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和她的諾貝爾文學獎

劉文霞

2015年10月8日，斯德哥爾摩時間下午1點，諾貝爾獎委員會在官方網(wǎng)站上發(fā)布消息：白俄羅斯女作家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獲得本年度諾貝爾文學獎，因為“她復調式的創(chuàng)作，是當代人類苦難和大無畏精神的明證”。作為一個俄語作家，阿列克謝耶維奇及其作品并非聲名遠播，她的聲望遠不及今年諾貝爾文學獎的另外兩位熱門人選：日本作家村上春樹和美國作家歐茨。那么，她是如何走上文學創(chuàng)作道路，又是憑借何種優(yōu)勢爆冷，并打動評委成為白俄羅斯歷史上第一位獲得此項殊榮的作家呢？

記者出身的“非凡”作家

阿列克謝耶維奇1948年出生于前蘇聯(lián)烏克蘭共和國斯坦尼斯拉夫市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一名軍人，母親是一名鄉(xiāng)村教師。父親從軍隊復員后，全家遷居位于白俄羅斯的家鄉(xiāng)。1965年，阿列克謝耶維奇中學畢業(yè)，做過老師，當過記者。1972年，其畢業(yè)于白俄羅斯國立大學新聞系，先后在電臺、報社、文學雜志社等機構工作多年，有豐富的新聞工作經(jīng)歷。1983年加入蘇聯(lián)作家協(xié)會。2000年初，因反對盧卡申科政權，僑居意大利、法國和德國等，游遍西歐。2011年，回到白俄羅斯首都明斯克。

記者生涯為阿列克謝耶維奇積累了豐富的創(chuàng)作素材，也使她的創(chuàng)作手段別具一格。她1985年開始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成果不多，但多涉及前蘇聯(lián)和俄羅斯尖銳的社會問題。1985年，她的第一部紀實文學作品《戰(zhàn)爭沒有女性面孔》出版。這是一部由一群參加過蘇聯(lián)衛(wèi)國戰(zhàn)爭的女兵的口述故事構成的作品，出版后受到強烈的批評，認為她作品中所謂的和平主義和自然主義，毀掉了蘇聯(lián)女性的英雄形象。

她的《鋅皮娃娃兵》是一部關于阿富汗戰(zhàn)爭的小說。主要內容是對在阿富汗戰(zhàn)爭中失去了兒子、丈夫和未婚夫的女性的采訪記錄。為了完成這部小說，作家本人連續(xù)四年到全國各地，采訪那些參加過阿富汗戰(zhàn)爭的軍人和在戰(zhàn)爭中犧牲士兵的母親和妻子。故事情節(jié)令人震撼，極具沖擊力，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切爾諾貝利的祈禱》一書，正如作者本人所說，寫的不是切爾諾貝利核泄漏事故本身，而是描述了核泄漏事故發(fā)生后人們在污染世界里的悲慘生活，一個個受訪者講述的故事里傳達出的是恐懼和憤怒，是艱苦和勇敢，是同情和愛。

阿列克謝耶維奇采用訪談形式，真實記錄人類聲音，還原歷史，詳細地記錄了20世紀戰(zhàn)爭的血腥與殘酷，以及科技對人類的傷害?！皶兴龆际乾F(xiàn)實人物對當年重大事件的真實敘述，如戰(zhàn)爭、社會主義帝國的崩潰、切爾諾貝利核泄露事件。有國家層面的重大事件，也有世界范圍的重大事件；有發(fā)生在很久以前的，也有最近發(fā)生的。而每一個事件，都與人物的個體命運息息相關?！?/p>

戰(zhàn)爭小說通常都是男作家的專利。但作為一個女性作家，阿列克謝耶維奇的作品中也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戰(zhàn)爭。在作家本人看來，“因為我們沒有其他故事可寫，我們的全部歷史都充滿了戰(zhàn)爭。我們要么打仗，要么準備打仗。我們從來沒有以另外一種方式生活過。我們甚至想象不到，我們中間有多少人參與了戰(zhàn)爭。我們的英雄，我們的偶像，我們對生活的認識，都跟戰(zhàn)爭有關……”

無論何時何地，戰(zhàn)爭帶給人類的只有殘酷、傷害和人性扭曲。渴望和平、反對戰(zhàn)爭是人類共同的愿望。女作家采用紀實文學形式再現(xiàn)戰(zhàn)爭殘酷，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她被瑞典皇家學院常務秘書、本屆諾獎的開獎人薩拉·丹尼爾斯（SaraDanius）譽為“非凡的作家”。

獲獎后的反響：褒貶不一

生活中的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是一位樸素女性，衣著簡樸，生活簡單。當諾貝爾獎委員會致電通知她獲獎時，她正在家中熨燙衣服。至于獲獎感受，她聲稱“很激動，激動得流下了眼淚”，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因為“獲獎完全出乎意料”，同時感慨“感覺很復雜”。她在接受瑞典報社記者的電話采訪時說：“我成了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我的聲音獲得了新的意義。政府再也不能無視我，它必須傾聽我的聲音。如今，我和伊萬？蒲寧、索爾仁尼琴、帕斯捷爾納克站在了同一水平線上，這感覺既美妙又令人悲傷。這枚獎章從今以后永遠屬于我，這意味著我以后的工作將更加復雜?！?/p>

阿列克謝耶維奇獲獎的消息引起了世界各地的關注。白俄羅斯總統(tǒng)盧卡申科通過官方網(wǎng)站向她表示祝賀。盧卡申科在賀詞中說：“您的創(chuàng)作不僅讓白俄羅斯人，也讓世界許多國家的讀者不再冷漠。”同時希望作家獲得的這項榮譽“能夠對得起國家和白俄羅斯人民”。

作為一名俄語作家，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獲獎一事也受到了俄羅斯各個階層的關注。俄羅斯文化部部長和信息部部長也分別發(fā)來賀電，具有百年歷史的俄羅斯國家通訊社塔斯社和以“莫斯科回聲”廣播電臺、《共青團真理報》為代表的幾十家媒體相繼轉發(fā)有關她獲獎的消息并對其采訪。俄羅斯讀者也以此為榮，發(fā)表以“從伊萬？蒲寧到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為題的文章，回顧俄羅斯歷史上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文學大師，驕傲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1987年，俄語作家布羅茨基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后，俄語作家一直與諾獎無緣。28年后，阿列克謝耶維奇重拾諾獎，這與伊萬？蒲寧（1933年）、帕斯捷爾納克（1958年）、肖洛霍夫（1965年）、索爾仁尼琴（1970年）和布羅茨基（1978年）獲得的諾貝爾文學獎相比，俄語作家是否已經(jīng)等待得太久？因此，無論是對白俄羅斯，還是對俄羅斯，她的獲獎，都是俄語文學界的最高榮譽和大事?！稌r代》雜志主編鮑里斯？帕斯捷爾納克盛贊她為俄語文學做出的巨大貢獻，認為“不管她是俄羅斯作家，還是白俄羅斯作家，最重要的，她是俄語作家，她的獲獎是俄語文學的勝利”。

當然，無論是俄羅斯，還是白俄羅斯，對于阿列克謝耶維奇的創(chuàng)作和獲獎，評論界褒貶不一。俄羅斯《文學報》主編尤里？波良科夫認為，阿列克謝耶維奇獲獎“完全是一種政治行為。……與文學無關……”，“她的作品采用新聞紀實性體裁寫作手法，算不上偉大的文學作品”。作家利蒙諾夫也認為，“以往的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如帕斯捷爾納克、肖洛霍夫、索爾仁尼琴等，都名至實歸，當之無愧。但從文學的角度來看，現(xiàn)在的諾貝爾文學獎缺乏吸引力，它就像競選‘環(huán)球小姐’一樣，是國王、王后、穿燕尾服的和三流作家之間的一種庸俗政治游戲?！?/p>

作品體裁助力獲獎？

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獲得2015年諾貝爾文學獎，打破了多個世界紀錄，具有重要意義。迄今為止，她不僅是1987年以來第一位獲得此項殊榮的俄語作家，也是半個多世紀以來第一位獲得諾獎的文獻文學作家，更是歷史上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第一位專業(yè)記者和世界上第14位獲得諾獎的女作家。

阿列克謝耶維奇1981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截止到2013年，共出版5部紀實性文學作品?？偟膩碚f，她并非是一個多產(chǎn)作家，甚至是一個“低產(chǎn)”作家。那么，她究竟是憑借何種優(yōu)勢力克群雄，榮獲桂冠的呢？是因為“她復調式的創(chuàng)作，是當代人類苦難和大無畏精神的明證”？還是如評論界所說，作為“杰出的文獻文學大師”，作品體裁是她獲獎的優(yōu)勢？對此，俄語評論界有不同的看法。

俄羅斯作家弗拉基米爾？沃伊諾維奇稱贊她是當代當之無愧的優(yōu)秀作家，認為她的作品屬于“非女性小說，充滿了和戰(zhàn)爭一樣的殘酷。盡管作品采用了文獻小說體裁，但仍然具有生動的藝術表現(xiàn)力和感染力。對于那些已經(jīng)習慣閱讀女性小說的讀者來說，閱讀她的作品不是件輕松的事。而對于那些想要了解當代歷史的人來說，閱讀她的作品很重要”。

單一的紀實小說寫作手法和政論題材，再加上她反對盧卡申科政權的政治觀點，讓人不由得會聯(lián)想到她獲獎背后的政治因素。俄羅斯著名作家扎哈爾？普利列賓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認為阿列克謝耶維奇獲得2015年諾貝爾文學獎，是俄羅斯與西方國家政治斗爭的結果，證明了俄羅斯在世界政治舞臺上的作用不斷加強。“眾所周知，諾貝爾獎評選委員會聲稱諾貝爾文學獎從來不摻雜任何政治因素……但往往會把它授予那些態(tài)度復雜和對政府持反對意見的人”；“過去的30多年，俄羅斯不再是政治意義上的超級大國，也不再是西方世界關注的對象”，但是，“最近一年多來，俄羅斯對世界政治產(chǎn)生了極為重要的影響，它的強硬態(tài)度立即引起了西方的嚴重關切。”“克里米亞、頓巴斯、敘利亞，還有奧林匹克運動會……一年之內，讓那些該厭煩的人厭煩得不得了?？捎謩e無他法，就選擇了這種能夠引起爭議的方式?！?/p>

普利列賓還認為，“與其說阿列克謝耶維奇是一個作家，不如說她是一個記者，因此很難把她與俄羅斯其他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家相提并論”，但無論如何，“2015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都與俄羅斯有關”。

盡管阿列克謝耶維奇不是一個多產(chǎn)作家，但在她的作品中，人永遠是她在作品中關注的焦點。她的作品記錄了蘇聯(lián)衛(wèi)國戰(zhàn)爭、阿富汗戰(zhàn)爭和切爾諾貝利核泄露等重大歷史事件對生命個體的影響，表達了作家反對戰(zhàn)爭、崇尚和平的人道主義精神。她通過對這些歷史事件親歷者的一次次采訪，精心構造出一個相對完整的故事，真實地再現(xiàn)了歷史事實，從而警示戰(zhàn)爭給人類帶來的巨大傷害。

另外，在文學形式日益多樣化的今天，基于訪談內容寫成的紀實性作品，更加具有可信性和沖擊力。阿列克謝耶維奇采用文獻文學體裁表達人類訴求，的確讓讀者耳目一新，更加具有意義。正如德國出版商與書商協(xié)會在為其授獎時的頒獎詞所說：“她創(chuàng)造了一種將在全世界得到回響的文學體裁，必將掀起證人與證詞涌現(xiàn)的浪潮?！?/p>

也許正因為如此，她的作品在19個國家譯介出版，并獲得多個國際文學獎項，如德國萊比錫圖書獎、美國國家書評人獎（2006）、德國出版商與書商協(xié)會和平獎（2013）、法國藝術和文學騎士勛章（2014）等。這些榮譽使她在2013年就已經(jīng)成為爭奪諾獎的當紅人物，為獲得此獎奠定了基礎。因此，這次獲獎，對她來說，也是名至實歸。

和愛麗絲？門羅等早已步入高齡的獲獎作家相比，67歲的她還算年輕，但她的確是一個“非凡的”作家。她希望通過自己的創(chuàng)作建立一個“美好的、充滿人道主義的俄語世界，一個迄今為止全世界都為之傾倒的世界，有文學，有芭蕾舞，有偉大的音樂……”

作為一個紀實文學的實力派作家，阿列克謝耶維奇的下一部杰作會是什么呢？讓我們拭目以待。

（作者單位：華北水利水電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