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樹 把創(chuàng)作變成無比有趣的日常事兒

李春梅

采訪老樹頗費了點周折。致電過去，無人接聽，想起雜志社老編的囑咐，“電話不通，那可能就是老樹又是貓在地下室了”，他和老樹極熟，深知老樹脾性。無奈，加微信，無人應(yīng)。隔了一天，終于收到回音，詢問：“您哪位？”說明來意，快過年了，有年節(jié)熱鬧的期待，但也有年尾煩亂諸事燎心的煩惱，《中國周刊》欲借“老樹的畫”博讀者會心一笑。半天，老樹惜字如金，回了一個字，“好！”

老樹本名劉樹勇，本業(yè)是教書匠。上世紀八十年代畢業(yè)于南開大學(xué)后，任教于中央財經(jīng)大學(xué)?！袄蠘洹笔撬麆偟綄W(xué)校教書時，學(xué)生送的外號，不想，這一叫，就是三十多年。如今在中央財經(jīng)大學(xué)文化與傳媒學(xué)院，依舊是學(xué)生知“老樹”多過于知“劉樹勇”。

老編曾大贊老樹的攝影評論：唇槍舌劍、言之鑿鑿、措辭高深、所向披靡。寫著洋洋灑灑攝影評論文章的老樹有點不務(wù)正業(yè)的味道，據(jù)說這是一幫好兄弟攛掇的結(jié)果。熟知老樹的兄弟都知道，老樹是不情不愿上的南開大學(xué)中文系，他其實更想上的是天津美術(shù)學(xué)院的國畫系。撰寫攝影評論，痛陳攝影萎靡的庸俗之風(fēng)，仔細在影像的光影中揣摩心情的反復(fù)、人生的起伏，老樹依舊還是年輕時候那個熱血沸騰的“文藝青年”?！皹I(yè)未荒于嬉，更精于樂”，一不小心，自娛自樂的教授劉樹勇混成了圈內(nèi)知名的著名視覺文化評論家、著名攝影評論家和策展人。

老樹有才，胸中有墨。多才多藝的老樹也曾玩轉(zhuǎn)過木刻，構(gòu)圖大膽，用色辛辣，彰顯其蓬勃才情。老編推薦給我的卻是老樹的畫。

知道老樹會畫畫的人不多。但其實，成為一個畫家是老樹最早的志向。

老樹的老家山東濰坊市臨朐縣，人杰地靈，山清水秀。小時嬉戲于山林間，蟬鳴鳥叫、雞犬相聞，無拘無束的自然田野生活讓老樹“意隨心動”，尚拖著鼻涕，就開始顫顫巍巍，用手中的鉛筆在屋前檐后的墻角、地上涂抹著田野里的狗尾巴草、院子里的老槐樹……

上大學(xué)時，老樹鬧騰轉(zhuǎn)學(xué)未果，卻仍不改初衷，寒風(fēng)里，裹著軍大衣挎著軍用水壺，走南闖北拜師學(xué)藝，得李苦禪等老一輩畫家的指點。談起往事，老樹至今仍為丟失了李苦禪給他示范時畫的草稿而耿耿于懷。

大學(xué)畢業(yè)后，老樹畫興漸淡，除了偶爾的涂鴉，“畫業(yè)”幾乎荒廢。“我有二十年時間沒有畫畫，是覺得自己畫不下去?！崩蠘湔f，他覺得在自己的畫中，處處是別人的“筆觸”，就是不見自己的影子。焦慮過后，他就此擱筆了。

一周事情忙罷，湖邊喝杯清茶。靜下心來歇會兒，順便看看荷花

諸事忙罷，心中歡喜。村口閑坐，看風(fēng)吹起。

重拿畫筆，老樹純粹是閑時興起，順手涂鴉，直抒胸臆，誰知一發(fā)不可收拾，幾乎一日一畫?！吧茖捯詰眩聘幸远?。善博以浪，善精以業(yè)”?！熬珮I(yè)”的老樹把畫畫這件莫測高深的高雅玩意兒轉(zhuǎn)變成了無比平實、無比有趣的一件日常事兒。

老樹有個神奇的地下室。采訪老樹時，終于得見。位于大學(xué)里一個隱蔽位置，面積當是遼闊，但是有股陰涼之氣。地上、墻上到處散著書、版畫、油畫和攝影器材等等，幾張床一樣大的案子置于室內(nèi)一處。案上橫七豎八幾管毛筆，幾刀宣紙，老樹的畫家夢在此隨心所欲。

“我畫虛幻的世界，也畫現(xiàn)實的世界。虛虛實實，實實虛虛，‘莊周夢蝶，誰又能說清自己是不是正處在一場夢中?！崩蠘湔f道。

老樹的畫，在紅塵世俗的雞零狗碎、喜樂哀愁，嬉笑怒罵，諷刺調(diào)侃中，觀者酣暢淋漓。你、我、他，或許就是畫中人物。畫外，老樹卻看淡世事滄桑，內(nèi)心安然無恙。老樹說，“在生活里，我喜歡離開那么一點點，又不至于離得很遠的感覺”，老樹是有智慧的人。

老樹的畫應(yīng)當屬于“文人畫”一類。文人畫因其文學(xué)性、哲學(xué)性和思想性而獨樹一幟，前輩有豐子愷、廖冰兄、華君武等等。老樹的畫，一改傳統(tǒng)文人的書卷氣，氣象一新。

文字是文人畫中重要的部分。在老樹，用整段整段的文字直抒胸臆，你可以稱它為打油詩、順口溜或歪詩。信手拈來，充滿禪味，往往成為亮點。古樸的遣詞流露的是現(xiàn)代人的心緒和糾結(jié)，帶著自嘲的句子引人發(fā)噱又招人感悟。聽之為驚，思之為駭，味之無窮。

欣喜時，“一場小雪后，柿子分外紅。睡了一整宿，精神大不同”;

憂傷時，“夜半聽首歌曲，一個男人在唱。想起許多往事，心中特別悲傷”;

憤怒時，“幾場秋雨后，天氣已清涼。飄然入空山，萬事去他娘”;

悵惘時，“有時滿懷激情，做事努力自信。做完回頭想想，感覺真是沒勁”。

簡簡單單，松弛自然，對這癲狂的世界暢所欲言。你若愛，生活哪里都可愛。

夢中一夜雨，醒來卻是真。漫看江湖上，全是小清新

在時弊面前，老樹的文字更是犀利，葷素不忌?！昂颖备叻▌⒑?，官場一路春風(fēng)。反貪感動河北，六部記得頭功。忽然一拳倒地，死于一場刮蹭。來了四位老婆，個個結(jié)婚持證。欲分上億財產(chǎn)，聽著就像做夢。如此黨的干部，你不服都不行。什么他都玩過，臨死暴得大名?！睂崒嵲谠诘亓R貪官、罵社會不公，從不曲筆。

詩文搭配小畫，畫面是文字的寫意。老樹的畫，畫面至簡，“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疏疏朗朗的幾筆墨痕，旖旎的淡淡風(fēng)情躍然紙上，精妙地勾勒出人、物和景的形貌，虛實交錯之間，盡顯情致。

老樹的繪畫技法熔水墨、工筆、油畫、漫畫等為一爐，隨心所欲。往往淺淺幾筆，就凸顯深厚的繪畫功底。造型稚拙的貓和鳥，賴相中透著生命的律動;色彩明麗的山菊和海棠，妖艷中透著歲月的靜好。

入畫之物從土豆、蘿卜、大白菜，到女人的胸罩、短褲，再到垃圾、霧霾，徹底世俗化，生活中每日可見，處處可及。突破了傳統(tǒng)的花卉山石人物之類，也徹底地與悲鴻畫馬黃胄畫驢之類的專門化畫家相左。

“造句畫畫自摸，無幻無虛無真。哪有古今中外？造境無非由心。別跟我談雅俗，天下本來無分。打通一切活著，自由才是根本。”像老樹本人說的。大俗即大雅，生活不就那么回事。

當時繁華落盡，何物寄托此心？惟當簡凈自處，隔水猶看寒林。

畫面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白衣長衫客，戴頂帽子，基本沒有五官，或閑坐樹下、或與人對坐、或與貓兒相望、或開著汽車、或手捧筆記本電腦，在水墨的背景下，演繹古今交錯的生活。畫中之人或許就是老樹本人。

老樹說：“我最牛逼的作品，就是我的生活?！币虼耍蠘涞漠嬛杏辛爽F(xiàn)代社會的享樂、慵懶、無聊、懷舊、潑皮、消沉……

2011年7月，老樹開始在微博上發(fā)布自己的畫。沒想過，因此而成為“網(wǎng)紅”。老樹覺得自己的生活亂了。有人贊，有人貶，實在“不爽”時，他幾乎想關(guān)掉微博。有時候，老樹覺得自己的追捧者可憐，“我弄得這么簡陋的東西，就那么追隨。國人內(nèi)心里沒東西”。

但他也慢慢體會到：“大家都很忙、很累地上班，到了傍晚看看我的微博，不管是模仿也好，或者有感而發(fā)也好，說的好聽的、不好聽的，都挺好。反正我支了一個場子，大家在里面瀉瀉火?！?/p>

老樹畫出了現(xiàn)代人的焦慮，而畫中頻頻出現(xiàn)的籬笆、野花、村廓等鄉(xiāng)野氣息，繪的卻是現(xiàn)代人心中的烏托邦。他的畫，讓觀者獲得了喘息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