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與家庭

夏睿

摘 要：冰心塑造了一系列富有母性精神和生命意識的女性形象，表達了她獨特的女性意識觀。冰心筆下的賢妻良母，有不同于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氣質，既履行家庭責任又努力實現(xiàn)個體價值，也不回避女性家庭和社會雙重角色間的矛盾，體現(xiàn)出冰心對女性問題的現(xiàn)代性思考。

關鍵詞：女性意識；家庭；賢妻良母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5）07-0123-03

冰心是一名創(chuàng)作生涯貫穿了整個世紀的才女，她用溫和細膩的筆調打動了幾代讀者的心。她的作品塑造了許多富于母性光輝的女性形象，表達了獨屬于她的女性意識。不同于其他女作家書寫女性對婚姻、對家庭的疏離和反叛，冰心一直保持著一種傳統(tǒng)溫和的態(tài)度闡述女性與家庭之間不可分割的關聯(lián)，創(chuàng)造了許多有現(xiàn)代特質的賢妻良母形象。同時，她也沒有回避現(xiàn)代女性家庭和社會雙重角色之間的矛盾，體現(xiàn)出自身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意識的統(tǒng)一。

在冰心眼里，女人是這世間不可或缺的元素。正如她所說：“世界上若沒有女人，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和十分之七的‘美。”①她懷著對女性的熱愛和贊美，從女性獨特的視角出發(fā)，塑造了一批可愛的女性形象。冰心筆下的女性基本都有三種身份：姐姐、妻子、母親。姐姐作為家中的半個主人，總是溫柔嫻淑、成熟懂事的，如《別后》中的宜姑就是姐姐形象的典范。她知書達理、溫柔能干，不僅是母親身邊的知心人，還是弟弟妹妹的小媽媽。未出嫁是好姐姐、嫁人為婦后自然就成了好妻子，當妻子們孕育出新生命后，自然就成了好母親。她們都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在內操持家務，教育子女；在外獨當一面、別具風采。《兩個家庭》中的亞茜就是這么一個賢妻良母的典范。她作為一個接受過新式教育的知識女性，不僅把家里收拾得干凈整潔，對孩子更是教育有方、照顧得法，就連仆人都被調教的頗有禮貌，這樣一個家庭自然是琴瑟和諧、其樂融融。而這樣的好妻子、好媽媽在冰心的作品中比比皆是，都是內在美與外在美高度統(tǒng)一的。

從姐姐到妻子再到母親，這三個角色是大多女人必須扮演的。而這三個角色之間有一種共性，那就是母性。姐姐在成為妻子前是弟妹身邊的保護者，成為妻子、母親后，是丈夫和孩子的知心人，源源不斷地輸送母性的愛，母性成為這三個角色之間堅韌的紐帶。冰心就是用這種女人獨特的母性來表現(xiàn)她的女性自我意識，用母性書寫女性，是冰心自身的生存體驗與感受。陳志紅說：“所謂女性意識，我認為他一方面源于女性特有的生理和心理機制，在體驗與感受外部世界時有著自己獨特的方式和角度，這實際上是一種性別意識，這時它更多的屬于自然屬性的范疇。”②譚湘在《理性與激情——對近年中國女性文學的幾點思考》中也提到：“‘女性意識就文學層面講，應當是自覺的獨有女性視角、女性經驗、認識和體驗的語言范式?！北膹男∩钤谝粋€充滿母愛的家庭環(huán)境中，從她的小說、詩歌、散文中，處處可以見到她對母愛的眷戀和歌頌，在她眼里，她的母親是“世界上最好的母親中最好的一個”，③這樣類似于信念的母愛情結深深扎根在冰心的心中。加上她自己就是家中長姐，在照顧弟弟的成長過程中切身感受到了女性身上的母性光輝。所以，這樣神圣的母性體驗早就埋在了她生命自我的本體中。“冰心的母愛意識構成了她獨特的性別意識，對于母愛旗幟鮮明的贊美是女性主題覺醒的標志”，④這種從女性獨有的生命體驗出發(fā)，將母性融于女性的，正是冰心作品中女性自我價值的體現(xiàn)。

冰心的大部分作品都體現(xiàn)出希望在母愛的情愫中尋找女性失落的世界，而系列小說《關于女人》更是鮮明地彰顯了冰心的女性意識，小說中的R小姐、M太太、L太太等，都力圖在更廣闊的天地中展示女性的價值和能力，并爭取讓這種自我價值得到社會和男性的承認。劉釗認為女性意識有多種具體形態(tài)，生命意識就是其中之一。“女性的生命意識表現(xiàn)為在錯綜復雜的現(xiàn)代社會關系中，謀求女性理想化的生存方式，攫取與男性平等的生存競爭機遇，滿足自我對現(xiàn)代生活狀態(tài)的創(chuàng)造性追求，最終使自我的存在價值與自由意志在良好的生存環(huán)境中得以實現(xiàn)”。⑤在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關系中，女性盡力謀求更好的生活方式，追求個體價值和自由意志的實現(xiàn)，這難道不是女性意識覺醒的顯著標志嗎？冰心通過女性身上所擁有的母性特質和生命意識，鮮明地表達了自己獨特的女性意識觀，讓我們看到女性身上特有的力量與魅力。

談到女性，自然會聯(lián)想到與女性有關的一個重要活動場所——家庭，從遠古社會開始，當社會生產進入農耕時代，對勞動力強度的要求就增加了，男性逐漸取代女性在生產領域的主導地位，女性轉而進入家庭。而冰心注意到了家庭對女性的重要性，將關注的視角投向了家庭。小說《西風》中的女主人公秋心10年以后與年少時在追求者——遠在旅途中偶遇，10年的時光沒有在遠身上留下多少痕跡，卻在秋心臉上刻下了憔悴和蒼老。10年里，她雖然收獲了事業(yè)的成功，但心靈上卻受到了寂寞孤獨的折磨，特別是與遠的重逢讓她痛“恨自己10年來勞碌的生涯”，⑥后悔當初為了事業(yè)放棄了婚姻和家庭，然而一切早已無法挽回。所以小說結尾秋心只能在西風中呆然獨立，目送遠幸福的一家人離去。作者雖然一方面贊揚了秋心用理智壓制情感，不愿破壞他人家庭的崇高道德，但更多的是力圖通過這位職業(yè)女性的孤獨和痛悔展示女性對家庭的渴望。

女性是家庭重要構成，一個家庭如果沒有賢惠聰明的女人來操持，那這個家庭就不會美滿?！秲蓚€家庭》是冰心登上文壇的第一篇問題小說，這篇小說明確提出了家庭問題。小說塑造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妻子形象：陳太太是舊式官宦人家的小姐，不懂家庭管理之道，整天只會出去打牌應酬，所以家里一塌糊涂；而作為正面形象的亞茜，是一位現(xiàn)代女性，她將自己所學與家庭管理相結合，文化上與丈夫“紅袖添香對譯書”，⑦用科學方法教育孩子，合理規(guī)劃家庭收支，整個家庭井井有條，其樂融融。這樣兩個環(huán)境迥異的家庭，對丈夫也造成了截然不同的影響，陳先生每天在外要面對無奈的時局，回家還要面對凌亂無章的家庭，在內外兩股壓力的夾襲下，終于不堪重負，英年早逝；而“我”的三哥雖然也受到了現(xiàn)實環(huán)境的困擾，但終因有個聰慧的太太，幸福的家庭，內心還是快樂的。冰心通過兩個家庭對比，說明了妻子對家庭的重要性。“女性→家庭→男性”，女性在這個鏈條中看似處于最底層，但正是因為處于底部位置，所以女性對這個鏈條才起著基礎性、支配性、決定性的作用。同時，“家庭是社會的細胞，有了健全的細胞，才會有一個健全的社會乃至一個健全強盛的國家”。⑧可見女性兩個方面作用的發(fā)揮來彰顯自身價值的。

總是把女性放在家庭這個位置，冰心的女性意識是否有些太過守舊？顯然不是。雖然冰心筆下塑造的多是賢妻良母，但與舊式家庭中男性的附庸有著根本不同。首先，舊式的家庭婦女遵從女子無才便是德，只有男人享有讀書的權利，而冰心筆下的這些女性，大都受過良好的教育，很多人在學業(yè)上甚至還是佼佼者，如L大姐學生S等，無一不是有主見、善思考的女性。其次，她們經濟都是獨立的，不依靠男性生存。如《我的朋友的太太》中的L太太，和丈夫一樣在美國接受了精英教育，擁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在經濟上自立自強，在家里也是一家之主。最后，冰心筆下的賢妻良母并不是龜縮在家里自得其樂的小主婦，她們關心國家命運，關注政治局勢，在民族危難之際都奉獻自己的一份力量。“我”的母親雖然出生在舊時代，卻擁有“現(xiàn)代的頭腦”，⑨她十分關心政治，曾經幫同盟會的舅舅秘密“傳遞消息”、“收發(fā)信件”，⑩辛亥革命時又變賣首飾，為革命軍捐款籌資。他們都是平凡的女性，但在民族存亡的歲月，都主動投入到社會洪流中，憑借頑強堅韌的意志實現(xiàn)不平凡的社會價值。

冰心自小是父母膝下的寵兒，在溫暖的家庭中長大，所以她熱愛家庭，熱愛和母親一樣的賢妻良母，但在她熱忱塑造理想的賢妻良母時，并沒有一味遠離現(xiàn)實生活，她注意到了現(xiàn)代女性在家庭和社會雙重角色中所面臨的問題。她說：“許多職業(yè)婦女在結婚之前總要百轉千回的考慮。倘若她不幸而被戀愛征服，同時又對事業(yè)不忍放棄，那這兩股繩就會把她絞死！”{11}《我的房東》中的R小姐就是個典型例子，雖然她渴望家庭，但知道自己“若有了這一切，便會很快的消失在里面去”，{12}為了避免自己傾注一生的愛情在婚姻中變質，更為了避免在家庭的快樂中犧牲自己的快樂和健康，她明智地選擇了獨身主義。從《相片》《西風》到《我的房東》，作者展示了知識女性事業(yè)與婚姻的兩難抉擇，現(xiàn)實生活中女性想要實現(xiàn)自我，又要兼顧家庭事業(yè)雙重角色，自然要付出更多，也要面臨更多壓力。到了《我的鄰居》中的M太太，在丈夫的阻撓、重壓下，不得已放棄了創(chuàng)作事業(yè)，更不幸的是她毫無料理家政的能力，所以每天只能在丈夫的責罵和婆婆的刁難中艱難度日。當家庭與事業(yè)的矛盾由外向內轉，具體到家務問題時，冰心認為家務責任不應全然推給女性；“假如飯菜不熟或小孩喧嘩吵鬧，至少他們（夫妻雙方）應以抱歉的眼光對看，或同以抱歉的眼光看客人。”{13}如果男人只會一味責怪妻子，那就是封建的大男子主義和男性自私狹隘的心理在作祟。對于家庭與事業(yè)的矛盾這一問題，冰心沒有給予解決方法，而是提出了男女應平等承擔、共同面對的大原則，雖然不夠成熟，但體現(xiàn)出冰心對女性問題的現(xiàn)代思考。

冰心是個“新思想與舊道德兼?zhèn)涞耐耆恕?，{14}她筆下溫柔聰慧的賢妻良母看似符合傳統(tǒng)女性的審美想象，但是她借助母性精神和生命意識展現(xiàn)的是冰心獨特的生命體驗和富有現(xiàn)代氣息的女性意識。在冰心眼里，家庭是大多女性的歸宿和追求，女性履行家庭責任的同時，又服務國家社會；家庭既是女性求取健全人格的必經之途，也是發(fā)展自我的一個途徑。用現(xiàn)代意識觀照傳統(tǒng)思想，是冰心對女性命運獨特的書寫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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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釋：

①冰心.《關于女人》后記[A].冰心研究資料[M].北京出版社，1984.150，151.

②王春榮.女性生存與女性文化詩選.陳志紅.文藝理論家，1987，（2）.

③⑥⑦⑨⑩{11}{12}{13}李保初，李嘉言.冰心選集·第一卷（小說、詩歌）.河北教育出版社，1992.310， 288，7，310，311，304，362，304.

④劉思謙.“娜拉”言說——中國現(xiàn)代女作家心路歷程[M].上海文藝出版社，1993.

⑤劉釗.女性意識與女性文學批評[J].婦女研究論叢，2006，（6）：46.

⑧卓如.冰心著譯選集（中冊）[M].海峽文藝出版社，1986.

{14}盛英.冰心性別意識辨析[J].天津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3）：67.

參考文獻：

〔1〕李保初，李嘉言.冰心選集（第一巻）[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2.

〔2〕劉思謙.“娜拉”言說——中國現(xiàn)代女作家心路歷程[M].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07.9.

〔3〕王吉鵬，馬琳，趙欣.百年中國女性文學批評[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12.

〔4〕盛英.冰心性別意識辨析[J].天津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3）.

〔5〕林丹婭.冰心早期女性觀之辨析[J].南開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5）.

〔6〕陸文采.沉思在女性文學研究的園地里[J].社會科學輯刊，1989，（2-3）.

（責任編輯 王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