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化場角度探析《玉簪記》主人公愛戀的悲喜劇

劉巧

摘 要：《玉簪記》中陳、潘二人的愛戀發(fā)展一直在波折中曲線上升，悲喜交加。他們愛戀的悲喜，受到文化環(huán)境中各方面力量的影響，即受到文化場的影響?？傮w來看，陳嬌蓮因戰(zhàn)爭與母親失散，背井離鄉(xiāng)，是一悲；得遇好心人至女貞觀棲身而免于戰(zhàn)亂，是一喜；陳出家后，得遇潘必正，兩情相悅，又是一喜；然觀主逼試，陳、潘二人離別，又是一悲；最后潘金榜題名，迎娶嬌蓮，以喜收尾。

關(guān)鍵詞：文化場；悲；喜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5）10-0158-02

所謂文化場，就是彌散于整個社會的系統(tǒng)化了的信息，一種類似于“物”的客觀存在。實際上這是一個比較形象的說法，每個人都生活在一定的文化環(huán)境中，也必然會受到文化環(huán)境的影響?！队耵⒂洝分?，書生潘必正和道姑陳妙常于女貞觀中相識、互生愛慕，經(jīng)過茶敘、琴挑、偷詩、相思、離別，最終修成正果，與陳妙常結(jié)為連理?；虮蛳玻际艿搅宋幕瘓鲋胁煌蛩氐挠绊?，即主人公愛戀的悲喜劇皆由社會文化場和主人公內(nèi)心文化場相互作用造成，他們的行為選擇，包括結(jié)果，都帶有文化場影響的痕跡。

一、社會文化場

社會文化場，即社會大環(huán)境。馬斯洛認為，環(huán)境在塑造人們的性格和人格方面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人們受周圍信息的影響，并把這些因素融入他們的思維和行為中。①社會環(huán)境中的各種因素，不論是時代背景還是其他人物的態(tài)度，或者是封建禮教道德倫理，都對潘必正和陳妙常兩人的悲喜愛戀產(chǎn)生很大影響。

（一）時代背景

《玉簪記》第三出以“兀術(shù)南侵”交代了該劇的時代背景。正是因為處于戰(zhàn)亂年代，女主人公陳嬌蓮才有了那一悲一喜。南宋時陳嬌蓮與母親避金兵亂，不幸途中走失，陳嬌蓮入金陵城外女貞觀中為道姑，法名妙常。本是一富貴宦家小姐，如今卻遠離繁華，獨嘗空門滋味，這是一悲。同時，也正是因為陳嬌蓮?fù)渡砼懹^，受著五戒三皈，才免于兵荒馬亂之禍，這是一喜。陳嬌蓮的選擇，是受當時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她不得不遁入空門。

（二）人物的干擾或協(xié)助

（1）張于湖挑逗遭拒。戲劇中大多會設(shè)置一些次要人物來襯托主人公，促進情節(jié)發(fā)展，《玉簪記》也不例外。劇中刻畫了張于湖這一人物形象，他對陳、潘二人的愛情，雖是干擾，卻也是協(xié)助。張于湖借宿女貞觀，結(jié)識了妙常，在聽得妙常一曲瑤琴之后，又在墻上留下“一曲霓裳香霧薄，夜深偷向月中看。分明人坐天香窟，何事空門虛合歡”（第八出 談經(jīng)聽月）這樣的詩句。更是在“弈棋挑逗”一出里，說出“巫山有夢和誰說”、“獨坐洞房誰是伴”這樣露骨挑逗的話。但妙常卻嚴詞拒絕：“我意絮沾泥心煉鐵，從來不愛閑風月。莫把楊枝作柳枝，多情還向章臺折?！睆堄诤獾骄芙^，卻也爽快地離去，心無芥蒂。張于湖是妙常芳心涌動的一個引子。妙常本是一青春妙齡女子，每天嚴守清規(guī)戒律，早已厭憎，對愛情心生向往。張于湖的出現(xiàn)，加劇了這種情愫，為她見到潘生后大膽追求愛情的離經(jīng)叛道之舉埋下伏筆。這就是說，張于湖他本人的出場以及他的言語行為，也是社會文化場的一部分，會間接地影響陳、潘二人的愛情。（2）王公子求親騙婚。王仁這一人物形象無疑也是作為喜劇成分出現(xiàn)的，劇中“村郎求配”、“媒姑造計”、“定計迎姑”、“結(jié)告婚姻”等這一系列穿插都是寫王仁欲求妙常而不得的情景。王仁在了解妙常的姿色后便求凝春庵王師姑去說媒，而妙常卻一直推拒；王仁又以講經(jīng)為由請妙常過府，不想被妙常識破；最后實在求而不得，一氣之下便將媒人王師姑告上公庭，卻又得了二十大板：從頭到尾都是讓人啼笑皆非的。王仁的出現(xiàn)以及這些鬧劇，也可以看作與潘生的陪襯。他的出現(xiàn)更加堅定了妙常對潘生的愛意。（3）觀主潘法成是潘必正的姑姑，在陳、潘二人的悲喜愛情中，既是阻撓者，也是成全者，是整部劇中不可缺少的一個角色。她收留陳嬌蓮并納為徒弟，給了嬌蓮一個避難之所；她介紹侄兒潘必正給妙常認識，揭開了二人的愛戀序幕；她看出二人的端倪后，又逼侄兒赴試，使二人不得不忍痛分別，飽受相思之苦。雖然她對陳、潘二人的戀情造成了一定的阻力，但當潘必正中舉歸來欲迎娶妙常時，她以一句“好好好！出家人原來如此”輕輕帶過，還為陳、潘二人的婚事出謀獻策。整個劇情波瀾起伏，悲喜交織，扣人心弦。

（三）封建禮教和宗教戒律

封建禮教一向是對傳奇中男女主人公影響最大的，一句道德禮教往往能打破很多人的美滿愛情。比起很多明傳奇，《玉簪記》遭到很多詬病。二人雖系自由戀愛，但卻是指腹為親，以玉簪為聘，這樣他們的愛情便被納入封建禮教的合法軌道中，減弱了反封建的思想深度；兩人成親后，也沒有來自父母方面的阻礙；觀主潘法成雖給陳、潘二人的愛情帶來了阻力，但在最后還是接受了兩人在一起的現(xiàn)實。這些一直是人們覺得《玉簪記》中男女主人公愛情反封建反禮教比較欠缺的地方。但實際上，《玉簪記》中對兩人愛情最大的禮教約束是兩人的身份。陳、潘二人要斗爭反對的，不單單是封建禮教，更多的是宗教戒律。②一方面，妙常是個道姑。妙常作為道姑，本應(yīng)該是六空皆凈無情無欲，但她卻動了凡心并與必正在道觀私下做了夫妻，于禮于理，這都是不對的。因此，二人的結(jié)合實際上已經(jīng)是建立在反對封建禮教和宗教戒律上的了。也就是說，兩人的愛情，必然會受到潛在的封建禮教、宗教戒律的唾棄。由于妙常道姑的身份，封建禮教壓根就不允許他們在一起，這才是他們愛情最悲哀的一面。另一方面，陳、潘二人均出自宦門。平民百姓不知禮法而暗結(jié)秦晉之好尚可理解，但家規(guī)森嚴受過良好倫理道德熏陶的官宦子女做出這等出格之事，實在是對封建禮教和倫理道德的莫大諷刺。聯(lián)系《玉簪記》成書的時代背景，再加上對陳、潘二人身份的解讀，我們可以得出，陳、潘二人的戀愛與結(jié)合，是對宗教清規(guī)戒律的一個反抗。同時，也是對那個時代“存天理，滅人欲”的程朱理學的一個反抗，他們“以情反理”，③力圖擺脫倫理桎梏。所以，陳、潘二人的愛情受封建禮教約束不僅不遜色于其他明傳奇，更是高出一籌。封建禮教是對陳、潘二人愛戀影響最大的外在文化場元素。

二、主人公內(nèi)心文化場——由相互試探到兩情相許

男女主人公從相識、試探、相愛、分離到團圓的悲歡離合過程，除了受到社會文化場的影響之外，更受他們內(nèi)心文化場的影響。他們的愛戀悲喜劇，很大程度上是由他們二人造成的。

（一）相互試探

陳、潘二人初見時，便已春心萌動，但二人卻竭力掩飾自己的感情。一方面，他們的內(nèi)心還在掙扎，封建禮教還在煎熬著他們；而另一方面，他們也要進一步考驗對方對自己的感情。在此，妙常表現(xiàn)得更為明顯。這相互試探，既展現(xiàn)了二人愛戀的喜，又展現(xiàn)了愛戀的悲。妙常在遇到張于湖和王仁時都表現(xiàn)得如天外仙子一般冰清玉潔，不理塵世，但在遇到潘必正后卻主動請潘清敘茗茶，表現(xiàn)得有些輕浮?！跋依飩髑椤币怀觯畛Ｃ鎸ε说那偬?、屢出狂言，佯裝發(fā)怒，拿觀主來施壓：“我就對你姑娘說來，看你如何分解。”但之后潘生下跪，她又于心不忍，潘生走時，她還關(guān)照人家“花陰深處，仔細行走”，可潘生想以借燈為由再次搭話時，她又急忙關(guān)門。看到潘生離去后，她的滿懷情緒才表露出來：“你是個天生后生，曾占風流性。無情有情。只看你笑臉兒來相問。我也心里聰明，臉兒假狠，口兒里裝做硬。待要應(yīng)承，這羞慚，怎應(yīng)他那一聲。我見了他假惺惺，別了他常掛心。我看這些花陰月影，凄凄冷冷，照他孤另，照奴孤令?！闭麄€試探過程一波三折，處處洋溢著浪漫的喜劇情調(diào)，卻又蘊含著濃濃的悲哀。與此同時，潘必正對妙常也是滿懷愛意，卻因不清楚妙常的心意而不斷試探。他以一曲《雉朝飛》試探，不想沒有成功；聽到妙常的關(guān)心后又以借燈試探，卻仍是碰壁；他因相思成疾而臥病在床時，再次試探妙常的心意，卻仍然毫無結(jié)果。直到在“詞姤私情”中潘必正看到妙常對自己的心意之后，才長舒了一口氣，結(jié)束了試探的悲喜，二人私下幽會結(jié)合。在女貞觀這個特殊的環(huán)境中，在陳、潘二人真情難以抑制卻又顧慮重重。這些給陳、潘二人的愛戀增添了些許喜劇成分。

（二）兩情相許

經(jīng)歷一番試探，得以兩情相許，但二人還是喜中有悲。一兩人可以談情說愛，是喜；兩人的心理變化以及日常的行為不斷引發(fā)猜疑、相思離別，又是悲。最明顯的，便在于“旅邸相思”、“姑阻佳期”和“秋江哭別”這三出。潘必正試探未果，害了相思病，不為思鄉(xiāng)，不為報國，“只為那三四更花晨月夕，惹下了十二時的孤眠難挨”（第十七出 旅邸相思），淚滿腮，心傷懷，悲戚戚苦不堪言。二人私下幽會，“人約黃昏后”，不巧潘必正碰上觀主，不得不隨她打坐念書誤了時辰.妙?！包S昏獨自，等得月轉(zhuǎn)西樓”（第二十一出 姑阻佳期），還以為潘生也不過是個薄情之人，不免暗自悲傷。經(jīng)過必正的解釋和發(fā)誓之后，二人才又重歸于好。之后，觀主潘法成看出二人端倪，逼必正赴試，妙常秋江哭別，更是達到了一個悲劇的高峰。陳、潘二人剛剛嘗到愛戀的甜蜜卻不得不分別，這是一悲；妙常擔心必正走后會忘記舊情而另尋新歡，這是一悲。必正愁妙常“形單影只，衾寒枕寒”（第二十三出 秋江哭別），這是一悲；必正求妙常坐船同去，妙常欲應(yīng)卻擔心人嚷開誤了大事，不得不忍痛就此拜別，這又是一悲；兩人心中千言萬語，卻又一時難盡，更是悲。雖已兩情相許，但兩人內(nèi)心文化場的不斷波動卻時時呈現(xiàn)出悲與喜，而這悲與喜也正是對深層文化場因素的外在表現(xiàn)。

《玉簪記》總體上是一部喜劇，當愛情主題與喜劇形式結(jié)合時，主人公雙方的悲歡離合就變得輕松活潑。縱觀 《玉簪記》全劇，主人公的愛戀便是處處洋溢著浪漫的喜劇情調(diào)，但其中又不乏悲傷。而這悲與喜，正表現(xiàn)出了文化場對主人公愛戀的影響；文化場對主人公愛戀的影響，也正是通過悲與喜來深層次揭示。兩者互為表里，相輔相成，于是便呈現(xiàn)出這樣一出感人至深的劇情。

注 釋：

①（美）馬斯洛.馬斯洛人本哲學[M].九州出版，2003.

②③郭迎暉.高濂及其《玉簪記》研究[D].內(nèi)蒙古大學，2002.

參考文獻：

〔1〕張敏.單純與醇厚之間——高濂《玉簪記》管見[J].中山大學研究生學刊（社會科學版），1996，17（1）.

〔2〕黃路瑤.中晚明人性解放思潮下的《玉簪記》新探[J].赤峰學院學報（漢文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31（5）.

（責任編輯 姜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