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學義,趙建坤
(1.南開大學,天津 300071;2.邢臺學院,河北邢臺 054001)
“隱逸”這個詞在先秦時期已經產生,隱逸現(xiàn)象也在先秦時期存在,再歷經秦漢時期的發(fā)展,到魏晉南北朝時期達到了很高的發(fā)展程度。從正史《隱逸傳》的描述中可見對隱逸之盛譽?!稌x書》的《隱逸傳》載:“古先智士體其若茲,介焉超俗,浩然養(yǎng)素,藏聲江海之上,卷跡囂氛之表,漱流而激其清,寢巢而韜其耀,良畫以符其志,絕機以虛其心?!盵1]P2425《宋書》的《隱逸傳》載:“史臣曰:夫獨往之人,皆稟偏介之性,不能摧志曲道,借譽期通。若使值見信之主,逢時來之運,豈其放情江海,取逸丘樊。”[2]P2297《南齊書》的《高逸傳》載:“故有入廟堂而不出,徇江湖而永歸,隱避紛紜,情跡萬品?!盵3]P925《南史》的《隱逸傳》載:“或慮全后悔,事歸知殆,或道有不申,行吟山澤,皆用宇宙成心,借風云以為氣。求志達道,未或非然,故須含貞?zhàn)B素,文以藝業(yè)。不爾,則與夫樵者在山,何殊異也?!盵4]P1856《北史》的《隱逸傳》載:“論曰:古之所謂隱逸者,非伏其身而不見也,非閉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智而不發(fā)也,蓋以恬淡為心,不皦不昧,安時處順,與物無私者也?!盵5]P2917這既表明了史界對于隱逸風尚的高度重視,也表明了隱逸風尚的興盛程度。
《三國志》、《北齊書》和《周書》當中沒有《隱逸傳》,而《晉書》、《宋書》、《南齊書》、《梁書》、《魏書》、《南史》和《北史》當中記載的隱士共有143 位,除去重復記述的31位,還有112。這僅是正史當中記載的隱士,還有一些正史中沒有專門記載的還有很多。此時期正史傳的隱士具體見表1。
由于西漢時期社會安定,儒家思想占有統(tǒng)治地位,士人們崇尚入世而非出世。從東漢末期開始,不同階級之間及階級內部的爭奪變得激烈,很多士人寧愿隱于山林江湖也不愿涉身政治,尖銳的社會矛盾日益造成“賢士伏處大山堪巖之下”的局面出現(xiàn)。漢末至整個魏晉南北朝時期,戰(zhàn)亂連綿不休,接踵而至,黃巾起義,董卓之亂,三國鼎立,司馬篡位,八王之亂,永嘉之亂,五胡亂華,南北對峙,遭殃最深的是普通百姓,忍饑挨餓,痛苦不堪。黎民百姓為了逃避戰(zhàn)亂被迫遷徙,除了普通百姓外,也不乏世家大族。《三國志》卷二一《衛(wèi)覬傳》載:“關中膏腴之地,頃遭荒亂,人民流入荊州者十萬余家?!盵6]P610《晉書》卷一〇〇《蘇峻傳》載:“永嘉之亂,百姓流亡,所在屯聚。峻糾合得數(shù)千家,結壘于本縣,于時豪杰,所在屯聚,而峻最強?!盵1]P2628《晉書》卷六七《郗鑒傳》載八王之亂時“于時所在饑荒,州中之士,素有感其恩義者,相與資貼。鑒后分所得,以恤宗族及鄉(xiāng)曲孤老,賴而全濟者甚多。咸相謂日:‘今天子播越,中原無伯。當歸依仁德,可以后亡?!旃餐畦b為主。舉千家俱避難于魯之嶧山?!盵1]P1797《晉書》卷九二《袁宏傳》評論:“夫時方顛沛,則顯不如隱,萬物思治,則默不如語?!盵1]P2393兵荒馬亂背景之下士大夫出仕不易,倒不如把自己隱藏起來散逸于野。
表1 正史傳的隱士
封建士大夫還要忍受頻繁的政治迫害。漢末以來,派系林立,權爭激烈,如司馬氏篡位,八王之亂,王敦、蘇峻叛亂,桓玄、劉裕篡立,蕭道成篡宋、蕭衍篡齊、陳霸先篡梁,河陰之變等政變層出不窮,屢見不鮮。權爭當中,當權者往往排除異己,大開殺戒,士大夫死于非命者并不在少數(shù),史料中可見的孔融、郭璞、禰衡、歐陽建、楊修、丁儀、劉瑤、嵇康、張華、石崇、丁廈、陸機、潘岳等名士們都慘遭殺害。在此種情形之下,士人們大都失去了心理平衡,與其天天惴惴不安,還不如隱逸過得逍遙自在。但歸隱之路也并不平坦,王羲之曾說:“古之辭世者,或披發(fā)陽狂,或污身穢跡,可謂艱矣?!盵1]P2102王文舒也曾感嘆“若夫山林之士,夷叔之倫,甘長饑于首陽,安赴火于綿山,雖可以激貪勵俗,然圣人不可為,吾亦不原也。”[6]P746可見隱逸之路充滿艱辛。盡管艱辛,但是漢末大亂之后,士大夫們還是紛紛退隱,這種潔身自好的行為受到社會贊譽,儼然成了一種社會風尚。劉大杰先生的一席話說得頗為精辟,“難怪郭泰、袁閎、申屠蟠之流,有的住土穴,有的躲樹洞,都做了《高士傳》中的高士。難怪魏、晉文人,故意裝聾賣啞,寄情藥酒,或文尚曲隱,或詩雜仙心,或揮坐以談玄理,或隱田園而樂山水。”[7]P232可見政亂進一步促使隱逸風尚的出現(xiàn)。
士族門閥是以宗族為紐帶而形成的封建特權集團,形成于魏晉之際,鼎盛于東晉,東晉末至南北朝逐漸衰落。魏晉時期的士族由東漢豪族地主發(fā)展而來,在政治上占據了主導地位。首先,門閥的地位在政治法律上得以確立;其次,門閥士族還享有特殊的社會地位,等級界限十分明顯。而門閥以外的庶族地主政治社會地位低下,只能任低級小官,被排擠在世族上層社會之外。東晉時期是門閥世族的鼎盛時期。東晉政權的建立和穩(wěn)固,是在南北大族的支持下實現(xiàn)的,士族門閥在東晉政權中占有特別重要的地位,尤其是王導、王敦兄弟,因擁立有功得以掌握機要,有“王與馬,共天下”之說。門閥士族幾乎把持了全部朝政,東晉實際形成了皇帝與大族共同執(zhí)掌政權的局面。士族內部及士族與寒門之間的等級差別進一步擴大,界限更加森嚴。士族在交友、婚宦等方面都同寒門區(qū)別開來,并重視家譜編纂和禮法門風,以防止清濁混流,維護自己的特殊地位。東晉末年至南北朝時期,門閥士族雖勢力大減,但是仍有相當?shù)臋嗔?。這就導致了整個魏晉南北朝時期士族門閥的政治特色,一般士人很受打壓,無法在政治上施展拳腳,只好歸隱山林,歸隱田園。
“孝”在魏晉南北朝的士族門閥制度當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士族門閥的地位得到穩(wěn)定之后就大力提倡孝悌之義,這樣,“孝”就成了維護社會秩序的重要一環(huán)?!稌x書》卷六七《溫嶠傳》記載:“除散騎侍郎。初,(溫)嶠欲將命,其母崔氏固止之,嶠絕裾而去。其后母亡,嶠阻亂不獲歸葬,由是固讓不拜,苦請北歸?!盵1]P1786這樣士人們就可以以盡孝的名義而選擇隱逸生活,從而不履行為官或盡忠的義務,“自古忠孝不能兩全”,隱士們最終選擇了“孝”而放棄了“忠”。 這正如張旭華先生所言:“兩晉統(tǒng)治者為了提倡孝道,維護封建統(tǒng)治秩序,不僅對漢魏以來的傳統(tǒng)五禮特別是喪葬禮制進行了調整,并以儒家提倡的孝道作為人們的行為準則和道德規(guī)范,并且還通過司徒府和州郡中正主持鄉(xiāng)里清議,對違反喪紀和不遵孝道者予以無情揭露和嚴厲處罰,從而使司馬氏標榜的‘孝道’無論在禮制和實踐方面都具有極其豐富的內涵,并且更加具體化和制度化了?!孕⒅翁煜隆椭姓遄h,對于弘揚孝道和鞏固封建統(tǒng)治秩序,具有不可忽視的現(xiàn)實意義?!盵8]P175一語中的,堅守傳統(tǒng)的隱士們以實際行動踐行著中華孝道。
九品中正制的推行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隱逸風尚的形成。自東漢末葉、黃巾起義和董卓之禍以后,天下大亂,戰(zhàn)禍蔓延至全國,百姓顛沛流離,輾轉遷徙,過去西漢所實行的察舉征辟制度因戰(zhàn)亂而不能實行,改革選官制度已是勢在必行。曹丕稱帝之后,采取陳群的建議制定了九品官人法,通過品評,將地方的士人分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等,中正官到各地主持品評,被評為上等的人士將被推薦到各地政府去做官,吏部根據小中正及大中正所核定的人才等第和評語來斟酌任用,這樣一來,官吏的任用和升降有了客觀的標準。九品中正制將所有人士重新立品,將不良分子除去,避免黨派的增大,地方官吏全由中央委任,削去州牧郡守直接用人之權,這在一定程度上可避免結黨營私之弊。九品中正制的另一優(yōu)點是鞏固中央集權,由于中正官是中央官員,是由中央直接委任的,選舉權便復歸中央,鞏固了中央集權。但是到了曹魏后期,九品中正制很快被實力雄厚的門閥士族所把持。東晉南朝時期,豪門大族把持了幾乎所有的高官顯職,掌握品評的中正官們也由他們直接任命。門第出身成了唯一的品評標準,從而形成“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局面,九品中正制蛻變成門閥統(tǒng)治的工具。誠如段灼上疏所言:“今臺閣選舉,涂塞耳目,九品訪人,唯問中正。故據上品者,非公侯之子孫,則當涂之昆弟也?!盵1]P1347也正如張旭華先生所言:“自魏晉以來,不僅社會等級中有士庶之分,而且職官制度中也有清濁之別,因此,上品和下品既是區(qū)分士庶等級的分界線,又是辨別官職清濁的分水嶺,本質上是分屬于清流和濁流兩大任官體系,這就是當時選官制度的本質特征及其重要特色?!盵9]由此可見九品中正制度對于士人仕途的影響之深。這些高門子弟大多是在玄學清談的氛圍當中成長起來的,但是他們身在廊廟,卻心在山林,但求放達,而不勤政務,且看不起勤于政務的人,這就在很大的程度上也助長了魏晉隱逸風尚的形成。
總之,魏晉南北朝具有非常鮮明的時代特征,朝代眾多、更迭頻繁導致戰(zhàn)爭頻仍、民不聊生;門閥政治色彩濃厚,高門大族把持朝政;推崇孝道,選擇隱逸;九品中正制盛行,門第成為評定人才的重要依據,寒士晉升異常艱難。凡此種種,都是此時期隱逸風尚盛行的重要引擎,隱居生活讓士人遠離戰(zhàn)爭、遠離紛爭、遠離政爭、遠離迫害,盡管艱難,但逍遙自在。隱逸風尚盛行不是偶然,而是歷史使然、時代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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