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漢學家穆麟德(Paul Georg von M?llendorff,1847—1901)著有豐富的漢學成果,但現(xiàn)有國內(nèi)外文獻基本都是從歷史學和政治學角度探討穆麟德在華以及在朝鮮的政治作為。近年來,國內(nèi)學界已逐漸關注穆麟德的漢學成果,如《歐洲中國學》①黃長著、孫越生等編:《歐洲中國學》,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年?!度斩鼘W術譜系中的漢學》②李雪濤:《日耳曼學術譜系中的漢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8年。,以及論文《國家圖書館藏穆麟德藏書介紹》③翁瑩芳:《國家圖書館藏穆麟德藏書介紹》,《文津?qū)W志》2011年第四輯,第292—298頁。曾簡略介紹穆麟德部分著作,但對穆麟德的生平以及漢學成就的認識仍較模糊,迄今未見專文全面論述其漢學成果。鑒于現(xiàn)狀,本文梳理散見于德國各圖書館和檔案館的歷史文獻,厘清穆麟德的漢學之路,全面梳理其學術成果并進行評價,介紹其漢學思想概貌。
穆麟德④關于穆麟德的生平,本文主要參考穆麟德夫人于 1930年出版的《穆麟德傳記》(Rosalie von Moellendorff, Paul Georg von Moellendorff.Ein Lebensbild.Leipzig: Otto Harrossowitz,1930)以及德國漢學家、目錄學家魏漢茂在《新版德語地區(qū)人物傳記辭典》中所撰的詳細詞條(Hartmt Walravens, “Paul Georg von Moellendorff,” Neue deutsche Biographie.Band 17.Ed.Historische Kommission bei der bayerischen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Berlin: Duncker & Humboldt, 1994, pp.629-631)。系清代官定漢文譯名,他本名保羅·格奧爾格·馮·默倫道夫(Paul Georg von M?llendorff⑤“M?llendorff”是德國一個歷史悠久的貴族家庭的姓氏,也可寫為“Moellendorff”。在德國現(xiàn)代辭典里,大多數(shù)用“M?llendorff”來書寫穆麟德的德語原名。)。1847年2月17日,穆麟德出生于烏克爾馬克地區(qū)(die Uckermark)的蔡德尼克城(Zedenik)。其父在格爾利茨擔任經(jīng)濟委員會委員一職。穆麟德在格爾利茨上中學。此時,他對東方的語言產(chǎn)生興趣。1865年,穆麟德通過高級中學畢業(yè)考試之后,到哈勒—維騰貝格大學(Universit?t Halle-Wittenberg)求學,該大學是普魯士地區(qū)影響較大的學府。19世紀中期,該大學的人文學科,特別是語言學,有了長足的發(fā)展。1833年,語言學家奧古斯特·弗里德里希·波特(August Friedrich Pott,1802—1887)在哈勒—維滕貝格大學創(chuàng)立比較語言學系。①Albrecht Timm, Die Universit?t Halle-Wittenberg.Frankfurt am Main: Weidlich, 1960, p.68.在大學期間,穆麟德主要攻讀法學、語文學和東方學。他在波特教授指導下學習東方語言,在神學家托盧克教授(Friedrich August Tholuck,1799—1877)指 導 下學習希伯來語。通過勤奮的學習,穆麟德獲得法學博士學位,掌握了數(shù)種語言。1867年至1868年,穆麟德在第86步兵軍團服役。
穆麟德喜歡東方文化,但中國一直未進入其職業(yè)領域。與華結緣,純屬意外。結束大學生涯之后,穆麟德到南德意志聯(lián)邦總理府報到,想從事領事工作。但此時,掌管中國海關的赫德(Robert Hart)恰好需要聘請德籍海關洋員且該職位報酬優(yōu)厚。為了支持日漸沒落的貴族家庭,穆麟德放棄了原本的職業(yè)計劃,接受了這個職位。
1869年,穆麟德赴華到海關任職。穆麟德雖懂多國語言,但他在來華之前還未掌握中文,這一點在他的旅行日記中可得到證實。當年10月15日,穆麟德身處來華船上。船行至新加坡,他寫道:“我第一次看到中文招牌,因為中文是自上往下念,所以這些標識牌豎著掛在門旁,上面寫著迄今為止我還不懂的象形文字。”②Rosalie von Moellendorff, op.cit., p.17.
1869年10月,穆麟德到任。第一站是漢口海關。抵華之后,穆麟德開始學習漢語,這得益于海關對語言的要求。早期海關洋員漢語水平不高,海關總稅務司赫德(1864—1911年在任)上任之后鼓勵海關洋員掌握漢語,經(jīng)他擬寫并由總理衙門批準的《海關募用外國人幫辦稅務章程》明確要求海關洋員學習漢語,這無意中促使許多海關洋員走上漢學之路。③參見詹慶華:《全球化視野:中國海關洋員與中西文化傳播(1854—1950年)》,北京:中國海關出版社,2008年,第306—308頁。為了達到要求,穆麟德請了先生教漢語。穆夫人曾回憶:“他滿懷熱情地學習中文……他認為,只有當人們用這門語言寫一本書,才可以斷言,他已經(jīng)完全掌握了這門語言。第二年,他就已輕松地通過中文測試。他的工作原本要求他三年后通過這門測試。”④Rosalie von M?ellendorff, op.cit., p.21.穆麟德在短時間內(nèi)通過了漢語語言考試,初步具備從事漢學研究的基礎。
1871年,穆麟德調(diào)任九江。1874年5月,穆麟德在其弟穆林德(Otto Franz von M?llendorff,1848—1903)的幫助下離開海關到德國駐華領事館工作。在廣州領事館工作一年之后,他于1875年11月調(diào)任北京。穆麟德在北京任職期間將德國商法典翻譯成中文。⑤Walravens, op.cit., p.630.1876年1月,穆麟德調(diào)任天津。翌年3月,調(diào)任上海。同年,他回德國度婚假。1879年8月,穆麟德任天津領事館的代理領事。這期間,他結交了李鴻章。1881年,穆麟德調(diào)往上海。他沒有處理好與上級的關系,工作不順,甚至遭受降級。翌年,他辭掉領館工作,成為李鴻章洋幕僚。在此期間,他曾將六部關于郵政業(yè)、銀行業(yè)和警察行業(yè)的德文書選錄章節(jié)譯成中文。⑥Rosalie von M?ellendorff, op.cit., p.34.
此時,朝鮮派人來中國物色洋顧問。李鴻章將穆麟德派往朝鮮。1882年11月18日,穆麟德在天津與朝鮮政府代表趙寧夏簽署合同,成為朝鮮國王的洋顧問,被朝鮮人稱為“穆參判”。穆麟德在朝鮮建立海關,并襄助各項事宜。后因穆麟德暗中促合朝俄結盟,加上英國因巨文島事件對穆麟德提出抗議。1885年,清總理衙門召回穆麟德。1888年,李鴻章再次將穆麟德派往朝鮮,試圖“由他設法把朝鮮國王再度置于中國的羈縻之下”⑦馬士:《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第三卷,北京:商務印書館,1960年,第17頁。轉引赫德致墨賢理(Henry F.Merrill,1853—1935)函,一八八八年五月二十九日。,但只是徒勞。
在此期間,穆麟德在漢學界相當活躍,作品頻出,成為富有影響力的漢學家,于1889年成為遠東地區(qū)最早的漢學機構“亞洲文會北中國支會”(North China Branch Royal Asiatic Society,Shanghai)的副會長,并于 1896年至 1897年任該協(xié)會會長。1889年,穆麟德重新被中國海關接納,在總稅務司公署擔任“署襄辦造冊處副稅務司”一職,直到1897年,一直在造冊處任職。①參見孫修福編譯:《中國近代海關高級職員年表》,北京:中國海關出版社,2004年,第15—19頁。1899年,穆麟德被任命為寧波總稅務司。1900年,義和團運動爆發(fā),穆麟德利用自身在寧波的影響力使當?shù)匮笕嗣庠鈿⒙?。翌年,因急病卒于寧波。穆麟德去世后,藏書被收藏家朱啟鈐買下,后捐給北平圖書館,現(xiàn)存于北京國家圖書館“穆麟德文庫”。②參見高山杉:《王靜如并不是王靜安》,《東方早報》2010年6月20日,B4版。關于穆麟德藏書的介紹,請參見《國家圖書館藏穆麟德藏書介紹》,第292—298頁。
上述較為零散的德譯漢作品皆由職務使然,穆麟德在工作之余將科研目光聚焦于中國語言、文學和律法等領域,成績斐然。其漢學著述可以歸納為四個方面:漢學綜合研究、滿語文學和語文學、地方語和方言、中國律法。
穆麟德的研究始于漢學目錄學,這也奠定了他漢學家的身份。穆麟德的第一份漢學出版物是《漢籍目錄便覽》(Manual of Chinese Bibliography)。該書共收集有關中國的論著和論文4639條,并于1876年在上海由別發(fā)圖書有限公司(Kelly & Walsh)出版。據(jù)版權頁,穆麟德為此書第一作者,其弟穆林德為第二作者。但根據(jù)《穆麟德傳記》,穆麟德感激其弟的幫助,將穆林德之名納入作者一欄,主要編纂工作實由穆麟德一人完成。③《穆麟德傳記》記載:“在這期間,他的第一部作品《漢籍目錄便覽》得以出版。這本書收錄了到那時為止關于中國的作品和文章目錄。因為他的弟弟奧托·弗蘭茨·馮·默倫多夫一直在支持他,所以他便把弟弟的名字也放入作者一欄?!眳⒁?Rosalie von M?ellendorff, op.cit., p.26.關于《漢籍目錄便覽》的作者問題,詳見盧銘君:《〈漢籍目錄便覽〉作者考》,《中華讀書報》2016年5月4日,第17版。該書共378頁,正文用英文撰寫,共收錄4639條書目。正文第一部分列出該書匯編所參考的書籍,共13條。正文主體部分按照三大類來劃分書目:中國的語言和文學,中華帝國歷史、地理和旅行、自然歷史以及內(nèi)政和外交,中國邊遠省份情況。《漢籍目錄便覽》相當全面,在面世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都具有很高的參考價值。它是穆麟德的第一部漢學成果,據(jù)筆者掌握資料來看,這是西方第一部漢學目錄,早于法國漢學家考狄(Henri Cordier,1849—1925)的 《漢學書目》(Bibliotheca Sinica,1878)。
穆麟德對漢文化評價甚高。他的《世界文學》(Die Weltliteratur: Eine Liste mit Einleitung von P.G.von M?llendorff)于1894年在上海出版,全書共70頁。穆麟德認識到當時學界還未真正重視中國文學,他欲以此書改變現(xiàn)狀。在《世界文學》一書的“引言”中,他抒發(fā)心志:“我深知任務的艱巨,但我正是作為漢學家著手這項工作,我認識到,迄今世界文學還沒有或并未充分談到中國作家……因此,中國文學是我的這項工作的最主要部分?!雹躊.G.von M?llendorff, Die Weltliteratur: Eine Liste mit Einleitung von P.G.von M?llendorff.Shanghai, 1894, p.III.穆麟德共列出975部文學作品,提到137位杰出作家。他將這些書籍分為28組,例如,阿拉伯文學、中國文學、德語文學等。穆麟德尤其重視中國文學,他共提到15位中國作家,這個數(shù)目超過英俄作家,位于書單榜首。⑤Ibid., p.ХI.所列作品有簡短說明和出版時間,作家有生卒時間及主要文學功績。在中國文學部分,穆麟德從《詩經(jīng)》開始歷數(shù)各文學時期的代表作家和作品,直至段玉裁和曾國藩。穆麟德認為在亞洲國家中,只有中國有獨立的民族文學:“在亞洲人中,除了中國之外,其他國家并無獨立文學。朝鮮人和日本人都應該將它們文化的發(fā)端歸功于中國?!雹轎bid., p.VIII.穆麟德在作品中抬高了中國文學的世界地位。
穆麟德本人重視漢語習得。為幫助德語母語者學習漢語,他曾編撰《官話習得實用指南》(Praktische Anleitung zur Erlernung der hochchinesischen Sprache)。該書于1880年在別發(fā)洋行出版。正文179頁,第一部分介紹中國所使用的語言概況、官話、書面語、官話的語音語調(diào)以及常用的400個漢字;第二部分是語法概要;第三部分是正文的主要部分,穆麟德將一段中文的每個字用拼音標注,并且用德文解釋,后面附上整段話的德文翻譯,一共50段;正文之后附有詞匯表,另附有漢語學習書籍一覽表?!豆僭捔暤脤嵱弥改稀废喈攲嵱茫啻卧侔?,1906年出版第六版。當時的漢學界已有用英語撰寫的教材,但用德文書寫的教材并不多,穆氏教材向德語世界的學員介紹漢語,擴大了漢語的影響力。
穆麟德最為漢學界所稱道的為其滿語研究,這方面的代表性著作為《滿文文學雜論》和《滿文文法及分析》。
論文《滿文文學雜論》(“Essay on Manchu Literature”)用英語撰寫,1889年刊登于《皇家亞洲學會會報》(Journal of the North-China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該文共45頁,從以下十個角度收錄了有關滿文語言和文學的書目:語言、對話等學習輔助書籍;辭典;典范書籍;哲學、倫理和論文等;宗教;歷史和地理;法律、律令、條約、規(guī)章制度;軍事科學;數(shù)學、醫(yī)學;小說、詩歌等。該文共收錄書目249條,每條書目列出滿文和中文書名、出版信息、簡短的說明以及館藏,書目主要集中在律法、哲學和滿語學習輔助用書這三大類別上。其中,律法部分收錄《明會典》《大清律例》《欽定大清會典》等53條書目,哲學倫理學部分收錄《朱子節(jié)要》《清文古文淵鑒》等47條書目,滿文學習輔助用書部分收錄《清文啟蒙》《三合便覽》《清文典要》等29條書目。書目主要涉及俄羅斯駐北京公使館藏書、圣彼得堡圖書館館藏、原普魯士國王圖書館、梅森內(nèi)夫及勒克萊克出版社(Maisonneuve frères et Ch.Leclerc)的書單、巴黎各大圖書館藏書、漢學家甲伯連孜(Georg von der Gabelentz,1840—1893)藏書和穆麟德私人藏書。①Paul Georg von M?llendorff, “Essay on Manchu Literature,” Journal of the China Branch of Royal Asiatic Society, Vol.24,1889, p.6.該文被國際漢學雜志《通報》評價為“很有價值的②Willy Bang, “Review A Manchu Grammar, with analysed texts,” T’oung Pao 5.1, 1894, p.89.論文。魏漢茂(Hartmut Walravens)在其出版的《滿文參考書目之目錄》(1996)中認為:“這有著249條書目的目錄冊盡管有著不詳盡之處和錯誤,卻是滿學研究的真正的開始?!雹跦artmut Walravens, Bibliographie der Bibliographien der mandjurischen Literatur.Wiesbaden: Otto Harrassowitz, 1996, p.57.
此外,用英語撰寫的《滿文文法及分析》(A Manchu Grammer, with Analysed Texts)一書也引起關注。該書從語音、詞源和句法方面介紹滿文。在引言中,穆麟德提及初衷:“目前還未有用英語寫就的滿語語言。偉烈亞力(Aleхander Wylie, 1815—1887)翻譯的《清文啟蒙》(Tsing Wan Ki Mung, 1855)于1855年在上海出版,此書為中文使用手冊,雖然實用有趣,但絕不是語法書?!雹躊aul Georg von M?llendorff, A Manchu Grammar, with Analysed Texts. Shanghai: American 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 1892, p.V.此書旨在“實際地指導學生學會閱讀滿語作品,而不是為了把作品翻為滿語,所有其他外在的東西都被排除在外,尤其包括所有屬于詞典領域的信息”。⑤Ibid., preface.介紹了語音⑥在語音部分,結合“字母表”,穆麟德將滿語語音分為6個元音:a,e (?),i,o,u,ū,借鑒了約瑟夫·格倫策爾(Josef Grunzel,1866—1934)所撰《阿爾泰山的語言的原因和諧律》(Die Vocalharmonie der Altaischen Sprachen,1888)的元音劃分;18 個輔音:k,g,h,n,b,p,s,?,t,d,l,m,c,j,y,r,f,w;10 個特定字母:k’,g’,h’,ts’,ts,dz,?,sy,c’y,jy。穆麟德還討論了元音的長短音、組合元音和外來元音。需要指出的是,穆麟德所提倡的滿文轉寫方案至今仍被沿用。之后,穆麟德將滿語詞匯分為八大類來介紹這些詞的詞源:名詞和形容詞為第一大類,其余七類為代詞、數(shù)詞、動詞、副詞、后置詞、連詞和感嘆詞。《滿文文法及分析》大篇幅地介紹句法。穆麟德將滿文與英譯對照,逐字解釋,文本大多選自《清話百條》(Tanggū meyen),穆麟德希望文本實例能作為閱讀材料和練習向讀者闡明滿語的句法。⑦Paul Georg von M?llendorff, A Manchu Grammar, with Analysed Texts, p.14.1894年,《通報》發(fā)表書評:《滿文文法及分析》語法部分略顯簡單,句法部分篇幅過重,有些分析還需深入。但評論肯定了穆麟德在語言學領域進行語源和語音分析,認為這能引起其他研究者對滿文研究的興趣。①Willy Bang, op.cit., p.89.
通過這兩部作品,穆麟德比較全面地收集了當時研究滿語語言文學的書目,并向西方世界介紹了滿文語音語法。
中國方言研究是穆麟德漢學成果的一大重要組成部分。論文《論在華的外語以及中國地方語言的分類》(“On the Foreign Languages spoken in China and the Classification of the Chinese Dialects”)于 1896年發(fā)表于《中國傳教使團手冊》(The China Mission Handbook)。第一部分是在華外語:甘肅地區(qū)的土耳其語、滿洲里的蒙古語、臺灣的馬來語、苗語以及西部和海南的印支語。第二部分是中國地方語言的分類,具體有:廣東方言(包括廣東話和客家話);閩語(包括漳州話、潮州話和福州話);吳語(溫州話和寧波話);官話。1900年夏,他曾為巴黎世界博覽會撰文《留聲機所紀錄的方言分類》(“Classification s?mtlicher in Graphophon gesprochenen Dialekte”)。②Rosalie von Moellendorff, op.cit., p.2.這篇文章尚未找到原文,但從創(chuàng)作的時間和內(nèi)容來看,應該與《論在華的外語以及中國地方語言的分類》在內(nèi)容上有緊密聯(lián)系。通過這些作品,穆麟德系統(tǒng)梳理了中國方言。
此外,1899年,穆麟德赴寧波任職,寧波方言進入了他的研究視野。1901年,穆麟德在美華書館出版了《寧波方言音節(jié)表》(The Ningpo Syllabary)。在該書 “前言”中他對寧波方言的語調(diào)、音調(diào)以及發(fā)音進行了說明。正文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包括765個用羅馬拼音表示的音節(jié),總共涉及4000個漢字;第二部分是一個暫無對應漢字的口語用詞或會話用詞列表,總共762個口語詞;第三部分是詞根索引,將詞根在寧波、紹興和臺州話里的發(fā)音用羅馬拼音法列出。全書內(nèi)容翔實,共241頁。確切來說,該書是穆麟德主編的寧波方言書籍。在“前言”中,穆麟德特別說明,這本書是在他的指導之下,由一位名叫夏清瑞的人編纂的。③Paul Georg von M?llendorff, The Ningpo Syllabary.Shanghai: American 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 1901, preface.從內(nèi)容上來看,該書涉及寧波方言的很多具體細節(jié)內(nèi)容,非寧波本地人不能對寧波方言有這么地道的把握。這本書的可貴之處在于:開拓性地、專文研究寧波方言。這項工作在當時實屬少見。
穆麟德的研究還涉及中國律法。1879年,第十三期的《皇家亞洲學會會報》刊登了穆麟德的《中國的親屬法》(“The Family Law of the Chinese and its Comparative Relations with that of other Nations”)。同年,英國漢學家莊延齡(Edward Harper Parker,1849—1926)在《中國評論》上發(fā)表文章《比較中國親屬法》(“Comparative Chinese Family Law”),肯定了穆麟德的文章,并對該文勘誤和提出修改建議。穆麟德?lián)诵薷牧宋恼?,并?895年在上海出版了德文版的《中國的親屬法》(Das chinesische Familienrecht)。該書對中國的親屬法做了深入淺出的介紹。該書的重點有三:婚姻關系、家長家屬關系和子女監(jiān)護問題。第一章名為“婚姻”,介紹中國的婚姻制度、通婚的前提條件、訂婚、成婚、婚后女子與夫家的關系、休妻、雙妻制、一夫多妻制和一妻多夫制以及續(xù)弦和改嫁。第二章名為“父權”,介紹男人作為父親和丈夫在家庭中擁有最高權力。子女的孝順也是至高無上的父權的體現(xiàn)。最后一章名為“監(jiān)護”,簡短地介紹監(jiān)護權以及孤兒由親戚撫養(yǎng)的情況。
穆麟德的研究涉獵很廣,除上述漢學著作之外,他對中國哲學也有興趣。他與花之安(Ernst Faber,1839—1899)等漢學 家保持著緊密的聯(lián)系,曾幫助花之安將其著作《儒學匯纂》(A Systematical Digest of the Doctrines of Confucius)由德文譯為英文,并在香港出版。穆麟德還發(fā)表了其他諸如《在中國的猶太人》(“Die Juden in China”)和《論比較語言學的局限性》(“On the Limitations of Comparative Philology”)等雜文。
1931年,漢學家佛爾克(Alfred Forke,1867—1944)曾評論:“穆麟德是一位在華名人,有名望,他在政治上扮演過重要的角色,也作為漢學家聞名于世?!雹貯.Forke, “M?ellendorff, R.von: P.G.von Moellendorff.Ein Lebensbild,” Orientalische Literaturzeitung 9/10, 1931, p.902.但同為海關洋員兼漢學家的福蘭閣(Otto Franke,1877—1953)則認為:“穆的漢學研究知識膚淺而不實在?!雹诶顚W勤主編:《國際漢學漫步》(下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850頁。從今人眼光來審視,福氏評價有失公允。福蘭閣并沒有從宏觀角度來評價穆麟德的漢學成就。20世紀初,漢學學術體系并未完全系統(tǒng)化,存在許多有待開發(fā)的領域。穆麟德的漢學興趣并不是旅游觀光式的走馬觀花,而是深入到語言和文化層面之中。
穆麟德在漢學書目、滿文學以及中國方言上都有開創(chuàng)性的研究,這些嘗試難能可貴。從穆麟德抵華至逝世的32年間,他掌握了漢語,出版了翔實的漢學目錄,全面收集了滿文語言與文學書目,介紹了滿文語音語法,高度評價中國文學,系統(tǒng)梳理中國方言并開拓性地深入研究寧波話,介紹中國律法等領域的知識,推動了漢語教學。作為西洋人,穆麟德向世界介紹了中國,傳播了中國文化,其學術作品有利于漢學的進一步發(fā)展。晚清時期,“西學東漸”逐漸成為中華學術主流,但包括穆麟德在內(nèi)的漢學家重視中國文化,向西方吹了一股“東風”,沖擊了西洋學術圈中占統(tǒng)治地位的歐洲中心主義。
荷蘭漢學家、歷史學家包樂史來訪
秋葉
2016年10月14日,受中國文化部邀請,荷蘭萊頓大學歷史系榮休教授包樂史(Leonard Blussé)先生來到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中國文化研究院,與北外師生進行學術交流,開啟其中國講學之旅的第二站。包教授此次來北外與師生座談與講座的重要主題是現(xiàn)藏于萊頓大學亞洲圖書館的印度尼西亞珍貴歷史文獻“公館檔案”?!肮^文獻”是記錄18-20世紀印度尼西亞華人社會的重要歷史文獻,內(nèi)容包羅萬象,曾一度被認為已經(jīng)遺失,20世紀80年代為包教授所發(fā)現(xiàn),并經(jīng)整理后正逐步出版。其中《公案簿》(15卷)已由廈門大學出版社出版。另外,18世紀末期由姓名現(xiàn)已不可考的中國人撰寫的反映17-18世紀巴達維亞(現(xiàn)雅加達)華人社會歷史的《開吧歷代史記》英文注釋本(包樂史、聶德寧譯注)即將于2017年出版。
包樂史教授的學術興趣包括近代東南亞與東亞史、華僑史與全球史。他的主要論著有:《看得見的城市》(Visible Cities Canton, Nagasaki and Batavia and the Coming of the Americans.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8.現(xiàn)已有中譯本)、《十八世紀末巴達維亞唐人社會》(廈門大學出版社,2002)、《苦澀的結合—十七世紀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一出離婚戲劇》(Bitter Bonds, A Colonial Divorce Drama of the Seventeenth Century.Princeton: Markus Wiener Publishers 2002)、《巴達維亞華人與中荷貿(mào)易》(廣西人民出版社,1997)、《中荷交往史》(A History of Sino-Dutch Relations, Amsterdam: Otto Cramwinckel, 1989,1999)、《奇怪的伙伴:中國定居者、混血女性及巴達維亞的荷蘭人》(Strange Company, Chinese Settlers, Mestizo Women and the Dutch in VOC Batavia.Dordrecht: Foris 1986, 1988)等。包樂史教授于 2016年8月獲得中國政府圖書獎。目前,他正在研究中國的運河保護以及中國長江三角經(jīng)濟帶的發(fā)展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