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工業(yè)化的進程推動了資本主義的發(fā)展與繁榮,殖民擴張使帝國主義盛況空前,達爾文的進化論深入人心,科技理性大行其道,創(chuàng)作生涯集中于該時期的威爾斯的作品也未能脫離帝國主義敘事的痕跡。不過,威爾斯受赫胥黎思想的影響,他未雨綢繆,洞悉到處于巔峰時期的大英帝國面臨的“災難”,并用哥特敘事的方式對進化論、科技理性和工業(yè)化進行了反思,表達了對大英帝國命運的焦慮與恐懼。
關鍵詞:威爾斯;科幻小說;科技理性;哥特敘事
威爾斯無疑是科幻小說領域最偉大的作家,他是“科幻傳奇進化到現代科幻小說中的樞紐性人物,除了其他文學影響之外,他的影響力在于將科幻小說塑造成現在這個樣子”①。讓威爾斯功成名就的一系列小說常常圍繞某種可怕的新異事件展開,從進化論或社會生物學的視角關注這種新異事件對人類發(fā)展的影響。作品的基本范式是某種具有毀滅性的奇異事物對維多利亞時代人類生活環(huán)境的侵犯,通常處理為一種外部框架與“故事中的故事”兩者之間的鮮明對比。② 外部框架是人們耳熟能詳的狄更斯式的現實主義環(huán)境,如《時間機器》中愜意舒適的書房,《水晶蛋》中陳舊破敗的古玩店,或者《世界大戰(zhàn)》與《登上月球的第一批人類》中英國南部地區(qū)的小城鎮(zhèn)及村莊。外部框架中的人物代表英國資產階級,他們過著富裕、閑適的生活;這種生活滋生了他們的惰性,極力排斥奇異的新事物,只有故事的主人公例外,他要參與內外兩層故事的發(fā)展。與此相反,內層故事詳細地描述了逐漸展開的、與一種外來異類的力量所進行的搏斗這個力量威脅著外部框架中所呈現的生活和它的持續(xù)穩(wěn)定,其所作所為恰如在世界歷史中資產階級為謀求自己發(fā)展的所作所為作為一種殘酷無情的、但在科學技術上更優(yōu)越的生活模式。③
威爾斯小說中的新異事物是“奇異世界中的奇異特性”,如讓格里芬隱形的發(fā)明,或看世界的新方式,有直接的如在《水晶蛋》、《關于戴維森的眼睛的奇特案例》和《新型加速器》中所表現的;或間接的例如《時間機器》和《登上月球的第一批人類》中的反重力物質。奇異的世界屬于另一個時間或另一個空間,可以通過某種奇異的發(fā)明而進入,或者以入侵的火星人,或者以隱身人的形式間接或直接闖入維多利亞時代的世界。威爾斯科幻小說的目的就是要成為“對某種被人們忽視的可能性的有效認識,從而對日常生活中虛幻的安全和愚蠢的自我滿足進行批判”④ 。怪異之物具有威脅性是因為它時隱時現地潛行于人類的未來。人類具有一些最古老的恐懼如對黑暗、兇猛怪獸與人類熟悉的自然之外的一切事物的畏懼。于是,威爾斯的科幻小說形成了這樣一種美學形式:遲疑不決、充滿暗示,包含著矛盾的令人不安的奇異性。怪異的新奇性被盡情地打造成一種具有感官刺激的恐怖因素。威爾斯巧妙地將這些恐懼用進化論的視野表現出來,這種視野被認為受到達爾文的生物學、演進論的宇宙學以及在一個歷史時代結束時產生的“世紀末”恐慌感的支撐。它用哥特的方式所表現出來的對現狀的懷疑態(tài)度、對人類未來以及地球上的生命所持的悲觀態(tài)度不僅對于當時盛行的新帝國主義,而且對于大多數有關社會發(fā)展的樂觀觀念達爾文主義、科技理性都是一種挑戰(zhàn)。⑤
哥特小說是18世紀后期在英國興起的一類傳奇故事,以制造懸念和營造神秘感見長,同時不乏令人恐懼的場景。18世紀后半葉,英國通過“光榮革命”建立了君主立憲制度,新教占據統(tǒng)治地位,社會看似風平浪靜,但實際上暗流涌動,不安定因素眾多:王權與議會之間紛爭連綿不斷;天主教勢力復辟之心不死;英法之間為爭奪在歐洲的主導地位數次兵戎相見。這一時期,英國率先開始工業(yè)革命,制造業(yè)、運輸業(yè)飛速發(fā)展,城市化進程加快,實現了從農業(yè)社會向工業(yè)社會的轉變。社會結構發(fā)生巨變王權被剝奪,貴族沒落,資產階級崛起,工人階級誕生。焦慮與恐懼和社會的巨變如影相隨。“這個時代充滿迅速的變化或對變化的期待。遠在巴黎的街頭發(fā)生暴力沖突以前,文學和其他藝術就已經表達了這個時代的騷動不安?!雹?在哥特小說中,不僅存在著對徹底顛覆現有秩序的平民暴動的恐懼,還有統(tǒng)治階層內部勢力消長所帶來的焦慮。哥特小說有它誕生的歷史文化成因。它一方面揭示出對舊秩序的顛覆,一方面憂慮新時代對舊時代的棄絕;一邊頌揚傳統(tǒng)的延續(xù),一邊翹首企盼新變革的到來。⑦起初它只是追溯過去,是懷舊的、傷感的,但為了更好地應對滋養(yǎng)了它的環(huán)境,它在19世紀得到迅速發(fā)展將焦慮和恐懼轉變?yōu)闅g愉。純粹從娛樂出發(fā)的、作為“逃避主義”的哥特式小說,在表現時下流行的恐懼、希望和迷戀時確實具有出色的力量。⑧
威爾斯所處的19世紀,達爾文的進化論和赫伯特·斯賓塞的社會達爾文主義備受推崇,各種“重大理論都以各種不同的方式假定了事物從低級到高級上升發(fā)展”⑨,而這些理論都有“歷史站在我們一邊”⑩的堅定信念。這一時期,科技烏托邦的理念在西方世界極度風靡,威爾斯認為:“科學是一個最能干的仆人,它在那爭執(zhí)不休、缺乏教養(yǎng)的主人們身后,為他們提供資源、設備和解救之道,而它愚蠢的主人們對此卻不會加以利用?!彼麑Α翱茖W技術必定可以實現物質豐裕、秩序合理、自由正義與社會和諧的人類夢想” 的論斷深信不疑。
威爾斯雖然相信進步是人類社會發(fā)展的必然趨勢,但他并不是盲目樂觀進步理論的擁護者。 據他自述,他選修赫胥黎的課程那一年“無疑是他一生中最受教誨的一年”,在學期末,他就“形成了一個清晰、徹底而有序的真實的宇宙觀”。 這個“真實的宇宙觀”汲取了赫胥黎的科學人文主義和他對進化論的強烈改宗,并在威爾斯作品中得到了強烈的體現。他在發(fā)表于1891年的文章《動物的退化》中指出:“科學知識無法保證人類的長存和永久地向更高級發(fā)展……可以預測的是人類面臨著一個深遠變化的漫長未來,然而,它是否如人們期望的那樣不斷前進或者還是退步,無人能夠預見?!边@與他的老師赫胥黎在《進化論與倫理學》中的觀點不謀而合:“進化論并不鼓勵對千年盛世的預測。倘若我們的地球業(yè)已經歷了億萬年的上升道路,那么,在某一時間將要達到頂點,于是,下降的道路將要開始。最大膽的想象也不敢認為人的能力和智慧將能阻止大年的前進。” 威爾斯認為當時社會普遍存在的樂觀情緒是源于過于單一和線性的思維,他對此批評道:“認為進化是個穩(wěn)步上升過程的極端樂觀的想法是基于對自然界陰暗面的蓄意無視?!?在威爾斯的作品中,科學是巫師術士所有門徒的真正主宰,這些門徒就像弗蘭肯斯坦或者某些民間故事中的人物一樣發(fā)現而且?guī)砹司哂袣缧缘牧α颗c怪物之類。從“時間旅行者”到莫洛博士、隱身人格里芬、卡沃爾,他的科幻小說中的主要人物都是科學探險者,他們是新異事物的探索者??茖W是強大的力量,因為它可以造就未來,但科學也是難以控制的暴烈主人。與莫洛一樣,科學淡然漠視人類的苦難;與火星人一樣,它粉碎了19世紀自由主義的或社會主義的運用科學來駕馭宇宙的樂觀主義的抱負。 威爾斯在給讀者“痛感與快感”審美體驗的同時,也表達了對社會陰暗面的不滿,以及對人類未來前景的擔憂。
威爾斯的作品通常表現為對一種流行觀念的顛覆,根據這個觀念,社會意義與生物意義上低等的群體被看做生存競爭中“自然的”犧牲物與獵物。在威爾斯筆下,這些群體變成了“獵食者”,勞動者變成了莫洛克人;同樣,昆蟲、節(jié)肢動物或殖民地的人們變成了火星人、月球人,等等,不一而足。地位卑微的群體猛然間變成了可怕的統(tǒng)治者,這對信奉達爾文主義的中產階級來說無疑是一種顛覆性的震撼。在威爾斯筆下,整個世界被顛倒過來的情形反復出現:怪異的動物獵殺人類,生活在地下的下等階級吞噬上層階級。 在《莫洛博士的島嶼》中威爾斯以斯威夫特式的說服力充分表現了人類與動物的顛倒。莫洛博士通過將野獸再造為人可以比作“自然”的無情的進化過程以及它的進化的創(chuàng)造物。莫洛博士不僅是科學怪人弗蘭肯斯坦的前身,而且是將“創(chuàng)世的上帝”顛倒后的魔鬼的化身,而那些通過其手術改造的“獸人群體”對應的正是我們自己具有一半人性、一半獸性的人類。吉卜林的《叢林故事》的帝國主義秩序在《莫洛博士的島嶼》中轉變?yōu)橥嘶耐涝讏?,一切法律?guī)則都讓位于獸性。《星際戰(zhàn)爭》通過一位英國觀察者講述了火星侵略者登陸地球后發(fā)生的事情。盡管英國軍隊采用一切手段阻擋侵略者攻占倫敦,但入侵者占有絕對的優(yōu)勢。在入侵者被普通的細菌殺死之前,倫敦城被疏散一空。這不僅是單純的科學幻想,還是寓意深刻的道德想象。威爾斯告訴他的同胞:“看吧,這就是一個原始部落的感受,讓一個西方民族趕來用馬克沁機關槍開化你們。”他的《盲人的世界》、《墻上的門》等,都表現出一種寓言成分或者旁敲側擊的社會批判。《當沉睡者醒來》描繪了未來的超級特大城市,在那里煽動性的組織者發(fā)動群眾,進行大規(guī)模的社會斗爭,這幅圖景成為“成功的資本主義的噩耗”,也是對貝拉米觀念的反駁貝拉米對于協(xié)調、平息有關發(fā)展都市的沖動及都市生活的叢林競爭抱著樂觀自信的態(tài)度。在威爾斯復雜的企業(yè)資本主義體系中,“一切都更大、更快,而且更擁擠,出現了日益高漲和狂熱的金融投機現象”。威爾斯對未來的描寫充滿睿智翔實的洞見,事實證明小說的描寫與20世紀的社會發(fā)展非常近似,因此這部小說成為從扎米亞京、馮·哈伯到海因萊因、波爾等作家的“反面烏托邦”幻想作品所效仿的模式。
《時間機器》是最經得起時間考驗的作品之一。 在1895年付梓之前,《時間機器》至少“六易其稿”。在這部小說中,時間旅行者發(fā)明了一臺能使人穿梭于時間之中的機器。他乘坐這臺機器來到80萬年后的未來,發(fā)現人類演化為兩個截然不同的種族:過著享樂生活、美麗卻存在智力缺陷的埃洛伊人;生活在地下,以埃洛伊人為食的野蠻、丑陋的莫洛克人。穿越時空的旅行構想并無多大新意,哈葛德在《所羅門王的寶藏》和《她》中就將在帝國的邊疆之旅放到了過去的時間?!稌r間機器》的獨特之處在于,它不僅僅是對階級環(huán)境的隱喻式“編碼”,還是那些環(huán)境的整體再現?!稌r間機器》以故事的主人公講解四維理論開端,“除了我們的意識沿著時間運動以外,時間和其他三個空間維度并沒有什么區(qū)別”,從而引出威爾斯的時間旅行理論的基礎:時間旅行只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空間旅行,即“ 時間只是空間的一種”。顯然,達爾文主義、科技理性大行其道以及大英帝國的繁榮對時空穿行的豪邁情懷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人們的豪邁情懷和優(yōu)越心理在《時間機器》中通過帝國主義敘事體現出來:一群勇敢的英國探險者在帝國統(tǒng)治下的一個偏僻的角落旅行,與異域文明和歐洲文明截然相反的一種文明不期而遇?!拔鞣饺藢⒅趁竦氐纳钸M行對象化、本質化和刻板印象的方式處理”,在帝國主義敘事中,歐洲探險者在“新大陸”通常遇到兩類人:優(yōu)等人和劣等人。優(yōu)等人熱愛和平,性情溫順,對探險者友好;他們愿意,甚至熱切地希望被歐洲人統(tǒng)治。劣等人野蠻、殘忍、好戰(zhàn),對探險者非常敵視;他們不但不愿意被歐洲人統(tǒng)治,反而想方設法殺死歐洲人。未來的殖民者時間旅行者把劣等人莫洛克人比作“猿猴模樣的白色動物”和“怪異的猿猴樣的小動物”;覺得他們長相丑陋“一張張野蠻的臉令人作嘔”。埃洛伊人符合帝國主義浪漫傳奇中優(yōu)等人的特征,他們過著歐洲人殖民想象中典型的極富“異國情調”的生活,“具有一種1870年代的美學氣質”,對象征種族優(yōu)良的“殖民者”的時間旅行者熱情友好,敬仰有加:認為時間旅行者“漂亮”、“優(yōu)雅”,將他“團團圍住,站在周圍朝他微笑”。而時間旅行者覺得自己“像一個身陷孩子們包圍之中的老師”,學一下打雷聲,就嚇得“小矮人們連連向他鞠躬行禮”。時間旅行者的優(yōu)越感體現得淋漓盡致。但是威爾斯并不樂觀,他敏銳地洞悉到了大英帝國的重重危機,給沾沾自喜的維多利亞時代晚期的人們以嚴肅的警示。
在《時間機器》中,威爾斯通過一個博物館廢墟隱喻了帝國的衰落:“那里一片荒涼,即將淪落為廢墟,只有破碎的玻璃還殘留在窗戶上……兩扇破破爛爛的大門敞開著……一眼看去很像博物館。瓷磚鋪成的地面上積著厚厚的塵土。陳列著的各種各樣的物品也蒙著厚厚的灰塵……很明顯,我們是站在南肯辛頓的廢墟上?!?位于倫敦的南肯辛頓綜合博物館是大英帝國事業(yè)登峰造極的象征。威爾斯通過這樣一個帝國博物館的廢墟有力地昭示了大英帝國的衰落。時間旅行者第一眼看到的是巨大的獅身人面像埃及的象征,英國殖民想象中東方的一個主要標志;他看到的建筑中具有“類似舊腓尼基人的裝飾圖案”,“表面光鮮亮麗,似淺綠色,就像一種藍綠色的中國瓷器”,而植物都是“寶塔型”的。粗心的讀者以此判斷時間旅行者到達的是帝國的殖民地。然而,當時間旅行者的旅途中出現了 “大英博物館”、“溫布爾登”、“巴特西”以及“南肯辛頓”等倫敦的標志性地名時,人們才幡然大悟,原來不可一世的大英帝國衰落到了維多利亞時期的統(tǒng)治者曾經不屑一顧的“東方”的水平。同時,他在《時間機器》里運用了一個更能顯示帝國衰落的象征濃郁的夕陽氛圍。據粗略統(tǒng)計,小說有七處寫到了日落。更重要的是,當時間旅行者到達未來時,他遇到的是“永恒的夕陽”。威爾斯暗示人們,總有一天“日不落帝國”的太陽會墜落。羅馬帝國的衰亡就是最好的例證。
伴隨帝國衰落的是資產階級的沒落和人類的退化。傳統(tǒng)的批評大多集中在由埃洛伊人和莫洛克人所代表的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的對立上,而細心的讀者發(fā)現以資產階級自居的時間旅行者在80萬年后的未來遇到的本地人埃洛伊人就是退化了的“資產階級”。那些“具有一種1870年代美學氣質”的埃洛伊人在人間天堂里過著古希臘人一般的生活:那里“沒有籬笆,沒有主權標志,沒有農耕跡象” ,他們“從早到晚嬉戲玩鬧,在河里沐浴,半推半就地談情說愛,吃水果和睡覺”。但是,埃洛伊人田園牧歌般的生活背后潛藏著莫大的災難。安逸的生活和“過于自信的安全感使他們在身高、力量和智力方面慢慢退化了”。他們變成了“小矮人”,懶惰無能,身體虛弱,語言簡單,只有五歲孩子的智力水平。相應的,代表 “工人階級”的莫洛克人長期生活在惡劣的環(huán)境之中,在形態(tài)上退化成了“長相丑陋”的如“猿猴一般的動物”;在個性上變得“野蠻”和“殘忍”。埃洛伊人常年生活在對莫洛克人的恐懼之中,他們“猶如田野中自由快活的牲口?!翢o準備地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莫洛克人“比起三四千年前我們吃人的祖先來說更缺乏人性”。埃洛伊人對莫洛克人心安理得的剝削和莫洛克人對埃洛伊人無情的捕食表明,文明的發(fā)展和科技的進步是以人性的退化為代價的。人類的精力、激情、創(chuàng)造力日漸退化,與之相伴的還有良心的泯滅和道德的淪喪。
食人族一樣的莫洛克人捕食美貌的埃洛伊人的故事很容易被解讀為一則野蠻人諷刺作品,或者反諷,或者19世紀晚期的英國固有的階級暴力。 而事實上,威爾斯是警告殖民者,他們的統(tǒng)治基礎不是堅不可摧的,時間可能使其地位發(fā)生逆轉。莫洛克人向埃洛伊人復仇同樣的,維多利亞時期的下層人也會造反。威爾斯通過描繪他的主人公如何思考無知的非洲人是如何理解倫敦這個復雜的世界的:“他怎會了解鐵路公司、社會運動、電話、電纜線、郵政快遞和明信片等等的新奇事物呢?……即使他對此有所了解,又怎樣讓那些從未見過世面的朋友們理解并相信呢?請想想黑人和白人在同一個時代的細微差距,再看看此時我和這個黃金時代之間巨大的隔閡吧!”如此表明,在理解異域文化時,一個英國人其實比一個非洲人更受局限。英國人以他們能夠透徹地理解世界各地的文化而驕傲,但當他們面對一個比自己的社會更進步的社會時,就變得束手無策。同時,他們對殖民地人民所過的“南太平洋島國”一般的生活羨慕不已,難以抗拒風情萬種的當地女性的吸引,隨時都造成雜婚的危險時間旅行者一度甚至開始憧憬跨越時空的通婚:“我也決定把威娜帶到我們那個時代去。”另一方面,威爾斯將帝國的未來放在熱帶,并斷言:“如果把英國人置于熱帶,他們征服世界的信念就會消失殆盡,甚至退化到連他們自己都厭惡的本土人的水平?!边@樣,帝國的統(tǒng)治根基變成了無常的氣候,從而揭露出殖民統(tǒng)治理由的牽強和脆弱。英國認為,把其語言、文學、教育體系和其他傳統(tǒng)強加于它的殖民地,它們自然就會改變某種程度上的確如此。不過這種改變不是單向的,未來的大英帝國隨處可見東方元素:“獅身人面像”、“中國瓷器”的色彩、“寶塔型的植物”以及“類似舊腓尼基人的裝飾圖案”,等等。這些有力的證據表明,大英帝國已經受到了它所征服的對象的影響。
工業(yè)化的迅猛發(fā)展使西方世界的能量與日俱增,殖民擴張有恃無恐,西方世界繁榮空前;達爾文主義、科技理性備受推崇。在這一時期,西格蒙·弗洛伊德的《對歇斯底里癥的研究》奠定了精神分析學的基石,動搖了人們對理性力量的信念。威爾斯恰到好處地以一系列夢幻般的形象體現了這種變動不居的情感,這些形象提煉了他那個時代充滿矛盾的希望和恐懼。 正如伯納德·伯岡茲在他對威爾斯科幻小說的研究中所指出的那樣,他的作品堪稱大部頭的“世紀末”書,人們很快就會從中發(fā)現哈代式的絕望,體會到威爾斯用心良苦給現代社會醍醐灌頂般的警示。
注釋:
①[英]Parrinder Patrick. Science Fiction: its Criticism and Teaching. London and New York: Methuen. 1980. P10.
②③④[英]達科·蘇恩文:《科幻小說變形記》,集體翻譯,安徽文藝出版社2011年版,第235頁,第235頁,第236頁,第237頁,第242頁,第247頁。
⑤⑧[英]布賴恩·奧爾迪斯、戴維·溫格羅夫:《億萬年大狂歡西方科幻小說史》,舒?zhèn)?、孫法理等譯,安徽文藝出版社2011年版,第148頁,第16頁,第152頁,第146頁。
⑥[英]瑪麗琳·巴特勒:《浪漫派、叛逆者及反動派》,黃梅等譯,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7頁。
⑦陳榕:《哥特小說》,《外國文學》2012年第4期。
⑨⑩[英]羅蘭·斯特龍伯格:《 西方現代思想史》, 劉北成、趙國新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5年版,第311頁,第31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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