個完整的過程，拒絕人為地縮短病人的生命長度。89歲患雙下肢動脈閉鎖合并感染的老人，因忍受不了病癥的痛苦而多次尋死；依靠鼻孔吸食菠蘿奶維持生命的老媼，因把生命保存到78歲壽辰這一天的目標達到而自豪。他們對待生命的態(tài)度恰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么，當一個人可以延長生命長度而又無法感受生命品質時，當痛苦的生與爽快的死和尊嚴道德相撞時，究竟該如何抉擇？是像國外那樣追求生命的質量平靜安寧地終止生命，有尊嚴地死去，還是選擇中國傳統(tǒng)的做法——看重生命的數(shù)量而繼續(xù)痛苦地延續(xù)生命。也許這正是《預約死亡》所探討的而世人也很糾結的問題所在。

2001年，長篇小說《血玲瓏》出版。卜繡文之女夏早早患上了再生障礙性貧血，醫(yī)學泰斗鐘百行提出“血玲瓏”醫(yī)療方案——移植與早早配型相同的骨髓?！把岘嚒狈桨感枰氖且粋€腦死亡但全身各部分發(fā)育得十分成熟的嬰兒，為逃避法律責任，需要在嬰兒出生之前置之于死地。卜繡文為了得到與早早基因相同的骨髓，將生死尊嚴置之度外再次懷孕，不惜以腹內孩子的生命為藥。鐘百行為完成醫(yī)學實驗，為了醫(yī)學整體事業(yè)，為了給千千萬萬患極惡性貧血患者提供生命之路，置夏晚晚與卜繡文的生命不顧。母愛之偉大，醫(yī)學使命之崇高，然而卻要荒唐的以毀滅另一個生命來拯救這一個生命。這究竟是對生命的尊重還是漠視？在“血玲瓏”方案實施過程中，主治醫(yī)生魏曉日在對卜繡文的感情與實施導師方案之間的矛盾中游離。在夏晚晚出生之前，一方面他恨這個胎兒，是她，使他心愛的女人備受折磨，想棄之以挽救心上人。另一方面他認為醫(yī)生的手，無論什么時候，都應該是潔凈和芬芳的，是慈愛和溫暖的，和血腥與暴力無關。對“血玲瓏”方案，他也曾質問導師：難道整個醫(yī)學的進程，不是由一個個具體的生命組成的嗎？如果我們漠視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我們又如何能取得真正的進展！醫(yī)學的進展與社會的進步，應該是在敬畏生命的基礎之上取得的。當魏曉日目睹即將來到人間的夏晚晚垂下的油亮漆黑頭發(fā)時，他覺得那是一個無辜幼嫩的生命，無限柔情涌上胸臆，對晚晚的恨意即刻煙消云散。“吾愛吾師，吾更愛生命”的吶喊，使作為醫(yī)者對生命的敬畏最終占據(jù)了上風。年幼的夏早早曾無數(shù)次思考過自己的生與死，雖然病魔纏身，但頑強堅韌。當?shù)弥改复蛩阋猿槿∶妹玫墓撬鑱砭戎嗡龝r，她期望以自己的生命來挽救妹妹的生命與健康，毅然選擇自殺。夏踐石因父愛也曾想放棄妻子的生命，只保留胎兒，那樣既救了女兒，也救了自己。人人都在愛中——母愛、情愛、父愛、手足之愛、對事業(yè)之愛。然而每個人都在以愛的名義拯救生命的同時，不惜以生命為代價，漠視生命。在科技發(fā)展、醫(yī)療進步的今天，人們在拯救這一個生命的同時，卻忽略了對另一個生命的尊重。生命，何為生命？我們應如何對待生命？生命的價值與意義何在？夏早早能否搶救過來，夏晚晚的命運究竟如何，故事開放式的結局，引發(fā)了人們對生命與道德的重新認識與思考，以及在科技不斷發(fā)達、醫(yī)療日益進步的今天，如何解決科學與倫理之間的矛盾沖突。

不管是醫(yī)生還是作家，畢淑敏始終對生命充滿敬畏和關愛。正如她在《女心理師》序言里寫到：我珍愛生命。不單珍愛自己的生命，也珍愛他人的生命。人是多么神奇的動物，我們理應讓它更美麗。生命和死亡，是我們人生的兩個翅膀，只有都清楚思索過了，翅膀才算硬了，你才能飛翔。［4］每個生命都是平等的，每個生命都應該被尊重。即使是最卑微的生命，也有對生的渴望，也有生存的權力。當我們能夠正確認識生命、坦然接受死亡時，生命的質量與意義由此提升。

注釋：

[1]畢淑敏：《醫(yī)學心理小說精薈》，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13年版，第198頁。

[2]畢淑敏：《畢淑敏散文集》，北京：中國文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17頁。

[3]畢淑敏：《預約死亡》，北京文學，1994年，第3期，第4-34頁。

[4]畢淑敏：《醫(yī)學心理小說精薈》，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13年版，第3頁。

（劉紅霞 重慶萬州 重慶三峽醫(yī)藥高等?？茖W校404120）

基金項目：（本文系重慶三峽醫(yī)藥高等?？茖W校人文社科研究項目[No：2014mpxj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