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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本中文基督教義手冊的歷史—漢學(xué)肖像*

    2016-02-04 01:14:31德禮賢PasqualeElia
    國際漢學(xué) 2016年2期
    關(guān)鍵詞:天主利瑪竇神父

    □ [意]德禮賢(Pasquale M. D’Elia)著

    謝明光 譯

    在中國傳教事業(yè)之創(chuàng)建過程中,耶穌會士羅明堅(Michele Ruggieri, 1543—1607)神父的神意角色,與施洗者約翰(Giovanni di Battista)一樣。他作為一位真誠的“新郎的朋友”(引自《圣經(jīng)新約·約翰福音》3:29。—譯者注),為利瑪竇(Matteo Ricci, 1552—1610)—傳教事業(yè)的真正奠定者—開辟道路,引領(lǐng)其進入中華帝國(l’Impero di Mezzo),然后 [在世人眼前]①文中[]部分,則為譯者根據(jù)上下文添加。消失。他是這樣去實踐宗徒的工作,同樣也是這樣去[實踐]基督教文學(xué)的工作。正是羅明堅的這種文學(xué)和漢學(xué)的工作,我們想與《耶穌會歷史檔案》的讀者們討論:在其《天主圣教實錄》(Vera Esposizione del Signore del Cielo)之前的漢學(xué)出版物,這本最早的中文基督教義手冊的編寫,它的出版日期,它的詞匯,它的成功,以及當(dāng)它讓位于由利瑪竇口述而成的著名的《天主實義》(Vero senso del Signore del Cielo)之后,它最終的消失。

    這項研究的一些觀點,已經(jīng)由耶穌會士戴遂良(Leone Wieger, 1856—1933)神父在這同一份雜志中討論過①AHSI, 1932, I, pp.72-84.。他是一位有名望的漢學(xué)家,剛離世(1933年3月23日)不久。然而我相信,我所搜集的一些資料以及我在此所要陳述的,將有助于補充他的文章,同時,也能修正他的一些觀點。在我看來,這些觀點并不準確,因此也有待商榷。

    傳教士最早的中文出版物是《十誡》(Decalogo)、《天主經(jīng)》(Pater)、《瑪麗亞》(Ave),可能還有《信經(jīng)》(Credo)的翻譯。②這些耶穌會士,仿佛在他們之前沒有任何翻譯被完成過一樣,他們似要準備翻譯這些文本。在這一方面,我認為是確切的。但在此必須要注明的是,即使我們不考慮費爾南多·門德斯·平托(Fernando Mendez Pinto)的這些輕易的論斷,—據(jù)其所云(Peregrinacam c.91), 克里斯托福羅·博拉略(Cristoforo Boralho)在1548年(!)就已可能將《天主經(jīng)》《圣母瑪麗亞》《信經(jīng)》《母后萬福!》(Salve regina)、《上帝的誡命》(Comandamenti di Dio)以及其他的祈禱文翻譯為中文,一些歷史學(xué)家也指出,有兩位奧古斯丁修會的神父—拉達(de Rada)和馬林(Marin), 他們從1575年6月3日到9月14日曾短暫停留在中國,就有可能在該年的八月初,向福建總督上呈西班牙文以及中文(?)的《天主經(jīng)》《圣母瑪麗亞》和《十誡》。Cf. Henri Bernard S.I., Aux Portes de la China, 1933, p.110.關(guān)于最后一種,如實而言,不會早于1585年11月24日;(II, 71, 40)③通篇出現(xiàn)在括號中的數(shù)字,若無其他說明,均指Pietro Tacchi Venturi S.I.所編之Opere Storiche del P.Matteo Ricci, I(Macerata, 1911)中的卷、頁、行,或者注釋(n.)。而前面三種的翻譯出版,在1584年9月13日時就已存在。(II, 49, 24)該年的11月30日,它們被寄送給總會長阿夸維瓦(Claudio Acquaviva, 1543—1615)。(II, 51, 20)關(guān)于《十誡》的翻譯,利瑪竇的文本似乎可以證明,它的翻譯和出版是在1583年9月10日(這一天,羅明堅和利瑪竇最終在肇慶定居下來)與1584年1月之間。實際上,在講述他們在這座城里的居所的一些早期事務(wù)之后,利瑪竇繼言之:“由于仍有許多人過來詢問神父們的教義,并以非常理智的方式質(zhì)疑他們的宗教,神父們遂將《十誡》譯成中文并出版,分送給許多打聽它的人。那些打聽它的人說想去遵守它,因為他們看到它與自然理性和法則十分一致。”(I, 132, 16-21)這個論斷,在我們看來如此言之鑿鑿,卻與《十誡》之翻譯的最早日期只稍稍符合,至少在形式上它是完成于1583年年底。這個版本,在達尼埃洛·巴爾托利(Daniello Bartoli, 1608—1685)看來亦是最早的版本。在討論它時,巴爾托利說道:“神父們用最好的中文翻譯它們(即《十誡》)后,付梓出版。有數(shù)千冊在流傳”。④Bartoli, La Cina, Terza parte dell’Asia. Roma, 1663, p.178.

    但在1582年,難道不是已經(jīng)存在一個最早的刻印(原文為斜體,譯文改為加粗體,下同—譯者注)本?“它由一個不識幾個字的中國人,和一個普通的謄抄者所完成。后者可能記下了由羅明堅向他口述的一些非?;镜臇|西?!贝魉炝忌窀纲澩?,但我們不知道他是基于哪些證據(jù)。他曾發(fā)現(xiàn)一張“印過的紙”,上面具有1582年這個日期?或許,它是神父們于1584年11月30日寄到羅馬的同一張紙?(II, 51, 20)我們無法知道,因此我們既無法否認也無法肯定他的結(jié)論。

    然而我們可以在此補充《十誡》的直譯文。該《十誡》曾被編入羅明堅的第一個版本的教理問答手冊中(1584)。

    第一,應(yīng)當(dāng)欽崇天主,不可祭祀其他神靈的像,也不可崇拜它們;

    第二,禁止妄稱天主的名,禁止發(fā)虛誓;

    第三,節(jié)禮日,禁止勞作,需到教堂高聲祈禱,對天主行崇拜之禮;

    第四,應(yīng)當(dāng)愛家人,尊重長者;

    第五,不可殺人,觸犯法律;

    第六,不可行邪淫骯臟以及相似之事;

    第七,不可偷盜他人;

    第八,不可誹謗他人;

    第九,不可偷他人妻;

    第十,不可貪戀不義之財。

    這個文本和1582年的文本一樣,是戴遂良提供給我們的同一個文本么?這個問題,到目前為止,似乎還難以解決。

    1579年6月,羅明堅剛抵達澳門(I, 107,19),就立即察覺需要一本[基督教教義]辯護書,以同異教徒建立關(guān)系。臨近1581年中,在澳門教堂主管彼得羅·戈麥斯(Pietro Gomez)神父的協(xié)助之下,我們看到羅明堅忙于編寫短篇宗教故事之類的小冊子,“與此同時它也有助于基督教義”。這個小冊子以對話的形式編寫,且準備要被“翻譯成中國的語言?!保↖I, 34, n.3)為創(chuàng)作這一最早的稿本,羅明堅很有可能已經(jīng)對那些于1574年在羅馬所寫的筆記做過一番檢視。(II,524, 21, nota)其成果應(yīng)是拉丁文版的教理問答手冊。(II, LXV, 1)事實上,不論羅明堅采用了何種歷史編年法,這一拉丁文手冊的日期是自創(chuàng)世紀后的5547年,(II, 510, 19)而中文手冊中與之對應(yīng)的段落,其日期則為5550年。①“五千五百五十余年”(5550 e più anni)。我們并不固執(zhí)地認為,“余”(“e più” quasi)這個詞必然會推遲中文文本編纂的日期。眾所周知,因為“余”與“等”這兩個漢字,除附在數(shù)字之外,尤其是當(dāng)這個數(shù)字很大之時,并無其他作用。因此,中文手冊要比拉丁文手冊晚三年。所以,十分確定,如果后者完成于1584年,如下文所述,那么前者則是完成于1581年。②在此,有人可能會問,1581年10月羅明堅和戈麥斯神父用歐洲語言所寫的《世界起源簡史》(breve historia del principio del mundo),是否即為羅明堅的拉丁文教理問答手冊?我們姑且認為有可能,因為他們給我們留下的極為簡短的說明,似乎與這本教理問答手冊的拉丁文本相一致;也因為沒有人曾確切指出,關(guān)于相同題材羅明堅寫有其他作品(即便是手稿),因而,這只能是一種可能性的認同。顯然,我們?yōu)檫@一文本所確定的日期,即,“不早于”(terminus ante quem non)教理問答手冊之中文翻譯[日期](1581年10月25日),僅是一種可能。但是,由于“直到”(terminus ad quem)(1581年11月12日)[這一日期],在任何假設(shè)中都不可改變。所以,我們否認羅明堅是其本人教理問答手冊的譯者這一觀點,是無法質(zhì)疑的。

    在完成這個最早的拉丁文文本的編寫之后,羅明堅試圖馬上將其譯成中文。

    首先,我們并不贊同羅明堅本人已完成此翻譯的觀點,即使他曾被證明“其文筆是極不準確且特別的” ,(II, 493, n.1)所以對于我們而言,此事是不可能的。當(dāng)這部作品用中文完成的時候,即在1581年11月12日之前,羅明堅在中國還只有兩年多一點。如果我們考慮他[在中國]之最初幾個月,其間,“除一位中國畫師之外,他沒有其他老師。(II, 411, 26-35) [這位畫師]對葡萄牙文知之甚少,而他只能用葡萄牙文去解釋中文的意思,這迫使他不得不經(jīng)常用毛筆在漢字上方描摹,③據(jù)羅明堅本人,更確切的是,漢字在上,其字形在下。(II, 411, 32)[因為]他不知道用葡萄牙文來解釋這些漢字”;④Bartoli, op.cit., p.156.而且,如果我們考慮到他在這個時期在廣東已經(jīng)完成的三次旅行,⑤分別在1580年11月,1581年的春天,以及1581年的年末。(II, 404,29) [那么,]我們對于1581年年末之前,羅明堅的漢學(xué)家底(il bagaglio sinologico)還不太豐厚[這一事情],并不會感到詫異。巴爾托利曾認為這是一個奇跡,即,“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羅明堅]在腦子里有成千個經(jīng)過挑選的中文單詞,并且知道畫出(disegnare)同樣多的漢字”。⑥Bartoli, op.cit., p.157.在1581年10月25日之前,羅明堅本人曾認為他可以誠懇地告訴澳門的院長,他知道12000個漢字(II, 34, n.3),并且在同年的11月12日,他認為他可以寫信給羅馬的總會長埃韋拉爾多·梅爾庫里阿諾(Everardo Mercuriano, 1514—1580)神父,[告訴后者]他知道大約15000個漢字。(II, 401, 19)

    即使我們不得不承認這個數(shù)目相當(dāng)大,我們也不能因此而承認是羅明堅本人翻譯了他自己的書。在1581年11月12日的同一封信中,他告訴我們:“目前為止,我知道15000個字形(figure),利用它們我一點一點地去讀他們的書。”(II, 401,19)至于書寫和作文(scrivere e comporre),他希望在第二年(1582年)去努力。事實上,他補充說:“今年,蒙主恩典,我將竭盡全力去精進我的閱讀,同時,我將用他們的語言進行學(xué)習(xí)和練習(xí),以期日后能夠書寫,駁斥他們所持的錯誤?!保↖I, 401, 37-39)這個期待,倘若確實為真,將最終會落空,即,一直到1588年11月20日他離開中國前往意大利,“羅明堅神父……都沒能學(xué)好中國語言”。(I, 173, 1)此外,我們知道利瑪竇比羅明堅更有才華,他也在經(jīng)過十二三年的緊張學(xué)習(xí)之后,于1594年才開始用中文寫作(II, 122,11-17),于1595年刻印出版。(I, 265, 26)這些足以使我們確信,羅明堅并不是他本人作品的中文譯者。①正如在II, 493, n.1中所見,1910年,戴遂良神父認為羅明堅可能是中文基督教理問答手冊的作者,盡管他認為它非常不準確與特別。然而在1932年,他改變了他的觀點,正如在上述所提文章中所表現(xiàn)的,他說:“它是由一位比《十誡》的抄寫者更出色的人所編寫的。羅明堅以口述的方式向其說明拉丁文本,而他則將這些說明,按其所盡可能理解的方式,寫成中文”,AHSI. I (1932), 74-75.

    因此,誰是羅明堅之作品的譯者?我們知道幾個年輕中國人的名字,羅明堅在澳門時曾向他們宣傳過教理,或者剛為他們領(lǐng)洗不久;他們也是他的老師和翻譯。(I, 111, 5; II, 402, 11-13)這些人是“同修會士巴爾塔薩(Baltasar)和貢薩洛(Gonzalo)”,“迪耶戈(Diego)、馬努埃萊(Manuel)、安東尼奧(Antonio)”,②巴范濟(Francesco Pasio, 1551—1612)神父于1583年2月6日,從肇慶寄給桑切斯神父的信件,載于Colin-Pastells,Labor Evangelica de los Obreros de la Compagnia de Jesús en las islas Filipinas, I, p.314, n.1, lin.21-22.以及“中國基督徒菲利普·門多薩(Phelipe Mendez)”。③ID., op.cit., p.314, n.1, lin.6.關(guān)于迪耶戈,我們知道他“能讀能寫中文”,④羅明堅神父于1583年2月7日,從肇慶寄給桑切斯神父的信件,ID., op.cit., p.315, nota, lin.30.而“馬努埃萊·安東尼奧”(德禮賢神父在上文中將此區(qū)分為兩人?!g者注)則“講一口非常流利的官話”。⑤Ibid..在他們當(dāng)中,還應(yīng)加入一位阿隆索(Alonso),他是班加刺人(el bengala), 因此,他不是中國人,但他是一位“優(yōu)秀的官話翻譯”。⑥巴范濟神父于1583年2月18日,從肇慶寄給戈麥斯神父的信件,ID., op.cit., p.315, nota, lin. 30.毫無疑問,就是這些年輕人,至少是他們中的部分人,翻譯了羅明堅的書。這件事可以由阿方索·桑切斯(Alfonso Sanchez)神父證明,他從菲律賓來,于1582年5月2日踏入廣州,并于該月的31日進入澳門。因此,在他那份寫于次年,即他返回菲律賓后的有關(guān)其行旅的《簡報》(Relacion breve)中,他提到了羅明堅(他在廣東見到后者),并講述了這座城市的總兵對后者所懷有的崇高敬意。根據(jù)這份報告,“這位神父已經(jīng)學(xué)習(xí)了三四年的官話,知道它們[中的]一些;⑦“知道一些”(Entiende algo della),即知道一些官話(Ibid., p.280, nota, lin.54),盡管從1579年到1582年,經(jīng)過“三四年的學(xué)習(xí)”,這也證明羅明堅的漢學(xué)知識,不足以讓他在1581年,更不可能在1580年寫一本中文著作。即使在1586年,他本人就寫道,說他“對這門很難的中國語言所知不多”。(II, 449, 29)為此,他給了廣東的總兵一本教義手冊或者基督教理問答手冊(una Dottrina o Catechismo),它是在其他譯者的幫助下完成的;這位總兵閱讀了這本書,并說這是一種好的教義”。⑧“廣州的總兵,是一位很大的官員,他來自一個很大的家族。他敬愛這位神父[羅明堅],多次讓他進城和他的家門;他邀請神父與他并坐,并將他手中所抱的孩子交給神父。這位神父已經(jīng)學(xué)習(xí)了三四年的官話,知道一些;為此,他給了廣東的總兵一本教義書或者基督教理問答手冊,它是在其他翻譯者的幫助下完成的;這位總兵閱讀了這本書,并說這是一種好的教義?!盋olin-Pastells, op.cit., p.280, nota. 至頁末。在此,單詞“l(fā)engua”(舌頭、語言)意指“譯者”,這可以從其他一些毫無疑問的段落中得出,比如Ibid., p.320, nota, lin.38, 在這里它提到班加刺人阿隆索,他是“出色的官話譯者”,以及Ibid., p.322, nota, lin.11, 在此處,羅明堅的同伴們是“年輕的中國話譯者”。1555年11月27日,梅爾希奧·努涅濕·巴雷托(Melchiorre Nu?ez Barreto)神父所寫的“譯者”(interpreti或者lingue),也是指同樣的意義。Cf. Diversi Avvisi particolari dalle Indie, f.270, v°.我們已經(jīng)足以知道這些其他“譯者”,是他們“幫助”羅明堅用官話,也即在文筆上,“完成”他的“教義手冊或者基督教理問答手冊”。⑨在II, 412, 5—6中,盡管我們讀到“我忙于編寫……一本教理手冊……和教義手冊”,但它非常有可能的(即使不能完全確定)是,羅明堅的“教義手冊”(dottrina)不能與他的“基督教理問答手冊”(Catechismo)區(qū)分開來,就像利瑪竇的例子;換言之,關(guān)于基督教理問答手冊,或者教義手冊,羅明堅只寫了《天主圣教實錄》。事實上,沒有任何其他文本在剛才所引之文本之外,將羅明堅的教義手冊和基督教理問答手冊區(qū)分開來,同時,所有其他的一切都使我們確信它就是指同一部作品。

    實際上,羅明堅本人也向我們講述了這件事。而且,他也充分地告訴我們,這個初稿于何時完成。1581年11月12日,他寫信給梅爾庫里阿諾神父,在信中他這樣表示:

    如今,蒙主恩寵,我知道……閱讀[中國的]書籍,說它的語言;①巴爾托利補充說,羅明堅講話的時候“有些困難……,他也需要翻譯的幫助”,Cina, p.158。 此外,我們知道他的發(fā)音是有缺陷的:“這位神父(羅明堅)不能非常完美地發(fā)音”,Colin-Pastells, op.cit., p.319, not. Lin.24.甚至在第二年,即1582年,范禮安(Alessandro Valignano, 1539—1606)放棄了一次把神父們介紹到中國的極好的機會,“因為兩位在中國的神父利瑪竇和羅明堅都還不知道講中文;羅明堅神父還沒有掌握足夠多的中文詞匯,以滿足于這樣重要的事務(wù)”。(I, 115,8-11)在1583年2月7日,羅明堅承認他尚未掌握官話。(II, 412,17)如今,國王(耶穌會士稱中國的皇帝為王。—譯者注)在廣州的管轄者們,②也即官員。每次我在那里與他們打交道的時候,他們都稱我為‘師夫’,③師夫,也即“Maestro”。也就是偉大的老師之意,僅僅因為他們閱讀了一本我去年完成的教義書,我提供給他們我們圣律的常識性認識。這種認識符合他們的能力。(II, 403, 37)

    “去年”并不必然意味著1580年,因為,正如我們上文所述,他是在1581年的中期與戈麥斯神父一起創(chuàng)作拉丁文文本;亦因為在他到達澳門(1579年6月)僅僅一年之后,羅明堅絕無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進行一項中文翻譯。因此,這個有些不精確的表述(指“quest’anno passato”—譯者注)④在羅明堅那里,能找到其他并不太準確的日期。他于1584年1月25日寫道,范禮安“在過去的一年(questo anno passato)在澳門港的時候”,命令他出版他的基督教理問答手冊。現(xiàn)在,盡管他的表述可能意味著1583年,但絕不可能不會是1582年,當(dāng)時,從3月9日到12月31日,范禮安恰好在澳門。是指正在過去的這一年,即1581年。

    在這一年的11月12日之前,羅明堅已去了三趟廣州(II, 404, 29)。他應(yīng)該是在第三次的時候,將中文手稿呈送給城市的總兵。⑤1580年11月,羅明堅第一次在廣州;第二次則是在1581年的春天;第三次是接近1581年之末。因此,基督教理問答手冊應(yīng)該是在1581年10月25日(II,34, n.3)與11月12日之間被翻譯的。所以,也就是在兩個星期多一點!實際上,如果在第一個日期,澳門的院長寫道,“對話形式的基督教義手冊”還沒有“被翻譯成中國的語言”,甚至連歐洲的語言也還沒有完成;如果在第二個日期,羅明堅在澳門同一座會院(casa)所寫的[信中]提到,說他已經(jīng)向廣州的官員們呈送了一本由他完成的關(guān)于“一種教義”的手稿,我們認為可以合理地總結(jié)說,這個初稿的譯文應(yīng)該在這兩個日期之間就已經(jīng)完成。因此,這就很好地解釋了1583年2月7日,羅明堅可以這樣寫信給新的總會長,他說:“在中國的這三年,我專心于學(xué)習(xí)這些字形(即漢字),并寫了幾本有關(guān)教義的書,諸如一本基督教理問答手冊,《圣神之花》(Flos sanctoru)、《懺悔書》(Confessionario),以及一本教義手冊?!保↖I, 412, 3)因此,在接下去的一年,也即1584年,他有理由說他開始他的“教義手冊”[的寫作]已經(jīng)“四年”(1584、1583、1582、1581)。(II,421, 10)所以,羅明堅的基督教理問答手冊的第一個中文稿本很有可能是在1581年,也即10月末至11月初之間的這段時期完成。

    顯然,在如此短的時間里,也就兩個星期多一點,沒有任何歐洲人,尤其是在早期—羅明堅的中文水平甚至比其他人更糟—可以完成這樣一種翻譯。此外,即便對此,我們也有來自于羅明堅本人的證據(jù):根據(jù)它,他的這部小作品是由幾位服侍他的年輕人譯成中文,他用歐洲的語言,即葡萄牙語,向他們口述而成。事實上,在1583年2月7日的信中,在講到他的基督教理問答手冊時,他補充說:

    為幫助我用他們的語言寫作這些書,我們的主在這一時期(在1581年和1583年之間)沒有忘記派給我?guī)讉€中國文人,他們是基督徒,也學(xué)習(xí)我們的語言,以能夠用他們自己的語言寫有關(guān)上帝(Iddio)的事情。我留了他們中的一些人在此,以幫助我們;而其他人則生活在他們的家鄉(xiāng),成為好的基督徒。(II, 412, 12-17)

    正如《天主圣教實錄》目錄中所附的標(biāo)題,這份初稿,應(yīng)該就是《西(天)竺國天主實錄》(Si(Tien) ciucuo Tienciù Sce Lu),即Vera Esposizione del Signor del Cielo (adorato) nell’Occidentale Europa的第一個版本。

    這份初稿完成的消息一經(jīng)知道,手稿抄本就在廣州①Colin-Pastells, op. cit., I, p.280, nota, 文末。和肇慶②1583年2月,肇慶的第一長官,與另外兩位非常重要(muy principales)的官員和一位知府秘書(Il Segretario del Vicere),請求閱讀這本基督教理問答手冊,Colin-Pastells, op.cit., p.320, nota, lin.11.那些最有聲望的官員間流傳。1582年12月27日,羅明堅和巴范濟神父一同到達肇慶,(II, 415, 23)他將會在那里停留四到五個月。就是這樣一些官員,他們促使羅明堅去刻印他的基督教理問答手冊。(II, 421, 11)

    與此同時,遠東的巡視員范禮安神父,他在1582年3月9日到12月31日期間,正在澳門。(I, 112, n.2)這本手冊由他交給幾位神父進行審閱。在他認為可以出版,并動身前往果阿之前,也即1582年的年末,(II, 412, 7)命令羅明堅“盡快”去刻印。(II, 421, 15)盡管如此,羅明堅對語言多少有些了解,[因此]他清楚新入教者和新信徒的這部作品,在中文文辭上,尚不是一項偉大的工作。需要明白的一件事是,這是否也表明這些譯者,應(yīng)該與那些同澳門早期的葡萄牙人接觸的中國人很相像,他們中的一些人“并不是很有學(xué)識,不可能知道很多他們的文字,”而另外一些人,他們“對中國的文字一無所知,對葡萄牙語也知之甚少”。(I, 109, 16-21)這也是羅明堅為何在1583年一整年都拖延去刻印它的原因:“所以,我推遲一年(1583)去刻印它,以便修訂一些內(nèi)容,它們也許可以用[中國的]語言寫得更好。”(II, 421, 15)

    同時,1583年9月10日,利瑪竇和羅明堅最終在肇慶定居下來。第二年,也許是在六七月份,(II, 429, 26)神父們宴請了一位“優(yōu)雅而偉大的文人”到其家中。(II, 429, 26)他是福建的一位秀才,(I, 149, 22; II, 430, 20) “教神父們中國文字”。(I, 149, 23)甚至他當(dāng)時還只是一個異教徒,羅明堅還是將他的基督教理問答手冊的手稿交到他手中,以便他修飾文辭。他是如此專心致志,以至于這項“翻譯”工作(sic)(II, 429, 29-31)令他發(fā)現(xiàn)迄今仍存在的異端的錯誤,以及天主教信仰之美。

    因此,他也是最早在中國受洗的兩位中國人之一。澳門修道院的新院長弗郎塞斯科·卡布拉爾(Francesco Cabral)神父于1583年接任戈麥斯神父的職位。1584年11月,他來到肇慶。神父們請他主持洗禮儀式。這場典禮發(fā)生在1584年11月21日,極為莊嚴。我們的秀才在受洗儀式上,取教名為保羅(Paolo)。(I, 149, 23; II, 430,25)和他同時受洗,并取教名為約翰(Giovanni)(I, 149, 26)的,是一位“極富才華的年輕人”。他姓Cin,名為Ni-cò(I, 125, 35)。③在利瑪竇筆下,“Cin”的發(fā)音,可以表示“Cen”音(比如:“Cinsui”[陳瑞],I, 113, 10;“Cinzucin”[陳子貞],I, 288,30;“Cinchianfu”[鎮(zhèn)江府],I, 286, 10;“Cinghenzu”[承恩寺],I, 305, 5),也可以表示“Ttsinn”音(比如:“Cin”[秦],I, 4, 28),甚至也可以表示“Sim”音(比如:“Cinten”[姓鄧],I, 404, 30)。所以,認為“Cin”即為“陳”“鄭”,甚至“秦”都是可能的。然而,無法確認“Ni-cò”(I, 126, 1)或者“Nico”。(I, 149, 24)當(dāng)然不可能是“Nicola”,因為他在領(lǐng)洗時被稱呼為約翰。(I, 149, 26)—所有這些確認都是由Colombel提出,并且被費賴之(Luigi Pfister)神父的《耶穌會士列傳》(Notices Biographiques et Bibliographiques sur les Jésuites de l’Ancienne Mission de Chine)的編輯者加以利用(I, Shanghai, 1932, p.17)。但是這些辨認,就如絕對的幻想,應(yīng)該要被否定。此處,對這個被提到的姓氏的辨認,應(yīng)根據(jù)事實來進行解釋。在利瑪竇將其寫成“Cin”的地方,金尼閣在記錄這個名字的唯一一個段落中(De Christiana Expeditiona apud Sinas. Augustae Vind, 1615, p.163), 已經(jīng)將其讀成,或讓[其他人]將其讀成“Ciu”,此后它被法語羅馬化為“Tchou”。后者于1583年引入名詞“天主”(Tienciù),來表示基督徒們的Dio(也即上帝。—譯者注)。(I, 126, 12)

    在這個最早的受洗儀式之后的短短幾天,羅明堅的基督教理問答手冊,以《天主圣教實錄》(也即“Vera Esposizione del Signor del Cielo”)為題,終于付梓出版。在目錄的起始部分,我們可以看到一個稍稍變長但一樣的題目:新篇西(天)竺國天主實錄,即“Nuova Redazione della Vera Esposizione del Signor del Cielo (adorato)nell’Occidentale Europa”。之所以稱之為“新篇”(nuova readazione),是由于秀才保羅對這份最初的手稿做了不少修訂。

    在將近1584年11月29日的時候,這本書完成刻印。這件事可以被卡布拉爾證實,并為利瑪竇所確認。實際上,12月4日,從肇慶回到澳門的晚上(II, 427, 25),經(jīng)過大約五天的行程,(I,149, n.2)卡布拉爾應(yīng)該在11月30日的時候,就已從肇慶離開?,F(xiàn)在,12月5日,也即他返回澳門的翌日,當(dāng)他的記憶仍舊非常清晰的時候,他寫道,羅明堅的“中文”(en letra china)基督教理問答手冊在他離開之前的一天(即11月29日),已完成了刻印。(II, 430, 24)利瑪竇提供給我們更多的證據(jù)和細節(jié)。他可能一直陪同卡布拉爾到廣州,并于11月30日在那里寫道,正是由于卡布拉爾從澳門來到肇慶,“承蒙主恩已經(jīng)印好”的基督教理問答手冊,還沒有“被完全完成”。(II,50, 1-11)因此,我們可以確認,羅明堅的基督教理問答手冊是在1584年11月29日完成刻印,盡管序言上的日期(正如經(jīng)常發(fā)生的那樣),是該年的9月21日這一更早的日期。①“僧明堅(?)著述,萬歷甲申年秋八月望月后三日”,根據(jù)歐洲歷法,也即1584年9月21日。

    正如利瑪竇所講:“通過一位文人,他在神父們居住的地方用中文翻譯了一本基督教理問答手冊,我們十分期待文人們知道一些事,而不僅僅是在印刻的《十誡》中講到的我們的律法。在這本手冊中,中國宗教的一些觀點被摒棄,而圣教的主要主張得到宣揚,尤其是那些根據(jù)自然理性更容易被理解的方面。他刻印了這本書?!保↖, 134,20-26)基督教理問答手冊的形式是對話:“通過一位中士和歐洲神父的對話方式,所有對基督徒不可或缺的事情都得到表述,它們安排有序,配以優(yōu)美的中國文字和語言。在一些中國文人的幫助下,我們對它進行了調(diào)整,摒棄中國的主要宗派?!保↖I, 51, 3-7)因此,這并非是最早完成的教理手冊,而是由那位“在神父家中的文人”(即后來的保羅)“調(diào)整”(accomodato)過,也即修訂過。這位保羅是福建的秀才,利瑪竇曾向他宣傳過教理。(II, 429, 34)

    由此,可以說明利瑪竇在這本書刻印過程中的角色。那時,他已擁有兩年頗有成效的中文學(xué)習(xí)。一年之后,也即1585年11月10日,他將會寫道:“我已可以流利地講中文,并開始在我們的教堂里向基督徒宣教(然而這件事在1584年9月30日之前(II, 49, 22)就已開始去做了)……同樣地,我能夠閱讀和書寫他們的文字—他在1583年2月13日之前已開始這么做了(II, 28,25)—盡管它們有幾千[個]。因此我可以獨自讀懂很多書,但讀懂所有書,則需要一些幫助?!保↖I, 65, 33-39)因此,1584年年末,利瑪竇已經(jīng)知道相當(dāng)一些中文,以幫助未來的保羅去修訂羅明堅的手稿,或至少是核對翻譯的準確性。

    在上文中,我們已經(jīng)從利瑪竇那里知道,在11月29日那一天,基督教理問答手冊盡管已經(jīng)被刻印,尚未全部完成。(II, 50, 11)實際上,那時仍缺少一篇序言。神父們希望能夠從肇慶的官員,毫無疑問是從王泮那里得到它。②這位官員是傳教士的重要朋友,名王泮,[字]宗魯。他出生于浙江省靠近紹興的山陰。(I, 154, 16) 1574年,他成為一名進士。1580年,他成為肇慶知府。當(dāng)?shù)氐牡胤街緲O稱頌他的仁愛與溫良,它們使他對所有人都持一種和藹可親的態(tài)度,他在治理中的果斷與公正,他在文學(xué)、詩歌和書法方面的才能。1584年,他成為肇慶的指揮使(?)。1588年,他被派往湖廣地區(qū)。 Cf. 《肇慶志》(Cronache di Shiuhing)(光緒年間), c. 12, f.8 r°. ; c. 16, ff.39-40。他是神父們的偉大朋友。由于在這個手冊中,“中國主要宗教”被摒棄,以及“中國的許多習(xí)俗和惡行”被批評,所以神父們自然會擔(dān)心這些文人和王泮—后者還是他們在這座城市的保護人(II, 54,17)—不情愿“這本反對他們的宗教和他本人生活于此間的[宗教]的書擴散”。(II, 64, 9)為此,他們把這本“已經(jīng)刻印,但沒有首頁”的手冊呈獻給他。(II, 54, 20; 71, 24)但是王泮,也許是由于他的文章而會被別人視為是神父們的“好朋友”(molto amico),從而讓自己受太多牽連,就回答說,這個手冊“不需要它[首頁],我已經(jīng)讀過,這本書非常好”。(II, 64, 4)于是,神父們就把它“按原樣向中國”傳布。(II, 71, 27; 54,25)[他的話]相當(dāng)于允許在他所管轄的地區(qū)宣傳基督教,因此,比神父們所期許和要求的支持更加重要?!白屛覀冏罡吲d的,是對這份基督教理問答手冊和我們圣教之傳播的許可,”利瑪竇寫道,“而不是嘲諷?!保↖I, 64, 6)

    秀才保羅應(yīng)當(dāng)是在領(lǐng)洗不久便離開肇慶。他去北京謀求官職。但在出發(fā)之前,他想前往福建(他出生的省份),為了讓他的妻兒和他人也改變信仰。這也是他為何隨身攜帶著好幾本新編的基督教理問答手冊(II, 430, 20-23)的原因。

    該書受到官員們的極大歡迎。王泮是真心喜歡這本小冊子的第一人。(I, 134, 28)當(dāng)他將他的官員朋友們帶到傳教士家中的時候,在神父們忘記的情況下,是他提醒他們送給這些紳士們幾本小冊子。(II, 55, 4; 64, 11)神父們立即開始把小冊子發(fā)給“這些人,重要的文人和政府官員”;(II,55, 1)而其他人則是自己過來要這個冊子,以此來“了解我們宗教的一些事情”。(II, 56, 19)比如說廣東的文職官員,“以極為得體謙遜的方式”寫信給神父們,向他們請教“西洋教義”。“我們給他寄去了一本教理手冊,”利瑪竇接著說,“并向他寫道,救世主的相同學(xué)說還沒有被譯成中國文字。與此同時,他帶去這本書,該書中宣傳了很多事情,比如我們的父和圣母瑪利亞。以后,我們會把剩余的譯成[中文],并寄給閣下。”(II,56, 32-37)當(dāng)越南(Cocincina)大使經(jīng)由肇慶前往北京的時候,他們拜訪了神父,并給了他們許多“銀制的禮物和熏香用于祭臺,也用他們的文字,即中文寫的詩歌”贊美傳教士。作為回贈,傳教士也給[大使]“許多教理手冊,以便他們在北京時能夠贈與和展示,也能帶回他們的國家”。(II, 57, 1-3)第二年,在浙江紹興,羅明堅用該教理手冊改變了王泮的老父的信仰。他是在復(fù)活節(jié)那天,也即1586年4月6日,在他七十歲的時候,接受了洗禮。①Bartoli, Cina, p.200.(II, 448, 6-10)

    這個教理手冊獲得巨大成功。在不足一年的時間里,神父們分發(fā)了“近千本”[手冊] ,(II, 55, 10)隨著時間的推移,甚至有“數(shù)千冊”(“molte centinaia e migliaia”)。(I, 134, 29) 利 瑪竇記錄了一些由于閱讀該手冊而改變宗教的例子。(II, 55, 29; 71, 37)事實上,這部作品“安排有序,配以優(yōu)美的中國文字和語言” ,(II, 51, 5)其語言被認為“十分得體”。(II, 71, 16)確實如此,否則我們很難解釋為何它會在此方面(指手冊的語言十分得體。—譯者注)有極好判斷力的文人中間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II, 51, 2; 55, 3; 71, 15;71, 31)

    這個基督教理問答手冊中的一本,在1584年11月30日出版之后,似乎立即就被寄給[耶穌會]修會的總會長。(II, 50, 17; 54, 9)另一本也于1584年由利瑪竇寄給羅馬學(xué)院的老院長盧多維科·馬塞利(Ludovico Maselli)神父。(II, 63,38)第二年,也即1585年12月28日,另外兩本由巡視員范禮安神父寄給阿夸維瓦神父。它們其中一本被呈送給教皇,另外一本則呈送給托萊多(Toledo)的紅衣大主教和菲利普二世(Filippo II),后者是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國王。兩本至今仍保存在耶穌會[檔案館?—譯者注]的手冊,無疑就是范禮安所寄送的。

    盡管極少有幸將這兩冊教理手冊—它們是天主教中文文學(xué)的真正珍品—中的一種拿在手中進行研究,仍請允許我們在此對它做一番簡要的描述,直至將來能夠編輯一個批判性的版本和評論。

    這一教理手冊尺寸為30×18厘米,包含有39張雙面中國紙,因此有78頁。每一頁分九行,每行20個漢字。除總標(biāo)題、每頁的頁頭標(biāo)題和頁碼外,文本本身共包含有8002個漢字。

    目錄表明,[該書]有十六章。每章翻譯如下:1. 有一位真天主(一位天主)(sic);2. 天主之屬性;3. 世人對天主的解釋;4. 天主統(tǒng)治世界與世人;5. 天神(天人)與亞當(dāng);6. 人類靈魂不滅,因此人類與禽獸大不同;7. 關(guān)于靈魂四新的解釋;8. 自古及今天主只降三次其法;9. 上帝降與世人第三法之時,他化成肉身;10. 降與世人的第三法的屬性解釋;11. 世人應(yīng)當(dāng)誠信天主;12. 天主十誡;13. 三誡的第一面碑文之解釋;14. 七誡的第二面碑文之解釋;15. 進入天堂之正道是存在于真誠之道德實踐的虔誠生活之中;16. 通過圣水除掉過往之罪的解釋。②該目錄與法國國家圖書館(BnF)所藏《天主圣教實錄》目錄有所不同,見BnF, Chinois 6815?!g者注。

    僅僅從這份目錄所見的那樣,或者正如我們通過拉丁文和中文兩個文本的比較而已經(jīng)能弄清楚它一樣,在兩個版本中,它們所處理的是相同的事,盡管中文文本必然要比拉丁文本簡單。正如我們所發(fā)現(xiàn)的那樣,拉丁文本要比中文文本早三年出現(xiàn),此外,它的章節(jié)順序和題材也經(jīng)過幾次修訂。前六個章節(jié)幾乎一樣,而拉丁文本第10章在中文本中為第12到14章,而中文本有關(guān)信仰的第11章,則是被安排在導(dǎo)言之后。在拉丁文本中,這個導(dǎo)言并不存在。除最后一章(如中文題目所示,僅僅講到洗禮儀式)外,其余章節(jié)都十分對應(yīng)。關(guān)于“三位一體”,中文文本根本沒有提到。

    整個手冊是一個略有些冗長的問答場景。以短語“或問”或“或曰”提出問題,而以另一個短語“答曰”或“僧曰”開始回答。

    就其所討論的摩西,第一戒律,亞當(dāng)和反抗的天使而言,它給我們留下的印象是,這是“創(chuàng)世紀之初的簡短故事”,“并以對話之形式,起到基督教教義的作用?!?581年10月25日,戈麥斯神父如是寫道。

    這本教理手冊所采用的詞條,使人們看到,為讓克利斯蒂安娜(cristiana)成為昔日還完全是異端的一種語言而付出的巨大努力。

    其中一些詞條至今仍在使用,諸如那些表示為天主(Dio)、寵愛(grazia)、十字架(croce)、天堂(cielo)、魔鬼(demonio)、地獄(inferno)的詞條。天使則總是被稱為“天人”(gli uomini celesti)?!癆nima”被稱為“魂靈”,而非“靈魂”。一些根據(jù)意大利語而音化的名詞,也值得注意,比如“熱所”是指“Gesù”,“媽利牙”是指“Maria”,“也襪”是指“Eva”。其他的詞條,比如“因弗諾”指“inferno”(地獄。—譯者注),“臨膜”指“l(fā)imbo”(亡者所在的一個境界。—譯者注),“布革多略”指“purgatorio”(煉獄。—譯者注),“巴喇以所”指“paradiso”(樂園?!g者注),在找到準確的翻譯之后,被慢慢遺忘。

    羅明堅稱自己為“僧”(Sem),即“和尚”(bonzo)①意大利文 “bonzo” 即來自漢字“僧”,但采取日文的形式,也讀為 “bonso”。 Cf. Giles, A Glossary of Reference on subjects connected with the Far East. Shanghai, p.23.這件事,不應(yīng)該會讓那些知道這一段早期歷史的人感到驚奇。從羅明堅第一次進入肇慶始,即在1583年9月10日之前,知府王泮希望神父像和尚一樣穿著打扮。(II, 416, 16)1583年2月,他們認真地準備衣服,就已經(jīng)用這種方式來打扮,也就是神父們在該年9月在肇慶定居下來時[所穿的]方式??偠灾?,羅明堅于1583年2月7日寫道,“總而言之,我們讓自己成為中國人,以便于我們讓基督造福中國(ut Christo Sinas lucrifaciamus)。”(II, 415, 18)因此,沒有人會因為這些先行者沒有展示出偉大的適應(yīng)[當(dāng)?shù)匚幕腯能力而去責(zé)備他們。既然打扮成和尚,(II, 136, 35)自然在書面語言中他們被稱為“僧”,在口語中則被稱為“和尚”,或者利瑪竇用意大利語語音化其為“Osciani”。兩者都為“僧侶”之義。此外,這些中國人也是如此“稱呼所有來自澳門的世俗的和宗教的教士人員,以及所有的修士”。(I, 242, 23)只有當(dāng)1595年,傳教士從廣東省出來之后,他們才真正對于這個至彼時都被稱呼的名字感到不滿。(I, 241, 17) “我們決定放棄和尚這個名字,在這個王國我們迄今為止都是如此被稱呼。它類似于修士,卻是很低級的東西;……和尚這一教派……是最低級的,因為與那些貧困而無學(xué)識的人有關(guān)……為此,盡管我們自認為正當(dāng),許多人對我們嗤之以鼻,文人們并不想給我們應(yīng)有的尊敬……因為沒有紳士會親密地對待和尚?!保↖I, 136, 29; 173, 4-8; 183, 7; 200, 13-38)同時,他們脫下了僧袍,穿上儒服,(II, da 136, 34 a 137, 20; 173, 10-17; 183, 9-13; da 199, 35 a 200, 12)為更好地與和尚區(qū)別開來,他們留了頭發(fā)和胡須,(I, 241, 25; II, 136, 33; 157, 29)并稱自己為“文士神學(xué)家和文士宣教者”。(II, 200, 32)總之,直到1595年4月利瑪竇離開廣東韶州的那一天之前,這些傳教士們被視為和尚,也被如此稱呼;當(dāng)他后來出發(fā)前往南京之時,出于宗徒事業(yè)的利益,他永遠丟棄了和尚的衣服和名字。(II, da 160, 39 a 161, 16; 215, 4-14)因此,當(dāng)羅明堅在1584年11月自稱為“僧”時,是毫不奇怪的。

    戴遂良神父在上述提到的文章中曾自問,為何羅明堅神父在他自己的基督教理問答手冊中稱自己為天竺“僧”(他將之譯為“Seng del paese dell’India”)。在尋找原因的過程中,他發(fā)現(xiàn)了兩點:第一,羅明堅在來中國之前,曾在印度停留過;第二,他不能講他自己是意大利人,因為那時意大利人還不為人知;①但羅馬當(dāng)時也不為人知?請參閱本文有關(guān)中國人用以稱呼羅馬帝國的名稱部分。由于當(dāng)時西班牙與菲律賓關(guān)系不融洽,所以他也不能說是西班牙人;由于葡萄牙人受到懷疑,他們被允許進入廣州,但不能過夜,所以他也不能說是葡萄牙人。他總結(jié)說,“深受啟發(fā)之后,羅明堅神父宣稱他是來自于印度的朝圣僧侶,因為信仰,他希望在中國定居下來。蒙主眷顧,他被接受了。令人可笑的是,在中文文獻中,為了他的傳教事業(yè),印度[的概念范疇]被延伸,直至[天主]在印度[降生為人]為止,等等”。②AHSI, 1932, p. 73.

    但對于羅明堅使用“天竺”這一術(shù)語,我們不應(yīng)該感到驚奇。相反,讓人覺得奇怪的是,像戴遂良神父這樣的一位漢學(xué)家,在如此明顯的情況下,即,在早期傳教士的筆下,它是指“歐洲”,他在這里把“天竺”譯為“印度”。1910年,他本人已充分意識到,當(dāng)他這樣寫道時:“在羅明堅所處的時代,‘歐洲’還沒有一個中文的名字,因為它還不為中國人所知。為了給它命名,羅明堅采用了兩個漢字‘天竺’,它們恰指‘印度’?!保↖I,494, n.2)那么,1932年,如果戴遂良神父發(fā)現(xiàn),羅明堅神父本人在其教理手冊中自稱為“天竺僧”這個名字具有特殊性,或許是因為他在1910年的時候,就認為羅明堅已經(jīng)“錯誤地以為這幾個漢字(‘天竺’)是表示整個西方”。(Ibid.)但恕我直言,這次確實是戴遂良神父本人的過錯,而非羅明堅。

    事實上,在將近1584年的時候,還沒有任何中國漢字是專指“歐洲”的。

    1606年1月9日,利瑪竇曾具名“歐邏巴利瑪竇”,他本人在旁邊注音為“Eu ro pa li ma teu”。③請參閱:“Saggio di Romanizzazione Italiana per la lingua cinese,” Collectanea Commissionis Synodalis. Peiping, 1933, p.741.在保羅徐光啟為《二十五言》所作的跋(1604年7月21日)中,“Europa”被讀成“Eulopa”“歐羅巴”。④《天學(xué)初函》,IV, 跋《二十五言》,f.1.在一份利瑪竇世界地圖的抄本(完成于1602年)中(這一抄本與北京歷史博物館所保存的相仿),也能看到“Eulopa”(歐邏巴)一詞。這個詞條,是否也在1584年的這一最早版本中找到?我們無法得知。我們僅能夠追溯至1595年4月24日,當(dāng)時利瑪竇在他的《交友論》⑤同上。中署名“歐邏巴人利瑪竇”。據(jù)我們所知,如果能證明利瑪竇的第一版事實上已采用該詞的話,1595年4月24日也因此可能是首次發(fā)現(xiàn)中文詞語“歐羅巴/歐邏巴”。⑥利瑪竇在1595年版本中使用該詞一事,無法得到證明,因為我們所擁有的這些版本,都在這個日期之后。此外,另有一些采用“大西域”,而非“歐邏巴”。但因此幾乎可以肯定,利瑪竇是中文詞語“歐邏巴”(Eulopa)的發(fā)明者。

    那么,在此之前,中國人以什么名字來稱呼歐洲呢?

    在過去幾個世紀里,已經(jīng)給出不同的名稱,即使不是指歐洲,至少也是指一些西方國家,它們或多或少都位于地中海沿岸,或在其范圍內(nèi)???,這些主要的[名字]!在公元前2世紀末1世紀前半期,提到“黎(犂)軒”(Lichien)。通過波斯語“Rum”,以及通過現(xiàn)在“chien”的古粵語音“gam”或者“ham”,在 “Lichien” 中能夠發(fā)現(xiàn)“Roma”一詞。⑦中國第一位歷史學(xué)家司馬遷(前145—前86/74)在他的《史記》(第123卷)中提到此。伯希和(Paul Pelliot, 1878-1945)教授則將這一中文詞語視為埃及的亞歷山大。Cf. T’oung Pao, 1915, pp.690-691; 1932, pp.183。公元前108年,“大秦”(Gran Ttsin)開始被提到,⑧郭憲:《別國洞冥記》。其中,“秦”是東方(中國)人和西方(歐洲)人的共同稱呼。而根據(jù)一份公元2世紀的文件,由于西方人的身材要比中國人高大,“大”(grande)所以指他們西方人。⑨Cf. T’oung Pao, 1907, p.181。在張華(232—300)的《博物志·異人》中找到的唯一一份中國文獻,將“大秦國人”與“中秦國人”并列。Cf. Ostasiatische Zeitschrift. Neue Folge, 1927, 4, pp.46-60, 196-202.值得注意的是,西安景教碑(781)讓耶穌基督降生自“大秦”的“一位貞女”,在公元635年,從“大秦”來了景教的修士。⑩Cf. Havret, La Stéle Chrétienne de Si-ngan-fou. Shanghai, III Partie, pp.42, 56.同樣值得注意的是,根據(jù)明朝的官方歷史,當(dāng)利瑪竇于1601年到達北京之后,他說:“耶穌生于如德亞(Giudea),即古大秦也。”①《明史》卷 326, f.12, v°。在趨近同一時期,“西海”,②東方朔:《神異經(jīng)·西芒經(jīng)》。關(guān)于這本書,請參見Wylie, Notes on Chinese Literature. Shanghai, 1922, p.191。以及由此[而來的]“西海國”,③張華:《博物志·異產(chǎn)》。或者“海西國”(在將近公元5世紀的時候),都被提及。④《后漢書》卷118。公元7世紀前半期,第一次出現(xiàn)了“拂林”(Fulin)這個名字,繼之以不同的名字:第二個“拂懔”(Fulin),“大拂臨”(Fulin),“小拂臨”(Fulin),“富浪”(Fulam),第二個“拂郎”(Fulam),第三個Fulin,以及最后的“佛郎機”(Fulamchi)。在所有這些用語中,一些人窺見到“Polin”或者“Stambolin”,亦即康斯坦丁堡(Costantinopoli);一些人則窺見羅馬或者東羅馬帝國;一些人窺見Rōm或者地中海東部;一些人則會窺見撒冷(Salem)或者耶路撒冷;一些人,通過粵語的“Fatlam”與“Patlam”,則窺見伯利恒(Betlemme);一些人則窺見“Pulum”或者“Rum”,“Urum”或者“Batlam”,也即羅馬。根據(jù)馬黎諾里(Giovanni dei Marignolli, 1290?—1359?)的這個“Franquia”(絕非Francia)的可能意義,⑤Cf. Van Den Wyngaert, Sinica Franciscana, I, p.526. Cf. ID., ibid., p.466.還有一些人窺見卡洛林王朝的“法蘭西”,即歐洲的大部分,指法國、德國、奧地利、意大利、瑞士和西班牙北部。⑥有關(guān)“拂林”的所有問題,參見張星烺:《中西交通史料匯篇》,I,B, pp.141-148。第一個“拂林”可參見《隋書》卷67、卷83和卷84;《舊唐書》卷198;《新唐書》卷221(下);第二個“拂懔”,請閱讀玄奘(602—664)的《大唐西域記》。Cf. Julien, Mémoire sur les contrées occidentales. Paris, 1858, III, p.180。在慧超的《往五天竺國傳》,《宋史》以及《元史》卷134中,談到了“大拂臨”和“小拂臨”?!对贰肪?49與Riccordi dell’Ambasciata d’Occidente中最早出現(xiàn)“富浪”;而“拂郎國”(Fulamcuo)則可以在《元史》卷40和卷118中有關(guān)教宗通過馬黎諾里向皇帝贈送寶馬的部分看到。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在《明史》卷324、卷325和卷323中,被稱為“佛郎機”。最后,在宋代(960—1278),提到“蘆眉”,⑦Chau Ju-kua. Translated by Hirth and W.Rockhill, 1912, p.141.1524年,則[提到]“魯迷”,⑧《明史》卷332。毫無疑問,這個詞同“羅馬”有關(guān)。⑨為了正確辨認所有外國名稱的中文語音,比如 “Europa” “Roma” “Franchi”等,必須要注意,中文里缺“r”聲,后者在后來通常為“l(fā)”聲所代替。

    然而,在1584年,除“佛郎機”外,所有其他名字尚未被肇慶的兩位意大利傳教士熟知,也不為保羅秀才所知。事實上,這些名字散布在中國古籍中。在早期,他們手里不可能有這些書。那時,他們還沒有與那些全身心投入到中國典籍知識中的老學(xué)究們一起學(xué)習(xí)。只是更往后,在17世紀前半期,當(dāng)時的一些大文人基督徒再次采用其中一些名字,以示敬意。即使傳教士們知道“佛朗機”,他們也應(yīng)該會拒絕它,因為他們不想被中國人認為他們來中國,是和葡萄牙人或者西班牙人這些占領(lǐng)者一樣的。

    因此,為了至少籠統(tǒng)地描述他們原來的國家,即歐洲,對于這些最早在中國的傳教士而言,除效仿他們?nèi)毡镜耐瑫值芡猓瑳]有其他的方法。他們稱自己為“天竺國人”(uomini del regno di Ttienciu),⑩由于兩個詞的西文拼寫一樣,所以不要將“Ttienciù”(天主,也即“Dio”)與“Ttienciu”(天竹,也即印度)混淆。為區(qū)分它們,我們必須將“Ttienciù”(Dio)中的韻母“ù”讀重音。其中,“ttien”是指“天”或者“天的”,而“ciu”即指“竹子”。?在歷史的長河中,中國人對印度有不同的表述。除所有那些指謂“犍陀羅”(Gandhara)這一譜系之外,其他主要指謂“印度”(India)之表述如下:直到公元前120年,我們發(fā)現(xiàn)來自梵文“Sindhu”的“身毒”,意指“河流”,即“Sindh”河(或者印度河)。這個名字被指整個印度。該國家,不管是整體還是部分,也被稱為“捐毒”(Süentu)或者“身篤”(Scentu),它的最后一個音節(jié)“tu”后來也被同義字“竺”代替,并保留了“tu”這個發(fā)音,盡管這個字(指“竺”?!g者注)如今發(fā)“ciu”音。公元1世紀當(dāng)佛教被介紹到中國的時候,印度以“天竹”(Ttientu, Bambù del Cielo)之名而為人所知,它是一個簡單的音譯。但是為何“Scentu”會轉(zhuǎn)變?yōu)椤癟tientu”?著名漢學(xué)家理雅各(Giacomo Legge,—1897)認為“Scen”是被佛徒們改為“Ttien”(天),他們期望給這個佛教發(fā)源地的國家起一個有好預(yù)兆的名字,所以稱它為“Tu Celeste”,就如同穆斯林稱阿拉伯“天方”(Paese Celeste),以及中國人稱他們的王朝為“天朝”(Corte Celeste)(A Record of Buddhistic Kingdoms. Oxford, 1886, p.14, n.2)。如果景教先驅(qū)趙世廷的領(lǐng)洗名字“Ngantuli”(Nganciuli Antonio)之事為真,上述提到的“天竺”(Ttienciu)中的“竺”字,不僅在第4、5世紀(Legge, op.cit.),而且到中世紀,都一直發(fā)“tu”音。Cf. 參見張星烺:《中西交通史料匯篇》,II, p.268。我們可能無法確切地知道,“Ttientu”是在何時開始發(fā)為“Ttienciu”音。但毫無疑問,當(dāng)耶穌會士們到達中國之時,它已經(jīng)這樣發(fā)音了。中文文獻也討論五天竺,也即印度的中部和四個主要的區(qū)域。似乎已經(jīng)從7世紀開始,現(xiàn)在的“印度”一詞意指印度。Cf.Takakusu, A Record of the Buddhist Religion. Oxford, 1896, p.LII.由于對所有前往中國和日本的傳教士而言,澳門都是必經(jīng)的停靠點,同時由于從一開始就有人也準備進入各自傳教的地方,所以對利瑪竇和羅明堅而言,尚在1584年之時,他們就很容易了解到他們在日本的同會兄弟如何被稱呼,以便此后他們也采取同樣的名字。如此,就像日本的傳教士稱他們自己為“Tenjiku-jin”,中國的傳教士也如此稱呼他們自己:“Ttienciucuo-gen”。①短語“Ttienciucuogen”可以原原本本地在羅明堅的教理手冊中找到,f.5, v°。在這兩個名字中,日語“jin”與中文“gen”都指人,而日語“Tenjiku”與中文“Ttienciu”(或Ttienciucuo)的原意,都指印度(或者印度王國)。

    盡管日文“Tenjiku-jin”在不同的拼音中,或多或少,都是有殘缺的,但在不同的形式下,仍能夠得到確認。

    16世紀的日本人的地理知識是相當(dāng)有限的。他們“將大地分為三個部分:日本、中國和暹羅”。②路易斯·弗羅埃斯(Luis Froes)神父的信(1565年2月20日),引自Delplace, Le Catholicisme au Japon. Malines, 1908,I, p.55.直到1549年初,圣人沙勿略(Francesco Saverio, 1502-1552)從日本人保羅·迪圣菲(Paolo di Santa Fé)處得知,佛教“從一個他們稱為Chengico的地方”來到日本。③MHSI, Monumenta Xaveriana, I, pp.477-478. 令人遺憾的是,甚至連那些博學(xué)的《華裔學(xué)生》編輯也不知道沙勿略的“Chengico”就是指印度。Cf. Ibid., p.478, n.7.[這個地方與]日本有三年旅程之遙。幾天之后,Chengico變成了Chynguinquo,④Monumenta Xaveriana, I, p.488.Chingico,⑤Ibid., p.494.以及Chinzinquo(葡萄牙語拼音)。⑥Ibid., p.499.沙勿略在日本的同伴喬瓦尼·費爾南德斯(Giovanni Fernandez)告訴我們,在1550年10月的最后一天,他陪同圣人[沙勿略]前往博多的佛廟,“那些和尚們以為[沙勿略]神父來自暹羅王國的Tengicu。”⑦Cros, St Fran?ois de Xavier, 1900, II, p.100.不久,他們到了山口。⑧博多(Facata, 現(xiàn)代日文中為“Hakata”),古代日本九州的一個貿(mào)易港;山口(Ayamanguchi, 或Yamanguchi),沙勿略曾長時間在此逗留?!g者注(這兩個詞條由日本學(xué)者井川義次提供,在此致謝)。盡管當(dāng)?shù)赝豕赋稣f“這個外國人曾是Tengicu之人”(佛教就是從那里傳入到日本),⑨Ibid., p.102.他期待和神父們交談,向他們提出各種有關(guān)“印度和歐洲的國家”的問題。⑩Ibid., p.103.他的百姓也稱他們是Tengicu之人。一個大雪天,有一人向神父們喊:“如果你們是Tengicu(天)之人,請你們轉(zhuǎn)告那里的人不要落下這么多雪。”?Ibid., p.116. “Fengicu”似乎是“Tengicu”的文本錯誤。1551年9月28日,他們在街上碰到一隊士兵,這群人向他們喊說“我們要殺死這些Tenchicujins”,?Ibid., p.158.或者就像拉丁文本所寫:“我們要把來自Cengecu的旅者(他們?nèi)绱朔Q呼歐洲人)從當(dāng)中清除掉?!?Rerum a Societate Jesu in Oriente Gestarum ad annum usque a Deipara Virgine 1568 Commentarius Emmanuelis Acostae Lusitani, recognitus et Latinitate donatus. Dilingae, 1571, f.78, v°: Selectarum Epistolarum ex India Libri Quatuor, Ioanne Petro Maffeio Interprete. Antverpiae, 1605, p.25.對鹿兒島(Kagoshima)的和尚而言,沙勿略和他的兩位同伴“由于沒有找到生活在印度的人,他們就到日本來尋找他們”。①Nagaoka, Histoire des Relations du Japon avec l’Europe aux XVI et XVII siècles. Paris, 1905, p.56, n.1.兩年之后,另有一些僧侶喊著反對傳教士:“Chingico的這些神父們所主張的一切,都是謊言?!薄叭缃瘢蓖瑫值苓_爾卡切瓦(d’Alcaceva)在向我們講述這次謾罵時,補充道,“Chincigo意指天降之物。”②Delplace, op.cit., I, p.72.但是他只給出一半準確的解釋,因為整個單詞更是指“天竹”。波蘭科(Polanco)在1553年的《編年史》中向我們重復(fù)的,也是同一個詞,但他也沒有[比別人]更好地理解它,“他們說所有的神父來自chencigo,認為他們是撒謊者:神父們解釋chengicum來自于天上?!雹跰HSI. Polanco, Chronicon Societatis Iesu, III, p.493.1560年6月2日,日本的同會兄弟洛倫佐(Lorenzo)寫道,日本都城的一位和尚告訴他,十年前這位和尚曾夢到來自Chencico的神父會來宣傳來生之事。④引自Delplace, op.cit., l. c. I. p.54, n.3.1565年10月2日,比萊拉(Vilela)神父寫道:“在他離開都城后,‘彈正殿’(Dajandono, 指松永久秀。—譯者注)就發(fā)布了反對Tenguicuzis的流亡法令,他們就是用這個名字來稱呼我們的?!雹軮bid., , p.142. 松永久秀,或松永彈正(Matsunaga Hisahide, 1510—1577),日本戰(zhàn)國時代的大名?!g者注(該詞條得到日本學(xué)者井川義次的幫助,特此致謝)。我們相信,在天山(Tenza?)大臣“關(guān)白”(Quabacundono, 指豐臣秀吉?!g者注)的1587年驅(qū)逐法令中,也能找到這個名字的蛛絲馬跡。在這個法令中,還保留著它的文字翻譯:這份法令的最后部分是關(guān)于商人,以及“任何其他來自印度”卻不從事教務(wù)的人。⑥Lettera annale del Giappone, scritta al Padre Generale della Compagnia di Giesù, alli 20 di Febraro 1588(來自于Luigi Froes神父). Milano, 1590, p.85; 其他相關(guān)者,請參見Bouhours, Vie de St Fran?ois Xavier, 1852, p.252, 292. 豐臣秀吉(Toyotomi Hideyoshi, 1536/1537—1598),日本戰(zhàn)國時代的著名大名,他曾輔助天皇統(tǒng)一日本,成為“攝政關(guān)白太政大臣”,故他又被稱為“關(guān)白”(Kanpaku Dono),1587年6月19日,他發(fā)布“伴天連追放令”,驅(qū)逐在日本的傳教士?!g者注(該詞條得到日本學(xué)者井川義次的幫助,特此致謝)。

    繼續(xù)糾纏于日本早期傳教士的稱呼是無用的。對日本人而言,這些Tenjiku-jin是來自印度的人,⑦Masaharu Anesaki, A Concordance to the History of Kirishitan Missions. Tokyo, 1930, p.1; Transactions of the Asiatic Society of Japan, VII, p.138. Cf. Pagès, La religion Chrétienne au Japon. Paris 1869, pp.151-152.或者更為確切地講,是“彼時印度所有那些尚未知的國家”,⑧Hans Haas, Geschichte des Uhristentum in Japan. Tokio, 1907 I, p.44, n.58.也即歐洲。伯希和教授寫道:“對所有非遠東地理的無知,日本人用一個最西邊的國家的傳統(tǒng)名字稱呼來自于西方的外國人,他們是通過文本知道[這個國家],這個國家是他們自己的宗教—佛教—的源頭。外國的傳教士(他們確實來自于印度),由于不知道“Tenjiku”的真正含義,所以在一段時間內(nèi)接受了這個稱呼?!雹酺’oung Pao, vol.29, 1932, p.123.

    所以,1584年,對羅明堅和利瑪竇而言,他們應(yīng)該是自然地使用同一個指謂“印度”的詞來指歐洲。因此,基督教理問答手冊的作者自稱天竺僧,并讓耶穌基督降生在天竺,并不令人驚訝。⑩在描述基督教理問答手冊被刻印完成那天的時候,利瑪竇很明確地講到,羅明堅所采用的形式是“紳士和歐洲神父之間的一場對話”。(II, 51, 3)請注意,是歐洲,而不是印度。

    我們有三個不容置疑的證據(jù)來說明,在那些年,“天竺”(Ttienciu)這個詞在中國傳教士的筆下不僅指印度,也指歐洲。這三個證據(jù)都涉及1588年。

    甚至在定居肇慶之前,為建立起牢固的傳教事業(yè),傳教士已經(jīng)確定,必須要前往北京。1581年11月12日,羅明堅已經(jīng)向教宗提議,要求“交給我一封專門給中國國王的有關(guān)信仰,且充滿父愛的信”。五年之后,他再次堅持要往北京朝廷派遣外交使團,作為“教宗的一封信件”的信使,“我們將會在這里把它翻譯成中文”。(II, 449,19)1588年,由四位日本大臣組成的特使團當(dāng)時剛從歐洲回來,他們正在澳門等待乘船返回長崎(Nagasachi)的機會。范禮安神父看到他們在羅馬的巨大成功之后,終于支持傳教士的宏偉計劃。7月底,他回到澳門。可能是在8月,他獲悉初期的傳教事業(yè)的困難之后,①這封信可能寫于8月份,其依據(jù)是:這封信應(yīng)該在7月底范禮安來澳門之時(I, 172, n.1)與9月8日之間完成。在9月8日這一天,麥安東(Antonio d’Almeida, 1556—1591)寫成于肇慶。(I, 174, 1)因為羅明堅離開之后,利瑪竇只身一人,故麥安東前來陪伴。Cf. Lettere del Giapone et della Cina de gl’anni MDLXXXIX e MDXC Scritte al R.P.Generale della Compagnia di Giesù. Venetia, 1592, pp.187-199.命令利瑪竇“與肇慶的大文人一道,用中文寫幾封教宗的信給中國的皇帝和廣東總督,以使這些信完全按照中文文辭寫成,使那些人能夠閱讀它們,……此后,要將它們這般寄給羅馬,在那里,[由教皇]以非常得體的方式完成”。(I, 172, 28-33)這封寄給教宗的信,由“肇慶的大文人”所寫,當(dāng)然不會由羅明堅所寫。②在前文,我們已經(jīng)證明,準備刻印羅明堅的基督教理問答手冊的那個人,是秀才保羅。但事實上,如果幾天之后,即1584年11月21日,正如卡布拉爾(II, 430, 20) 所告知的,保羅為謀職闕而離開肇慶,首先前往福建,再去北京,那么在1588年8月,當(dāng)這封信完成時,他重返肇慶是很荒謬的。戴遂良神父正確地推斷出保羅不會是這封信的作者,正如從文筆而言,它被認為不太準確;但他卻錯誤地將其歸之于羅明堅神父。(II, 493, n.1; 494, n.2) 1588年11月21日,范禮安在他的信件中也確認,這封寫給教宗的信件,是利瑪竇神父在另一位中國文人的幫助下,付出諸多艱辛努力之后而完成的。它于1588年11月20日羅明堅離開澳門之前,被交給后者。為促成這個使團,羅明堅被范禮安派去羅馬。因此,在這封信中,教宗西斯托五世(Sisto V, 1521—1590)說他住在天竺;而這封信則來自天竺國京師。很顯然,此處,天竺因而是指歐洲,而首都則指羅馬。

    在羅明堅要從澳門離開的前幾天,也即1588年11月10日,范禮安寫信給阿夸維瓦神父,提到這封要從羅馬反寄回中國的中文信件,并告知他這封信的一份“拉丁文或者卡斯蒂利亞諾語”譯文之后,③這封信的翻譯似乎沒有完成,也沒有被寄往羅馬,因為11月21日,范禮安在寫給阿夸維瓦的信中說道,他給后者寄去了一封由杜阿爾特·德桑德(Duarte de Sande)神父寫的拉丁文摘要,以便呈送給教皇。向神父解釋為何這封信來自于Ttienciucuo。范禮安說,這個[名字]意指“教宗所居住的地方或王國”。事實上,這封信還繼續(xù)寫道,當(dāng)神父們到達肇慶之后,他們自稱是“Ttienciucuo的神父”,把“印度”這個詞轉(zhuǎn)用于“歐洲”。在范禮安看來,這種轉(zhuǎn)用的原因如下:在中國人眼里,同樣也在中國典籍中,Ttienciucuo是一個神圣而純潔的王國,是一個靈魂得到拯救的王國,是一個有神圣教義的王國,是一個有神奇效力之水的王國。那些道德模范由彼來到中國。它離中國很遙遠,在西方。在那里人們能夠找到美麗的三棱鏡和高大的馬。男人和女人們所穿的衣服,幾乎與歐洲的一樣。此外,對于傳教士而言,Ttienciucuo意味著“天上的王國”。對他們而言,“ciu”這個詞似乎空洞無意義。獲益于這一切之后,傳教士們說他們是Ttienciucuo(天竺國)的神父,因為,盡管一直到那時候他們?nèi)耘f不確定Ttienciucuo是否也指歐洲的王國,然而他們所講的事情都符合我們的王國,他們可以用之而無任何的謊言:事實上,羅馬和其他歐洲的王國在中國的西邊;這里也能找到具有神奇功效的圣水,也即領(lǐng)洗之水和受過祝福的水;真正的和神圣的教義;圣人和純潔之人;也有漂亮的馬和玻璃;男人與婦人按照所描述的樣子穿著打扮……根據(jù)所有這些原因,在這些信件和文件中,Ttienciucuo這個名字被用之于神父所來的國家和教宗所居住的地方,用這個名字表示所有歐洲的王國。④尚未編輯的信件現(xiàn)藏于耶穌會。(作者在文中錄有原文,現(xiàn)摘錄如下:“por totas estas razones hizimos que en estas letras y patentes se pusiesse el nombre de Tiencincò como partes de donde los padres vienen y S. Santidad reside, entendiendo por este nombre totos los Reynos de Europa.”—譯者注)

    當(dāng)廣州的百名老者向廣東巡撫控告神父們的時候,羅明堅神父已經(jīng)離開肇慶前往澳門,準備羅馬之行數(shù)月了。利瑪竇已可以編寫這封信,并且“用我們的語言逐字逐句地”翻譯它。(I, 174,29)不幸的是,他沒有對他準備答復(fù)的陳請書也這樣做,他只滿足于給我們一份摘要。(I, 177,20-31)在這份摘要中,我們看到他說他是“一個虔誠的可憐之人”,“與來自他的故土的同伴到此”。但是他沒有告訴我們,他如何稱呼“他的故土”。幸運的是,麥安東對利瑪竇的沉默進行了補充。前者來到肇慶,正好是在神父們被通知有關(guān)廣州老人們的事件之前的兩天。幾天之后,即1588年9月8日,他談到了這些事,他還記得利瑪竇用以稱呼歐洲的這個詞,此外,他自己也用一個中文的詞和正確的解釋來討論它。因此,他寫道,在這份陳請書中利瑪竇說“他是Trincico(中國人就是這樣稱呼歐洲,意指天的王國)王國的宗教人員”。①Lettere del Giapone et della Cina de gl’anni MDLXXXIX e MDXC scritte al R.P. Generale della Compagnia di Giesù. Venetia 1592, p.194.毫無疑問,這個“Trincico”就是“Ttienciucuo”,即天竺國,更重要的是,麥安東進一步補充說,其為“天的王國”。然而如果他的中文更好一些,他應(yīng)該會說這個詞意指“天竹的王國”。但最值得注意的是,他增加了“中國人就是這樣[用天竺國]稱呼歐洲”。同樣,在1588年8月,這些傳教士也是如此稱呼它。

    因此,可以確定的是,“Ttienciu”本意是指印度,在16世紀的時候,被中國人和傳教士用于指歐洲。令人驚訝的是,在中世紀,甚至稍遲一些的歐洲人,把幾乎整個亞洲,②據(jù)彼·奧多里科·達波爾代諾內(nèi)(B. Odorico da Pordenone, 1265?—1331),中國南部被稱為“上印度”(l’India Superiore)。Cf. Van Den Wyngaert, Sinica Franciscana, I, p.457. 在馬黎諾里的時代,中國南部“曾被稱為大印度”。Ibid.,p.536. 在16世紀,中國和日本傳教士的不同書信都被收集在標(biāo)題為“印度”或者“東印度”信件中。大部分的非洲,也包括美洲,都稱為印度。③在一段時期內(nèi),那些請求被派往傳教國家的所有耶穌會士,都被稱為“Indipetae”(即“印度的請求者”?!g者注)。相反地,對中國人和日本人而言,他們也用原意指印度的“Ttienciu”來表示歐洲和亞洲西部。

    此外,即使耶穌會士不知道這個名字,也會自稱為“Ttienciu的人”,這是一種合適的翻譯。根據(jù)刻于1489年與1512年之間的中國猶太人石碑,猶太教源自于“Ttienciu”,④Tobar, Inscriptions Juives de K’ai-fong-fou. Shanghai , 1900, p.43.亞當(dāng) (Adamo) 被認為是天竺西域的祖先。⑤Ibid., p.57.1663年的石碑也是說猶太教來自于“Ttienciu”⑥Ibid., p.72, Cf. ID., op.cit., p.23.。這或許就是其原因。據(jù)此,在翟理斯(Herbert Allen Giles, 1845—1935)看來,“猶太教最初是作為Ttienciu(也即印度)的宗教而為人知,取一個將波斯也包含在內(nèi)的廣義的印度這一術(shù)語?!雹逩iles, Confucianism and its Rivals. London, 1915, p.242. Cf. A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1912, n.2570。這位作者也認為,猶太人后來放棄稱他們的宗教為印度天竹教 (Religione del bambù del cielo “India”),即猶太教,而采用挑筋教(Religione di coloro che cavano i nervi),可能是因為要將他們的宗教與天主教區(qū)分開來。因此,不容置喙的是,當(dāng)中國裔的猶太人在中國開始聽到人們討論天主教(1605)的時候,在17世紀前半葉之前,[名稱的]變更可能尚未發(fā)生。

    我們最終注意到,即使在中國人已經(jīng)非常了解歐洲的許多年之后,他們還繼續(xù)稱其為天竺。諸如在《教務(wù)記略》(1905年,在山東巡撫周馥的大力支持下編輯而成)⑧I, introduzione, f.1. r°。中寫道:“佛陀出生于中天竺,而耶穌和穆罕默德則出生于西天竺。”然而,作者并非不知“耶穌降生于如德亞的伯利恒”,“在亞洲的西部”。⑨ID., op.cit., c.l, f.4. r°。因此,對他而言,即使在1905年,如德亞就是西天竺。⑩Ttienciu(印度)被轉(zhuǎn)用于歐洲這一例子,與“西洋”這一例子并沒有區(qū)別,后者至今習(xí)慣上還是被表示為歐洲?!睹魇贰ひ獯罄肪?16,講述了利瑪竇神父在明朝廷中所引起的所有的偉大的奇跡,當(dāng)時,他稱自己是大西洋人。這如何可能?朝廷的官員說:“我們的典籍告訴我一個西洋,但不是大西洋?!笔枪?,他們無法理解。事實上,彼時中國人所講的“西洋”,是那些位于馬六甲半島以西的地方,包括雅加達和蘇門答臘。對中國人而言,“西洋”是和“東洋”相對的,后者包括菲律賓群島、臺灣群島(Formosa [福摩薩])、摩鹿加群島。但如今,在中國的歐洲人已經(jīng)不總是被稱為大西洋人,而是簡單地稱之為西洋人。當(dāng)人們提到他們的時候,沒有人會再去想到馬六甲、雅加達和蘇門答臘的居民。參見張燮:《東西洋考》。

    正如上述所見,羅明堅的基督教理問答手冊是如何受到熱烈歡迎的。在很短的時間里,有成百上千本在文人間流傳。因而,這是一個巨大的勝利。

    但是對新事物的熱情退卻之后,一些缺點開始被發(fā)現(xiàn)。

    第一個缺點是它的簡略。正如上文所見,這個中文版本只有38張,8002個漢字;而它的拉丁文版本(其重新發(fā)現(xiàn)于羅馬國家圖書館,并于1913年出版),(II, 449-540)盡管也幾乎包含同樣的內(nèi)容,但流傳更廣—由于兩種語言不同的內(nèi)在特征(拉丁文需要更多的單詞,而中文則不需要),它的篇幅也更長—因此符合副標(biāo)題“中文基督教理問答手冊注釋”(Catechismi sinici Paraphrasis),(II. LXV, 2)由羅明堅本人后加于此。這個拉丁文版本應(yīng)包含超過15000個單字,差不多兩倍于漢字。

    基督教理問答手冊另一個嚴重的缺點是把“僧”這一稱呼用之于傳教士。即使在1588年的時候,這些傳教士還沒有意識到這個用語的不合時宜。在那封計劃由教宗寫給中國皇帝的中文書信中,這個稱呼不僅用于被派遣到任何地方宣傳福音的傳教士,四位教宗未來的使節(jié),三位已在中國的耶穌會士,甚至連教宗本人也被稱為天主教的“大僧”(Sommo Bonzo),甚至有兩次被稱為羅馬的“大僧皇”(Bonzo Imperatore della Capitale Roma)。但是可能在1592年10月范禮安返回澳門之后,(I, 231, n.2)或者甚至更早,利瑪竇為了“更好地整頓教會的事務(wù)”,“已經(jīng)在教會中取消了和尚這一稱呼”,(I, 241, 13-16) “盡管他感到,在實踐中去接受這種轉(zhuǎn)變有一些困難,他一直在廣東省堅持”。(I, 242, 22)顯然,已經(jīng)不再可能繼續(xù)分發(fā)一本他們?nèi)宰苑Q為和尚的基督教理問答手冊。

    總而言之,羅明堅的基督教理問答手冊并沒有“像它應(yīng)該的那樣獲得成功” ,(II, 117, 29)利瑪竇在1593年12月10寫道。此外,1584年的教理手冊,“除了簡短,它是根據(jù)當(dāng)時的神父所處于的狀態(tài)而完成:在書中,他們用與‘和尚’相似的名字自稱”。(I, 271-272)由于這些原因,在1596年的上半年,這個最早的教理手冊的刻板被下令銷毀,“我們的神父們已經(jīng)擁有[它]很長時間了,不會再用這本書,也不會給任何人”。(I, 272, 3)

    為讓位于日后同樣也是傳教事業(yè)創(chuàng)立者的那部更為重要的著作,“新郎的朋友”的著作就這樣被結(jié)束。

    從1593年始,可能就是在這一年羅明堅的基督教理問答手冊逐漸被棄用。根據(jù)范禮安的命令,利瑪竇思考編寫另一部教理手冊,它有可能彌補[第一部的不足]。(II, 117, 26)1594年10月,利瑪竇本人已經(jīng)開始用中文編寫這部手冊。(II, 122,15)在1595年12月和1596年6月之間,它的編寫進展相當(dāng)快,以便能夠被抄寫,以供不同的會院使用。(I, 272, 6; 457, 10)它應(yīng)該是服務(wù)于基督徒和異教徒。(I, 457, 16; II, 334, 36) 1596年10月,利瑪竇對它進行修改。(II, 225, 36)在1598年10月18日之前,甚至也有可能是在1597年7月(II,471, 9,17)與1598年7月(I, 279, n.2)之間,利瑪竇讓三位澳門的審查員:當(dāng)時駐澳門的第五任日本主教耶穌會士盧多維科·德塞凱拉(Ludovico de Cerqueira)神父,范禮安神父和孟三德(Eduardo de Sande, 1531—1600)神父 (I, 271, n.2) 進行審查。即使如此修訂之后,利瑪竇總是不斷地去完善它,比如在1599年的前幾個月,和三槐討論之后,他增加了第七章:“人性本善和基督徒的真義?!?I,329, 38)如此很多年,并經(jīng)過多人之手之后,這部手稿可能以《天學(xué)實義》(Vero Senso della Scienza Christiana)為書名而成。①在艾儒略用中文所寫的利瑪竇生平傳記(即《利西泰先生行跡》?!g者注)(p.5, r°)和殷鐸澤神父的Confucius Sinarum Philosophus(Parigi, 1685, p.cvii)中,可以看到這個題目。在李我存博士(指李之藻。—譯者注)大約于1630年所編的《天學(xué)初函》中,這本書在目錄中的書名是《天學(xué)實義》,而在文集中則是《天主實義》(V-VI)。同時也應(yīng)注意的是,在這個文集中出版的文本,是根據(jù)1603年的本子重印的,因為在其中它提到天主降生于1603年之前(VI, P.69, v°)。由此,它可以解釋為何在1601年下半年馮應(yīng)京②這位紳士也叫馮慕岡。在獄中可能已讀過它,以及為何那位未來的保羅徐光啟在1603年1—2月間,當(dāng)這份手稿尚未被刻印時,(I, 436, 9)就可能已研讀過它。

    由利瑪竇所編輯的第一個版本,毫無疑問是于1604年在北京完成的。(II, 256, 35; 265, 8; 277,14; 296, 20. Cf. I, 476, 27; 482, 18; 490, 10,29)但在被付梓之前,盡管利瑪竇已為它付出“多年”,(II, 271, 8; 296, 21)它還由一位重要的文官進行“校訂和修改”。(II, 251, 10)他應(yīng)該會采取一個新的書名:《天主實義》(Vero Senso del Signore del Cielo)。

    “兩種教理手冊”(doi Catechismi),可能就是《天主實義》和《基督教教義》(Dottrina Cristiana),于1605年7月26日(II, 293, 20),和第二次于1608年8月22日,(II, 359, 36)被寄給羅馬耶穌會總會長阿夸維瓦神父。

    確實,利瑪竇的著作在中國具有非凡的反響。不僅是在中國,也在日本,(II, 334, 39, 343,13; 360, 23)為了日本的傳教事業(yè),范禮安神父于1604—1607年之間,在廣東重印了[利瑪竇的]教理手冊。(II, 335, 3; 343, 16; 360, 24)后來,這本書還被翻譯成滿文、韓文、越南文和蒙古文。自利瑪竇的時代以來,也有許多穆斯林“購買了這本書,在他們看來,這本書講上帝(Dio),要比中國其他的書要好”。(II, 360, 34; I, 396, 30)多明我會士馬里亞·薩爾彼得里(Maria Sarpetri, 1623—1683)在1688年的一篇論文中提到了一部穆斯林作品,除了穆斯林的形式外,它就是一部利瑪竇的作品。①Cf. T’oung Pao, 1922, p.415, n.2。而在1609年的時候,利瑪竇在《利瑪竇中國札記》第五卷第二章中寫道:“這本書已經(jīng)在不同的省被重新刻印了四次。”(I, 459, 5)其中有兩次是由尚未成為基督徒的文人:②Bartoli, Cina, p.521.馮應(yīng)京和未來的李我存(Leone)博士來完成的。眾所周知,正是由于它的閱讀,才使康熙皇帝在1692年3月22日發(fā)布一道宗教容忍赦令;也讓乾隆皇帝把這本書收入到中國最好的文學(xué)典籍“經(jīng)部”,盡管他是天主教的迫害者。③Cf. Etudes, 1910, 124, p.772, n.1.直到如今,這部作品仍引起異教徒文人的樂趣,不僅過去,直到現(xiàn)在仍有許多持續(xù)不斷的重印和版本。這反映出中國人對它的非凡的尊重。

    沒有任何人,假如他身處于17世紀中國的傳教史之中,會有偏見地懷疑一份證據(jù)。在中國傳教三十年后,多明我會修士薩爾彼得里沒有被任何人催促或者請求—是他本人向我們證實—“僅僅是受到真理之愛的推動而寫下”[這份證據(jù)]。在一封寫給傳信部(Congregazione della Propaganda)和多明我會總會長的信中,他這樣提到《天主實義》:“我經(jīng)常用心地去讀這本書,我證明它一直會進入到我的腦海里,因為它和其他同類的書一樣,如果沒有神的啟示和上帝的特別幫助,作者就可能無法完成它。我親手執(zhí)筆,立此保證(in quorum fidem manu mea subscripsi),1667年15月9日,廣東省,廣州,多明我會士馬里亞·薩爾彼得里?!雹躀ntorcetta etc., Confucius Sinarum Philosophus, p.cix.

    我們簡要地概述之后,可以做一個總結(jié)。

    1579年7月,羅明堅到達澳門,[并停留]至1581年中期。在此期間,他用拉丁文寫了一本基督教教義的小手冊。在1581年10月25日與11月12日之間,這個手稿有可能被幾個服侍羅明堅的年輕中國人翻譯成中文。在一段時期內(nèi),它以手稿的形式在一些中國官員手中流傳。1584年9月13日之前,一些神父刻印了《十誡》(Decalogo)、《天主經(jīng)》(Pater)、《瑪麗亞》(Ave),可能還有《信經(jīng)》(Credo)的翻譯。羅明堅的基督教理問答手冊的中文手稿,在1584年的6月和10月之間,由福建的一位秀才校對之后,于同年的11月29日完成刻印。成百上千冊被分發(fā)到全中國。但在將近1593年的時候,當(dāng)時利瑪竇已經(jīng)是一位優(yōu)秀的漢學(xué)家了,他意識到羅明堅的教理手冊的缺點,于是他決定做一個更好的[手冊]。在1596年的上半年,羅明堅的教理手冊的刻版被下令銷毀。與此同時,新的由利瑪竇所作的教理手冊開始流傳,但那時還是手稿形式。1604年,它的作者在北京將其付梓出版。

    因此,我們有理由認為,在中國傳教事業(yè)的創(chuàng)建過程中,羅明堅扮演施洗者約翰的角色。不管是從使徒的角度,抑或從文學(xué)作品的角度,他為利瑪竇開辟道路,引領(lǐng)其進入中華帝國,并且作為一位真正的且謹慎的“新郎的朋友”,他平靜地消失于歷史的場景之中。

    是故,對于中國傳教事業(yè)的兩位偉大的開拓者而言,他們“理當(dāng)這樣盡諸般的義”(引自《圣經(jīng)新約·馬太福音》3:15?!g者注),各行各自的責(zé)。

    準確地講,就是他們所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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