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
【摘 要】澳門,被葡萄牙占領,成為葡萄牙在遠東殖民的橋頭堡之一,當時的澳門只是一個不為人知的漁村,但不經意間,澳門成為中國與世界經濟貿易聯(lián)系的大門。澳門——長崎航線與澳門——馬尼拉航線的開辟,使中國與亞洲,與美洲,間接與歐洲聯(lián)系在一起,成為世界經濟的一部分。
【關鍵詞】澳門 白銀 太平洋貿易 長崎 馬尼拉
中圖分類號:G4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672-0407.2015.04.076
明代中后期,隨著傳統(tǒng)農業(yè)經濟的發(fā)達,在中國個別地區(qū)出現(xiàn)了零星的資本主義萌芽,商品經濟有所發(fā)展,對貨幣的需求增加。加上明政府拋棄了鑄紙幣的政策,完全使用銀錠與銅錢。以及一條鞭法的實施,導致了中國對白銀巨大的需求。
而中國卻是一個十足的貧銀國,自洪武開始至萬歷朝終結,明政府共開采白銀2300萬兩。這些白銀顯然不夠用。當明宣宗最后一次送走三寶太監(jiān)鄭和遠下西洋的船隊時,他一定不會想到,若干年后,西南季風送來的不是西下的寶船和朝貢國的臣服,而是從歐洲之角遠道而來的葡萄牙帆船。而鄭和也不會想到自己無數次路過珠江口歇腳的濠鏡澳,日后竟然成為源源不斷的白銀流入中國的大門。
葡萄牙與澳門——日本航線
古代東亞地區(qū)的眾多民族,曾經花費了大約兩千年的時間,在太平洋的西端,構筑起了一個古代西太平洋半環(huán)貿易網,北起日本朝鮮中經中國南達東南亞,由于疆土廣袤,國力雄厚,文化輝煌,古代中國自然成為這一半環(huán)形海洋貿易網的中心。
15,16世紀是葡萄牙擴張的黃金時期,先后占領了東非城邦馬林迪,曼巴薩,在印度經略果阿,卡里庫特,科欽,在印度洋與奧斯曼帝國展開競爭。1511年葡萄牙人占領印度洋西端的馬六甲,這是葡萄牙“插手太平洋海上貿易的肇始”。自此葡萄牙可以東望太平洋了。
1517年,葡萄牙文明與中華文明在廣州有了首次撞擊,但雙方的首次撞擊卻著實擦出了火花。中國官吏仍抱著華夷秩序的觀念,將葡萄牙看作一個新來的“夷”想要將他納入中國的朝貢體系中,“海外佛朗機,前次未通中國,近歲吞并滿加,逐其國王,遣使入貢,因請封,詔許來京?!?/p>
而葡萄牙此行正是為打破這一舊時貿易網,重建一個新的近代性貿易網而來。葡萄牙此行就是沖中國而來,這在1508年葡王曼努埃爾給迪亞哥·洛佩茲那份著名的赦令中就可以看出。
隨后主張禁絕葡萄牙者與主張交通葡萄牙者展開激烈的沖突,最終“海禁復馳,佛郎機遂縱橫海上無所忌”葡萄牙趁機擴張,選中了澳門作為自己在東亞地區(qū)活動的新支點。
葡萄牙人通過行賄的方式買通大明官員王柏,明朝廷在珠江口劃出一塊地給葡萄牙人,允許葡人在此建造倉庫和教堂,除年費外,朝廷還向葡人征收貿易稅,所得收入由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分享。
《廣東通志》記載:“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夷舶趨濠鏡澳者托言觸風濤,縫裂,水濕貢物,愿借地晾曬。海道副使汪柏狥賄許之……后工商牟利者始漸運磚瓦木石為屋,若驟落然。自是諸澳俱廢,濠鏡為舶首矣”。
從混在“諸番”之中靠行賄借地曬晾船貨,到“筑室建城,雄踞海畔,若一國然”。葡萄牙迅速崛起,將澳門建成擁眾萬人的殖民據點,葡萄牙人聚集于此,出印度的果阿外,沒有一處可以匹敵的。澳門的地位,半是殖民掠奪的結果,半似外“夷”藩屬的狀況,葡萄牙當局對中國繳租納稅,中國仍無視佛郎機這個新夷,卻被稀里糊涂弄走了澳門。
在與中國的早期貿易中,葡萄牙人在來華途中裝載印度洋各地的土特產,行銷中國。據當時一位意大利商人安德里安·科薩利報道說:“將香料運往中國同與運往葡萄牙可獲得一樣大的利潤”。
大約從16世紀下半葉開始,每年在廣州都要舉辦一次為時兩三個月的商品博覽會。從1580年起,每年更舉行兩次。每年一月開始的冬季“廣交會”,澳門的外商涌到廣州,購買他們運往馬尼拉,印度和歐洲的貨物;而每年六月開始的夏季“廣交會”上,澳門的外商又來到廣州,購買貨物,運往日本。兩次廣州商品博覽交易會的時間,正與西南季風與東北季風相吻合。
有了澳門這個橋頭堡,葡萄牙在西太平洋加緊編制貿易網絡。在打通了果阿——澳門航線后,葡萄牙又打通了澳門——日本航線。
日本應任元年(公元1467年),因為室町幕府第八代將軍的繼嗣問題,爆發(fā)了一場全國性的大混戰(zhàn),史稱“應仁之亂”,自此之后,日本歷史進入了著名的“戰(zhàn)國時期”。守護大名彼此混戰(zhàn)。導致了日本莊園體制的衰落,從莊園中解脫出來的農民成為自由勞動力,推動了手工業(yè)商業(yè)城市的發(fā)展,工商業(yè)的繁榮激發(fā)了日本對商品的需要。另一方面,戰(zhàn)亂引起的社會動蕩中,許多武士農民淪為破產者,具有很強的破壞力,他們從海上劫掠中國沿海地區(qū),被稱為“倭寇”,于是明政府采取嚴禁對日本貿易的方針,“前撫徐澤民議開番船,許其告給文引于東西諸番貿易,惟日本不許私赴?!?/p>
日本對中國商品有需求,而中國斷絕同日本的貿易,葡萄牙這時的到來正好彌補了這一空缺。
當時,日本大名們千方百計地希望能同中國的貿易中獲得更大的經濟利益,增強自己的實力,他們對葡萄牙的到來非常歡迎,葡萄牙人“不僅可以在這個國家到處周游,而且受到島上那些大名的良好關照,并被這些大名主動邀請,在他們的領地上居留。”
日本強烈渴求中國的絲綢,而中國為了鑄幣,對日本大量開采的銀礦的需求也很高。
以澳門為中心的葡日貿易,便順利開展起來,出口日本的貨物中,以紡織品為主,每百斤值銀五、六十兩。還有絲綿,每百斤價銀至二百兩。還有瓷器,錦繡,中藥材,日本藥材“諸味俱有,唯無川,常價一百斤價銀六七十兩……其次為甘草,每百斤二十斤以為常?!?/p>
從日本進口最獲利的,非貴金屬莫屬。近代以前,不同地區(qū)的白銀比價是不同的,16世紀,金銀比價在日本為1:12|13,及一兩黃金兌換12或13兩白銀,而在廣州或在果阿這些并不出產白銀的地方,分別為1:5.5|7,1:9。即使葡萄牙人不做別的生意,只需要將黃金運到日本,換成白銀,再將白銀從日本出口,到中國和印度市場上堆成黃金,就可謀取一倍之利。
從日本輸出可觀的白銀,其中大部分進入了中國大陸市場,購買生絲等船貨,成為流動資金,不斷周轉,葡萄牙史學家迪奧哥·庫托在17世紀初的估計數字:“我們的大商帆每年從日本輸出的白銀其價值超過100萬金幣?!?/p>
中國學者全漢升、李龍華也估計說,16世紀最后25年間,日本生產的白銀有半數外流……每年數量達50—60萬兩,到17世紀前30年,每年運出額達到100萬兩,有時甚至高達200—300萬兩。
借助大自然的饋贈——季風與洋流,以及先進的航海技術,葡萄牙人主宰了果阿——澳門——長崎的航道,每年4、5月,大商帆滿載印度光布,棉布,向東航行,停靠馬六甲,將貨物換成香料,檀木,謝落鯊魚皮,借助西南季風來到澳門,在澳門停至10到12個月,組織裝載中國絲貨,第二年6至8月,乘西南季風行至日本,在日本停至10月底,卸船交易,裝載金銀,漆器,等日本貨物返航,抵達澳門再卸下日本的貴金屬,裝上絲織品,瓷器經馬六甲前往果阿。這條航線的商貿活動獲益頗豐,一次性可達15—20萬達卡,相當于5—6萬英鎊。葡萄牙人曾向西班牙人吹噓,這條航線的貿易“是迄今為止所見到的規(guī)模最大、利潤也最為豐厚的貿易。”
這樁大生意的精妙之處就在于,除了要負擔航行中很高的風險之外,葡萄牙人自己所投入的物質產品為零,船只造于印度,船員大體上是亞洲人和非洲人,而用于貿易的商品全部產于亞洲。
澳門在16世紀80年代至17世紀30年代迎來了黃金時期,葡萄牙人以澳門為對華貿易基地,以及果阿——澳門——長崎的中轉站,使澳門這個濱海彈丸之地“筑室建城,雄踞海畔,若一國然”。資料記載,每年從澳門運出的生絲,總計5300箱,另外還有2500根金條,每根重10兩,還有800磅香料,以及珍珠、寶石、瓷器、糖等。澳門逐漸發(fā)展成為東亞地區(qū)最大的國際性貿易中心,僅每年駛向日本的商船的稅額,就高達30萬克朗。
好景不長,日本德川幕府在17世紀30年代實施了“閉關鎖國”政策,嚴格限制與西方的往來,只在長崎外的一個小島上與荷蘭人保持一定的貿易來往。這無疑沉重打擊了澳門——日本貿易。
但此時當時另一個海上帝國——西班牙卻從大洋的另一邊漂洋過海而來,跨越半個地球帶來南美洲的白銀,在地球上連起一條銀線,將世界初步連成一體。
西班牙與澳門——馬尼拉航線
1542年,西班牙殖民者向王子菲利普二世致敬,將剛剛占領的太平洋島嶼命名為“菲律賓”,1571年,西班牙人在伊斯蘭教徒手中得到馬尼拉。
1580年,葡萄牙為西班牙所兼并,葡萄牙人承認西班牙國王是自己的君主,兩國簽訂的《八項和平條款》中規(guī)定:“在海外貿易方面,原葡萄牙各屬地可以自由地同西班牙各屬地進行貿易”。而西班牙并未獲得與葡萄牙屬地貿易的權力。這樣西班牙雖然占領了菲律賓,但是因為中國閉關鎖國,無法與除澳門以外中國其他地方貿易,澳門——馬尼拉航線反而被葡萄牙控制。1630年,西班牙官員稱:“于中國貿易正在萎縮,主要是葡萄牙占去了不少”。
西班牙人發(fā)現(xiàn)馬尼拉的價值,即用美洲殖民地的白銀,以“低廉到好像不花錢”的價格,在馬尼拉轉口貿易中換取中國的絲綢及其他精美手工藝品,這些商品在歐洲美洲都很有市場。將這些貨品運往美洲,可獲十倍的暴利,而用來交換這些貨物的白銀,又是他們在美洲幾乎完全用暴力掠奪而來的。
張蔭恒《三周日記》寫道:“查墨國(墨西哥)記載,明萬歷三年,即西歷一千五百七十五年,曾通中國。歲有飄船數艘,販運中國絲綢、漆器等物,至太平洋之亞冀巴路(阿卡普爾)商路”。這就是澳門——馬尼拉——阿卡普爾航線的建立。
澳門運往馬尼拉的貨物多為絲織品,綢緞,棉布,麻織品,珠寶,火藥,食品,種類繁多,甚至還有耶穌釘死十字架的雕像。其中,中國的絲織品和棉織品是最大量的貨物,費爾南多·席爾瓦在1626年指出:“如果沒有從澳門運來的這些東西,新西班牙的船只就無貨可運?!敝袊慕z織品是最大宗的貿易,也是最賺錢,利潤最高的貿易,利潤高達400%~1000%。1630年,從澳門輸入馬尼拉的貨物價值就高達150萬比索。
從西班牙殖民地回流馬尼拉和中國的,主要是大量的白銀。數額巨大,貿易初期,每年約為100萬比索,后來達到200萬—300萬比索,有時甚至達到400萬比索。1619—1631年,即澳門——馬尼拉貿易的鼎盛時期,每年從馬尼拉流入澳門的白銀,價值135萬比索。另一項統(tǒng)計指出,1631年,由菲律賓輸往澳門的白銀達1400萬兩,這個數字大約相當于自永樂年元年至宣德九年(1403—1434年),即大明帝國鼎盛時期30年,中國官銀產量的2.1倍,相當于萬歷年間明朝國庫歲入的3.8倍。西班牙人記載自1571年到1821年間,拉丁美洲白銀運抵馬尼拉共4億比索之多。
馬尼拉西班牙商人說:“中國商人幾乎把自新西班牙運來的白銀全部運走了”?!爸袊鴩跄苡脕碜悦佤數你y條修建一座宮殿?!?/p>
在與西班牙的交易中,中國還引進了很多來自南美洲的農作物,如原產于南美的花生,玉米,甘薯等。據記載“上海附近的沙質土壤中就如火如荼地種上了花生;中國南方的田地里則種這綠油油的玉米;而甘薯正日益成為福建窮人的主食?!?/p>
馬尼拉成為了澳門,甚至亞洲面向美洲貿易的橋頭堡,也是美洲白銀流向亞洲的必經之路,通過馬尼拉,亞洲,美洲,甚至歐洲市場,逐步連在了一起。
大商帆貿易已經不是古代絲綢之路的延伸,也已經打破了以中國為中心的古代西太平洋半環(huán)貿易網,因為這一貿易已經不再由中國控制,而是由西方殖民者所控制,中國政府的參與程度很低。而且,這個貿易圈不再像朝貢貿易那樣,為中國的政治利益服務,不再為舊有的華夷世界秩序服務,而是為葡萄牙、西班牙殖民者的利益服務,被納入了近代殖民主義,資本主義的原始積累的經濟體系,中國也被納入正在形成中的資本主義世界市場了。
以亞洲為中轉站,歐洲亞洲美洲的生產者都開始看到遠在千里之外的市場,商品,金銀像旋轉木馬一樣得以流通,催化了世界市場的形成。
乍看之下,閉關鎖國的中國似乎離世界很遠,其實,早在世界市場真正形成之前,在歐洲航海者還在尋找印度的時候,中國已經被深深地卷入世界貿易的大潮,在世界市場的形成中發(fā)揮了重大作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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