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爾夫職業(yè)球手周訓書的經(jīng)歷最近被美國作家丹·沃什伯恩(Dan Washburn)寫進自己最新的英語專著,取名為《被禁的運動:高爾夫與中國夢》。周訓書的職業(yè)黃金期是在2007年到2010年,他告訴記者,“平均每年可以賺到20萬元左右”。2008年到2010年,周訓書連續(xù)3年進入中國職業(yè)球員獎金榜排名前十位。
球場上的藍領(lǐng)工人
周訓書1972年出生在貴州畢節(jié)縣齊心村一個農(nóng)村家庭。他說,其實作為農(nóng)村出來的貧苦孩子,高爾夫球的一些動作對于他們這類人并不陌生。從小他就砍樹,鋤地,其實動作和打高爾夫揮桿的動作很類似。
1995年,23歲的周訓書進入了位于遵義的貴州人民警察學院,本來想做一名警察的他進去之后才發(fā)現(xiàn),學院已經(jīng)變成了私人開辦的職業(yè)警察學校,專門培養(yǎng)保安。從學校離開后,他在廣州一家高爾夫球場謀得了一個保安隊長的職位。
周訓書至今還記得,他第一次尋找機會觸碰高爾夫球的場景。1997年一天下班后,他和球場里的一個教練閑聊,“你們教人打球應(yīng)該很賺錢吧?!睂Ψ浇o出的月薪數(shù)字是周當時工資的近五倍,這讓他羨慕得嘴都合不攏,“那我也想當教練,你能幫我嗎?”幾乎是下意識的詢問,但卻得到了對方的拒絕,“他給的理由是,我年齡太大,又沒有基礎(chǔ)和打球設(shè)備,安心做保安就行了,別做夢。”
周訓書不愿意放棄,他把這當做自己最后的機會,“因為跨過那道坎,我就富有了,否則可能一輩子當保安?!?/p>
決定要當高爾夫球教練后,周訓書沒事就跑到練習場找人去學球,但是沒有人愿意教這樣一個保安打球。一氣之下,周訓書找來一個礦泉水瓶,剪下一半,在里邊塞滿混凝土,插上一根桿子,等混凝土干了、固定之后,就制成了他自己的球桿。他找到單位領(lǐng)導,希望能夠利用下班時間下場練習,但是被拒絕了。他反復央求,并答應(yīng)每天將打出去的球全部自己撿回來后,領(lǐng)導才勉強點頭。
1986年,第一次有中國高爾夫運動員參加韓國漢城亞運會,當時這個項目對于中國來說還是一片空白。為了能夠有人參賽,國家體育部門專門到河北體校去選了一批人,再把他們帶到日本學習打高爾夫球。周訓書也是在那一次聽說,被選中的那批人絕大部分都出身底層家庭。那場亞運會給了他一個信號,那就是打高爾夫球和出身無關(guān),這讓他感到莫名的興奮。
周訓書正式參加的第一場高爾夫球比賽是在昆明舉辦的,“我絕對是第一個在網(wǎng)上報名的人,填好了報名表,天天等著比賽開始?!彼€記得,那次在昆明,和他站在一起參加比賽的大多是三四十歲的中年人,他們不雇傭球童,自己背著十幾只重達三四十斤的球桿站在草坪上,沿著昆明的山地地形,努力地將球一桿桿打進球洞。比賽間隙,周訓書和他們交談才發(fā)現(xiàn),一起參賽的球員們,大多和他有著同樣在高爾夫球場工作的經(jīng)歷。在那之前,他們中有很多人曾是搬運工、建筑工人、壽司師傅,或者飯館的服務(wù)員。
周訓書說,自己之所以被稱為中國第一批職業(yè)選手,確實是因為趕上了好時候,“那時候很多人都只是跟風打球,打得好的并不多,我們這些底層出來的人,因為知道機會難得,所以在此之前拼命練球,剛剛練好就趕上了各種比賽?!?/p>
即便成為職業(yè)高爾夫球手,過往生活的特征在他們身上依舊明顯。周訓書還記得,在一次贊助商宴請的聚餐上,有一位中國客人看著球手們吃飯的樣子,悄悄地說:“他們吃飯的樣子就像農(nóng)村人一樣!”
2005年,周訓書還報名參加了中國男子高爾夫職業(yè)巡回賽。這是第一場專門針對中國選手的比賽,由中高協(xié)和新加坡世界體育集團聯(lián)合舉辦。這屆中巡賽拿到了800萬美元贊助,四季賽事每一場的獎金高達10萬美元。新加坡世界體育集團的高級副主席說,比賽的目的是讓中國球員知道,靠打球是可以謀生的。
在這種高額獎金的刺激下,很多與周訓書有類似經(jīng)歷的中國第一代職業(yè)高爾夫球手開始了為獎金打球的晉級模式。
更小的勁敵
從2011年開始,年近40歲的周訓書開始感受到一種變化。他發(fā)現(xiàn),靠打職業(yè)比賽來養(yǎng)家糊口變得越來越難。這種感受不僅僅來自于自己身體和精力的衰退,還來源于他在賽場上不斷遇到的,比他年齡更小、實力更加強勁的對手。變化開始于一位名叫關(guān)天朗的男孩的出現(xiàn)。這位出生于1998年的廣東男生曾參加2011年第二十四屆中國高爾夫球業(yè)余公開賽,并奪冠,當時他只有13歲。2012年11月4日,亞太高爾夫業(yè)余錦標賽在泰國曼谷結(jié)束,年僅14歲的關(guān)天朗再次問鼎冠軍,成為首位獲得該項賽事冠軍的中國選手。技術(shù)層面的差距也是年輕一代球手崛起的原因。此外,最近幾年周訓書還面臨著自己貼錢參加比賽的情況。
在中國,只有屈指可數(shù)的幾個高爾夫球員有傳統(tǒng)的大品牌的長期贊助,大多數(shù)贊助只解決球員參加比賽的路費,每年8萬-16萬元不等。這筆花費對一個富豪家庭來說微不足道,但對于周訓書這樣的球員來說,拿不到廠商的贊助就意味著他只能自己支付參加比賽的所有費用。另一方面,高爾夫球賽事又通常采用優(yōu)勝者才能得獎金的規(guī)定,這意味著,如果拿不到好的名次,參賽者將空手而歸。
周訓書算過一筆賬,從2005年開始,自己光參加各種比賽就倒貼了十幾萬元,“七成以上都是2011年之后的”。為了減少損失,平時兼職教練的他招了更多的徒弟。周訓書所供職的高爾夫練習場上,有十幾位來自富人家庭的小孩也在學習打球,其中一半都是周訓書的弟子。通過和這些孩子接觸,周訓書困惑地發(fā)覺,自己過往的經(jīng)驗已經(jīng)無法復制在這些新一代的球手上面。
周訓書的內(nèi)心是矛盾的,他既希望這群孩子能夠理解他過往為追求打球而經(jīng)歷的艱辛,另一方面,他也理解這群孩子——他們并不需要像他早年那樣通過打球來獲得金錢,他們可以更平和地處理自己與高爾夫球之間的關(guān)系。周訓書教的一位13歲的女孩告訴他,自己希望通過打高爾夫培養(yǎng)特長,爭取去美國讀書的機會;另一位十幾歲的孩子直言,自己以后是要繼承家族公司的,學會打高爾夫球可以結(jié)識優(yōu)質(zhì)的生意伙伴,混進更高端的圈子。周訓書懷疑這是孩子的父母教他說的,“不過你看他說話時的神情,他顯然對此已經(jīng)深信不疑。”
采訪當天,周訓書7歲的兒子正在球場里練球,因為貪玩,他揮桿幾下就跑到旁邊的辦公區(qū)玩游戲。每當這時,周訓書就會對著他大吼,一通指責。他并非不愿意當慈父,只是心里著急,“為了他,我現(xiàn)在拼命賺錢”,雖然不知道兒子最終是否會愿意做高爾夫球手,但是周訓書暗自決定,如果兒子決定也打高爾夫,那么他要像其他富二代家庭一樣送兒子去國外打球。
周訓書相信,只有把兒子送到國外,他才能接受最好的教育和訓練。他計算過,如果想在20歲左右開始打國際聯(lián)賽,那么孩子最晚13歲就要送到國外,“這可是需要一大筆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