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子建詩化審美傾向下的意象讀解

⊙沈 明［牡丹江師范學院文學院， 黑龍江 牡丹江 157012］

遲子建詩化審美傾向下的意象讀解

⊙沈 明［牡丹江師范學院文學院， 黑龍江 牡丹江 157012］

本文著重從意象的角度、詩化意象的審美表達，以及詩化意象下作家所建構(gòu)的審美世界，分析遲子建短篇小說中意象詩化的溯源，并根據(jù)其意象詩化的審美特征，探析所塑造意象下的詩化書寫。

遲子建 詩化意象 詩化書寫

一、飽蘸深情的故土情節(jié)——黑土寒冬所建構(gòu)的個人審美傾向

寒冬北國的自然風光，將遲子建的作品沾染上自然之精靈的特質(zhì)，生長于北極村漠河的她，在創(chuàng)作心理上深受童年所感知和成年所經(jīng)歷的影響。邊陲小鎮(zhèn)的“小”與這小鎮(zhèn)置身于廣袤黑土地中的“大”形成了鮮明對比，雪花、動物、植物在其眼界的植入，促成其審美靈性的感知力。薩滿宗教的文化熏陶，也使其對所謂萬物皆具靈性深信不疑。遲子建筆下詩化意象的抒寫，離不開其思維的過程，即在其創(chuàng)作個性下，進行審美抒寫。

“偉大的小說家們都有一個自己的世界，人們可以從中看出這一世界和經(jīng)驗世界的部分重合，但是從它的自我連貫的可理解性來說，它又是一個與經(jīng)驗世界不同的獨特世界。”①遲子建所塑造的靈魂中的世界，是讀者們可感知的，在感知的同時，會與黑龍江北部鄉(xiāng)土產(chǎn)生共鳴，我認為，這是遲子建建構(gòu)的個人世界與經(jīng)驗世界的重合。遲子建的童年，在白雪紛飛的黑土地中度過。童年經(jīng)驗是一種心理效應?！巴杲?jīng)驗作為一種體驗更傾向于主觀的心理變異。童年經(jīng)驗的這種性質(zhì)對作家至關(guān)重要，它意味著一個作家可以在他一生的全部創(chuàng)作中不斷地吸收他童年經(jīng)驗的永不枯竭的資源。幾乎每一個偉大的作家都把自己的童年經(jīng)驗看成是巨大而珍貴的饋贈，看成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創(chuàng)作源泉。一般而言，童年經(jīng)驗是指從兒童時期（現(xiàn)代心理學一般把從出生到成熟這一時期稱為‘兒童期’）的生活經(jīng)歷中所獲得的體驗?！雹谧骷易髌分姓宫F(xiàn)對童年的追憶并進行外化，有一定心理學因素，創(chuàng)作動因與意象塑造勾勒在一起，童年和故土是遲子建詩化意象的母體，肩負著孕育的責任。

圍著火爐聽姥姥講故事，是遲子建最為回味的童年場景。童年的遲子建，和姥姥共同生活，“童年時我遠離父母，與外祖母生活在一起。我不明白那個時代的兒童何以如此少（除卻住戶稀少的原因外），我所住的老街基（北極村的一個部分），只有三個兒童。這使我覺得很孤單。外祖母家有很大的一座木刻楞房屋，房前屋后有廣闊的菜園，院子中有一條大黃狗，我便與菜園中的瓜果和狗都成了好朋友”③。作者在小說中建構(gòu)的意象，大部分來源于其童年身處的環(huán)境，童年的玩伴稀缺，在字里行間可以讀出她與自然界為伴的處境。諸如廣袤的東北雪原、成群的原始森林、纏綿的月下鄉(xiāng)間路、潺潺又溫軟的北國溪流和自家院子里的瓜果與狗，都成為遲子建小說中詩化意象的來源。人類詩意的棲居，應該是建立在與大自然和諧的擁抱之中的。

雪——這種靈性的意象，使作家如身披濕漉漉的露水一般，想要將露水為蘸墨，將文字鋪灑。紛紛揚揚的大雪在黑龍江并不奇怪，但這是南方作家所不曾經(jīng)歷的一種獨特的體驗。相對于黑土地而言，我認為自然界中，最能觸動人感覺的就要數(shù)雪了。雪初落人間，便給人以精靈下凡的親切感，雪之意象，在遲子建作品中占有很大比重，是其他地域作家所不曾持有的意象。

遲子建塑造的意象可成為體系，體系的初始，在童年與大自然親密接觸的基礎(chǔ)之上。北極村的確具備詩情彌漫、靈性飛揚的品質(zhì)。旖旎的故土，有著地廣人稀的特點。不管是其筆下《逝川》中放生“淚魚”的古老習俗，還是《朋友們來看雪吧》里魚紋的穿草銅錢，都折射著北國小鎮(zhèn)獨有的民俗風情，作家豐富的想象力來源于此。遲子建會懼怕她筆下出現(xiàn)的意象，例如，對于河流和原野等意象的有距離的剝離，是因為遲子建已經(jīng)和這些存在于自然之中的群體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了，因此她會對這些自然景物和生物的存在極其敏感，溫情地灑下這些詩化的意象，能深層次地彌補她在這種人與自然相融的情境下的感情懼意。這些意象的詩化經(jīng)驗是跟隨遲子建童年視角逐步感知的，我們可以從遲子建的短篇小說諸如《北國一片蒼?！分畜w會得到，通過兒童視角下的意象詩化得更為明顯，在一定程度上，視角的兒童化在陌生化敘述的催動下加強了讀者對意象的感知力。所謂純真的極致，莫過于童心未泯，詩意的體驗，莫過于耳聞兒童的言語，這些童年期所感知的意象，促成了遲子建塑造意象與詩化的復合。

對于神鬼故事中那些頌揚山川河流靈性的方面，遲子建應該深受啟發(fā)，自然界萬物不失為一種詩意的幻想。薩滿教是東北土地上一種原始宗教，有其獨特的宗教文化，即堅信萬物有靈。既然北國故土存在著這么一種萬物有靈的宗教，遲子建的創(chuàng)作心理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其浸染。這種靈魂觀使作家深信人死后的靈魂升華，即便是筆下的死亡意象，也會著上詩意的色彩，《鴨如花》中的題目便是一個詩意的審美意象，表達死刑犯在死后獲得了人性的升華，褐色的鴨子在晚景中宛如一只美麗的花朵，有一定的象征意義。

童年的經(jīng)驗、故土的依戀與故土宗教的影響，形成了遲子建詩化創(chuàng)作的個人審美傾向。

二、依戀家園、憧憬人性美與直面死亡——詩化審美意象的三種主題的傳達

對家園的依戀、對理想人性的憧憬和直面死亡這三種主題意象，在遲子建短篇小說中表現(xiàn)得比較明顯。

對故土的依戀，是遲子建早期創(chuàng)作的一種審美傾向。在她早期作品中展現(xiàn)了廣袤的黑土地上那嚴肅的山峰、俊俏的松林和調(diào)皮的溪流。中篇小說《北極村童話》、短篇小說《沉睡的大固其固》都向我們展現(xiàn)了北國大地青山綠水的詩意圖景，“我十分恐懼那些我熟悉的景色，那些森林、原野、河流、野花、松鼠、小鳥，會有一天遠遠脫離我的記憶，而真的成為我身后的背景，成為死滅的圖案，成為沒有聲音的語言，那時或許我連哭聲也不會有了，一切會在靜無聲息的死亡中隱遁蹤跡，那么，我的聲音將奇異地蒼老和寒冷”④。在創(chuàng)作初期，遲子建免不了帶有童年意象的潤色來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鹅F月牛欄》里溫情款款的霧月，《親親土豆》里散發(fā)著香氣的土豆花，讀起來讓人覺得這不是普通的審美表達，這是被遲子建賦予了生命靈性之后，形成的唯美的意象。這些意象動人，充滿詩意，獨具特色的東北房屋、瑞雪、牲畜等意象，不是作家有意為之，卻是作家不經(jīng)意而為之的意象系統(tǒng)中的靈魂甘露。遲子建自身不知不覺地和黑土地的自然意象，融為了一個不可割舍的整體，通過小說意象的構(gòu)建，將黑土地淳樸的民俗風情和粗獷的自然風光詩畫進行展現(xiàn)。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遲子建的中短篇小說耐人尋味，絲毫沒有意象的有意而為之，文字不是機械的語言，是被作家浸染個人色彩的靈動媒介。

雪塑造了遲子建的創(chuàng)作個性，也搭建了遲子建中短篇小說的整體魅力?！侗眹黄n?！分袑懙溃骸疤J花的眼淚同窗外的雪花一樣，紛紛揚揚?！薄疤斓厝绱撕椭C，蘆花被眼前動蕩紛揚而又寧靜恬淡的雪花所渲染的氛圍感動了。她覺得一顆沉重的心正在自己的身體里被爽意的雪花輕輕托起，悠游到一種清新明麗的境界中，接著，她的眼淚就白白瑩瑩，楚楚動人地往下落了?！碧J花以一個成年的心態(tài)接收童年對雪的追憶，她的小狗拇唔陪伴左右，父親在雪中揚起的頭發(fā)，以及白色的雪和埋葬母親那屋子的“黃昏的落日”般熊熊烈火，都對她的童年及現(xiàn)在產(chǎn)生了不可磨滅的痛苦記憶。但對親人的懷戀和對父親、母親的怨恨和追憶，使她完全沉浸在大雪之中，欣喜之余，心酸落淚。雪是遲子建意象體系中最重要的一支。

人性的升華，在苦難的經(jīng)歷之中愈加凸顯。在遲子建小說中，人性的真和善展現(xiàn)在平凡的現(xiàn)實人生之中。20世紀90年代的《親親土豆》將人性的善美通過秦山夫婦的真情演繹表露給讀者，通過王秋萍與她丈夫的無奈卻眷顧的感情形成對比，凸顯了在喧囂的俗世之中秦山夫婦樸素的夫妻之情的難能可貴?！巴炼埂边@一自然意象，構(gòu)成了串接禮鎮(zhèn)民眾的淳樸、秦山夫妻的真情的經(jīng)緯，是鏈接禮鎮(zhèn)人民生命的一種意象。

遲子建在《逝川》中塑造的逝川意象，處于遲子建靈魂中個人世界與經(jīng)驗世界的重合。在閃回敘事手法的催動下，吉喜回首過去與胡會發(fā)生的點點滴滴，心中說不出的滋味，如今接生胡會的重孫子，更是一種人生的諷刺。但她沒有放下胡刀一家子，而人們是放棄了“淚魚”，這與最后吉喜捕不到“淚魚”，而人們偷偷地在她的木桶里放了幾條“淚魚”形成了對比，強化了人性的純美，也更加凸顯了吉喜的人性善。

在遲子建的審美世界里，死與生同等重要。她在作品中塑造的一系列與死亡有關(guān)的意象，表達了她對于死亡的絲毫不懼，《白雪的墓園》中“墓園”“紅豆”的意象塑造，并且使意象錯綜在一起，父親的靈魂在母親的眼中，結(jié)成紅豆，是一種死亡之后的純至的親情表達?！陡窭锔窈５募氂挈S昏》中寫道：“我為自己在木屋里驅(qū)鬼的行為感到無比羞愧。我想那是一種真正的天籟之音，是一個人靈魂的歌唱，是一個往生者抒發(fā)的對人間的綿綿情懷?！雹蒽`魂的天籟之音，唱起了魂靈與肉體的和諧統(tǒng)一，在遲子建的筆下，死亡是另一種存在。

家園的依戀、對人性善的憧憬和對死亡的直面，構(gòu)成了遲子建建構(gòu)的詩意世界，不管是故土的自然天籟之音，還是另一個世界的靈魂天籟之音，都是其詩化意象下的一條條線索，為作家奏響的同時，也為讀者的耳朵以清水洗塵。

① 韋勒克：《文學理論》，劉象愚譯等，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259頁。

② 童慶炳：《作家創(chuàng)作及其童年經(jīng)驗》，《文學評論》1993年4期。

③ 文能、遲子建：《暢飲“天河之水”——遲子建訪談錄》，《花城》1998年第1期，第119頁。

④ 遲子建：《遲子建文集（2）》，江蘇文藝出版社1997年版，第161頁。

⑤ 遲子建：《格里格海的細雨黃昏》，江蘇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第156頁。

作 者：沈 明，牡丹江師范學院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編 輯：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

本文系黑龍江省學位與研究生教學改革研究項目（JCXH—HLJ201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