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中國有個山東省,山東省有個德州市,德州市有個陵城區(qū),陵城區(qū)有個堿店鄉(xiāng),堿店鄉(xiāng)有個三肖村,三肖村有片后洼地,后洼地里住著兔仙兒。兔仙兒的孩子小兔仙兒,是我的朋友。這件事,三十年前,村里的人都知道。
三十年前,媽媽是村子里的老師。我們一家就住在學(xué)校的一間教室里。夜里,常常聽見尖著嗓子呼喚的聲音:“琴子啊——琴子啊——”“燕兒啊——燕兒——”靜靜的夜里,這呼喚聲忽東忽西,忽而村前忽而村后,有時候叫幾聲便安靜下來。有時候半天還不停歇,反而更加焦躁尖利起來。這時候,我便會從被窩里爬出來,看著漆黑的窗外,驚懼地靠緊還在煤油燈下做針線活的媽媽。媽媽總是淡淡地毫不在意地說:“沒事,睡吧。是兔仙兒喊孩子回家呢?!?/p>
兔仙兒呼喚孩子的時候,常常已經(jīng)是下半夜了。有時候它繞著村子呼喚得太久,整村的人都會被吵醒。第二天,人們下地干活的時候,就會紅著眼睛,打著哈欠,彼此抱怨著夜里的驚擾,就像談一個不太懂事的鄰居一樣平常。媽媽和大娘大嬸們聊天,有時候說起帶孩子的難處,最后總會有個人寬慰說:“唉,誰帶孩子容易???兔仙兒不也照樣每天為孩子操心?”于是便都釋然了。
兔仙兒的孩子們到底長什么樣兒呢?他們每天都玩些啥呢?有啥好玩的東西能讓他們玩到深夜那么晚呢?我整日地琢磨,還拉了春麗和我一起去后洼地找過。我倆站在長著稀疏雜草的鹽堿地里喊:“小兔仙兒,咱們一起玩啊。琴子,燕兒,你們在哪兒呢?”可是沒有任何回音。我們問站在當(dāng)街拉呱的大娘大嬸,她們嘎嘎地笑話我們說:“瞧這傻孩子,仙家是跟咱們凡人玩的?”原來小兔仙兒是不可以和人一起玩的,我好失望。
這天傍晚,吃飯吃得早。太陽還紅彤彤地在天邊掛著。
我去找春麗:“春麗,咱去玩藏貓貓吧?”
春麗說:“我還沒吃飯呢,等我吃了飯再去?!?/p>
我去找鳳梅,鳳梅的媽媽說:“剛盛上碗,你再喝碗粥吧!”
“不喝了,大娘。我再找別人去?!?/p>
我蔫頭耷腦地往回走。忽然,村后傳來一陣歌聲:
“高粱葉,當(dāng)大刀。
你家的兵馬任俺挑,
挑誰???
…………
啊,留下啦。留下啦!”
聽著歡呼聲,我高興得一蹦三尺高,匆匆辨認(rèn)一下方向,就興沖沖地向村后跑。聲音是從村后一個廢棄的打麥場傳來的。玫瑰色的夕陽斜照在殘破的斷墻上,墻上的野草也閃著溫暖的光。打麥場上,十多個小伙伴排了兩行,面對面,手拉手,正開始新一輪游戲:“高粱葉,當(dāng)大刀……”
“我也來,我也來,許我不?”
我氣喘吁吁地跑到他們中間。一瞧,好家伙,基本上平時一起玩的小伙伴都來了。連春麗也來了。我不由得有點不高興:“春麗,你不是說要吃飯嗎?怎么這么快就來了,也不叫我一聲。”
春麗嘻嘻一笑,沖我招招手:“你來我們隊,咱倆拉著手?!?/p>
“好吧。”我一下子不生氣了,趕緊跑過去。
“高粱葉,當(dāng)大刀。
你家的兵馬任俺挑,
挑誰啊?
挑艾慧!挑艾慧!”
哎呀,就知道又是挑我。我力氣小啊。
松開春麗的手,我看著對面,淑蘭最瘦了,我就沖那里吧。我摩拳擦掌,淑蘭靠著小霞,她倆的手抓得緊緊的。我往手心吐口唾沫,搓搓手掌,跑!
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不僅把淑蘭和小霞的手撞開了,還把她倆直接撞得翻了倆跟頭。這可是我從來沒有過的戰(zhàn)績。以前我可只有被別人撞倒的份兒呀。
我高興得暈暈乎乎的,看著淑蘭連翻了三個滾才站起來,不由得夸獎她 :“你打滾兒真好看!”淑蘭臉紅彤彤的,白了我一眼,沒吭聲。
“選誰???”我問我方的隊員。
“選小霞!小霞有勁!”
我拉著小霞回到了我們的隊伍。
游戲又開始了。這次是對方發(fā)動進(jìn)攻。對方派出了最高最胖的小丫,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瞄上了我?!按蝴悾ゾo我!”春麗點點頭,死死地抓住我的手。我暗暗地扎上馬步。來了!
奇怪!今天小丫雖然跑得飛快,撞擊卻沒有任何沖擊力。她軟綿綿地趴在我和春麗的胳膊上往下滑。
“啊哦,俘虜了一個!”我方隊員一片沸騰。
我如有神助,第一次玩得那么輕松,簡直成了常勝將軍,每次出手,都有斬獲。
就這樣玩啊玩啊,似乎已經(jīng)玩了上百場,可夕陽還斜照在斷墻上。
“唉,春麗,好奇怪啊,我覺得今天時間過得好慢?。∠裼心Хā?/p>
壞了,我這句話剛說出口,四周一下黑了下來。
“春麗!”我嚇得大叫。手中春麗的手毛茸茸的。她一下子縮了回去。
“琴子啊——燕兒——”兔仙兒又在叫了。在黑暗中,我嚇得蹲坐在地上?!按蝴?!春麗!小霞!”我大喊。
“媽媽,我們在這兒!”“琴子,咱們回家啊?!鄙磉呿懫饝?yīng)答聲。
一個毛茸茸的小爪子搭在我的胳膊上,“我們走了,下次再玩啊。”這是春麗在說話。
“你媽媽也在找你。你不用怕?!毙∠嫉穆曇粽f。
一陣紛沓的跑步聲。身邊安靜了。
“艾慧——艾慧啊——”
我在恐懼中抬起頭。只見村前村后,樹林里,小河邊,到處都是火把在晃動。全村的人都在叫:“艾慧——”
“我在這里!媽媽,我在這里!”我哭著大叫。
從那以后,媽媽再也不允許我靠近那片后洼地,我也沒跟小兔仙兒們在一起玩過。只是靜夜里,我還是常常聽到他們嬉戲的聲音:
高粱葉,當(dāng)大刀。
你家的兵馬任俺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