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時用
從序跋論《顏氏家訓》的接受與傳播
文/程時用
研究《顏氏家訓》的序跋,不但可以清晰了解到世人對作者及作品的評價,也可以折射出顏氏家族家學門風及中國家訓發(fā)展概貌,而且還可以了解歷代社會主要文學思潮。序跋不僅從多方面指導著世人對作品的閱讀和理解,還有力地推動了作品的傳播與接受。
《顏氏家訓》;顏氏家族;序跋
顏之推是南北朝著名的教育家、文學家和思想家,他用敏銳的目光審視人間,飽含心血,撰寫了譽稱為“家訓之祖”的《顏氏家訓》。此作自問世以來,世世刊行天下。在反復刊刻中,留下了序跋。本文對序跋梳理和探討,勾勒出《顏氏家訓》在歷史長河中傳播與接受情況。
《顏氏家訓》自隋代成書,現(xiàn)存唐代序1篇,宋代序、跋各1篇,明代序4篇、跋3篇,清代序7篇、跋2篇。雖然數(shù)量不多,但可以了解我國家訓序跋這一文體的發(fā)展脈絡,并可以大致勾勒《顏氏家訓》的傳播與接受特征。
(一)作者體現(xiàn)出官方化和學者化特征
宋本序跋由時任禮部侍郎的沈揆所作,明代有國史官張璧、翰林國史修撰張一桂、翰林字修撰顏慎行、前睢寧學諭翁廣烈、東海佐儲公署顏志邦作了序或跋,清代有太子太保文華殿大學士朱軾、朝廷大臣黃叔琳、提督湖南學政盧文弨作了序或跋。作者的官方化、刻本的官府化,提升了作品的權(quán)威,加速了作品的傳播與接受。同時,清代大學者趙曦明、錢大昕、古文獻學家余嘉錫、大藏書家鮑廷博,還有顏氏子孫兼學者顏如瑰、顏星、顏邦城都曾作序或跋。這些官員、學者作序或跋,以旌表的方式賦予重刊家訓的崇高地位,強化了家訓的傳播與接受。
(二)寫作圍繞政治和文化中心
宋本沈跋:“惟謝氏所校頗精善,自題以五代宮傅和凝本參定,而側(cè)注旁出,類非取一家書。”[1](p580)顏之推任太子太傅,當時生活在長安,作品的傳播主要在都城長安。宋代流傳的主要是沈本,此本由沈跋依據(jù)家藏閩本,參考知政事謝公家舊蜀本和五代宮傅和凝本而成,由鄉(xiāng)貢士州學正林憲等八人同校和監(jiān)刊??瘫举|(zhì)量高、權(quán)威性強,成為后世歷代底本。在宋代,蜀本、閩本、浙本為著名的坊刻本,《顏氏家訓》流傳下來的三種版本俱存,表明此書在當時極受世人關(guān)注和青睞。
“宋明以來,具有特權(quán)等級的士族沒有了,家訓所針對的對象也發(fā)生了變化。主要由有文化背景的士大夫官僚之門,轉(zhuǎn)向普通老百姓之家。”[2](p136)明代以京城南京為中心,有浙江副使傅太平刻本、顏嗣慎刻本、程榮漢魏叢書本、建寧府同知績溪程伯祥刻本、蘇州顏如瑰刻本。清代,由于經(jīng)濟的發(fā)展、印刷術(shù)的提高、顏氏子孫分布地域廣,在京城、江西、湖南、江蘇、浙江、廣東都有不同的刻本,傳播更為廣泛。
序跋保存了豐富的文獻史料。通過序跋,可以了解重刊作品的動機、作品的成書,可以了解作者的生平、愛好,可以考察文人學者對作品的認識、評價,也可以鑒定作品版本等多方面內(nèi)容。
(一)評價作者
從傳播學的角度來看,“一部文學作品的最明顯的起因,就是他的創(chuàng)作者,即作者。因此,從作者的個性和生平方面來解釋作品,是一種最古老和最有基礎的文學研究方法?!保?](p75)這也是我國古代“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4](p726)“知人論世”的文學批評傳統(tǒng),要求讀者既要了解作者人生經(jīng)歷、為人處事和精神世界,又要了解社會生活、政治環(huán)境對作者造成的影響。《顏氏家訓》唐人序載“北齊黃門侍郎顏之推,學優(yōu)才贍,山高海深”[1](p577),宋本跋稱“顏黃門學殊精博”[1](p579),明傅太平稱“北齊顏黃門家訓”[1](p581),明刻本后序稱“侍郎博雅閎達,為六朝人望”[1](p583),這些序跋對作者人品大加贊譽,對其學問進行了高度贊揚。這種評價恰如其分,今人范文瀾也認為顏之推是“當時南北兩朝最通博最有思想的學者,經(jīng)歷南北兩朝,深知南北政治、俗尚的弊病,洞悉南學北學的短長?!保?](p277)文如其人,對作者的評價直接影響到世人對作品的接受。
(二)梳理版本源流
人們寫作序跋,習慣介紹作品版本的源流以及各個時期的出版發(fā)行狀況。根據(jù)宋本沈序,唐五代時期《顏氏家訓》在宮廷傳播有五代宮傳和凝本,此版本成為宋本的主要依據(jù),經(jīng)過沈揆等人的努力,刊刻成七卷本,宋代乃至元明清其他本子多以之為祖。這是官方版本的源流情況。另外,顏氏家族內(nèi)部流傳版本也有記載,安史之亂中,顏氏后裔遭到迫害和排擠,被迫離開長安。宋末又奉旨南移,顏氏家族漂泊流離,家藏的《顏氏家訓》失傳,只余一殘本。明朝后期,顏如環(huán)秉其父顏四會遺志,歷經(jīng)多年遍訪各州郡學者及顏氏宗親,由山西到蘇州,始求得兩種版本,與家藏殘本互相參校,使《顏氏家訓》得以復全,于明正德十三年(1518)冬重刻刊行,興盛于世。明程榮漢魏叢書本序:“余,楚產(chǎn)也。家訓,楚未有刻也?!保?](p587)這記載了作品在湖南、湖北、江西等地的流傳發(fā)端。
(三)分析作品內(nèi)容
《顏氏家訓》歷代受人青睞,主要是內(nèi)容具有極強的實用價值,對家庭教育發(fā)揮著重大作用。沈跋認為“皆本之孝弟,推以事君上,處朋友鄉(xiāng)黨之閑,其歸要不悖六經(jīng),而旁貫百氏。至辯析援證,咸有根據(jù)。”[1](p579)傅太平認為“蓋序致至終篇,罔不折衷今古,會理道焉,是可范矣。”[1](p581)顏嗣慎認為“夫其言閫以內(nèi),原本忠義,章敘內(nèi)則,是敦倫之矩也;……其撮南北風土,俊俗具陳,是考世之資也?!保?](p583)在儒學為主導思潮的社會中,作品經(jīng)世致用的處世之法符合世人的價值追求和審美視野,自然會被廣泛傳播與接受。
(四)分析作品藝術(shù)
家訓序跋是研究古代家訓理論的最有力的原始材料。宋本序記載著唐人評語“鏡賢燭愚,出世說之左”[1](p579),高度評價了作品的寫人藝術(shù)。沈跋認為此作“雖辭質(zhì)義直”[1](p577),張璧稱為“質(zhì)而明,詳而要,平而不詭”[1](p581),張一桂稱“其稱名小而其指大,舉類邇而見義遠。其心危,故其防患深;其慮詳,故繁而不容自已”[1](p583),清代顏星評為“蓋祖宗切切婆心,諄諄誥誡,迄今千余年,只如當面說話,訂頑起懦,最為便捷”[1](p591)。這一系列評價,贊揚了顏之推平易而務實的寫作風格。范文瀾先生也認為“《顏氏家訓》的佳處在于立論平實。平而不流于凡庸,實而多異于世俗,在南方浮華北方粗野的氣氛中,《顏氏家訓》保持平實的作風,自成一家言,所以被看作處世的良軌,廣泛地流傳在士人群中?!保?(p277)今天,《顏氏家訓》流傳的版本多達150余種,可見此作影響之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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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廣為傳播與接受的原因
《顏氏家訓》廣為傳播與接受的原因,其一,顏氏子孫世世寶之,歷代子孫念念不忘對作品理念的踐行與傳承,通過多種形式對作品收集、刊印,強調(diào)家訓可以保族延嗣,維護著顏氏家族的繁榮昌盛。序跋用大量筆墨介紹顏氏家族的源流及延綿不斷的興旺傳承,這對世人接受及效仿《顏氏家訓》有很大的啟示。其二,從社會發(fā)展來看,“有余力則學文”、“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社會上的每一個家庭要延綿發(fā)展、香火不息,自然會重視家庭教育。人們需要借鑒像《顏氏家訓》這樣成功的家訓勉勵后代,教化后人。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因素,在家國同構(gòu)的古代社會,“家是國的縮微,國是家的放大”[6](p116),家教而家齊,家齊而國治,國治則天下平,歷代帝王都非常重視教化的作用,通過家訓實現(xiàn)教化,達到維護社會穩(wěn)定的目的。清代康熙皇帝作《庭訓格言》并頒行天下,推廣家訓文化。
(二)折射了顏氏家族家學門風
在顏氏子孫撰寫序跋時,撰者常常有著濃厚的遠代世系情結(jié),將顏氏始祖追溯至素以德行著稱的顏回。西晉期間,顏氏南渡,形成了忠義的家風門風,“顏氏忠義之家風,與家訓俱存而不泯”[1](p587),“侍郎子若孫,則思魯、師古,并以文雅著名;其后真卿、杲卿兄弟,大節(jié)皎皎如日星,至今在人耳,斯又圣賢之澤也?!保?](p586)正因為顏氏家族傳承著良好的家學門風,從魏晉到唐代中期,顏氏家庭中史籍可考者34人,其中官至五品以上有17人,而官居黃門侍郎、散騎常侍、侍中、秘書監(jiān)等高位有8人,還有7人因德行或家風嚴整被封爵。[7]
(三)揭示出顏氏家族的興衰過程
《顏氏家訓》廣為傳播,“由于顏氏后裔的多次翻刻,于是泛濫書林,充斥人寰?!保?](p1)實際上,每到太平盛世,顏氏后裔中的有識之士就想方設法重刻或重刊此書。此書在唐代已廣為接受,但未見顏氏子弟重刊,因為“逆胡所害者八人”[1](p588),顏氏忠義之名人慘遭迫害,甚至滿門抄斬。顏氏子弟只得隱居嶧山,天下平靜后才回歸曲阜、長安、南京等故地。北宋末年,金兵入侵,顏子后裔奉詔伴駕,再次南遷閩浙。元明清三代顏氏子孫大多遵循“位居中庸”的原則,處世低調(diào),位居高官人數(shù)較唐代少,因此在歷史的變遷中,影響比較小。明末清初,曲阜顏氏一支興旺發(fā)達,顏光敏與時俱進,應勢而為,秉承顏氏家庭教育主旨,作《顏氏家誡》以訓子孫,這是繼《靖候顏規(guī)》、《庭誥》、《顏氏家訓》思想基礎上,顏氏家族的應時之作,后人評價:“《家誡》四卷與北齊顏黃門《家訓》一書,均有光于復圣,可并傳也……言愈淺近,義亦愈確實?!保?]這些重刊不是簡單的表明教子態(tài)度,而是一項意義深遠的家庭或家族教育實踐活動。
(四)反映中國古代家訓發(fā)展軌跡
在現(xiàn)存的《顏氏家訓》19篇序跋中,明清序跋有16篇,這一數(shù)量正好反映了我國古代家訓發(fā)展軌跡。“春秋所以重世家,六朝所以重門第,唐宋以來重家學,家訓,不僅教其讀書,實教其為人,此灑掃應對進退之外,而教以六藝之遺意也。”[9](p2)據(jù)《中國叢書綜錄》所列書目記載,中國古代家訓一類著作共117種:南北朝1部、唐朝2部、宋朝16部、元朝5部、明朝28部、清朝61部、民國初年4部。
不同時代的文人學者對同一部作品的評價與接受,折射出不同時期的文化特色,顯示出不同時期的文化心理、審美趣味、價值判斷等。宋朝的文學創(chuàng)作在初期稟承了晚唐風格,用詞浮艷,宋本沈跋“雖辭質(zhì)義直”一句表現(xiàn)出對文風的遺憾。明代在求真務實思潮引導下,創(chuàng)作文風大變,張璧稱為“質(zhì)而明,詳而要,平而不詭”。到了清代,文學向通俗化轉(zhuǎn)變,“只如當面說話”[1](p590),語言口語化、平易化。在清王朝高壓文化政策下, 人們謹言慎行的做法也得到體現(xiàn),如朱軾評點:“及覽養(yǎng)生、歸心等篇,又怪二氏樹吾道敵,方攻之不暇,而附會之,侍郎實忝厥祖?!本瓦B顏氏子孫也毫不諱言“或因其稍崇極釋典,不能無疑。”[1](p593)
(一)引導世人選擇家訓藍本
“務先王之道,紹家世之業(yè)”[1](p7),是我國古代家庭共同的主題,隨著家訓的快速發(fā)展,大部分家庭無需“屋下架屋,床上施床耳”[1](p1)而重新寫作家訓。特別是對于缺少文化知識積累的普遍家庭而言,借鑒或模仿一套廣為世人接受的成功家訓,是最簡單、最有效的做法。影響極為深遠的宋本沈跋認為《顏氏家訓》“當啟悟來世,不但可訓思魯、愍楚輩而已”[1](p579),明傅太平刻本序:“乃若書之傳,以禔身,以范俗,為今代人文風化之助,則不獨顏氏一家之訓乎爾!茲太平刻書之意也。”[1](p581)清黃叔琳刻顏氏家訓節(jié)鈔本序:“然歷觀古人詔其后嗣之語,往往未滿人意……余觀顏氏家訓廿篇,可謂度越數(shù)賢者矣。”“以古人之訓其家者,各訓乃家,不更事逸而功倍乎?”[1](p594)這一系列高度評價,指導著讀者的選擇,有力推動作品的社會化,于是“由近及遠,爭相矜式”。
(二)指導世人的閱讀與接受
從文學接受的角度來看,序跋作者首先是作品的接受者,但又不是一般的接受者,與普通讀者的區(qū)別在于他們是批評性閱讀。他們在閱讀時,除獲得審美享受外,會更專注于把握作品的思想內(nèi)涵,探討其家庭教育的規(guī)律,力圖為世人家庭教育提供優(yōu)質(zhì)指導。序跋作者常常將自己的思想感情、價值取向、審美趣味乃至生命體驗都融入到家訓之中,字里行間洋溢著強烈的感情色彩,使家訓具有獨立的文本和欣賞價值,滿足讀者的審美需求,指導讀者對作品的閱讀。晁公武讀書志云:“今觀其書,大抵于世故人情,深明利害,而能文之以經(jīng)訓,故唐志、宋志俱列之儒家。然其中歸心等篇,深明因果,不出當時好佛之習。”[1](p604)明顏嗣慎刻本對記載的佛學內(nèi)容作了合理解釋,并希望讀者抓住作品主流思想,選擇合適的教育內(nèi)容,“或因其稍崇極釋典,不能無疑。蓋公嘗北面蕭氏,飫其余風;且義主諷勸,無嫌曲證,讀者當?shù)闷渥饔柎笾迹澒炭陕栽?。”?](p583)
總之,在作品的流傳過程中,序跋作者的官方化和學者化,官府的重刻或重刊,朝廷對顏氏家族的表彰,各朝代有名書坊的承刻或承印,都大大提升了作品的宣傳力和影響力。顏氏家族歷晉、宋、隋、唐千余年,名人碩士,垂聲實載籍者,不可勝數(shù),為古代家庭教育提供了成功的藍本,這些合力必然會促進作品的傳播與接受。
(本文系廣東省教育廳項目“網(wǎng)絡環(huán)境下高職人文教育構(gòu)建研究與實踐”的研究成果,項目編號:2011JXN023)
(責任編輯:楊秋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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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ng Shi-yong
G40
A
1005-9652(2016)02-0168-04
程時用(1976—),男,湖北黃石人,廣東輕工職業(yè)學院副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