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麗情懷下的生命凝思

劉夢琪

【摘 ?要】遲子建用手中的筆描摹人在路上時四周的黑暗，又用心中的筆點燃光明的火把，照亮路上的人們，照亮人們身后的已知，照亮人們前方的未知，讓溫暖洋溢在人們永遠行進的路上。本文以當代女作家遲子建二十多年來創(chuàng)作的中短篇小說為依托，從文本到作家，從故事到內(nèi)蘊，逐層剖析，從而完成對遲子建創(chuàng)作理念的深入探究，由此充分認識與理解，遲子建雖然一直行走在文學的邊緣，但其“非主流”創(chuàng)作卻有著獨特的意義與價值。

【關鍵詞】遲子建;情懷;苦難;溫暖

米蘭·昆德拉曾說：“如果一部小說未能發(fā)現(xiàn)任何迄今未知的有關生存的點滴，它就缺乏道義?！薄靶≌f存在的理由是要永恒的照亮生活世界，保護我們不至于墜入到對‘存在的遺忘?！边t子建描畫著一幅幅風景，講述著一個個故事，抒發(fā)著豐富瑰麗的情懷，而在這背后卻有著她對生命之存在的不懈思考。

一、命運悲劇情結

遲子建自言“我覺得生活肯定是寒冷的。從人的整個生命歷程來講，從宗教的意義來講，人就是偶然拋到大地的一粒塵埃，他注定要消失?！痹谶t子建看來，人是短暫的存在，大自然卻是永恒的，這種切身的感受與思考加之薩滿教萬物有靈論的熏染，使遲子建對大自然產(chǎn)生了由衷的敬畏。遵循這種理念，遲子建在創(chuàng)作中執(zhí)著于對風景的書寫，這種感性自然空間的建構，本質上是在呼吁人類從內(nèi)心深處產(chǎn)生對自然的敬畏，繼而建造一種充滿靈性和活力的生命空間。與此同時，遲子建在創(chuàng)作中從來沒有逃避死亡，各種不期而遇隨時可至的死亡構成了另一種生存圖景。遲子建成長于一個小村子里，在那里，生與死被無限放大了，童年時死亡的發(fā)現(xiàn)，過早地給她稚嫩的生命揉入了一絲蒼涼的色彩。青年時父親的亡故，中年時丈夫的早逝，幾乎又在她的靈魂深處刻下了無法治愈的傷痕，給她的生命層面造成了無法彌補的斷裂，這種斷裂感使她一再體驗命運的悲劇，從而促使她在創(chuàng)作中完成對生命的飄忽不定和死亡的無法替代等形而上問題的思考。

遲子建認為承認了死亡也就是承認了人的存在，也就是承認了人存在的有限性，繼而也就是承認了人命運的悲劇性。悲劇命運表現(xiàn)在人生中的各種阻斷，各種殘缺，各種困境，直至作為終結的死亡。沿著這種思路，在遲子建的創(chuàng)作中，生命之花開放在無法預測，無法安排，無法控制，無法躲避的悲劇命運中，生與死交替構成了最撼動人心的風景。

二、故土家園情結

在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高速發(fā)達的境遇中，人們迷失在自己創(chuàng)造的財富泡沫中，結果卻陷入一片虛無的精神荒原中。遲子建則力求能成為塵世中的一株奇葩，她無論身在哪里，都將自己的靈魂之根深深地扎在北國的一片黑土地上，固守著自己心靈的一塊棲居地，守護著精神家園的一彎山泉。她在不斷地追憶，并不厭其煩地詠嘆著她對故土家園的眷戀。有人說，遲子建所有的作品，或溫情，或粗糲，或憂傷，或憤怒，都是一首又一首女兒唱給母親的最動情的歌。從1986年發(fā)表的回憶性自傳體小說《北極村童話》開始，直至2011年發(fā)表的《七十年代的四季歌》以及2012年發(fā)表的《別雅山谷的父子》，在遲子建長達二十多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從沒有停止對自己故鄉(xiāng)生活的追憶與書寫。遲子建執(zhí)著于講述小城故事，而小城風景的背后深藏的卻是她凝重的故土家園情結。

從大自然的懷抱中走出的極地之女遲子建，在走向都市，融入現(xiàn)代文明的過程中，始終難掩其內(nèi)心的抗拒與不安，面對著日益嚴峻的環(huán)境污染，她懷念著曾經(jīng)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舞;面對著都市中人與人之間的隔膜，她懷念著曾經(jīng)幾家共用一院的親密無間;面對著越發(fā)復雜的現(xiàn)代社會，她懷念著曾經(jīng)單純美好的鄉(xiāng)土生活。如今身居現(xiàn)代化都市的遲子建，感受著心靈漂泊的孤獨寂寞，親歷著現(xiàn)代人的精神荒蕪和心靈異化之痛，懷鄉(xiāng)也就成了她永久的、宿命的悲哀，于是筆端便流露出一種對生命、對自我的追問與思考，以及對土地、對家園的眷戀與回歸。

遲子建在創(chuàng)作中苦苦追尋精神家園，通過對童年往事的溫馨回憶，對故土風光的極度渴望與對生命形而上的求索與叩問，寫出了現(xiàn)代人的一種精神和情感活動，具有很強的認識價值和哲學意味。遲子建對人自我起源的追問牽動著人類心靈最底層的疑問，具有一種動人的安魂力量。

三、人道主義情結

作為大地上的一粒塵埃，我們注定要離開家園，漂泊不定，我們該如何度過那短暫的一瞬，我們又該以何種方式棲息在別處呢？遲子建給出的答案是人道主義的溫暖，她肯定存在本質上的蒼涼，同時試圖用人道主義的溫暖去融化寒冷的冰霜。

一方面，面對生存過程中的苦難，遲子建堅信愛與美比惡更強大。人只有通過自己的堅強意志克服自身如怨恨、恐懼、自私、嫉妒、猜疑、貪婪、殘忍等心理困境，懷揣最原始的良知、寬宥與關愛之心，才能真正掙脫悲劇的生存處境。例如，《布基蘭小站的臘八夜》（2008）中，為了兒子而偷竊的劉志因悔恨而親手剁掉自己三根手指立志重新做人;警察老劉的饒恕卻成了最殘忍的刑罰，自己里外不是人;車站老齊為幫劉志盡快去省城大醫(yī)院做手術，想方設法讓提速的火車能在小站停一下卻終究落空;熱愛大山的店主順吉親手折斷獵槍，哪怕以后再也不能上山打獵，她也不愿再給人當槍使;佛爺嶺夫婦倆老來喪子連兒子的尸首都無法見到，只能為兒子舉辦陰婚;鄂倫春族老人云娘，年幼時失母，年輕時喪夫，被迫下山和狼狗嘎烏相依相守，她知道老邁的嘎烏不知火車提速，今晚會撞上提速的火車而死，因此背著空的鹿皮口袋來到順吉客店，然而她愿意犧牲嘎烏和自己去成全那對佛爺嶺老夫妻。在這個充滿神韻的臘八夜，人生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一夜間全部傾瀉出來，一群平凡的人各有各的苦惱、無奈、不幸、哀愁，但他們還是一如既往地平和地活著，互相憐憫體恤，互相關愛理解，表現(xiàn)出至純至善的人性美。在遲子建心中，支撐勇者抵抗命運的力量來自于人自身而不是外部，即人性善的力量、人與人之間的關愛以及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相容。因此在創(chuàng)作中，遲子建總是讓作品中的人物在歷盡艱辛后，由于人性美而獲得一種“有代價的幸?！保苍S相對于苦難而言，這種幸福是渺小的，但卻是彌足珍貴的。

另一方面，面對存在終結的死亡，遲子建在兩個向度上進行了具有人道主義色彩的文學呈現(xiàn)。其一，承認死亡之不可逆轉及其悲劇性，但她又不忍心讓人們沉浸在死亡帶來的恐懼與絕望之中，她總是試圖用藝術的幻想去化解死亡的沉重。其二，對死亡問題的存在主義哲思，遲子建曾用冰和水來解釋生與死的關系：“冰是寒冷的產(chǎn)物，是柔軟的水為了展示自己透明心扉和細膩肌膚的異常壯麗的死亡。水死了，它誕生為冰，覆蓋著北方蒼茫的原野和河流?！彼J為死亡可能只是人的存在方式，從肉體到靈魂轉移的一個載體，是由此岸到達彼岸的渡船，是生人與靈魂動人心魄的娓娓交流，所以她以文字的方式從心靈深處追尋一種對被剝奪的補償，一種溫情的安慰，一種肯定的力量。

遲子建以她對存在中的苦難與死亡的人道主義認知拯救了背負悲劇命運的人們，她所書寫的存在其實達到一種對悲痛，對生命，對不幸命運的超越;在讓背負悲劇命運的人們直視苦難與死亡的同時，也讓脆弱的生命和心靈更堅強，讓靈魂更圣潔，讓愛更寬廣。以堅強活著的姿態(tài)反抗生命的虛無，活著本身也就具有了生命存在的光芒。

遲子建雖穿行在繁華世界中，但始終懷著素有的真摯澄澈之心，那些她講述的苦難辛酸而又不乏優(yōu)美清麗的人間故事，裹挾著歲月的累累風塵，浸潤著時光的縷縷傷痕。實際上，溫情是遲子建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審美觀，是遲子建對天地、對自我、對他人及對自然萬物的信念，不僅是一種深度，也包含著一種力度。而遲子建就如同麥田里憂傷且忠誠的守望者，永遠懷著一份悲天憫人的大情懷，觀望著那片恒定中不斷變換的風景，試圖用文字去救贖蕓蕓眾生。

參考文獻：

[1]米蘭·昆德拉，唐曉渡譯.小說的藝術[M].作家出版社，1993，9.

[2]遲子建，郭立.現(xiàn)代文明的傷懷者[J].南方文壇，2008（1）.

[3]遲子建.冰燈，我對黑暗的柔情[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