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鴻
說到書,百分之九十的人的腦子里浮現的都會是看得見、摸得著、帶著油墨香的紙質書。不會想到簡書或是帛書,甚至不會想到現在讓出版業(yè)聞風色變的電子書(閱讀器)。紙質圖書已不再是內容的唯一載體,也不再是閱讀的必須。
一、 關于紙質書的現狀
書是用來閱讀的,但閱讀并不僅僅限于圖書。獲得信息,獵取知識,人們可以閱讀報刊(盡管也是勢微),可以上網體驗,甚至可以聽書,簡單而直接。傳統(tǒng)書店的紙質圖書,在新技術、新世界的眼花繚亂中,特別是在電子商務越來越發(fā)達的時代里,就顯得特別尷尬和無生趣了。
從業(yè)人員在思索,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這種現狀。有人總結,首先是數字出版的沖擊;其次是出版業(yè)在殘酷的市場競爭中,為追求經濟效益,跟風出版,盲目出版,缺少創(chuàng)新,讓低劣圖書充斥市場,讀者對書籍失去了信心。閱讀率降低是因為真正的好書少了;再就是國民素質的下降,越來越多的人迷戀在網絡上、手機上進行碎片化閱讀,真正讀書的人少了,與書的距離遠了,國民閱讀率連年持續(xù)走低就是很好的證明。
我是個紙質圖書的忠實愛好者,掙來的薪金大部分用來買書,而且我只愛在實體書店里購買,不愿意網購。不是我跟不上潮流,而是我對書很有要求,對開本有要求,對版面設計有要求,對字體、字號和行間距的設定都有要求。我希望我得到的每一本書,都符合我的審美需求。再好的內容,沒有合適的表現形態(tài),我認為都是不能準確傳達出作者的思想的,因而,我需要去書店里直觀地體驗,才會有得到后的滿足感。
從另一個層面來說,我也不太贊同國民閱讀率下降的說法。我想我們所說的閱讀率,一般是指對紙質圖書、期刊甚至包括對教材教輔和報紙的調查而得來的。單從閱讀來講,這就有些片面了??梢哉f現在的中國,閱讀從沒有這么發(fā)達過,伏案族、低頭族無不都是閱讀的表現形式,如果網絡閱讀,即人們常說的點擊率也算上的話,中國一定是個喜歡閱讀的大國。當然,閱讀大國并不代表就是學習型的大國。我新認識一位編輯,交流時,我問她喜歡讀些什么書時,她說她平時幾乎不讀書。這讓我很驚訝,我認為不大量讀書的編輯是編不好書的,而她在我眼里卻是很優(yōu)秀的編輯。后來我明白了,閱讀對一個人來說是很廣泛的概念,就豐富我們的人生而言,哪怕是與人打交道,跟人交往越多,社會經驗也越豐富,所謂“閱人無數”,但凡說是在閱人,就是在學習他人之長處。
幾年前,曾有人預言,2017年是紙質圖書的大限?,F在2017年近在咫尺,仿佛就在明天,紙質圖書卻并沒有壽終正寢的跡象。這個預言就像當年的“千年蟲”和“諾查丹瑪斯”的預言一樣,不過是聳人聽聞的傳說罷了。尼爾森圖書總裁喬納森·諾維爾在《2014年第二季度消費者信心調查》里介紹,歐美傳統(tǒng)出版2014年迎來了新的增長。美國在增長,印度在增長,澳大利亞也在增長,但增長最快的還是中國。諾維爾得出結論,紙質圖書仍是世界出版的潮流。
筆者所在的城市,據一家大書城的年終統(tǒng)計數據,2014年的圖書銷售額比去年增長了4%。11月11日所謂的“光棍節(jié)”,文軒網的圖書銷售單日逼近了5000萬元,讓出版人和銷售商心里充滿了喜悅。紙質圖書銷售的增長,說明讀者的閱讀習慣在回歸,紙質書籍仍然有它的魅力。對于出版業(yè)來說,是喜,也是憂。喜的是,紙質圖書依然是讀者首要的閱讀選擇,為我們的出版業(yè)發(fā)展帶來了許多可以預見的可能性;憂的是,紙質圖書的銷售在增長,而數字出版的銷售也并沒有減弱,就成人文藝作品的數字出版增長來說,其增長速度高達40%??梢哉f,傳統(tǒng)出版仍然面臨著極大的挑戰(zhàn)。
關于紙質圖書要回歸到一種理想狀態(tài),我來說說我的淺見。
二、關于圖書的審美價值
首先,書作為一個載體,它本身并沒有生命力,是內容讓書有了生命。圖書只有被讀者閱讀,它的功能才能體現出來。書不拒絕任何內容,就像一個筐,你裝什么進去,它都沒得選擇,是出版者讓書籍承載了不同品質的內容。不同的讀者,對圖書內容的需求不一樣,出版者又因這些讀者的需求而讓書籍承載了不同的內容。我們用普世的價值觀(或是由興趣)去評判一本書,書就有了讀者各自心中的優(yōu)劣之分。
我想有責任心的出版者知道什么是具有積累人類文化、傳播文化、傳承文明功能的書籍,這里就不多言。
書的使用功能就是讓人用眼看,用腦記,用心想,這就是閱讀。閱讀最先是用眼觀,是不是可以順利地把內容讀下去,那書的表現形式就很重要。這種表現形式,就是我們所說的版面設計(或稱書裝設計)。給人以美感的圖書設計,就有利于閱讀的順暢無阻;一切給閱讀制造障礙的圖書,都不能算是好的圖書。我認為書籍的表現形式是對內容的再創(chuàng)作,合適的視覺表達,是對作者思想的最好傳達。如果形式大于內容,把書籍本身設計成一件件藝術品,過分強調書籍本身的觀賞價值,而忽視了書的使用價值和閱讀功能,即使它得了“世界最美的圖書”,也不能算是“好”的圖書,就像是它忘記了姓什么,“我是誰”“我要給讀者什么”?
當然,書也是要有審美價值的,但這種審美是為閱讀服務的。一個時期有一個時期的審美,所以每個時代都有它的書裝美。設計者是通過當下的審美來闡釋作者的作品。
現在,我們的出版業(yè)在書籍的審美上表現為兩極分化:一是過分強調,把書做成藝術品;一是從成本出發(fā),什么都不講究,甚至連起碼的協調性都不顧及,缺少美感的書籍比比皆是。這跟我國的美學教育有關,現在很多讀者的閱讀審美還停留在只要紙上印字,就可以閱讀的層面。如果是“密不透風”的設計,一些讀者就認為它承載豐富,節(jié)約紙張;如果是“疏能跑馬”的設計(如繪本),有讀者就氣憤地認為出版者是在賣紙。我相信這樣的狀況不會持久。
上面說到成人文藝類內容的數字出版占比很大,我想它是不需要用設計來再創(chuàng)作,只需提供內容(故事)就能滿足人們的需求。而我們人文的、歷史的和藝術的圖書卻需要多元的表現方式,要以不同的表現形式來詮釋才能達到目的,這是目前的數字化不能替代的,所以紙質圖書的優(yōu)勢就體現出來了。
三、關于圖書的內容價值
圖書的內容價值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是青菜蘿卜各有所愛。拋開那些對人類文明產生過影響,人們有共識評判的內容來說,某一領域的讀者,對其他領域的內容是不太感興趣的,其他領域的圖書對他來說就沒有價值可言。只有被稱為“嗜書愛好者”們,才會見書就收,就算這樣,在閱讀方面,他們也是只選擇自己喜歡的圖書來讀。
我有很多書畫界的朋友,可以說都是愛書喜讀的人,可我到他們的書房,大多數的藏書都是跟他們專業(yè)有關的,我要送他們我們出版的詩歌小說,他們都不感興趣。比如,送他們阿來的《瞻對》這樣反思作者本民族文化的書,他們也是面帶難色,在他們看來,這樣的書對他們沒有價值。
有一次到現代文學版本考據專家龔明德先生家,亦師亦友的明德先生,對我們的出版除了編校質量上的殷殷期望外,說得最多的也是希望我們能出版現代文學方面有版本價值的圖書。他以李劼人的《死水微瀾》為例,在不同時期的政治環(huán)境中,作者對很多地方都有修改,明德先生就希望我們出版初版本或是匯校本,還作品以真相。他說的價值從學術上說,非常在理,可放在普及的角度和出版社的效益上來說,可就讓出版者為難了。其實這也可以解決,就看我們的出版者定位是什么,只要心中裝著目標讀者,讀者自然就會認可你。喜歡人文、歷史類圖書的讀者,他們大多會選擇三聯、“理想國”的圖書;對古籍有興趣的,他們對中華書局與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圖書就青睞有加,這主要是讀者認同了出版者的價值觀和出版圖書的質量水準。
另外談談同質化圖書的問題,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跟風之作。我倒是不反對出版同質化的圖書,同質化嚴重說明這種類型的圖書市場需求就大。任何圖書的出版都不可能只有一種表現形式,人們的審美差異是很大的。也就是說,一部優(yōu)秀的作品,要通過不同的形式來表現和出版。以《紅樓夢》為例,中國的出版社不知出了多少個版本了,現在仍然還有人出版,有平裝本,有精裝本;有普及本,還有校注本;還有出版適合青少年閱讀的簡寫本、縮寫本、插圖本和美繪本。事實是,并不是因為有了縮寫本,就沒有人閱讀有學術味的校注本了,不同階層都可以選擇適合的版本,才能讓一部優(yōu)秀的作品傳播效果達到最大化,才談得上弘揚文化。
說到內容的價值,就不得不談到圖書的編校質量,再好的內容,如果錯誤百出,也是得不到讀者認可的。因而,出版人的責任感與素質提升是讓閱讀回歸的重要因素。不可否認的是,現在的出版業(yè)是很多人求生存的場所,而不是熱愛的事業(yè)。從一定程度上來說,從業(yè)人員的素質決定了書的品質。流沙河先生讀到一套張獻忠與四川的文獻時,發(fā)現該套書竟有兩千多處錯誤。他發(fā)出感慨說,現在的博士研究生,連標點與斷句都成問題,現狀堪憂。學者斷不對句,標不對點,編輯也看不出問題,自然談不上書的質量,談不上對內容的準確定位了,更談不上讓讀者信任了。
四、 關于圖書的閱讀文化
書籍的回歸還要社會化,要倡導閱讀文化,如果沒有閱讀的氛圍,書籍的力量始終是微弱的。古人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我想不是古人在贊美書籍的美好,而是引導時人讀書的廣告語,任何時候都不乏不讀書的人,不然怎么會這樣的民謠:“春來不是讀書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蟲冬又冷,收拾書箱好過年?!?/p>
古時的書籍是唯一承載知識與信息的工具了,除了讀不起書的人,能讀書的人也還是視讀書為畏途。古人也知道“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也知道有傳承祖宗文化、促進社會發(fā)展的作用,更知道讀書最重要的功能是考試中第后的光宗耀祖,所以用“黃金屋”“顏如玉”“千盅黍”來吸引子孫讀書。
同時,這個社會也不乏讀書人,以及讀書活動的推動者。有個民間讀書會,沒組織也無紀律,卻每年都要在不同地方舉辦讀書年會,交流讀書心得,自費出版讀書“民刊”,分享讀書體會。南京的董寧文,一個人辦“民刊”《開卷》,堅持了十幾年,聯絡全國書友,把讀書視為他們生命中的一部分。這個年會現已辦了十幾屆了,每年在不同的城市舉辦,已經成為當地讀書人的盛事。我并不贊同“民間讀書”的說法,有民間就有官方,那什么是官方閱讀呢?這個絕對沒有準確的定義。如果僅僅限于“不功利的閱讀”就是民間,那也太牽強了。但這個“民間”對閱讀的積極推廣,確實起到了很好的作用,閱讀總還是社會的正能量吧,很多“官方”的機構參與進去,承辦年會,大力推廣讀書活動,所以我也積極響應。深圳有個被喻為“高貴的堅持”讀書節(jié),堅持了十五年的讀書節(jié)是高貴的,是我國辦得最好的讀書節(jié),不僅全民閱讀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而且還促進了與出版社與各界的交流。每屆讀書節(jié)被評為的“十大好書”除隆重推薦外,還在書店重點存列一年,不讓好書錯過每一位進書店的讀者。
另外,提倡閱讀,現在的中國當然也有誤區(qū)。如“農家書屋”與中小學圖書館館配等項目,是國家花巨資的利民好事,卻最終成了爛尾工程,成了出版社解決庫存的渠道。有關部門在采購上壓低采購價,限制圖書的定價,以為這是為國家節(jié)約了資金,卻迫使出版社不得不壓低生產成本,最終用最低劣的紙張、最簡陋的排版、最簡單的工藝和最低廉的內容進行生產。這樣的書既沒有任何的版本價值,也沒有審美的價值。這樣的圖書,怎么會引起讀者的興趣呢?試想,一個學生在成長過程中,成天就看到這樣的圖書充斥在校園的圖書館,成天面對著自己生厭的圖書,有的還不得不讀,這怎么能讓他們對書產生興趣?走出校園的他們,又怎能不迷在電腦前、手機里呢?碎片化的閱讀造成,不僅是因為現在是網絡的時代,也有相當一部分原因是我們的閱讀倡導者和書籍出版者造成的。
提倡全民閱讀,館配書的采購一定要走出誤區(qū),只有按市場規(guī)律辦,堅持以高品質的圖書引導,才能達到效果。要讓書籍回歸,從孩子入手,必須要以書籍的美來引領,現在比“黃金屋”“顏如玉”更有誘惑的東西太多了,書籍之美應引起重視。
五、結語
在信息時代說書籍的回歸,在海量的出版物中說書籍的回歸,我們面臨的是如何選擇回歸。我一直認為,現在的出版產業(yè)并非夕陽產業(yè),而是在多元的、高速變化的市場中,我們的出版面對不斷變化的矛盾關系,缺少解決的辦法。消費方式在變,而我們的經營手段變化卻不大,所以,書籍的出路就少。信息的爆炸,讓我們不知道什么是我們真正需要的信息,讀者進書店的頻率遠遠跟不上書籍上架的頻率,大量的書籍還未與讀者謀面就下架了。失之交臂哪里僅僅是青年人對愛情的感慨,也是出版人的心沒有與讀者碰到一起的感慨。書籍回歸是心與心的交流。
(作者單位:四川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