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瑩
問:怎么會想到把劉慈欣的科幻小說《朝聞道》搬上舞臺的?
作為今年藝術節(jié)委約創(chuàng)作的青年導演,馬俊豐的風格可謂迥異,校園戲劇《西泠守望》、詩劇《鄭和的后代》、先鋒戲劇《禽獸》、莎劇重構《理查三世》、當代昆劇《四聲猿·翠鄉(xiāng)夢》……他的導演語匯奇幻乖張,美學趣味怪異,他導演的作品時空自由錯亂,情節(jié)天馬行空、辛辣詼諧。這一次,馬俊豐又標新立異,聯(lián)合薩滿樂隊帶來了多媒體互動科幻劇場《朝聞道》。
問:你是如何來創(chuàng)作劇場中的《朝聞道》?
答:上海國際藝術節(jié)有“扶持青年藝術家計劃”,我和薩滿樂隊的王利夫之前在不同的藝術門類中創(chuàng)作,卻對科幻小說有著同樣的熱情和偏愛,藝術節(jié)就決定委約我們創(chuàng)作一部科幻劇場。那是四五月的事兒。我去北京看了薩滿樂隊的演出,瞬間就被他們澎湃的荷爾蒙擊中了,利夫還給我聽了之前他創(chuàng)作的《三體》的音樂,恢宏大氣,風格凜冽。他提議做劉慈欣的《朝聞道》,我基本沒過腦子就同意了,因為和他一樣是大劉的“腦殘粉”。
問:那你又是如何解構的呢?
答:《朝聞道》的故事其實蠻簡單的,但是故事背后的力量驚人。大劉有著一般科幻作家不具備的完整的宇宙觀,面對理論素材有著四兩撥千斤的掌控力,簡單講就是深入淺出。讀者面對他的小說,能看到文章背后宏大的命題,就得到了雙重的審美享受,看不到么,也可以欣賞到一個完整有趣的科幻故事。通過這部劇展示宇宙與人類的終極命題——宇宙的目的是什么?人生的目的是什么?但在劇場里再現(xiàn)小說中的科幻場景太笨啦!這不是我們想做的事情,或者你也可以說,我們根本也做不到。我就想著要用好玩兒的方式來重新解構作品。
問:對你來說,創(chuàng)作最重要的是什么?
答:有一天我突然就想到了可以使用手機!我常跟朋友們說,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是繼大航海時代之后第二個人類文明的偉大時代。這生活方式對我們的影響,已然像歐洲人登陸美洲對印第安人的影響一樣了,極具破壞力,或說顛覆性。我有一個叫楊小亂的評論家朋友說,手機已經逐漸成為人類的一個器官。我表示極度贊同。手機對我們到底意味著什么?它早已不僅是一個溝通和聯(lián)系的工具了,它已成為一種獨特的語言。以它為代表的智能社會正朝我們飛奔而來,我們既然無法逃避,就一定得去面對它吧,如果我們不想被時代拋棄的話
問:談談你的戲劇基因?
哦對了,我說的“我們”是劇場人。所以,在這部戲里,手機被推到了前臺,成為了主角,也承擔著推動劇情的重要使命。每個觀眾都可以通過手機參與討論,回答問題。也許演出之后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創(chuàng)作并沒什么意義??蛇@問題現(xiàn)在的的確確困擾著我,攪得我心神不寧,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尋找答案、追求真理不就是人生最大的目的嗎?這小說的核心命題不也是追求真理嘛——朝聞道,夕死可矣!我一下子就通了。
答:首先是能否在作品中提煉出自己想說的話,其次是能否找到可以承載它的形式。我不是職業(yè)導演,不需要靠導演工作來維持生計,所以我導的作品必須是我自己喜歡的,否則就失去做戲的意義了。戲劇其實是一個三角形,一個叫做戲劇性,一個叫做假定性,還有一個是劇場性。我最喜歡的是假定性,我覺得這是其他藝術里沒有的東西。假定性其實就是修辭,比如“我家院子里有兩棵棗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還是棗樹”。當代戲劇需要用當代美學和當代人的思維去做,有肌理地去鏈接。我用什么方式來講一個我現(xiàn)在想要抒發(fā)的感情,故事是次要的。
問:那你生命的顏色是什么?
答:我本科在深圳大學表演專業(yè)學習?,F(xiàn)在回想,是深大表演系特殊的教學方式決定了我對戲劇的認知和戲劇學院學生的不同;我們班瘋狂、澎湃的創(chuàng)作方式,幫我夯實了最初對舞臺的熱情。研究生跟熊源偉老師學習,他幫我構建了一個相對完整的知識結構,讓我知道,這是創(chuàng)作的基礎。你想要隨心所欲地駕馭色彩,你就必須首先知道紅加黃是什么樣的,紅加綠是什么樣的。你想要蓋一座牛掰的大樓,得有一張過硬的建筑圖紙吧。地基夠不夠深、鋼筋數(shù)有沒有缺斤少兩,水泥里面有沒有摻沙子……做戲劇的地基是什么?就是哲學。哲學底子不深,樓蓋高了肯定塌。國內好多導演都本末倒置,認為做導演技術好就可以了。
答:我個人最重要的兩個顏色一個是搖滾樂,我覺得我的每根血管都是反叛,我屬于那種憤怒青年吧。我有過五六年的樂隊經驗,最早的時候,我和朋友一起玩朋克。
還有一個就是美術。今年2月,我和我太太還有一個留美的香港編劇坐火車從紐約去費城逛美術館。我們三人分頭逛,再碰頭時交流,發(fā)現(xiàn)大家喜歡的作品極其不同。我太太是美術專業(yè)的,對作品的顏色、構圖、風格談論得比較多,那位編劇就對畫面中呈現(xiàn)的故事感興趣,我是比較相信自己的直覺,注重第一眼的感受,也樂意享受作品本身帶給我的沖擊。我比較在乎的是一部作品中到底是什么力量在攝人心魄。
有人問我如何評價一部戲的好壞,我說很簡單,把我按在座位上,目不轉睛。就像一部小說,你翻開它的時候還是清晨,合上的時候月亮升起來了;一座美術館你逛了整整四個小時,把其中的三個小時給了同一幅畫;一首歌,不知不覺中在你的手機里重復播放了幾十遍。戲劇也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