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苦的生活,需要甜。
五月端午并不是粽子的生日。粽子不是雙子,也不是巨蟹,它出生時還沒歷法,先民們剛學(xué)會生火做飯,把食物包上樹葉,放火中煨熟。再后來挖坑注水,把石頭燒燙了往里扔,水滾了,就扔樹葉包著的食物,這叫“包烹”,算是粽子的雛形。
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有關(guān)于粽子最早的記載,“粽”字本作“糉”,意思"為蘆葉裹米,也沒說要在端午吃。端午在漢代有時令食品,叫“梟羹”,就是一種鳥湯,而且是一種惡鳥,逮了燉,可能是梟不好逮,喝了容易變成梟雄,所以習(xí)俗沒傳下來。
漢末梟雄林立,不知是不是和五月五喝“梟羹”有關(guān),倒是三國一歸晉,端午才開始吃粽子,西晉周處,就是那個以除三害事跡被樹為道德模范的著名“官二代”,他著有一本《風(fēng)土記》,專門提到五月五,吃“角黍”。粽子的這個名字好,黍米帶角,形象生動,一聽就恨不得張大口,先咬下一只角再說。
再后來才有人把粽子和屈原聯(lián)系起來,說是喂龍,讓龍吃飽了,不咬屈原,為了能讓龍吃到,魚吃不著,才把米包成粽子,龍大口直接吞,魚小嘴咬不下。傳說雖是編造,但充滿善意,也是好的。
食物恒久遠(yuǎn),煽情永流傳。
后來文人對粽子的贊美,多和屈原有瓜葛,裹進(jìn)了許多情感色彩,才有了“可口非因香味美,身有正氣譽乾坤?!?/p>
其實,粽子在南北方還是有很多差異的,北方人對粽子,遠(yuǎn)沒有對水餃甚至對月餅的情結(jié)那么深。我兒時就很少吃到粽子,不管是端午節(jié)還是平常時候。賣粽子的很少,往往在夏天才會偶爾出現(xiàn)。有人騎著一輛自行車,車后放一個筐,里面都是煮好的粽子,只有一種餡,紅棗加白糖,味道倒是不錯,卻不能當(dāng)主食充饑,在我記憶中,只是點心的一種而已。
但在南方,粽子就花樣百出了,各種餡,咸的甜的俱全,個頭也不一樣,像汪曾祺,就寫過他家鄉(xiāng)的小粽子,用絲線纏成,“里頭裝了香面,一個一個串起來,掛在帳鉤上。”吃粽子也未必要等到端午節(jié),隨時可吃,對粽子的感情也非常之深。
金庸是嘉興人,小說里就常寫到粽子。《俠客行》第九章,題目就叫“大粽子”。關(guān)于粽子,金庸最精彩的描寫在《俠客行》上,楊過受傷,由深愛他的程英姑娘來照顧,程英問楊過想吃什么,楊過說想吃粽子。當(dāng)晚,程英給楊過親手裹了幾個粽子,“甜的是豬油豆沙,咸的是火腿鮮肉,端的是美味無比?!本驮跅钸^吃得喝采不迭時,程英嘆了口氣,說道:“你真聰明,終于猜出了我的身世?!睏钸^心下奇怪,程英道:“我家鄉(xiāng)江南的粽子天下馳名,你不說旁的,偏偏要吃粽子?!贝朔瑢υ?,道出少女心中那份美好情愫,讓人讀了,不由為之心動。
《笑傲江湖》里,岳靈珊也給令狐沖送過粽子,“雖是素餡,但草菇、香菌、腐衣、蓮子、豆瓣等物混在一起,滋味鮮美?!钡詈鼪_卻吃得心酸,因為他喜歡的小師妹岳靈珊說:“這草菇,小林子和我前日一起去采來的……”粽子中,裹著愛情的酸甜苦辣,金庸真是這個時代的大師。在長篇累牘的作品中如此頻繁地出現(xiàn)粽子,除了金庸,恐怕也就是《鬼吹燈》和《盜墓筆記》才會這樣,但后者中的粽子人不能吃,反能吃人。
同樣是南方人,周作人自然也愛吃粽子,并且,紹興有過年包粽子的習(xí)俗。1961年,周作人在北京過年,想包粽子,卻無處尋得粽葉,只得做罷。彼時,周作人生活困窘,再加上妻子臥病在床,只得經(jīng)常寫信求助友人,這一年12月28日,他給寫香港的鮑耀明寫信,提到此事,還求鮑寄上一兩公斤白糖過來。
太苦的生活,需要甜。就像被葉子緊束的糯米,經(jīng)歷冷熱之后,其實一直迫不及待被打開,哪怕一旦打開,就會被人吞進(jìn)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