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萬事開頭難,但對于戲劇來說,要想受人矚目、得到青睞,一個完美的結(jié)局是必不可少的。曹禺先生的戲劇都有一個很普遍的結(jié)局,那就是“自殺”?!八劳觥辈⒎侵皇且粋€簡單的結(jié)局的呈現(xiàn),而是一個有力的戲劇行動,曹禺在四大名劇《雷雨》、《日出》、《原野》、《北京人》中都采取了“自殺”來作為戲劇結(jié)局,并達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廣受歡迎。但是“自殺”作為一種特殊的死亡方式,它的實施有著特定的原因,本文就是以他的四大名劇為基礎,根據(jù)“自殺”式結(jié)局探索造成這四大名劇產(chǎn)生同樣戲劇行動的原因,以及自殺的類型為主要論點,最后得出結(jié)論。
關(guān)鍵詞:《雷雨》 "《日出》 "《原野》 "《北京人》 "自殺 "原因
中圖分類號:I82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文章編號:1672-8882(2015)09-074-05
上個世紀30年代,中國現(xiàn)代話劇史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位大師級的劇作家即曹禺(1910-1996)。他原名萬家寶,祖籍湖北潛江,出生在天津的一個官僚家庭里。他從小在喜歡聽戲的繼母的影響下,對戲劇產(chǎn)生由衷的熱愛。他在稱之為“中國話劇運動搖籃”的南開中學求學時,積極參加戲劇表演,獲得了豐富的舞臺實踐經(jīng)驗。其后就讀于清華大學西洋文學系時,他更是十分廣泛而深刻地接觸了莎士比亞、易卜生、契訶夫以及奧尼爾的西方戲劇,并孜孜不倦地探索著戲劇藝術(shù),他將西方戲劇的表現(xiàn)技巧與中國傳統(tǒng)戲劇相結(jié)合,創(chuàng)作出了多部具有自己特色的戲劇作品,如:《雷雨》、《日出》、《原野》、《北京人》等經(jīng)典之作,成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最杰出戲劇家,奠定了他在中國現(xiàn)代話劇史上的不朽地位,中國現(xiàn)代話劇也由此走向成熟。曹禺的成就在中國現(xiàn)代話劇史上有目共睹,他的劇作影響、培養(yǎng)了幾代中國劇作者、導演、演員,在中國現(xiàn)代話劇整體面貌上打上了自己的印記,他不愧是中國話劇史上的傳奇。在曹禺的劇作中,尤其以《雷雨》、《日出》、《原野》、《北京人》最為引人注目,這四大名劇都以自己獨特的風格屹立于中國現(xiàn)代話劇史,但是神奇的是它們都有一個相同的現(xiàn)象,劇中的不少主要人物都選擇了同一個戲劇動作——“自殺”來終結(jié)自己的生命。
自殺只是一種死亡的方式,那什么是自殺呢?法國社會學家迪爾凱姆認為:“任何由死者自己完成并知道會產(chǎn)生這種結(jié)果的某種積極或消極的行為直接或間接地引起的死亡”①,而劉小楓則認為自殺是:“個人根據(jù)社會的文化要求和價值觀念作出的一種行為”,它表現(xiàn)的是一種社會原因和社會現(xiàn)狀以及個人原因所產(chǎn)生的集體疾病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自殺除了是由不同原因?qū)е碌闹?,還分為不同的類型。
曹禺四大名劇中的人物的“自殺”命運同樣也是由不同原因造成的,當然也是分為不同的類型的,這些問題在下文中會談到,主要是圍繞“自殺”的話題展開。自殺似乎成了一種戲劇表現(xiàn)的有力手段,作者何以樂此不疲的選擇這一戲劇行動,并且在四大名劇中都采用了這一戲劇手段?造成這四大名劇自殺式結(jié)局的原因是什么?這是值得我們?nèi)フJ真探討的問題,也是這篇文章的中心論點。
一、造成“自殺”式結(jié)局的原因探析
(一)命名中蘊藏的“死亡”氣息
關(guān)于曹禺的四大名劇,連起來就可以這么說,《雷雨》的郁悶,《日出》的期望,《原野》的抗爭,《北京人》的向往。結(jié)合它們產(chǎn)生的背景來看,這四大名劇產(chǎn)生于上世紀三四十年代,那時的中國正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國難當頭,內(nèi)憂外患,曹禺在這種背景下創(chuàng)作出這四部作品,一定有著他的深意,而這四個劇作中主要人物的名字也應有著其寓意。
1、“雨中浮萍”——周萍
《雷雨》,講述的是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在周公館里上演了一幕有關(guān)生與死的掙扎的故事。作為主人公的“周萍”,單從他的名字中我們發(fā)現(xiàn),他注定是一個平庸的人,為了自己的“周全”,他必須得平庸的度過自己的一生。他選擇了“自殺”,這個作家曾多次在其他劇作所采用的手法。他死得平庸,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懦弱,不敢面對事實,所以他死了。戲劇一開始似乎就注定了“周萍”的結(jié)局,在郁悶的雷雨夜里,在傾盆大雨,雷聲大作之中,一葉“浮萍”(此時周萍的處境猶如浮萍般漂泊)怎么可能會安然無恙,更何況是一葉已經(jīng)失去了生存能力的浮萍,遭受雷電的襲擊(身世之謎,兄妹畸戀,母子之戀,父子之恨),再加上他自身性格,他的“自殺”式結(jié)局,似乎一開場就注定了。
2、“陽光下白露”——陳白露
在《日出》中,女主人公“陳白露”,曹禺先生在給她定這個名字時,有可能來自于“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的啟發(fā)。但是,一旦日出了,“白露”就只能化成水蒸氣了。主人公的命運就如日出時的白露一般,慢慢的消失,直到無影無蹤,《日出》就是為了控訴這個“損不足以奉有余”的社會。雖說日出是一種期望,一種對未來的憧憬,對美好生活的期望,但是在日出之前的那一刻世界卻是最黑暗的。此時,如果失去了希望,那么就唯有死亡了。陳白露正是“日出”前[① 《詩經(jīng)·國風·秦風》,《蒹葭》第1句。] 的“白露”,她在黑暗中呆得太久,對光明的期望已經(jīng)失去了內(nèi)心的堅持。她原本對生活還滿懷希望和理想,但是殘酷的現(xiàn)實使她最終放棄了人生的美好信念,沉迷于腐朽、墮落的都市物質(zhì)生活的享受之中。她感到迷茫、孤獨、無助[① 曹禺:《日出》,《曹禺作品精選》,長江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第371頁。] ,所以她沒有了活下去的理由了,正如她在臨終前所說的那樣“太陽升起來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陽不是我們的,我們要睡了?!?/p>
3、“原野上的老虎”——仇虎
《原野》是一部以農(nóng)村為題材的戲劇,也是一部非同尋常的作品。它的非凡之處在于曹禺大膽地借鑒了西方現(xiàn)代派戲劇的表現(xiàn)手法來揭示人物的心理,從而使得外在戲劇沖突與內(nèi)在的戲劇沖突結(jié)合在一起。這個故事發(fā)生在北洋軍閥混戰(zhàn)初期的農(nóng)村,農(nóng)民是處在一個黑暗、痛苦、想反抗卻找不到出路的狀況中,主人公“仇虎”,正如他的名字一樣,他的內(nèi)心充滿了仇恨,他是為了復仇而從牢里偷跑出來的,他憤怒起來猶如在原野上奔跑的老虎一般。他滿載仇恨而來,可是他的殺父仇人焦閻王卻早已不在人世,最終他遵循了“父債子償”的傳統(tǒng)觀念,殺死了善良懦弱的兒時玩伴焦大星,一個對他父親焦閻王的罪惡毫不知情的人。又將計就計,借瞎眼的焦母之手,使得尚在搖籃之中的小孫子——小黑子被瞎眼的焦母所誤殺。讓焦家真正地走上了“斷子絕孫”的道路。這一系列的復仇行動并沒有使他得到復仇成功后的滿足,相反他的內(nèi)心充滿了負罪感,他精神恍惚地逃到原始森林,卻無法走出內(nèi)心的“道德牢籠”,他以“自殺”來結(jié)束自己內(nèi)心的恐懼,回歸人性。仇恨使仇虎“因仇而生”,最終復仇又使他“視死如歸”,他的一生在抗爭中結(jié)束,在道德中升華。
4、“如耗子般的北京人”——曾文清
在《北京人》中,有三種意義的“北京人”,第一種——人類學家,袁任敢所研究的人類元祖“北京人”;第二種——像曾家這種沒落的士大夫家庭里生活著的封建式的“北京人”,如曾皓,曾文清;第三種——未來的北京人,有著美好追求的,敢于反抗舊勢力的“北京人”,以中國共產(chǎn)黨為代表?!霸那濉?,作為舊社會大家族中的北京人的代表,如他的名字一樣,都是“過去式”,都是“曾經(jīng)的”舊文化。舊習俗,是不符合時代發(fā)展潮流的,就像歷代的朝代更替,“清朝”的腐敗,注定要讓一個更先進的團體來取代它,“曾文清”必然是要“滅亡”的。他最終的結(jié)局就是主動選擇了“自殺”這一行動,唯一的一次為自己做主,他一生中的第一次,卻是選擇“死亡”,這可謂是悲劇中的悲劇。
(二)封建社會的罪惡加速年輕生命的完結(jié)
1、封建式資本家族的無情
周萍,作為周公館的大少爺,其長子長孫的尊貴地位,卻是不容置疑的。正因為他生母身份地位的低下,被趕出了周公館,他從小就失去了母愛。而他的父親周樸園,雖說出過國,留過洋,接受了新思潮的影響,新社會的教育,但是封建思想早已經(jīng)融入了他的血液之中。盡管他真心愛著梅侍萍(從多年保留侍萍的生活習慣以及找繡著梅花的襯衫處可以看出),但迫于家族的壓力,在大雪夜趕走了侍萍,再娶了貴族小姐。周萍就是在這樣一個環(huán)境下成長起來的,他的父親是個具有封建思想的資本家,無時無刻不在宣示著他的封建大家長的身份地位,在周公館,沒人能夠忤逆他,周萍也一樣。因而周萍從小就唯唯諾諾、孤獨寂寞、懦弱無能,表面上很聽話,事實上他對自己的父親既恨又怕。所以,在內(nèi)心里也播下了仇恨的種子,他想到要去報復周樸園,報復這個家庭所帶給他的一切。于是他與繼母蘩漪發(fā)生了不倫之戀,他與蘩漪的這段不光彩的戀情,從某種情結(jié)上來說來自于周萍內(nèi)心的“俄狄浦斯情結(jié)”。他自小失去母愛,又在父親的淫威下長大,這就激發(fā)了他內(nèi)心的“戀母”情結(jié),他對女性的愛,更是一種對母愛的渴望。蘩漪,與周萍年齡相仿,她的內(nèi)心也是渴望愛情,她作為最富“雷雨式”的人物,滿懷幸福希望地嫁給周樸園,但是婚后的生活沒有她想象的那么美好,如她被逼喝藥的那段:
[周樸園] " 萍兒,勸你母親喝下去。
[周萍] " " 爸!我——
[周樸園] " 去,走到你母親面前!跪下,勸你母親。(萍走到蘩漪的前)
[周萍] " (求恕地)哦,爸爸!
[周樸園] "(高聲)跪下!(萍望著蘩漪和沖;蘩漪淚痕滿面,沖身體發(fā)抖)
叫你跪下?。ㄆ颊蛳鹿颍?/p>
蘩漪也是一個苦命的女人,她的內(nèi)心孤獨寂寞,當遇到周萍這樣的年輕人,[① 曹禺:《雷雨》,《曹禺作品精選》,長江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第65頁。]
周萍身上的年輕力量,使她看到了美好生活的希望。周萍的“仇父戀母”情結(jié),與蘩漪的耐不住寂寞,追求幸福的心,一拍即合,兩人自然而然地產(chǎn)生情欲。周萍自私懦弱的性格,優(yōu)柔寡斷,使他陷入了痛苦的深淵,他怕父親發(fā)現(xiàn)自己和繼母的關(guān)系,尤其是當這種關(guān)系已被管家魯貴發(fā)現(xiàn)時。于是他極力地想擺脫這種不正常的戀情,他放開了蘩漪,找到了周公館的下人魯四鳳。他愛上了四鳳的天真、可愛、年輕的朝氣,四鳳給了他活下去的希望。他牢牢抓住四鳳的手不放開,可是命運跟他開了一個玩笑,四鳳卻是他同母異父的妹妹。于是,他還未從一段不倫之戀的泥坑中完全跳出來,卻又陷入了另一場有著血緣關(guān)系的兄妹畸戀的深淵中,這一深淵,一旦陷入,便萬劫不復。四鳳愛上周公館的大少爺并懷孕,重復著母親侍萍走過的老路,這一切都逃不過命運的安排。但是在命運背后有一個無形的網(wǎng),隱藏著更為讓人無奈的悲劇——“吃人”的封建社會的思想本質(zhì)。如果不是當時社會環(huán)境,周樸園不會遵從家里的安排逼走侍萍,留下周萍;后來娶了蘩漪,生下周沖;如果侍萍不走,那么四鳳可能就不會出生,更不會與周萍相愛,周萍不會與蘩漪扯上關(guān)系……因果循環(huán),沒有當時封建社會的等級思想,罪惡本質(zhì),這一切悲劇便不會發(fā)生,周萍的命運也許會因之而改變。但是結(jié)局卻是周萍飲彈自殺;四鳳激動沖進雷雨之夜,悲慘的被雷擊斃;周沖為尋四鳳亦慘遭雷擊而亡;蘩漪、侍萍瘋了……周公館頃刻間如一盤散沙,死的死,瘋的瘋。周萍的“自殺”結(jié)局,罪魁禍首就是來自于社會的悲劇。導致他直接死亡的人物是蘩漪,蘩漪的步步緊逼,使他一步一步邁向死亡的深淵;間接的人物是周樸園和四鳳,周樸園的封建家長式的管理,壓的周萍喘不過起來,從而引誘了蘩漪;四鳳是他的對未來生活的希望,是他活下去的精神支柱,由懷孕的戀人到親生妹妹的身份轉(zhuǎn)換,使他的夢想徹底毀滅了;四鳳的死,自己的身世之謎的解開,這一切的事實讓他不敢去面對,唯有一死才可以減輕自己的罪惡,他選擇了“自殺”。
2、上層社會大旅館中的封建黑手
陳白露,作為住在大都市,象征著上層人士的旅館里的交際花,致使她自殺的根源也是那個“損不足以奉有余”的封建社會的罪惡。她有過美好的“竹均”時代,嫁過一個詩人,并為他生過一個小孩,每天陪他去看日出,這樣度過了一段浪漫的時光。但是時間一長,這種新鮮勁就過了,他們漸漸感到無聊了,吵嘴、打架接踵而至,這種生活最終是不適合她的,他們得面對現(xiàn)實社會。后來,詩人離開了,獨自去追他的希望去了。她也回到了原來的旅館,繼續(xù)著她原先的生活。豪華旅館里的生活,入不敷出;連救一個人的能力都沒有——“小東西”的死亡;金八的惡毒,潘月亭的無情,李石清的剛愎自用,黃省三的自殺未遂,胡四、顧八奶奶的惺惺作態(tài),張喬治的虛偽……不管是在上層社會中的大旅館,還是下等人的妓院生活,無處不在上演著悲劇,翠喜生活的貧窮……這一切的一切,使她感到無奈與矛盾。
陳白露之所以選擇在日出之前“自殺”,一是她對過去生活的告別,她和詩人一起看日出的時光,已經(jīng)回不去了,而且那種生活在那個社會背景下是長久不了的;二是她把自己對未來生活的美好信念給抹殺了,她猶如關(guān)在華美的籠子中的金絲雀,既向往外面的世界的美好,又不敢沖破牢籠而失去優(yōu)越的生活依靠。她的內(nèi)心十分矛盾,但現(xiàn)實社會的殘酷,使她最終選擇了放棄自己,面對現(xiàn)實。在象征希望的日出之前吞食安眠藥,自殺身亡,向這個罪惡的社會告別。社會的悲劇,讓她看清了所面對的大批賬單,面對的一群自私自利的人,她沒有了活下去的理由。曾經(jīng)的失敗,證實了外面世界也不適合她,真正適合她的唯有死亡而已。
3、農(nóng)村中封建壓迫的罪惡
仇虎,這個因為仇恨而生的人,他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丑陋無比。他為復仇而來,因為焦閻王逼得他家破人亡,父親死了,妹妹也不在了,自己被陷害的投入大牢,戀人還被焦閻王奪去許配給了自己的兒子。他心中的苦無處可說,心中的恨無人可訴。于是,當所有的苦難都郁結(jié)于胸時,那種啞巴吃黃連的感覺,讓他瘋狂,讓他失去了理智,為仇恨而狂。他逃獄,他冒著被槍斃的風險,也要為父報仇。但是,命運仿佛給他開了一個大玩笑,他逃回來了,可是他的仇人——焦閻王卻死了。這種打擊比他自己死在焦閻王的手中還要讓他受挫,他的心靈得不到解脫。閻王仗著自己的封建地主的地位——一個壓迫者、剝削者讓他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生死折磨。作為被壓迫者、被剝削者的他,雖然心里有著由來已久的小 農(nóng)思想,安分守己。 但是俗話說的好,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他在家破人亡,只身一人的情況下,毅然奮起反抗。
[仇虎] (忽然回轉(zhuǎn)頭,憤怒地)可他——他怎么會死?他怎么會沒有等我回來才死!他為什么不等我回來?。D足,鐵鐐相撞,瘋狂地亂響)不等我?。ㄒЬo牙)不等我!搶了我們的地!害了我們的家!燒了我們的房子,你誣告我們是土匪, 你送了我進衙門,你叫人打瘸我了我的腿。為了你我在獄里整整熬了八年。① 可見他的憤怒。那種有仇要報,仇人已死,報而不得的痛苦與惱怒。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的封建思想就有父債子償,于是他就把報仇的對象轉(zhuǎn)移到了焦閻王的兒子——焦大星身上。他要復仇,與大星的妻子花金子偷情,讓大星痛苦;他殺了大星,又借焦母之手殺死了大星的兒子小黑子,讓焦家真正的斷子絕孫,他的復仇完成了。可是他最終逃不過內(nèi)心的煎熬,因為真正的仇人并不是他們,他們是無辜的。仇虎自殺了,真正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只有死在自己的手中,對他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他擺脫的內(nèi)心的道德牢籠,那個鋪滿黃金的地方他沒有去成。但是他死的并不是很憋屈,在人格意義上他完成了道德的自我完善。這讓我們想起了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妮娜》,安娜最后的臥軌,也是無法跨過內(nèi)心的道德束縛的行為。她認為自己追求的幸福最終付諸東流,同時自己還被認為是違反封建道德要求的婦女,所以她以自殺成全了自己,完成了道德的自我完善。仇虎也好,安娜也罷,他們的儈子手是封建道德的頑固不化,封建壓迫的苦不堪言。
4、北京城中封建士族的衰敗
曾文清,一個飽讀詩書,愛好琴棋書畫的舊北京大家族的文化人,士大夫文化的傳統(tǒng)教養(yǎng),使他渾身充滿了士大夫氣,他習慣上聽從家族安排,婚姻也好,日常事務也罷,他無不服從。他性格懦弱無能,明明與表妹愫芳兩情相悅,但他敢愛不敢言;他與門當戶對的曾思懿結(jié)合,婚后對她是言聽計從,默默忍受著她的刁蠻、潑辣、無理取鬧、尖酸刻薄。他活著宛如一個生命的空殼,只有軀干沒有靈魂,他的靈魂早讓封建士大夫文化給抽干了,他活著就是一個“多余人”。他也嘗試過去逃離這個家族,出去闖蕩一番??墒请x開了這個封建家族的溫床,他只能餓死、凍死。他最終失敗而返,封建文化已經(jīng)侵入了他的骨髓,他一離開就只有死路一條。他還是沒有勇氣逃離這一切,除了整天飲茶逗鳥,賦詩作畫,無一生存活計。他成天無所事事,沒有理想,沒有動力,甚至沒有生氣,還沉迷于鴉片帶來的快感;一味的只知道享受,卻不思進取。他痛恨家里的“活死人,死活人,活人死”的現(xiàn)狀,他做出了一個最勇敢的行動——自殺,以此來結(jié)束這種多余人的身份,結(jié)束耗子般的生活。傳統(tǒng)封建家族的衰落,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是致使曾文清走向死亡的首要原因。
(三)無法擺脫的命運之網(wǎng)的安排曹禺的四大名劇中主要人物都選擇“自殺”來結(jié)束自己的一生,然而這四大悲劇的“自殺”式結(jié)局還與命運的安排緊密相連,息息相關(guān)。雖然,我不知道曹禺先生,是否信仰宗教,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他很相信命運,宿命論在這四大名劇中都若隱若現(xiàn)。朱光潛在《悲劇心理學》中指出:“戲劇在中國幾乎是喜劇的同義詞……隨便翻開一劇本,不管主要人物陷于多么悲慘的境地,你盡可以放心,結(jié)尾一定是皆大喜歡,有趣的只他們怎樣轉(zhuǎn)危為安?!币仓挥羞@曲終奏雅的結(jié)局,才符合中國人的欣賞習慣。就如魯迅曾說過的,“定命不可逃,成神的善報更滿人意,所以殺人者不足責,被殺者也不足悲,冥冥中自有安排,使他們各得其所,正不必別人來費力了。”
《雷雨》中,周萍的自殺,毫無疑問是一個命運的悲劇,他與蘩漪和四鳳的復雜的情愛關(guān)系,無疑是命運給他下的天羅地網(wǎng),他猶如網(wǎng)上的昆蟲一樣,最終無法擺脫死亡的結(jié)局。四鳳在周公館工作,好像她母親的命運在她身上的輪回,她做著母親魯侍萍當年的工作,干著母親當年干過的事,愛上周公館的大少爺。這一切都逃不過命運的刻意安排。她重復著母親侍萍的路,母親逃離這個象征命運之網(wǎng)的周公館,活了下來;而她和周萍最后沒能成功逃離周公館,所以他們雙雙死亡。周公館就是命運安排給眾人的那張網(wǎng),逃過者就會幸存,失敗者就成為獵食的對象。宿命是非??膳碌?,這種命運的悲劇與古希臘戲劇《俄狄浦斯王》中的命運悲劇極其相似。俄狄浦斯,他無法逃脫“殺父娶母”的悲劇,無論他如何努力去掙扎,去逃脫,但怎么也不可能逃離這個命中注定的結(jié)局。似乎這世間什么都可以逃脫,唯獨對于命運,我們只能被動接受。所以才有那么多上天注定、命該如此……這在現(xiàn)在看來可能不符合科學,但是冥冥之中,大千世界,有多少東西是不能用科學來解釋的。周萍不能違背命運,出生在周公館,并與蘩漪有染,先是與四鳳成了戀人,而后又成了兄妹;四鳳和母親命運的極其相似。曹禺先生
可能正是想借周萍、四鳳、魯侍萍的命運來展示這個社會上的命運的不合理,控[① 朱光潛:《悲劇心理學》,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217頁。] 訴社會的黑暗與丑惡,個人力量的渺小。
《北京人》中,曾文清,作為封建士大夫熏文化陶下成長起來的北京人,出生于封建士族家庭,這是他無法選擇的命,這種生存環(huán)境造就了他性格的懦弱,畏畏縮縮,什么事都不會干,除了沾染上舊貴族士大夫的一些惡習之外,他活得沒有意義,沒有尊嚴,他也試圖改變這樣的命運,但是以失敗而終。所以他違抗不了命運的安排,命運讓他娶了曾思懿,他接受了,盡管他有青梅竹馬的表妹。一方面命運是至高無上,難以反抗的;另一方面,命運的不可違抗性,讓他反抗過后,失敗而歸。就如俄國文學中的“多余人”形象,總也擺脫不了命運的安排。他們出生在貴族家庭,想擺脫貴族的不平等制度,有著遠大的理想抱負;可是他們總是有著天生的懦弱性格,優(yōu)柔寡斷,膽小怕事,最終屈服于家庭、社會,說到底,還是命運之網(wǎng)的束縛,而且多以自殺來控訴社會、命運的不公。
仇虎,這個骨子里透著善良因子的農(nóng)民,雖然有著報仇的瘋狂舉動,可是殺了仇人之子,之孫后,他沒有報仇之后的快感,反而陷入了無法擺脫的內(nèi)疚之中,命運讓他不能直接手刃仇人之后,又給他開了一個大玩笑——殺了仇人后代,他卻比沒有報仇之時更痛苦。這可能是作者的刻意安排,作者宣揚的是那種冤冤相報何時了的觀念,也可能與作者的宗教信仰有關(guān)。作者對報仇——這一行為的厭惡,所以給仇虎安排了“自殺”的結(jié)局,最后全部歸結(jié)到“善”這點上。因而仇虎在逃到原始森林的過程中,總是感覺有著鼓聲、焦母的喊魂聲……這事實上都是來自命運之網(wǎng)的安排,他屈服了,自殺了,解脫了。
二、“自殺”類型的不同
自殺的行為,導致死亡。自殺只是死亡的一種方式,選擇自殺的手段和方式可以各個不同,如上吊、跳水、開槍、跳樓等,有的溫和,有的激烈,有的蓄意已久,有的一時沖動。有的因社會的壓迫而走投無路而自殺,有的因絕望而失去生的信心,前者較為淺顯,后者更富有文化的意蘊,本人中的人物大都屬于后者。
(一)亂倫負罪型
周萍,這位富少爺,雖然懦弱,但是卻選擇了很激烈的“自殺”方式,他飲彈而亡,痛苦只是一刻的,死亡的也快,其中也不乏他對死亡的恐懼與擔憂。周萍的自殺更多的是對于亂倫的一種畏懼,一種負罪感。他從小到大都在享受著優(yōu)越的生活,從未吃過苦,他在寂寞與仇恨中和蘩漪有染,但是每天又擔心又害怕,對亂倫的負罪感越來越重,他便把目光轉(zhuǎn)移到了家里的傭人——四鳳身上,這個善良天真的的女孩,很快便投入了他的懷抱,并沉迷于他的溫情之中。周萍為了減輕自己的罪惡感,找到四鳳,殊不知,他的亂倫沒有減輕,反而越來越嚴重。所以當他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他的負罪感達到了高潮,他對這個世界再也沒有留戀的了,他認為自己犯了罪,已經(jīng)到了罪無可恕的地步,因此毫不猶豫地舉槍自殺,他的自殺方式也是激烈的。
(二)墮落不能自拔型
陳白露,這個游離在上層社會的交際花,上天賦予她美麗的外表,聰明的頭腦,純潔善良的心靈。她追逐過心目中的理想生活,她與詩人的結(jié)合,隨著孩子的死亡,詩人的遠走,她的理想之夢也隨之消亡。她從豪華的旅館逃離,最后又主動回到旅館。這個美麗的女人,長期寄住在豪華的大旅館,每天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幾乎每日都與一群無所事事的人廝混在旅館之中,打牌、唱歌、大吃大喝……長期的交際花生活讓她感到了厭倦。當她在盡心的幫助“小東西”逃離金八的追捕,可是最終“小東西”還是沒能逃出金八的手掌之后,她的心隨著小東西的“自殺”而又一次失去了生的希望。一方面,她心中仍保留著那一份對生活的熱情和向往——“竹均”;另一方面,奢華的大都市物質(zhì)生活又使她產(chǎn)生了一種依賴性,一種惰性,這使得她甘于作為——交際花“陳白露”而活著,這兩方面的矛盾將她推入了萬丈深淵,無法自拔。她不想去過那種苦日子,之前和詩人婚姻的失敗,讓她更加安于現(xiàn)狀,但她再也沒有勇氣和決心去掙扎了,盡管朋友方達生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她最終選擇了溫和的自殺方式,她是四大名劇中唯一一部以女主人公為主角的,她的自殺,不僅表現(xiàn)了在舊社會女性的悲慘遭遇,也表現(xiàn)出了作者對女性命運的深切關(guān)懷。
(三)精神錯亂型
仇虎,他的復仇欲望讓他走入了不歸之路。他在自殺前陷入了無窮無盡的內(nèi)心恐懼之中,他一方面慚愧,一方面害怕,以至于產(chǎn)生幻覺,造成了精神錯亂。
他是用鋒利的匕首自殺的,方式很激烈,臨死之前,忍著疼痛,還囑咐花金子要去追求美好的生活,從中流露出了他的善良,勇敢,為他人著想的天性。仇虎,雖然殺了人,但是他所受的苦,他的骨子里的善良純真的農(nóng)民天性,卻讓我們對他恨不起來,厭惡不起來。他的悲劇就是作為一個農(nóng)民的悲劇,農(nóng)民的思想讓他局限在“父債子償”、“殺人償命”、“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狹隘觀念之中。
(四)受舊文化戕害的犧牲型
同樣是大家族中的大少爺,曾文清,卻是選擇溫和的自殺方式——吞食鴉片而亡。曾文清的自殺與陳白露很相似,陳是吞食安眠藥毫無痛苦的死去,這在某個程度上折射出曾文清性格上的女性化,就連自殺都不給自己苦頭吃,深刻地批判了傳統(tǒng)的士大夫文化的懦弱性,封建社會的腐蝕性。曾文清,就是舊社會北京人的代表,他的懦弱代表了那個時代的北京人的普遍性。作為封建士大夫文化熏陶下成長起來的北京人,他接受的是舊文化舊道德的教育,他學會的也是舊文化中殘留的那部分頑固的思想文化,所以不管愫方多么地與他情投意合,他也必須與她保持著那份應有的距離,即封建思想中所講的“男女之大防”。他們彼此暗戀著對方,卻只能憑借“書畫傳情”。他所受到的舊文化的教育,讓他沒有追求愛的勇氣,沒有生存的技能,所以他選擇了自殺,但他仍是一個封建文化下的犧牲者。
周萍、仇虎的激烈的自殺方式,同而不同,可見他們性格的截然不同,兩者的激進,在字里行間我們感受到的是作者更加肯定仇虎的方式;周萍,死亡是為了自我解脫,他不顧年邁的母親、以及父親……他的自殺歸根結(jié)底還是一種懦弱的表現(xiàn)。曾文清,更不必說了,自殺完全是跟不上時代步伐,無能的表現(xiàn),作者對這類人,給予同情的的同時更多的是厭惡和批判。仇虎和陳白露的自殺更多的是一種無奈,作者表現(xiàn)的更多的是同情,仇虎的自盡,是農(nóng)民生活的苦難,受到來自多重勢力的壓迫,苦不堪言,似乎只有死亡才可以徹底脫離這種痛苦。作者理解農(nóng)民的悲慘處境,贊賞農(nóng)民的樸實善良的天性,知錯能改,敢作敢當。四種不同的自殺方式事實上可以歸結(jié)為溫和與激烈兩類,但殊途同歸,自殺方式的選擇寄予了作者內(nèi)心的思想。
結(jié)論
曹禺的四大名劇,都是以“自殺”式結(jié)局來完成的,在四部劇中都有對“自殺”的描述,作家在重復寫到自殺這一行為時,不僅僅是表面上寫得那么簡單,其中蘊含著多重深意,作家只是想借自殺來表現(xiàn)些什么東西,這些東西是人們都不敢觸及的,從而來探索出戲劇所要表達的主題,思想、情感,因而能夠得出結(jié)論:
(一)四部劇作都是中國處在水深火熱的背景下完成的,社會環(huán)境的惡劣,經(jīng)濟落后,人們生活的困苦,讓作家感到心有力而余不足。在這樣的處境下,憑著他的一己之力根本沒有辦法改變這種社會現(xiàn)狀,再加上受到傳統(tǒng)的封建社會思想文化的深刻影響,不管是大家族中的貴公子們——周萍、曾文清為代表,還是勞苦的農(nóng)民大眾——仇虎為代表,以及弱勢群體的女性們——陳白露為代表,他們都是惡劣的社會環(huán)境下的末路鬼,迎接他們的只有死亡這條路,因為他們已無路可走了。作家正是借“自殺”這一戲劇動作來控訴社會的罪惡,封建文化的侵蝕性、頑固性。
(二)逃脫不了的命運之網(wǎng)的束縛,這四大名劇中的每一個主人公都是一類人的命運的代表者:周萍——封建式的資產(chǎn)階級的年輕人這一階層的標志;曾文清——沒落的封建士大夫中的年輕人的典型;仇虎——受剝削受壓迫的窮苦農(nóng)民的反抗者;陳白露——舊社會平民家庭中的女性的代表。這四類人無論如何掙扎都是失敗的典型,他們的名字,他們的生活環(huán)境,都在命運的掌控下運轉(zhuǎn)。命運讓他們陷入一個個困境,命運造就了人物性格的不同,性格的悲劇也是這四個主人公共同的遭遇。
周萍在雷雨之后,寂靜夜中的驚駭人心的槍聲,產(chǎn)生的不僅僅是強烈的舞臺效果,還有留給我們的無限哀思;陳白露的服藥長眠,折射出的是“損不足以奉有余”的黑暗社會,以及作為舊社會女性依靠自己能力生存而不得的無可奈何;仇虎的自盡,呈現(xiàn)的是由偏執(zhí)瘋狂到回歸“人本善良”的天性的心理悲劇;文清的自殺,營造出的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哀而不傷”的審美意境。從曹禺對這四大名劇結(jié)尾的“死亡”的處理上,可以看出,在為人物選取不同的“自殺”方式的變化過程中,他漸漸擺脫了淺顯的追求外在戲劇效果的刻意模仿,創(chuàng)作風格逐漸由濃轉(zhuǎn)淡、由淺到深,創(chuàng)作技巧也日趨成熟,最終完成了中西文化相交融的偉大劇作。在曹禺的筆下,人物在劇中雖然“死”去了,但他們作為典型的人物形象卻永遠地在人們心中“活”了下來。這也是作家想通過劇作向我們傳達的主要思想。
總而言之,造成《雷雨》、《日出》、《原野》、《北京人》這四大悲劇的“自殺”式結(jié)局有著多重原因,作家有意用同樣戲劇行動——“自殺”來作為戲劇的結(jié)尾,正是將這些原因“化繁為簡”,從而達到“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審美意境。這也是作家為何樂此不疲的在四大名劇中運用相同的戲劇行動來結(jié)局的主要原因,同時反映出了劇作家創(chuàng)作技藝的高超。
Abstract:All things are difficult before they are easy. But for dramas an perfect ending " is necessory to be well attentioned and get the favour.Cao Yu's drama has a very common outcome, that is, Dutch act type. Death is not only an simple outcomes but is a powerful theatrical action. Cao Yu taked the Dutch act type as the dramatic ending of Thunderstorm , Sunrise, wilderness, Peking Manand achieved the unexpect?results, became very popular. But this special ending of the dramas has its own reason, this paper is based on the Dutch act typeof the four famous dramas and reaserch the reasons of the special ending and regard the suicide type as the main argument,final get the conclusion.
Key words:Thunderstorm;Sunrise;Wilderness;Peking Man;reason;suic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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