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秘密合作到公開對抗

佘綱正

隨著也門危機升級，被許多人當成“局外人”的以色列開始被一次次提起。除了30多年來一直宣稱與以色列不共戴天的伊朗反復指責以色列暗中幫助沙特，胡塞武裝領導人也公開表示，沙特對也門的軍事行動實質上是以色列和美國猶太人“邪惡計劃”的一部分，而且在胡塞武裝的旗幟標語中很多是反以和反猶的內容?？v觀歷史，以色列與也門的關系遠比標語口號宣示的復雜。

“魔毯行動”

把時間撥回到二戰(zhàn)結束時，許多地方的民族解放運動風起云涌，被世界大戰(zhàn)折磨得精疲力竭的英國和法國在中東開始了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略撤退。1948年5月14日，以色列宣布建國，第一次中東戰(zhàn)爭隨即爆發(fā)，新組建的以色列國防軍與阿拉伯聯(lián)軍在巴勒斯坦地區(qū)展開激戰(zhàn)。而在阿拉伯世界大規(guī)模排猶浪潮的影響下，也門也爆發(fā)了反猶暴亂。相比起英國直接控制下秩序相對穩(wěn)定的亞丁保護地（南也門），也門穆塔瓦基利亞王國（北也門）政局動蕩（老國王在政變中遇刺身亡），使當?shù)鬲q太人的處境愈發(fā)艱險，紛紛選擇出逃。

1949年初，以色列成功擊退了阿拉伯聯(lián)軍的進攻，在有利的?；饤l件下與沖突方相繼簽署停戰(zhàn)協(xié)議。此時的以色列政府終于有時間和精力考慮接回也門猶太人。而另一方面，北也門的新國王葉海亞雖曾激烈反對以色列建國，但此時也擔心以色列會以猶太人的財產(chǎn)在排猶活動中被大量沒收為借口展開報復或者索取賠償，于是決定暗中與以色列合作，默許大量猶太人快速離開也門。從1949年6月到1950年9月，以色列政府執(zhí)行了代號為“魔毯行動”的運輸計劃，將近5萬名世代居住在也門的猶太人接往以色列。大部分人在抵達以色列后，被迅速安置在條件極為惡劣的帳篷營地中，而不少人更是在這些所謂的“臨時難民營”中生活了十年之久。也門猶太人對以色列工黨政府安置計劃的不滿日積月累，最終成為20世紀70年代利庫德集團在大選中擊敗工黨的關鍵因素之一。

“豪豬行動”

1962年9月，北也門國王葉海亞去世，受“納賽爾主義”（由埃及總統(tǒng)納賽爾倡導、并于20世紀五六十年代在埃及實踐并嘗試向其他阿拉伯國家推廣的一種政治、外交和發(fā)展理論。其核心包括反帝反殖、阿拉伯社會主義、泛阿拉伯民族主義和不結盟主義。而根據(jù)納賽爾主義中的“三環(huán)理論”，1952年的埃及革命肩負著同時推動“非洲大陸、阿拉伯世界和伊斯蘭世界”這三個層面進步的重要“歷史使命”）影響的當?shù)馗锩h人廢黜了新加冕的國王穆罕默德·巴德爾，控制了首都薩那，建立了阿拉伯也門共和國。但是革命黨人未能有效清除支持巴德爾的保王黨勢力，北也門內戰(zhàn)開始。埃及很快便派兵支援革命黨人的行動，而多個阿拉伯國家王室非常警惕埃及影響力的擴張，也直接參與北也門內戰(zhàn)，支持保王黨勢力。一些也門部落首領也加入到保王黨陣營，這其中就包括了一位實力不容小覷的什葉派酋長哈?！ず溲b組織正是發(fā)家于他當年領導的部落。與此同時，英國因為擔心北也門局勢影響到自己控制下的南也門，力邀以色列加入到反對納賽爾干涉也門的隊伍中來。

1964年5月26日夜間，以色列國防軍空軍向也門北部山區(qū)空投了大量武器裝備、醫(yī)療藥品以及美金、英鎊。當時，巴德爾國王與胡塞等人正在此地召開高層會議。這項空投任務被以色列軍方命名為“豪豬行動”，總共執(zhí)行了14次，持續(xù)了兩年時間。根據(jù)后來檔案披露，以色列空軍從特拉諾夫空軍基地起飛，沿著沙特外海飛抵也門上空，執(zhí)行完空投任務后降落在法屬索馬里（今天的吉布提），補充燃油后返回以色列。同時，根據(jù)以色列《國土報》披露，以色列情報機構摩薩德也在也門執(zhí)行了包括引導航線和觀察埃及軍隊動向在內的輔助任務。

對于包括胡塞在內的保王黨部落而言，正是由于合理的戰(zhàn)術加上來自沙特、英國和以色列等國的大量外援，成功地將原本占盡優(yōu)勢的革命黨人拖入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zhàn)中，并因此在和談時獲得巨大的優(yōu)惠條件。最終，胡塞等部落又果斷拋棄王室家族，加入了新的共和國政府，從此獲得了國內外巨大的財政資助。北也門內戰(zhàn)久拖不決，使2萬多名埃軍士兵葬身異鄉(xiāng)。伴隨著軍事實力的受損，埃及在財政上也面臨了巨大壓力，1965年外債高達30億美元。而對于以色列而言，則得以近距離觀察埃及軍隊的戰(zhàn)術特點。所有這些都直接或間接導致埃及在1967年第三次中東戰(zhàn)爭中一敗涂地，在丟失西奈半島6000多平方公里土地的同時，被迫從北也門撤兵。而“納賽爾主義”作為“泛阿拉伯民族主義”的主要推動力量，從此一蹶不振。

“蜜月”終結

不過，隨著埃軍的撤離與北也門內戰(zhàn)的結束，以色列與也門胡塞等部落的蜜月期就此走到了盡頭。此后，以色列逐漸將注意力從也門和埃及轉移到新崛起的巴解組織、地區(qū)強國伊拉克以及伊斯蘭革命后的伊朗身上，而也門因為與這三者有著錯綜復雜的緊密聯(lián)系，與以色列產(chǎn)生了激烈矛盾。

在巴勒斯坦問題上，北也門政府認定巴解組織為巴勒斯坦人民的“惟一合法代表”，并堅定支持其爭取建國的“正義斗爭”。而脫離英國控制之后的南也門在1970年更名為“也門民主人民共和國”，與蘇聯(lián)結盟，成為中東地區(qū)惟一的社會主義國家。相較于北也門，南也門反對以色列的立場更加堅定，并且一直積極協(xié)調阿拉法特領導下的法塔赫與巴勒斯坦其他派別之間的關系。1982年以色列入侵黎巴嫩并圍困位于貝魯特的巴解總部后，南北也門都主動表示愿意接納從黎巴嫩撤出的巴解組織武裝。

除此以外，令以色列擔憂的還有北也門與薩達姆統(tǒng)治下伊拉克的友好關系。在兩伊戰(zhàn)爭問題上，北也門認為伊拉克是“為阿拉伯民族的榮譽而進行正義戰(zhàn)爭”的一方;而以色列不僅秘密向伊朗提供軍事裝備，還在1981年發(fā)動大膽的“歌劇院行動”炸毀了伊拉克的核反應堆。不僅如此，當薩達姆在海灣戰(zhàn)爭后成為阿拉伯世界“棄兒”時，已經(jīng)在1990年實現(xiàn)了南北統(tǒng)一的也門也依然與伊拉克保持著頻繁的高層往來。

冷戰(zhàn)結束后，也門與以色列的關系出現(xiàn)了一定程度的緩和。但每當巴以關系出現(xiàn)新危機，也門依然會在第一時間聲援巴勒斯坦人，并強烈譴責以色列。此外，也門一直拒絕持以色列護照或持含有以色列出入境蓋印或簽證的護照的人士入境，而以色列也繼續(xù)在本國法律中將也門視為“敵對國家”之一。

而在今天，以色列視胡塞武裝為伊朗擴張的“新爪牙”。今年3月3日，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在美國國會演講時直言，由于胡塞武裝的強勢崛起，薩那已經(jīng)成為繼巴格達、大馬士革和貝魯特之后中東地區(qū)第四個“受伊朗控制”的首都，而這種趨勢“必須得到遏制”。而胡塞武裝則認為，以色列在暗中支持沙特等國的空襲行動，目的是遏制伊朗和什葉派在整個中東地區(qū)影響力的上升。

說到底，可以借用一句話來概括以色列與也門之間的關系，那就是“沒有永恒的朋友，也沒有永恒的敵人，只有永恒的利益”。事實上，也門與以色列關系的演變只是中東地區(qū)國家關系的一個縮影。而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地區(qū)，比這片動亂的土地更能體現(xiàn)現(xiàn)實主義在國際關系中的合理性。

（作者為美國布蘭代斯大學近東與猶太研究博士候選人、舒斯特曼以色列研究中心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