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喚國學——以“節(jié)日的新確或改立”為例試談國學現(xiàn)代化

○楊寶祺

(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

一、引 言

2013年8月，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提出的“四個講清楚”:“宣傳闡釋中國特色，要講清楚每個國家和民族的歷史傳統(tǒng)、文化積淀、基本國情不同，其發(fā)展道路必然有著自己的特色;講清楚中華文化積淀著中華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發(fā)展壯大的豐厚滋養(yǎng);講清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突出優(yōu)勢，是我們最深厚的文化軟實力;講清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植根于中華文化沃土、反映中國人民意愿、適應中國和時代發(fā)展進步要求，有著深厚歷史淵源和廣泛現(xiàn)實基礎?！保?］在全國范圍內(nèi)掀起一陣“國學狂潮”。

然而，什么是“國學”?我們身邊有“國學”嗎?這些問題不僅使研究學者感到困擾，也令當下民眾迷惑不已。國學能夠在未來繼續(xù)保有延續(xù)了數(shù)千年的生命力，需要強大而堅實的群眾基礎。有學者強調(diào)要實行“國學進校園”，培養(yǎng)國人的國學素養(yǎng)要從娃娃抓起。也有人支持開展“全民讀經(jīng)典”形式的活動。但歷史上也不是全民都讀“四書五經(jīng)”，也不是每人都通“經(jīng)史子集”，今日當然也不能強求全民學國學乃至對國學了如指掌。在當下呼喚國學，或者說是國學回歸當下，應該做到的是營造一個適合國學生存的社會環(huán)境。培養(yǎng)環(huán)境的第一步，筆者認為，當從對傳統(tǒng)節(jié)日的重視和理解做起。

二、節(jié)日的新確和改立舉例

中西文化在近一百年來交流密切，西方節(jié)日傳統(tǒng)的不斷傳入，在很大程度上沖擊了本土節(jié)日在國民心中的地位。本土節(jié)日文化觀念的日益淡薄，是破壞國學生存土壤的利器。

(一)重新確立中國的情人節(jié)——“上巳節(jié)”

西歷2月14日是西方的“情人節(jié)”，這一天愛侶之間會用贈送鮮花、共進晚餐等方式來慶祝。這個節(jié)日也被國民所接受。但是中國情人節(jié)的具體日子未有公認的答案。筆者認為，中國之情人節(jié)當為農(nóng)歷三月初三的上巳節(jié)。

在被奉為經(jīng)典的《詩經(jīng)》中有對情人相會作描寫的詩篇，其中有涉及成為節(jié)日的有《詩·國風·鄭風·溱洧》。詩文如下:

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蕑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

溱與洧、瀏其清矣。士與女、殷其盈矣。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維士與女、伊其將謔、贈之以勺藥。

周振甫在解釋《溱洧》時引用《毛詩序》:“《溱洧》，刺亂也。兵革不息，男女相棄，淫風大行，莫之能救焉?！薄豆{》:“救猶止也。亂者，士與女合會溱洧之上?！保?］由此證，男女相會的習俗，古已有之?！对娙伊x集疏》:“韓說曰:‘《溱與洧》，說人也。鄭國之俗，三月上巳之日于兩水上，招魂續(xù)魄，拂除不祥，故詩人愿與所說者同往觀也。’”［3］從以上解釋可知，農(nóng)歷三月初三在鄭國男女相約到溱水和洧水之上，名為拂除不祥，實為贈送芍藥相會，這是情人相約出游最早的記載。而鄭國為姬姓之國，地處中原，其習俗的流傳可視為中原古文化的象征之一。

《周禮·地官·媒氏》中有言:“中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敝写褐屡c三月初三日期吻合，《周禮》記載男女于此月可自由相會，斥《毛詩序》以《溱洧》為“淫風大行”之說，男女在允許的時間里相會是合乎禮的。

上巳節(jié)的原始意義是跟生殖崇拜有關，起源于對于女祖高媒神的祭祀。殷商的始祖神話中有“見玄鳥墜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4］的傳說，對于女祖的祭祀逐漸演變?yōu)樵谌律纤裙?jié)進行的祓禊求子，后有“曲水浮卵”的習俗流傳。［5］

上巳節(jié)的習俗除了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遺存，還有古詩文可為佐證。一如杜子美的《麗人行》:“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睏钴娫谄鋾兄赋觯了未蜔o此風俗，上巳節(jié)成為郊游踏青的活動。這也與理學興起所倡導的“存天理，滅人欲”有一定關聯(lián)。楊軍更引《西林舊事·西湖游幸》“都城自過收燈，貴游巨室，皆爭先出郊，謂之‘探春’，至禁煙為最盛”為證。［6］

為此，本文倡導確立“上巳節(jié)”為中國情人節(jié)，恢復相贈芍藥以游于郊的習俗。提升傳統(tǒng)節(jié)日在年青一代心中的地位，為國學的現(xiàn)代化營造良好的社會氛圍。

(二)改立孔子誕辰為我國的“教師節(jié)”

1985年，第六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九次會議同意了國務院關于建立教師節(jié)的議案，會議決定每年的9月10日為教師節(jié)。近年提出“改立孔子誕辰為教師節(jié)”。

《北京晨報》于2013年9月6日報道:“國務院法制辦昨日公布《教育法律一攬子修訂草案(征求意見稿)》，……意見稿中擬規(guī)定，每年9月28日為教師節(jié)?！{(diào)整教師節(jié)日期的呼吁由來已久，大規(guī)模的呼吁則從2004年開始。時任全國政協(xié)委員李漢秋呼吁，教師節(jié)應當是很有文化內(nèi)涵的節(jié)日，應延續(xù)源遠流長的歷史傳統(tǒng)，并建議以孔子誕辰作為教師節(jié)日期。經(jīng)研究測算，孔子誕生于公元前551年的9月28日。實際上，我國臺灣的教師節(jié)目前就是9月28日?！保?］

國家有改立孔子誕辰日為教師節(jié)，必然有可信之理由。其文化內(nèi)涵有二:

1．古文經(jīng)學派尊孔子為“先師”，其為萬世師表。談國學則必談孔子，撇除孔子所開創(chuàng)的儒家學派自漢武之后長占中國主流思想地位，他也是中國學術研究的始祖。劉毓慶在《國學概論》一書中寫道:“‘國學’作為中國傳統(tǒng)學術、傳統(tǒng)文化的代碼，盡管是近代才有的事情，而作為中國傳統(tǒng)學術與文化精神的研究，則應該從孔子算起?？鬃咏⒘酥袊慕?jīng)典體系與文化學統(tǒng)，從而也開始了中國學術研究的歷史?！?/p>

在《論語》之中亦不乏對孔子的教育思想方法的記載。

《論語·述而》中有:“子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于我哉?’”、“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嘗無誨焉。’”、“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fā)。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等。

《論語·子罕》中有:“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p>

《論語·衛(wèi)靈公》中有:“子曰:‘有教無類?！?/p>

諸如其中所提及的誨人不倦、舉一反三，還是今日教師們?nèi)圆粩嚆@研的教學方法。流傳兩千多年依舊適用于教學工作，這一點為孔子作為“萬世師表”打下基礎。而“有教無類”的教育思想則充分體現(xiàn)孔子作為“先師”所具有的長遠眼光。正如李太白所言:“天生我材必有用”，出身是無法由自己掌控和改變的，但是不同出身的人在老師眼里都應該如同一張白紙或一塊璞玉，任由教育者進行涂畫或雕琢。然而這一點至今還沒有普及到整個教育界，虐待學生、教師明目張膽索要禮物、歧視學生等現(xiàn)象未曾杜絕。今日之不達，反襯孔子有足夠甚至更高的資格享有“萬世師表”的榮譽。

2．今文經(jīng)學派稱其為“素王”，在中國歷史上占據(jù)無可替代的地位?！八赝酢备拍钭钤绯霈F(xiàn)在賈誼《新書·過秦下》:“諸侯起于匹夫，以利會，非有素王之行也?！蓖豕馑蓪ⅰ八赝酢贬尀椤坝械聼o位”?？鬃釉谥袊鴼v史上被歷代帝王不斷加尊，成為名副其實的“無冕之王”。

《論語·子罕》中記載:“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孔子自感有才，卻身賤不得立業(yè)。《史記·孔子世家》中有:“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沒世而名不稱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見于后世哉?’乃因史記作春秋，上至隱公，下訖哀公十四年，十二公?！彼珜У摹皩W而優(yōu)則仕”，鼓勵世人讀書、學習就要為家國效力。習儒學者遵循“家法”積極入世，自然而然，改變中國歷史進程的就以儒家思想為主導了。孔子雖然未曾登基稱王為帝，但他在思想界的王者地位至今未有人能撼動。儒家思想中的“仁義禮智信”觀念以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秩序，還在今日的中國人行為模式中找到痕跡。為人師者，教書育人，自然要引導學生樹立一套正確的價值觀，而老師的引導也源于他們本身所受到的思想洗禮，由此，孔子的思想也就對教育產(chǎn)生至今未絕的深遠影響。

綜上，將孔子誕辰之日改立為中國的教師節(jié)，意義重大。既能為教育工作者定出明確的學習對象和學習方向，又能讓下一代在逐步了解國之學問的同時修習不斷更新的各科知識。再者，這也是對中國古代延續(xù)兩千多年的儒家思想的繼承，讓國學在當代繼續(xù)有充沛的活力。但將孔子誕辰定為教師節(jié)不是在把孔子神化，教育者要引導學生在尊孔之余辯證地看待孔子其人，不能盲目尊崇，這會與孔子當年之思背道而馳，也不是國學應該走的路。

唯一遺憾之處在于，孔子具體誕辰日之爭，學界至今未有定論，本文亦不作評述。

三、造成國學缺乏群眾基礎的原因

從上文可知，國學的現(xiàn)代化需要一個良好的社會環(huán)境。傳統(tǒng)節(jié)日再次受到眾人的關注，是讓國學回歸當下的重要前提之一。國學會在現(xiàn)代一度失去魅力，除去自身的弊端，同時也有外在的因素。本文將嘗試探討部分外在因素，希以觸發(fā)諸君對國學的未來之思考。

(一)近百年來的“文化斷層”之悲

1．“新文化運動”中的第一次文化斷層。在民國時期，以“新文化運動”為開端，中國的知識分子掀起一陣“全盤西化”的浪潮。他們逐漸在面對外來思想和文化的時候，有一種文化自卑心理出現(xiàn)，進而部分人提出了“全盤西化”理論，希望通過完全學習西方來使國家富強。這批知識分子多半是有著深厚的國學功底的人，他們是在傳統(tǒng)教育模式中成長起來的，能夠清楚地看到國學的漏洞和弊端，但他們也因自身的遭遇而不自覺地忽視了國學的閃光點。陳獨秀先生就在《敬告青年》一文中提到:“國人欲脫蒙昧時代，羞為淺化之民也，則急起直追，當以科學與人權并重?！彼€曾說過:“要擁護德先生，便不得不反對孔教、禮法、貞節(jié)、舊倫理、舊政治。要擁護賽先生，便不得不反對國粹和舊文學……我們現(xiàn)在認定，只有這兩位先生可以救治中國政治上、道德上、學術上、思想上一切的黑暗?！狈茄詫W習西方先進之事物不好，只是完全模仿外來事物，而失去了自身的根，最終只會淪為他人手中的傀儡，再無獨立可言。

新文化運動中樹起了“打倒孔家店”的大旗，以批孔的形式來沖擊構筑在中國人心里的舊禮教，協(xié)助中國人建立民主觀念。一套中國人奉行兩千年的禮教的地位瞬間逆轉(zhuǎn)，不少知識分子的話語尺度掌握得不好更是讓不少普通民眾感到茫然，在傳播過程中出現(xiàn)了偏差，給中國優(yōu)秀燦爛的文明帶來了一些不可挽回的損失，破壞文物的事情亦是難以計數(shù)。如錢玄同就曾發(fā)表過這樣的言論:“我要請你們千萬不要拜那宗法遺毒的祖宗牌位!千萬不要拜那主張忠孝的孔丘!千萬不要再拜那殺人魔王的關羽和盡忠報國(君的國)的岳飛!”

另外，胡適等學者曾倡導廢除漢字，用類似拉丁文等的拼音文字代替之。這一倡議不僅會導致漢字的消亡，后人將無法釋讀古代典籍，嚴重者更會使得中國文明的逐步湮滅。傳統(tǒng)教育的弊端之于“新文化運動”的主導者有著切膚之痛，下決心改變這些的時候難免尺度過大，跟隨者在一知半解之時就容易出現(xiàn)傾向一極，對國學會造成可怕且無法估量的毀壞。

在“新文化運動”期間，對國學抱有“處處懷疑、點點不可信”的態(tài)度大有人在。質(zhì)疑之聲已大于信任之音，年輕人將國學的東西視若敝屣。當他們不繼承、不重視，國學的傳承就開始斷了。這是國學發(fā)展在步入現(xiàn)代以來的第一次“文化斷層”。

2．“文化大革命”中的第二次斷層?！拔幕蟾锩敝型菩小捌扑呐f”、“批孔”，毀壞、打碎任何與舊沾邊的事物。這是私人藏于室的文物的一次毀滅性的災難。今日再翻尋，許多為世人驚嘆的文物已灰飛煙滅，不見于紅塵俗世。

當曲阜孔廟前的“萬世師表”匾額被摘下、燒毀，孔子塑像被砸毀，孔子的歷代加尊早已蕩然無存。他在時人心中，已再無圣人的光環(huán)，甚至喪失了人格尊嚴?！叭f世師表”匾額象征的是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跌落神壇，而后續(xù)的不再接受儒家的倫理道德觀念、不再繼承任何從古而來的傳統(tǒng)，則是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逐步湮滅。當二者綜合，不屑的眼光和輕蔑的語氣成為那代人面對“國學”最為常見的神態(tài)。

十年匆匆，是一代人思想成熟的階段。有整整一代人拒絕傳承，國學無可避免地再次出現(xiàn)斷層。

(二)國人缺乏文化認同感是國學現(xiàn)代化最大的障礙

1．來自父輩的熏陶。正如上文所言，經(jīng)歷了“文化大革命”的人多半是當下“80后”、“90后”的父輩。父輩沒有興趣，也沒有機會認真修研國學。父輩的價值取向直接影響到下一代價值觀的建立。很大一部分的“80后”、“90后”在童年時代就有極大的可能對國學抱有不了解、一知半解和敵視的印象，在學校接觸到國學書籍、知識的時候，從心里不自覺地產(chǎn)生抵觸情緒，很難客觀、主動地了解國學。在這種抵觸情緒的主導下，他們心中不會對國學有強烈的認同感，因而也很難成為國學的擁護者和傳承者。

2．忘卻自己的根。在同學開講座的時候，遭遇一位女生的發(fā)問:《論語》之中談的都是政治，既不讀政治，也不主修漢語，出國班的學生讀《論語》之意義何在?

其一，《論語》中談的不僅是政治，更談做人、待人接物。一如《論語·學而》:“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保?］論述一個人在家和在社會中應該如何與他人相處，并不是她所認為的政治，也不是出國了就不用學習、領悟的道理。

年輕人缺乏民族文化的認同感，自然就不會對“國之學術”有熱愛。忘卻了自己的根的人，也就失去了靈魂的歸宿。他們的這種觀念的存在勢必成為國學現(xiàn)代化的強大阻力。

縱觀全文，國人缺乏民族、文化認同感，極為容易造成文化的斷層。而文化斷層的出現(xiàn)，就隔絕了國學傳承的道路。既沒有了傳承，也就沒有了革新，兩者是相互依存的。換句話說，失去了傳承，國學就無法談現(xiàn)代化。

國學的現(xiàn)代化有賴于一個溫和的社會環(huán)境，不求強烈的愛和擁護，至少是公正公允地接納國學的一個環(huán)境。節(jié)日的新確和改立，在一定程度上會引起國人對國學的重視和思考。正所謂“上行而下效”，有了政府從上的正視，國學的現(xiàn)代化道路會在國民心中漸行漸順。這是國學人所期望見到的吉兆。

［1］劉毓慶．國學概論［M］．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2］楊軍．《詩經(jīng)》婚戀詩與婚戀風俗研究［M］．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

［3］孫作云．詩經(jīng)與周代社會研究［M］．中華書局，1966．

［4］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M］．中華書局，1987．

［5］王光松．漢初“孔子素王論”考［J］．廣東教育學院學報，2008(2)．

［6］馮治利．論先秦到漢代孔子歷史文化地位的變遷［D］．陜西師范大學，2011．

［7］葛志毅．重論孔子的歷史文化定位問題［J］．管子學刊，2010(3)．

［8］楊伯峻．論語譯注［M］．中華書局，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