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曉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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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受暴婦女以暴制暴犯罪輕刑化量刑的思考
于曉麗
摘要:研究發(fā)現(xiàn),受暴婦女以暴制暴犯罪的原因主要是受中國傳統(tǒng)觀念的制約束縛、非正式社會支持系統(tǒng)的容忍與冷漠以及正式社會支持系統(tǒng)幫助的漏洞所致,而且,我國當前對受暴婦女以暴制暴犯罪的定罪量刑法律及司法解釋規(guī)定的現(xiàn)狀也頗引人擔憂,因此,有必要從“受虐婦女綜合征”、正當防衛(wèi)、被害人過錯、期待可能性、社會危害性等理論及實踐問題入手,對廣泛關(guān)注的受暴婦女以暴制暴犯罪量刑問題進行深層次探討,從而提出對此類犯罪輕刑化的法理依據(jù)。
關(guān)鍵詞:以暴制暴;輕刑化量刑;受虐婦女綜合征;正當防衛(wèi);被害人過錯
當前,受暴婦女以暴制暴的犯罪案頻發(fā),從“劉栓霞毒殺丈夫案”[1]、“談玉紅殺夫案”[2]到如今的“李彥殺夫案”[3]及“姚榮香殺夫案”[4],關(guān)于此類案件的爭論越來越多地浮現(xiàn)在公眾的視野里。目前對受暴婦女以暴制暴行為的爭論主要有兩大類。一是以暴制暴行為構(gòu)成故意殺人罪,其中一種主張認為,此類行為是故意非法剝奪他人的生命權(quán)利,并且有的案件存在分尸、拋尸等惡劣情節(jié),應當作為一般的故意殺人案件進行處理,長期遭受的家庭暴力并不能成為其抗辯理由,只能作為一種酌情量刑情節(jié)。另一種主張認為,此類行為成立故意殺人罪,但是因為其長期遭受嚴重家庭暴力,在憤怒恐懼下殺害其丈夫,考慮行為人受暴情況及其本身社會危害性小、期待可能性不大、被害人存在過錯等情況,應從輕或者減輕處罰,或者將其歸為“情節(jié)較輕”的犯罪。二是以暴制暴行為成立正當防衛(wèi),因此無罪。主張這一觀點的學者認為,行為人因為長期遭受嚴重的家庭暴力,符合“受虐婦女綜合征”的心理和行為特征,在英美法系很多國家已經(jīng)將“受虐婦女綜合征”歸為正當防衛(wèi),并且將其作為專家證據(jù)為以暴制暴行為做無罪辯護。
筆者認為:受暴婦女以暴制暴行為符合故意殺人罪的犯罪構(gòu)成要件,但在量刑時,應綜合考慮多種因素對行為人從輕或者減輕處罰。
(一)中國傳統(tǒng)觀念的制約及束縛
根據(jù)全國婦聯(lián)和國家統(tǒng)計局2011年10月21日公布的《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diào)查主要數(shù)據(jù)報告》,在整個婚姻生活中曾遭受過配偶侮辱、謾罵、毆打、限制人身自由、經(jīng)濟控制、強迫性生活等不同形式家庭暴力的女性占24.7%,其中明確表示遭受過配偶毆打的為5.5%,農(nóng)村和城鎮(zhèn)分別為7.8%和3.1%。①在發(fā)生家庭暴力的時候,在“夫權(quán)”、“男尊女卑”等傳統(tǒng)封建觀念的影響下,女性往往選擇隱忍、包容的態(tài)度,希望借此感化自己的丈夫并挽回家庭。這樣不僅沒有使施暴者受到感化,反而使其變本加厲,造成惡性循環(huán),使得受暴婦女慢慢走向崩潰的狀態(tài)。
(二)非正式社會支持系統(tǒng)的容忍與冷漠
一般來說,在社會現(xiàn)實中,當受暴婦女無法忍受配偶的長期嚴重家庭暴力時,往往最先求助于自己最值得信賴或者最鄰近的人或單位,比如家人、鄰居、朋友、單位、社區(qū)組織等等。而此時,社會往往抱著“清官難斷家務事”、“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的觀念,面對受暴婦女的求助,往往當作普通家庭糾紛,不予及時干預與幫助并實施女性權(quán)益的保護,或者往往勸解受暴婦女選擇容忍與原諒,使得受暴婦女自感更無依賴。除此之外,非社會系統(tǒng)作為民間個人或者組織,其干預能力往往也是有限的,通常只能起到臨時制止及調(diào)解作用,并不能使施暴者受到警示,也不能使家庭暴力得到真正的解決。
(三)正式社會支持系統(tǒng)幫助的漏洞
所謂“正式社會支持系統(tǒng),指警察、醫(yī)療、社會及專業(yè)服務機構(gòu)等”。[5]276在我國,家庭暴力處理的司法途徑有兩種,一是按照故意傷害罪和遺棄罪進行處理,二是按照虐待罪處理。但是往往從這兩種途徑很難收集到有效的證據(jù),因此保護受暴婦女的力度十分有限。當婦女遭受到家庭暴力而報案時,警察往往當作家庭糾紛,極少對施暴者采用強制措施甚至行政處罰;醫(yī)療機構(gòu)遇到此類情況時,并不會引起太多重視,不會在醫(yī)療記錄中記載婦女受到傷害的原因;也沒有專門的社會服務機構(gòu)如心理疏導機構(gòu)對受暴婦女進行心理上的救助。在種種原因的影響下,婦女得不到公力的救助,在走投無路、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才走上了以暴制暴的“私力自救”之路。
《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于2016年3月1日正式實施,其中有關(guān)正式或者非正式社會支持系統(tǒng)在家暴預防和處置救濟中將依法發(fā)揮作用,期待受暴婦女從中得到較好的救濟和幫助,從而減少以暴制暴犯罪案件的發(fā)生。
當前,我國對于受暴婦女以暴制暴犯罪爭議集中在量刑上。在量刑過程中,即使大量證據(jù)可以證明此類犯罪的婦女存在長期遭受嚴重家庭暴力的情況,卻仍然改變不了此類案件在量刑時并不過多考慮家暴這一情節(jié)的現(xiàn)狀。其次,我國各地法院對以暴制暴相似案件的量刑差異也很大,從死刑到有期徒刑或緩刑,情節(jié)相似的判決卻跨越了極大的量刑幅度,其主要原因在于我國目前對以暴制暴案件沒有明確的量刑法律依據(jù)。令人欣喜的是,2015年3月我國兩高兩部發(fā)布了《關(guān)于依法辦理家庭暴力犯罪案件的意見》,其第二十條規(guī)定:“充分考慮案件中的防衛(wèi)因素和過錯責任。對于長期遭受家庭暴力后,在激憤、恐懼狀態(tài)下為了防止再次遭受家庭暴力,或者為了擺脫家庭暴力而故意殺害、傷害施暴人,被告人的行為具有防衛(wèi)因素,施暴人在案件起因上具有明顯過錯或者直接責任的,可以酌情從寬處罰?!盵6]這一規(guī)定表明:首先,從以暴制暴行為人角度看,在法律認定的幾種情形下,如長期遭受家庭暴力的,可以認定有防衛(wèi)因素,量刑時可以酌情從輕或者減輕處罰;其次,從以暴制暴受害人(家暴施暴人)角度看,以暴制暴受害人在案件起因上具有明顯過錯或者直接責任的,可以對以暴制暴行為人酌情從寬處罰?;谶@一新規(guī)定,筆者將在下文中,對此類案件在防衛(wèi)因素、被害人過錯、犯罪主觀要件、期待可能性以及社會危害性等方面在量刑時的作用進行分析,找出對以暴制暴行為人從輕或減輕處罰的理論依據(jù)。
(一)“受虐婦女綜合征”專家證詞在量刑上的作用
受暴婦女以暴制暴行為的心理特征,筆者認為是符合“受虐婦女綜合征”特點的。“受虐婦女綜合征”指的是長期遭受丈夫或男友暴力虐待的婦女表現(xiàn)出的一系列特殊的心理狀況及行為模式?!盎橐隹隙ú皇菍ε按奶卦S狀?!盵7]453-455沒有哪位婦女會持續(xù)地容忍(即使是輕微的)使她遭受恥辱和成為丈夫?qū)V茖ο蟮呐按?,受暴婦女在長期受到家暴后就開始反抗,但由于家庭暴力的“周期性”①家庭暴力的“周期性”是指家庭暴力行為的發(fā)生和發(fā)展呈周期性模式。模式的形成,一般要經(jīng)過兩個或兩個以上暴力周期。每個周期通常包括關(guān)系緊張的積聚期(口角、輕微推搡等)、暴力爆發(fā)期(暴力發(fā)生、受害人受傷等)、平靜期(亦稱蜜月期,加害人通過口頭或行為表示道歉求饒獲得原諒,雙方和好直到下個暴力周期到來)。,受暴婦女基于對家庭的依賴以及對其配偶的信賴,一次次原諒施暴者,導致家庭暴力不斷升級;加之施暴者對受暴者家人的威脅恐嚇、社會對家暴的冷漠無視以及一次次受暴后無法得到公力的救助,以致受暴者對自己的生活現(xiàn)狀逐步產(chǎn)生了“習得性無助感”①習得性無助感是指個體經(jīng)歷了失敗與挫折后,面臨問題時產(chǎn)生的無能為力、喪失信心的心理狀態(tài)與行為。,最終走向心理崩潰的邊緣,導致以暴力手段終結(jié)這段親密的暴力關(guān)系。
因此,從以暴制暴行為人的主觀方面看,筆者認為:處于“受虐婦女綜合征”表征期間的當事人,其刑事責任能力類似間歇性精神病發(fā)作期,期間受暴婦女長期積累的幾近崩潰的精神和心理狀況,導致對自己行為的辨認能力與控制能力明顯降低,屬于限制刑事責任能力人,從而不能完全承擔刑事責任,量刑時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蛾P(guān)于依法辦理家庭暴力犯罪案件的意見》中也規(guī)定:“對于因遭受嚴重家庭暴力,身體、精神受到重大損害而故意殺害施暴人,……可以認定為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規(guī)定的故意殺人‘情節(jié)較輕’。”這里可以用“專家證詞”作為判斷依據(jù)。
(二)防衛(wèi)因素在量刑上的作用
《關(guān)于依法辦理家庭暴力犯罪案件的意見》中第十九條規(guī)定:“準確認定對家庭暴力的正當防衛(wèi)。為了使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權(quán)利免受不法侵害,對正在進行的家庭暴力采取制止行為,只要符合刑法規(guī)定的條件,就應當依法認定為正當防衛(wèi),不負刑事責任?!闭敺佬l(wèi)制度要求行為人應符合正當防衛(wèi)的起因條件、時間條件、限度條件等等。筆者認為,以暴制暴行為人在一定的情況下其行為是符合正當防衛(wèi)的適用條件的。
1.以暴制暴受害者的長期家暴是正當防衛(wèi)的起因條件。以暴制暴案件的發(fā)生具有特定性,即行為人“長期遭受家庭暴力后,在激憤、恐懼狀態(tài)下為了防止再次遭受家庭暴力,或者為了擺脫家庭暴力而故意殺害、傷害施暴人”。雖然此時受害人沒有實施家暴,屬于如睡覺、醉酒狀態(tài)等,不屬于有“不法侵害行為”的發(fā)生,但傳統(tǒng)的正當防衛(wèi)制度是在雙方力量基本差別不大且以男性視角的合理反應來適用的,因此是缺乏性別視角的。如果在以暴制暴案件中,此時仍然要求女性當事人必須恪守“存在有不法侵害”這一起因條件,就無法體現(xiàn)對特定情況的區(qū)別對待,違背了實質(zhì)性公平原則,同時也勢必影響法官對以暴制暴行為的合理性做出準確判斷,從而失去正當防衛(wèi)制度本身的意義。因此,“長期家暴”應是以暴制暴案件正當防衛(wèi)的起因條件。
2.長期家暴對受暴婦女的身體、精神的威脅恐嚇符合正當防衛(wèi)的時間條件。正當防衛(wèi)制度要求不法侵害“正在進行”,即李彥、姚榮香們只能在她的丈夫?qū)λ┮约彝ケ┝Φ耐瑫r進行以暴制暴行為。然而實際上,長期遭受家庭暴力的婦女,一方面在生理上根本無法在遭受暴力的同時進行抗衡,否則會遭受更加嚴重的暴力;另一方面由于心理上長期遭受控制,使其不敢反抗也不知反抗,有一種自我放棄的無助感,因而恪守這種正當防衛(wèi)的時間條件顯然是不公平的。從法理上講,“不法侵害不僅包括單一的、一次性侵害行為,而且也包括連續(xù)性、經(jīng)常性的不法侵害,因此不能孤立地看待和判斷家庭暴力是否正在進行,而應當將其作為一個完整的過程來判斷。”[8]“對于在時間上間隔較近的兩次毆打,仍以認定為一次侵害行為為宜?!盵9]由此判斷,此時盡管家庭暴力行為暫時停止,但對于在家庭暴力的長期緊張控制環(huán)境中生存的受暴婦女的心理而言,仍然處在“正在進行”之中。在現(xiàn)實的以暴制暴案件中,受暴婦女往往是在受暴之后進行的殺夫或者傷害的行為,因此以暴制暴行為符合正當防衛(wèi)的時間條件。
3.以暴制暴行為結(jié)果符合正當防衛(wèi)中超過必要的限度條件。在李彥、姚榮香兩個案件中,都有殺死丈夫的嚴重后果,但在對以暴制暴案件進行量刑的時候,筆者認為,不應完全采用事后判斷的方式。因為受暴婦女往往在實施殺夫行為時,她們對自己將要遭受到的死亡威脅或者嚴重傷害的心理預期是肯定的并且是合理的,這符合“受虐婦女綜合征”的心理特征??赡壳?,我國往往采用事后判斷的方式,忽略了受暴婦女長期積累的幾近崩潰的心理狀況,所以很難認定以暴制暴女性當事人符合限度條件。
我國《關(guān)于依法辦理家庭暴力犯罪案件的意見》中對于家庭暴力中的正當防衛(wèi)的規(guī)定有所突破,在認定制止家暴的防衛(wèi)行為中是否“明顯超過必要限度”方面已經(jīng)考慮到防衛(wèi)者長期受到家暴的情節(jié),“根據(jù)施暴人正在實施家庭暴力的嚴重程度、手段的殘忍程度,防衛(wèi)人所處的環(huán)境、面臨的危險程度、采取的制止暴力的手段、造成施暴人重大損害的程度,以及既往家庭暴力的嚴重程度等進行綜合判斷”。[6]這一規(guī)定對于受暴婦女以暴制暴行為適用正當防衛(wèi)的合理限度條件可以有所放寬,在對其量刑時可以適當從輕或者減輕處罰。
(三)期待可能性在量刑上的作用
期待可能性是“想對在強大的國家規(guī)范面前喘息不已的國民脆弱的人性傾注刑法的同情之淚”[10]240-241的法律理論,期待可能性理論認為,“法律只能要求人們做其有可能去做的事,不能強迫他人做其不可能做的事。”[9]該理論核心為“法律不強人所難”。由于家暴行為具有空間的隱蔽性、時間的持續(xù)性和手段的殘忍性,所以,依據(jù)刑法第二十條第三款規(guī)定的“其他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則家庭暴力應屬于此類暴力犯罪,家庭暴力不僅有“毆打、捆綁、殘害、強行限制人身自由”的暴力行為,而且更重要的是對于受暴婦女家人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脅,如“你要敢提出離婚,就殺死你全家”等的恐嚇語言以及實際暴力及破壞行為的威脅預告,導致受暴婦女理所當然認為自身和家人的人身安全正面臨危險,因此奮起反擊,如果一定要受暴婦女切實受到不法侵害才可以采取正當防衛(wèi),就會造成“法律強人所難”,并且不利于懲惡揚善。所以對受暴婦女以暴制暴行為的可譴責性及應當承擔的刑事責任也應當隨之減小。
(四)被害人過錯在量刑上的作用
被害人過錯,即被害人故意或者過失的錯誤行為而誘發(fā)犯罪人的犯罪意識產(chǎn)生,進而引起犯罪人實施加害行為、造成犯罪侵害結(jié)果的發(fā)生,被害人的這種錯誤行為即被害人過錯。[11]《關(guān)于依法辦理家庭暴力犯罪案件的意見》中規(guī)定:“施暴人在案件起因上具有明顯過錯或者直接責任的,可以酌情從寬處罰?!闭f明在處理以暴制暴案件時,被害人過錯已經(jīng)開始進入到司法量刑的視野中。
受暴婦女之所以以暴制暴終結(jié)施暴者的生命,與其他一般故意殺人案件并不相同。在此類案件的發(fā)展過程中,被害人與受暴婦女始終處于一個互動過程,被害人往往對受暴婦女施暴行為有著極大的推動作用,這種推動作用是通過施暴者一次次的施暴進行的,也可以說,被害人對受暴婦女一次次的侵害造就了受暴婦女由被害到犯罪的“惡逆變”。這一點可以從以暴制暴行為的特點中體現(xiàn)出來,即“犯罪的被動性、對象的針對性”,她們主要是因為一次次受到家庭暴力的傷害且在無路可逃的情況下,通過殺夫來尋求一種解脫的途徑。
此外,筆者認為,被害人的過錯程度應與以暴制暴犯罪人的量刑輕重構(gòu)成反比關(guān)系。被害人之前的施暴行為時間越長、手段越殘忍、對受暴婦女造成的身心傷害越嚴重,則對以暴制暴行為人的量刑就應當越輕,以體現(xiàn)實質(zhì)公平。
(五)社會危害性在量刑上的作用
刑法懲罰行為的實質(zhì)是該行為具有社會危害性。在以暴制暴案件中,如李彥殺夫案,雖然客觀上看,李彥采用了分尸等情節(jié)惡劣的手段,造成被害人死亡的結(jié)果較為嚴重,但受暴婦女的行為均具有絕對的對象性和起因性,受暴婦女一開始充當?shù)氖羌冶┍缓θ说慕巧?,她們實施殺夫行為的主觀目的是為了結(jié)束丈夫?qū)λ齻兊倪M一步傷害,一旦殺夫行為結(jié)束,她們的犯罪行為也便結(jié)束,對社會的危害性也隨之結(jié)束。由此可見,以暴制暴行為人的主觀惡性和社會危害程度都較小。因此,秉承刑法的目的和刑罰想達到的社會效果而言,應當與“社會的普遍價值觀”相吻合,展現(xiàn)“法官對法律的價值追求和意義追問”,彰顯隱于“法律規(guī)則之后的力量”。[12]處理此類案件應當丟掉“殺人償命”的一般理念,并認識到此類案件的特殊性,從而做出輕刑化的量刑。
此外,以暴制暴案件的誘因是被害人之前的家暴行為,所以被害人對以暴制暴案件的發(fā)生有過錯,由此也可以判斷行為人的主觀惡性較小,社會對行為人的道德譴責性較輕,而且容易得到鄰居群眾以及被害人家屬的諒解、同情與寬容。“被殺害施暴人的近親屬表示諒解的,在量刑、減刑、假釋時應當予以充分考慮?!盵6]
受暴婦女因以暴制暴行為被判處無期徒刑或者死刑,這和施暴者長期虐待受暴者導致死亡(董珊珊案)而被法院以虐待罪判了有期徒刑6年半相比,兩者的量刑極不對等,太不公平。假如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長期受父親虐待、性侵而無法解脫,在其父熟睡時將其砍死,其行為不追究刑事責任的主要法律依據(jù)是因為行為人女孩不到14歲,不具有刑事責任年齡,而并非是因為以暴制暴案件中的被害人是長期施暴者、性侵害者,這對未成年人的成長和保護極為不利。
因此,在對此類案件進行量刑時,應當充分考慮被害人在案件中起到的作用,考慮受暴者是否具有期待可能性,是否“強人所難”,將被害人過錯作為“酌定處罰情節(jié)”,將無期待可能性作為“責任阻卻事由”,對于以暴制暴犯罪的量刑采取從寬、減輕或者緩刑量刑,使以暴制暴行為人(受暴婦女)盡早回歸社會和家庭,履行贍養(yǎng)老人、撫養(yǎng)子女的家庭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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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蔡鋒
Lenient Sentencing and Punishment of Woman Responding Retributively to Violent Crimes
YU Xiaoli
Abstract:It is found that the reasons for women’s retributive actions to violence against them include traditional Chinese ideas, intolerance and indifference of non-formal social support system, and loopholes of formal social support system. It is worrisome that China’s current laws and judicial explanations and regulations on sentencing and punishment of women who took violent actions against abusers are not satisfactory. It is necessary to explore more on this issu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battered woman syndrome, justifiable defense, victims’faults, expectation and social harm so as to give justification for lenient sentencing and punishment against such women criminals.
Key words:retributive violence crime; lenient sentencing; battered woman syndrome; justifiable defense; victims’faults
DOI:10.13277/j.cnki.jcwu.2016.03.003
收稿日期:2016-03-16
中圖分類號:D923.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3698(2016)03-0023-05
作者簡介:于曉麗,女,濟南大學政法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婚姻家庭法等。250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