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古代漢語不“古”

摘 要：講授古代漢語，要注意講授的對象是當今的學生，多注意學生的語言環(huán)境。從與今天現(xiàn)代漢語有聯(lián)系的角度來講授古代漢語，能使學生感覺古代漢語并不遙遠和古老，這樣有助于學生學習古代漢語。

關鍵詞：古代漢語 ?現(xiàn)代漢語 ?漢語方言

談到古代漢語的學習，人們一般是站在與現(xiàn)代漢語差異性的角度來講的，如《古漢語常用字字典》（第4版）在附錄（三）“怎樣學習古代漢語”中談到：“古代漢語的一些基本的詞語，如‘人‘山‘笑‘大等，古今意義沒有什么變化，這些我們就不必再去學習了。但還有兩類詞語，是需要我們下工夫?qū)W習的。一類是古代漢語中比較常用，而現(xiàn)代漢語中已經(jīng)消失了的詞語。……一類是古代漢語和現(xiàn)代漢語都很常用，但意義不完全相同的詞語。……這兩類詞語都要努力掌握，但后一類詞語值得注意。王力先生主編的《古代漢語》中說，學習古代漢語詞匯，難點不在于‘迥別，而在于‘微殊，這是說得很對的?！?，對后一類詞語要更加重視，一定要注意其古今意義的區(qū)別。”[1]（P562～563）誠然，學習古代漢語，作為今天的人來說，的確是要注意掌握與現(xiàn)代漢語不同的部分，如果了解并掌握了古今漢語的差異，學習上就順暢多了。但是，筆者在多年的教學實踐中發(fā)現(xiàn)，一味地強調(diào)古今漢語的不同，容易使學生對古代漢語產(chǎn)生一種排斥心理。因此筆者在教學中注意講授古今漢語差異性的同時，更多的是著重講解二者的一些聯(lián)系性，目的是為了拉近古代漢語與現(xiàn)代漢語的距離，讓學生感覺古代漢語并不“古”，起到了較好的效果。以詞匯部分舉例說明。

古代漢語中有一些詞，初學者覺得很特別，在古代漢語中找同類現(xiàn)象也的確不多，顯得另類。如合音詞“諸”（《鄭伯克段于鄢》“公伐諸鄢”），學生在接觸這個詞時普遍感覺這個詞很特別，怎么會出現(xiàn)這樣一個詞，對其不解。這個詞在古代漢語中是一個要重點掌握的詞，它的確與現(xiàn)代漢語有很大的不同。我們在講授時假如只簡單地強調(diào)該詞的特殊性而要求學生注意的話，那學生也就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然。這時我們可以聯(lián)系現(xiàn)代漢語，結合現(xiàn)代漢語的語言現(xiàn)象，去解說這個詞。在普通話中，我們可以找到合音詞現(xiàn)象，如：“甭”是“不用”的合音，“居心叵測”中“叵”是“不可”的合音?，F(xiàn)代漢語方言中也有合音詞現(xiàn)象，如吳方言“覅”是“勿要”的合音①，據(jù)溫昌衍（2003）客家話中“口盲”是“唔省”（義為“暫時還不……”或“暫時還沒……”）的合音[2]。筆者的母語江西贛語中表示指示詞“這樣”意義的“個樣”有合音詞，一般寫作“港”。這些合音詞都有對應的字形，假如再去尋找今天現(xiàn)代漢語中沒有產(chǎn)生相對應的字形記錄語言中的合音詞現(xiàn)象，那就更多了。例如（詞下短橫表示兩詞形成了合音詞）：無會（廈門）、毛會（福州）、冒有（武漢）、勿曾（蘇州）、唔有（溫州）、唔好（潮州、廣州）、唔愛（潮州）、否要（溫州）、不要（西安）。[3]（P607～608）徐睿淵（2013）詳細描述和分析了廈門方言里豐富的合音詞現(xiàn)象[4]。由此我們可以引導學生去思考古代漢語合音詞“諸”的形成原因。首先，合音詞現(xiàn)象一般出現(xiàn)在口語中，是口語中語音上容易結合的詞才出現(xiàn)合音現(xiàn)象。再來反觀古代漢語，由于我們接觸的古代漢語實際上是古代的書面語，古代的口語我們已無從聽到，但完全可以想象今天現(xiàn)代漢語中會出現(xiàn)某些口語詞進入書面語一樣，古代漢語也應有此現(xiàn)象，而這個合音詞“諸”完全有可能是古代口語滲透進入古代書面語的。其次，“諸”的字形也有可能是“之於”合音的記音字，正如筆者的母語贛語中“個樣”合音寫作“港”一樣。所以，在句中理解合音詞“諸”的時候要還原成“之於”，而與“諸”字的字義無關。這樣，通過從現(xiàn)代漢語同類語言現(xiàn)象的分析入手，學生不但理解了“諸”這個合音詞，而且也認識到了古今漢語存在著一些共性，從而也感覺到古代漢語并沒有脫離今天的語言。

古代漢語中有一些詞在今天看來已是死去的古語詞，假如硬性地要求學生強記強背，這樣的要求多了的話，自然也會增加學生對古代漢語的厭惡感。實際上我們經(jīng)常說“死去的古語詞”一般是立足于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來講的，假如擴大到現(xiàn)代漢語方言來看，“死去的古語詞”實際并沒死去。筆者執(zhí)教于客家方言區(qū)，經(jīng)常從客家方言中尋找與古代漢語有聯(lián)系的詞匯。如：《左傳·成公六年》：“民愁則執(zhí)隘，于是乎有沉溺重膇之疾。”杜預注：“重膇，足腫?！本渲小澳i”是浮腫的意思，今梅縣客家方言腿腳浮腫說“腳膇”，臉腫說“面膇”，手腫說“手膇”，即是此詞。曹植《洛神賦》：“明眸善睞，靨輔承權?！崩钌谱ⅲ骸安A，旁視。”今梅縣客家方言斜眼看一下說“睞一下”，斜眼偷看說“偷睞”，承此詞?！对姟め亠L·七月》：“晝爾于茅，宵爾索绹?！泵珎鳎骸袄?，絞也?！雹诮衩房h客家方言拴牛說“绹?！?，綁被子說“绹被”，沿用此詞?！肚f子·則陽》：“并潰漏發(fā)，不擇所出，漂疽疥癰，內(nèi)熱溲膏是也。”陸德明釋文：“漂本亦作瘭。瘭疽，謂病瘡膿出也。”今梅縣客家方言稱還未破的水泡或血泡為“瘭”，雖沒有膿瘡嚴重（表義程度已減輕），但也是沿用了此古語詞。

另外還有一些詞，在今天是常見字，其古代的詞義在普通話中已不用，但卻保留在某些漢語方言中。同樣以客家方言為例。《晏子春秋·內(nèi)篇·諫下》：“景公走狗死，公令外共之棺，內(nèi)給之祭。晏子聞之，諫?！唬骸?。趣庖治狗，以會朝屬?！弊⒃疲骸爸?，宰也?！睎|晉干寶《搜神記》卷一：“帝曰：‘水中有魚乎？（葛）玄復書符擲水中，須臾，有大魚數(shù)百頭，使人治之?！眱删渲械摹爸巍倍际窃讱⒅x，今梅縣客家方言殺雞說“治雞”，殺魚說“治魚”，即保留了該詞的古義。《韓非子·外儲說右上》：“（吳起）使其妻織組而幅狹于度，吳子使更之……其妻對曰：‘吾始經(jīng)之而不可更也?！本渲小敖?jīng)”與“織”同義，今梅縣客家方言用手工織布即說“經(jīng)布”，手工織席即說“經(jīng)席”。還有一些客家方言詞義雖然不是古代詞義的完全延用，但其與古代漢語的聯(lián)系顯而易見，也可援用。如：《論語·衛(wèi)靈公》：“衛(wèi)靈公問陳于孔子?！敝祆浼ⅲ骸瓣愔^軍師行伍之列。”此句中的“陳”字后來寫作“陣”。今梅縣客家方言邀伙伴說“邀陣”，結伴說“同陣”，本伙人說“本陣”，而散伙或分手則說“拆陣”。梅縣方言“陣”指同伴、伙伴義當從古義“軍隊行列人多、成群結隊”義演變而來?！睹献印る墓稀罚骸八词挂嬲苹?，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壁w岐注：“掌，主也。”今梅縣客家方言看管房子或看家說“掌屋”，看門說“掌門”，看管山林說“掌山”，放牛、放羊分別說“掌牛”“掌羊”。梅縣方言“掌”的“看守”和“放牧”[5]義當從古代的“職掌、主管”義引申而來。

以上多從當今漢語方言的角度關注古今詞語的聯(lián)系，實際上從普通話的角度也可以談此問題。如《鄭伯克段于鄢》中“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于己”及“潁考叔為潁谷封人”中的“鄙”（指邊疆）和“封”（指疆界），二者的表面意義都與現(xiàn)代漢語中的詞義有很大的不同。但是我們?nèi)绻麖默F(xiàn)代漢語中為什么有“鄙視”“鄙夷”“密封”“封鎖”“封建”“一封信”[6]等這樣的詞語開始發(fā)問，以及這些詞語與該文選中的“鄙”和“封”有什么關系，那么就把現(xiàn)代漢語和古代漢語聯(lián)系起來了。另外，古代詞義存留在現(xiàn)代漢語中的例子也不少，如 “就職”“就業(yè)”中的“就”是古義“接近、靠近”的保留，“謝罪”的“謝”是古義“道歉”的保留，“長城”的“城”是古義“城墻”的保留。至于今天的成語，那就是更多古語古義的表現(xiàn)了，此處不贅。

總而言之，我們在講授古代漢語時，要注意講授的對象是當今的學生。多注意學生的語言環(huán)境（包括時代環(huán)境和區(qū)域環(huán)境），從與現(xiàn)代漢語有聯(lián)系的角度來講授古代漢語，能使學生感覺古代漢語并不遙遠和古老，這有助于學生學習古代漢語。

注釋：

①該詞《現(xiàn)代漢語詞典》2002年增補本曾收錄，2005年第5版及

2012年第6版已刪。

②另還一說，指繩索。陳奐傳疏：“索者，糾繩之名，绹即繩也。

索绹猶言糾繩?！?/p>

參考文獻：

[1]王力、蔣紹愚、唐作藩、張萬起等.古漢語常用字字典（第4版）

[Z].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2]溫昌衍.客家話否定詞“口盲”小考——從香港新界客家話說起

[J].嘉應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2）.

[3]北京大學中文系語言學教研室.漢語方言詞匯[M].北京：語文出

版社，1995.

[4]徐睿淵.福建廈門方言的合音[J].方言，2013，（4）.

[5]羅竹風.漢語大詞典[Z].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7.

[6]黃雪貞.梅縣方言詞典[Z].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1995.

（溫美姬 ?廣東梅州 嘉應學院文學院 ?514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