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化“走出去”的話語表達與路徑選擇

茍德培

中國文化走出去的瓶頸在哪里？歐美文化是如何快速切入并占據(jù)世界市場的？我們應如何師彼長技，有效實現(xiàn)文化走出去？

一、我國文化走出去的現(xiàn)實瓶頸何在？

（一）自以為是的文化特色：一味希冀以特色與厚重取勝

文化特色是一個國家或地區(qū)的文化內核中區(qū)別于其他國家或地區(qū)的文化標志、符號、標簽。文化走出去——走出國門，走向世界需要特色，但也需要在尊重文化差異的基礎上考慮他國或他地市場的文化感知、文化認同、文化接受。走出國門多年的孔子學院，多的是漢語文字的講授、東方哲學的傳習、中國禮儀的復寫；如東南部地區(qū)一家實力雄厚的出版企業(yè)，其跨國書展也無非經(jīng)史子集、南國旅游；再如西部地區(qū)一家頗有名氣的燈會企業(yè)，無論國內巡展還是遠赴日美，其展品都是大鬧天宮、八仙過海等；輔之以中國歷史故事、人物群像為文化內核的武術、剪紙、皮影、雕刻、瓷器……此文化特色果然能攻城略地并所向歸化般占領他國文化市場嗎？

（二）自相矛盾的文化優(yōu)越：源遠流長的頌贊與功利的擇選

文化自信是一個民族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所必須的文化姿態(tài)。但就我們的民族而言，文化自信卻有兩種語境：一是歷史文化教育、官方話語或外交辭令中的文化自信，此一般表達為“華夏文明，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卓越輝煌”之類的措辭。二是民間交往語境中的文化自信，該自信在嘴上心上時膨脹或時萎縮地不斷變化著，較之前種自信則脆弱且功利得多。

所以，從語言、文學、藝術等種種文化形式觀之，我們的文化自信常常表現(xiàn)為一個矛盾體：一邊是對中國文化史上“四夷賓服，萬國來朝”的文化回憶的集體沉醉，一邊又是出國熱、留學熱、綠卡熱的舉國狂熱；一邊是在文化特色上對自身的方塊字、絲竹樂、民族風等推崇備至，一邊又對歐美語種、美國大片、流行音樂等趨之若鶩；一邊艱難推進孔子學院海外布局，一邊又讓外語學習與考核嚴格進入我們升學與升職的各個環(huán)節(jié)……這種矛盾，當然體現(xiàn)著文化走出去與引進來、文化交融、文化競鳴的真實軌跡。

（三）自我障目的語言滲透：語言習慣與文化認同正相關

自上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起，為了學習歐美先進技術和管理經(jīng)驗，英語開始風靡中國。從此，近乎病態(tài)的英語學習與考試開始進入每個中國人的生命歷程。英語的學習，讓我們對書中筆下風景旖旎的歐美風情耳熟能詳、對其文明形態(tài)逐步接受，對其生活方式心慕神往，一旦其挾裹著肯德基、星巴克及好萊塢的《變形金剛》等走進國門來的時候，對其早已書里耳里幾度相識的我們，便毫無抵抗力地敞開了熱情追捧的懷抱。

語言習慣之于文化擴張的推動力由此可見一斑。也認識到這點的國家對外漢語教學領導小組辦公室自2004起，開始在世界各地設立推廣漢語和傳播中國文化與國學的教育和文化交流機構——孔子學院。但這個推廣并不順利——2014年5月，美國大學教授聯(lián)合會呼吁美國取消或重新談判與孔子學院達成的協(xié)議，稱孔子學院是中國政府文化擴張的分支機構……一邊是英語走進來的“綠燈”：官方強制性的必修與考試，并進入升學、升職等各個環(huán)節(jié)；一邊是漢語走出去的“紅燈”：抵制聲、陰謀論、侵略說不絕于耳。文化競技的天平上，如此過招，結果自料。

二、他國文化如何走進我們的國門？

（一）善于借力打力，借勢他者營銷

我們在欣賞或消費來自他國的文化產(chǎn)品的時候，總是特別關心其中與我們自身所處生活、文化、環(huán)境等相關的描述，特別留心其中對我們熟悉、關心、重視的人與事物的評價，特別在意以“鏡中我”式的審美中尋找新的比較、判斷與認知，譬如我及我們的族群在世界其他文明視野中作何評價、地位如何、如何優(yōu)化。這就是他者傳播的魅力所在，而歐美文化走進來恰以兩種模式用活了他者。

模式一，“功夫熊貓”模式：善用他國的故事。如美國動畫中取自于德國《格林童話》的《白雪公主》、阿拉伯《天方夜譚》的《阿拉丁神燈》、英國《Winnie the Pooh》的《小熊維尼歷險記》等。再如近年來取材中國故事、中國形象的花木蘭及功夫熊貓系列等，多是借勢他國故事、深挖他國故事再成功返銷他國的經(jīng)典案例。模式二，“哈利波特”模式：善用他者元素。哈利波特系列中有個善良美麗的東方他者：張秋姑娘。她的出現(xiàn)，讓本就沉醉于這個魔法世界的我們更有與哈利波特站在同一個戰(zhàn)壕的角色自認與文化自矜。實際上，外國大片如《敢死隊2》《木乃伊3》《生化危機5》等都已是善用中國面孔、中國元素等以進軍大陸市場的樣板，《鋼鐵俠3》甚至專為特供大陸市場而增加王學圻、范冰冰等的鏡頭，被調侃成純商業(yè)決策的“中國插件”。

（二）善于放下驕傲，深植文化理念

植物界有個繁衍現(xiàn)象：許多樹種為了能讓動物將其種子帶到遠方落地生根發(fā)芽而各顯神通，最常見的即是通過顏色鮮艷、味道甘甜的果實（果肉加果核）吸引動物找食、遠攜或儲藏，在動物享用果肉的同時，也實現(xiàn)果核的傳播與生命的延續(xù)——這個“森林密碼”對于文化的傳播擴散同樣適用。

我們發(fā)現(xiàn)美國文化走出去非常善用這個森林密碼——即以別國文化為“果肉”，己國文化為“國核”，最終實現(xiàn)文化傳播。2008年問世于英國的以印度作家維卡斯·史瓦盧普（Vikas Swarup）《Q&A》為藍本，以好萊塢式懸念叢生、驚心動魄為特色，兼具歐洲童話氣質與印度史詩風格的《貧民窟的百萬富翁》，無疑是名場（全球電影提名獎105項，獲獎79項）與利場（全球票房超過3億美元）的雙料冠軍。此后，這種森林密碼不斷應用于夢工廠的《功夫熊貓》和好萊塢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尊重別國文化，植入己國文化，在共融共生共進的組合之中，輕松叩開他國文化國門。

（三）善用人文關懷，促成文化接受

發(fā)源于歐洲的人文關懷，核心是尊重人的主體地位和個性差異，關心人的個體需求，激發(fā)人的主動性、積極性、創(chuàng)造性，促進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為什么歐美文化能夠占據(jù)全球約77%的文化市場，成為毋庸置疑的主流文化？論者認為，這得益于其文化產(chǎn)品恰到好處地糅合進人文關懷，能夠觸動到全人類共通的情感：《貓和老鼠》中一次激烈沖突后，貓將老鼠扔在了室外的冰天雪地里，老鼠瞬間被凍成“冰雕”，回到火爐前面對美食與暖爐的貓又心有戚戚，轉而將老鼠帶回并救活，強弱溫情令人感懷?！痘咎m》系列中木蘭的形象超越了傳統(tǒng)的孝順英勇，更多了活潑青春、鄉(xiāng)間生活、浪漫愛情等，平民化的視線凸顯。

種種這些，彰顯著人文關懷的傳播力量：有目標，刺激人性最熱情的地方；有浪漫，愉悅人性最純真的地方；有苦澀，揭露人性最陰暗的地方；有溫情，撫摸人性最柔弱的地方……人情接通了國際的故事，人文抹去了心里的國界。

三、我國文化產(chǎn)品如何開拓國際市場？

（一）兩種文化走出去的話語方式：懂他與懂我

文化走出去是跨越民族、語族、種族或國家的跨文化傳播。本質上說，任何傳播形式都圍繞著理解展開，而不同文化背景的傳者與受眾要實現(xiàn)各種領域和層次上的符號性信息傳受，并由此產(chǎn)生文化商品的經(jīng)濟效益，其對理解的要求更高：我要懂他或我要他懂；他要懂我或他要我懂。

對于我們的文化走出去而言，我們要懂他——文化走向哪里，我們就要懂哪里。知他的歷史、說他的語言、聽他的故事、看他的新聞……把握其文化背景、價值取向、認知方式、表達習慣。我們要他懂——文化走出去最怕“雞對鴨講”式的他不懂我，譬如，某國際發(fā)展論壇上我講“和而不同”；某世界環(huán)保會議上我講“數(shù)罟不入池，斧斤以時入山林”……他不懂我，再好的歷史底蘊與斐然文采都是空談。根據(jù)他的喜好，結合他我文化的特點、氣質與精神，說他能懂的話語、講他能懂的人事，才能達成有效傳播。

（二）一種文化走出去的創(chuàng)新模式：冬蟲夏草模式

華誼兄弟出品的《功夫之王》就是這樣一顆極具代表意義的文化蟲草。這部由美國導演羅伯·明可夫與中國導演袁和平聯(lián)合執(zhí)導的電影，講述了神往中國武術的美國少年杰森在唐人街當鋪獲得了一根神秘的金箍棒，穿越到了古代中國，并拜國際知名功夫武星成龍和李連杰飾演的呂巖和默僧為師，修煉螳螂拳、無影腳、水上漂等各種東方武術，成為懲惡揚善的“天行者”……中國故事、武術功夫、古典仕女、華服衣冠與美國少年、英雄崇拜、冒險精神完美融合。其票房市場更啟人深思：國內票房52075270美元僅占總票房的40.7%，國外票房75904732美元則占到總票房的59.3%（首映時甚至成為其時北美票房周冠軍）。珠玉已然光亮在前，我們如何步塵其后？

（三）四種文化走出去的實現(xiàn)形式：你中有我與我中有你

1、援用他國形象，充填我們走出去的文化產(chǎn)品。走出文化自戀的藩籬，用燈會、剪紙、皮影、雕刻、陶瓷、水墨等藝術形式，表現(xiàn)耶穌基督、圣母瑪利、自由女神等神話人物，或拿破侖、華盛頓、丘吉爾等戰(zhàn)爭英雄，或堂吉訶德、保爾等藝術形象，或阿爾卑斯山、萊茵河、安大略湖等山水風光……以我之傳統(tǒng)技藝，表現(xiàn)彼之山水人物，激起彼之藝術興趣，打進彼之文化市場。

2、借勢他國故事，挖掘我們走出去的文化題材。跳出自說自話自述自事的窠臼，挖掘他與我相關的文化故事，尤其是選擇、編輯與強化能夠激發(fā)兩個國家或民族情感共鳴、友誼延續(xù)的善意故事，譬如美國庚子賠款的善意與中華留學生的故事、英國哈利波特魔法與中國功夫神話攜手的故事，或者中國山水國畫與歐洲人物油彩交流溝通的動畫片……依托各自的文化基因、依據(jù)各異的藝術特色、不斷升騰想象空間，讓異彩紛呈的跨文化之花絢麗綻放。

3、尊重他國精神，豐富我們走出去的文化內涵。歐美影視從不回避假惡丑，但滲透其間的美好人性、勇敢性格、法治精神及童話般的浪漫，常常令我微笑垂淚?？缥幕êＭ饩`放，就應該積極輸出讓一個民族得以薪火相傳的真善美——如余秋雨先生所說的“一個逃難者在嚴寒之夜被拉進了一扇柴門，一個書生涉江落水被路人救起……我們區(qū)區(qū)五尺之軀，不知沉淀著多少善良因子”。一個在自家熒幕上不斷上演《宮鎖心玉》《步步驚心》《美人心計》等，并把《后宮甄嬛傳》推向日本、美國等家庭熒幕的民族，真能向世界證明我們骨子里流淌的都是和平的血液么？

4、引進他國科技，加速我們走出去的文化步伐。全球票房累計27.5億美元的《阿凡達》再一次讓我領略到科技與文化結合的神奇力量——新一代3D攝影機拍出立體感、虛擬攝影機讓特效成本大降特降、“動作捕捉”技術與“表演捕捉”技術讓動感更飽滿……緊隨其后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變形金剛4》更是科技與電影、動漫等相伴共生并如影隨形的代表作品。引入他國文化科技，積極進行自主開發(fā)，制作出高科技含量、高文化含量、高附加值的文化產(chǎn)品，無疑是我們的文化出口企業(yè)當前應該著力的方向。（作者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