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孔子儒家思想與藝術人生

許丙泉

（山東大學威海文化傳播學院，山東威海264209）

論孔子儒家思想與藝術人生

許丙泉

（山東大學威海文化傳播學院，山東威海264209）

當代中國社會發(fā)展、民族復興，人們創(chuàng)造美好現(xiàn)實生活，也追尋自己的精神家園。傳統(tǒng)文化越來越受重視，要接續(xù)源遠流長的民族精神。孔子儒家思想是傳統(tǒng)文化的主流，給中國人指出藝術人生的道路?？鬃右匀藶楸荆匾暽硇暮椭C。與追求知識、征服外部世界的古希臘文明不同，也與回歸內(nèi)心、尋求信仰的宗教文明不同，孔子教導人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斷努力奮斗，創(chuàng)造美好的自我和世界。

孔子；儒家；藝術；人生

時代發(fā)展，科技進步，人類已飛向太空，探索浩瀚宇宙。人們生活水平不斷提高，遠離饑寒交迫、艱難度日的狀態(tài)。但科技發(fā)展、生活富裕并不能保證人生幸福，人類也在面臨種種危機，如核戰(zhàn)爭、生態(tài)惡化等。物質(zhì)財富帶來舒適享樂，也有令人腐化墮落的危險。生存需要物質(zhì)基礎，更要有精神內(nèi)涵。如何處理二者的關系，不同的文明有不同的解答。

一、中國人的人生道路

物質(zhì)和精神的關系是人類亙古永存的問題。人們苦思冥想，在自己的生命歷程中不斷體驗、理解和感悟；也回顧歷史、學習文化、探尋答案。人類創(chuàng)造的歷史文化放射光茫，使人從蒙昧和黑暗中漸漸認識周圍的世界，看清自己的人生道路。這光茫來自歷史上的偉大心靈，那些世代受人尊崇敬仰的往圣先賢。他們?nèi)绺呗柕木駸羲屖澜缱兊霉廨x燦爛。在他們的引領下，人們走上文明、文化的道路。如中國的孔子、基督教的耶穌、佛教的釋迦牟尼、古希臘的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等。他們影響世界，代表了中國古代、基督教、古印度和古希臘的文明和文化。從這些源頭發(fā)展出當代人類文明、文化的主要類型。

這些偉大的圣賢對宇宙自然、社會人生有深刻的認識，引領人們生活的道路。由于地理氣候、歷史境遇、民族性格，以及個人氣質(zhì)稟賦等方面的不同，他們各有自己的人生觀。如古希臘人重視知識，探索、征服外部世界；釋迦牟尼和耶穌基督重視心靈，建立宗教，超越現(xiàn)世向往人生彼岸。中國的孔子則主張身心和諧，指出藝術人生的道路。這里所說的藝術人生不是說要成為音樂家、畫家等藝術家，而是指人生就是藝術創(chuàng)作的過程，不斷追求和奮斗，創(chuàng)造和展示美的形象?？鬃右匀藶楸荆v求中庸，不走極端，既不耽溺于現(xiàn)實的物質(zhì)世界，也不沉浸于虛幻的想象世界。在孔子的人生理想中，既有現(xiàn)實世界的物質(zhì)基礎，又有豐富的精神生活，身心和諧、靈肉統(tǒng)一；在現(xiàn)實世界中培養(yǎng)精神，創(chuàng)造自我，并體驗和欣賞自我以及世界；在世俗生活中體驗豐富、深遠乃至崇高、神圣的意義。這與探索、征服外在世界的古希臘人的生活不同，也與退回到內(nèi)心皈依信仰的宗教生活不同。

吸收了古希臘文明的古羅馬人建立起偉大的帝國，疆域廣大，國力強盛。羅馬人生活富裕，擁有大量的物質(zhì)財富。但因為受內(nèi)心欲望的驅(qū)遣，一味向外征服，最后窮奢極欲，難免腐敗墮落，最后在蠻族的攻打下土崩瓦解。蠻族破壞古羅馬的文明，使西歐進入蒙昧黑暗的狀態(tài)，是基督教的力量使他們擺脫野蠻無序，獲得生存的信念與希望。西歐進入中世紀時代，上帝統(tǒng)治一切，人卑賤渺小，只有拜倒在上帝的腳下，虔誠信仰。人要壓抑和舍棄自己的欲望，超越充滿罪惡的世俗，皈依上帝，才能進入永恒美好的天堂。隨著文藝復興時代的到來，西歐走出中世紀，人文精神得到發(fā)揚。在歐洲近代以來歷史的發(fā)展中，依靠古希臘羅馬的理性精神和基督教的崇高信仰，歐洲社會不斷發(fā)展，取得人類文明發(fā)展的重大成就。但古希臘羅馬和基督教的傳統(tǒng)畢竟對立斗爭，水火難容。歐洲社會近代以來的劇烈變化，如宗教戰(zhàn)爭、對外擴張掠奪、階級革命等，特別是20世紀的兩次世界大戰(zhàn)，給人類帶來巨大災難，這些都充分表明西方文明分裂、對抗的特性。

近代以來的西方文明極大地改變了人類社會的面貌，其中也包括中國社會所發(fā)生的巨大變化。堅船利炮打開中國閉鎖的大門，如李鴻章所說，這是“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國人飽受苦難，救亡圖存，進行了艱苦卓絕的抗爭。在文化建設方面，曾有人對傳統(tǒng)儒家文化產(chǎn)生懷疑，甚至是批判和否定，認為正是儒家文化造成中國落后挨打的局面，喊出“打倒孔家店”的口號。但也有人堅持儒家思想，作為自己人生的信念，而且在民間百姓社會生活中，儒家文化綿綿不斷，維系社會道德和個人生活。

在20世紀的初期，中國的許多有識之士也已經(jīng)看到西方文化的弊端，認為不能全盤西化，而是提倡中國人的和諧中庸，也就是孔子儒家的精神，如梁啟超、蔡元培、朱光潛等。他們提倡藝術人生，要繼承中國儒家文化傳統(tǒng)。一些激進的文化人士也認識到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性，如魯迅認為新文化的建設要“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內(nèi)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脈，取今復古，別立新宗?！盵1]56

在新中國的發(fā)展過程中，曾把孔子作為舊的封建文化的代表，成為各種“運動”、“革命”的對象，但結果造成文化的極大破壞。改革開放以來，一方面是繼續(xù)學習西方，一方面是復興傳統(tǒng)，人們研究國學，重新理解孔子思想和儒家文化?，F(xiàn)在，中國人正在實現(xiàn)偉大的民族復興，這需要學習世界先進文化，更需要繼承和發(fā)展自己的文化傳統(tǒng)。悠久深厚的傳統(tǒng)文化特別是孔子儒家文化讓中國人有自己的人生道路、自己的形象。從“復興”這兩個字上也可以看出，中國人正找回傳統(tǒng)，恢復文化自信。孔子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地位崇高，被尊為“至圣先師”。雖然在中國歷史上產(chǎn)生過其他各種各樣的思想，也不斷吸收外來文化，但儒家文化一直是中國傳統(tǒng)的主流，孔子也被認為是傳統(tǒng)文化的象征?？鬃尤寮宜枷胗绊懼袊松畹姆椒矫婷?，如政治、社會、家庭和個人修養(yǎng)等，到“百姓日用而不知”的狀態(tài)。

在孔子儒家思想的影響下，中國人的生活成為一種審美的藝術人生，把物質(zhì)與精神結合起來，在平凡的世俗生活中體驗豐富乃至崇高、神圣的意義。人生求真、向善、愛美，而美中包含真和善。這種審美的藝術人生是更全面、豐富的人生，也是更合乎人性的人生。

二、孔子儒家思想與藝術人生

孔子儒家思想中包含藝術人生的主張?？鬃右匀藶楸?，主張“克己復禮為仁”。他重視人的價值，“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論語·鄉(xiāng)黨》）人是最有價值的，甚至超越社會、國家的存在：“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保ā墩撜Z·衛(wèi)靈公》）人是道的體現(xiàn)者：“非道弘人，人能弘道。”（《論語·衛(wèi)靈公》）所以他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人類文化事業(yè)，周游列國，力圖實現(xiàn)理想。他歷經(jīng)坎坷，矢志不渝，“知其不可而為之”。別人嘲笑他不識時務，他說：“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保ā墩撜Z·微子》）人要有自己的事業(yè)，不能躲入山林與鳥獸為伍。

孔子的核心思想是“仁”，在《論語》中，孔子對“仁”有過多種解釋，如“克己復禮為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愛人”（《論語·顏淵》）、“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雍也》）等。孟子總結說：“仁者，人也，合而論之，道也?！保ā睹献印けM心下》）“仁”是做人的道理，也是人生的奮斗過程。儒家經(jīng)典《中庸》也說：“仁者，人也。”綜觀《論語》有關“仁”的論述，可以說“仁”的思想就是要自覺體認生命的存在，發(fā)揮自我潛能，努力奮斗，讓自我、社會乃至宇宙天地都變得更美好。

“仁”是內(nèi)在的本性，也是外在的行動，還要把二者結合起來，即把源于本性的思想情感表達出來，作用于外部世界，創(chuàng)造更好的生活，展現(xiàn)精神的力量?！叭省笔且环N畢生的努力、不斷奮斗的過程，如曾子所說：“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論語·泰伯》）那么人生奮斗的目的是什么？孔子說：“君子不器?！保ā墩撜Z·為政》）人不是達到某個目的的器具，人本身、人生過程就是目的。

那么，人如何奮斗？要通過自己的思考、行動來保證生存發(fā)展，創(chuàng)造美好的生活。與動物依靠本能生存不同，人要通過行動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人制造和使用工具進行漁獵、種植、放牧等活動，運用各種技藝保證生存繁衍。人有內(nèi)在的精神世界，也有外在的物質(zhì)基礎。在這二者的結合過程中，有了真正的人的生活。這樣的生存方式是藝術產(chǎn)生的源泉，是早期的藝術活動，也有了審美經(jīng)驗。正如馬克思的觀點，人制造、使用工具進行勞動，在這個過程中，“人也按照美的規(guī)律來建造。”[2]97

從起源上來看，藝術是指人的創(chuàng)造活動。在英語中，藝術（art）有技能、技藝的意思，在漢語中，“藝”的甲骨文字形是一個人跪在地上種植莊稼的形象?？恐圃旌褪褂帽?、船只等，古希臘人開創(chuàng)了西方世界的海洋文明?？恐圃旌褪褂棉r(nóng)具，種植莊稼，中國古人創(chuàng)造輝煌的農(nóng)業(yè)文明。在文明發(fā)展的過程中，藝術漸漸獨立出來。藝術源于生活，生活其實是一種藝術的活動。從這種意義上說，人就是一種以藝術的方式存在的動物。在今天，遠古的石器、陶器成了被人欣賞的藝術，而那時不過是生活用具罷了。這樣的事情最普遍不過，現(xiàn)在人們的各種用品都可以成為被欣賞的藝術，如服飾、家具、餐具甚至交通工具等。它們是日常用品，同時也有藝術的意味，人們的生活越來越審美化。

所以，藝術是人的創(chuàng)造過程，發(fā)揮聰明智慧，運用物質(zhì)材料創(chuàng)造形象，表達思想感情，展現(xiàn)人的形象。即使并不直接是人的形象，而是器具、花草、山水、鳥獸甚至鬼神，但實際上都是在展現(xiàn)人的風采，表現(xiàn)人的智慧才能。人創(chuàng)造藝術，是藝術的中心內(nèi)容，也是藝術的欣賞者。藝術是人的活動，或者進一步說，藝術的世界就是人的世界。人生是一個藝術創(chuàng)造的過程，改變世界、創(chuàng)造自我。

孔子儒家思想要求“克己復禮為仁”，在現(xiàn)實生活中努力奮斗，創(chuàng)造自己的美好生活，給中國人指明藝術人生的道路。釋迦牟尼、耶穌基督給人指出宗教的道路，古希臘的哲人指明一條認識和征服外在世界的道路。從人類歷史的發(fā)展來看，宗教統(tǒng)治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偉大的羅馬帝國也只剩下遺跡。在當代文明社會，以人為本已成為人類的共識。人們對自己有了更全面的認識，人生需要有精神活動，也離不開物質(zhì)的基礎。物質(zhì)世界是人的精神活動的前提和基礎，人有血肉之軀，有動物生存繁衍的本能，也要有精神的表現(xiàn)和創(chuàng)造。人要在現(xiàn)實生活中，在物質(zhì)的存在形式上綻放精神的光彩。這樣創(chuàng)造出了美，也成就藝術人生。

三、“文質(zhì)彬彬”的君子之美

美的根源在于人，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等自然之美也是因人而產(chǎn)生的?？鬃诱f：“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保ā墩撜Z·子罕》）在松柏的形象上，有頑強不屈、堅貞高潔的品質(zhì)。孔子說：“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智者動，仁者靜。智者樂，仁者壽?！保ā墩撜Z·雍也》）山水和人的性情互相影響，交融統(tǒng)一。山水變得親切，人也如山水一樣亙古永恒，蘊含生生不息的活力。面對湯湯流水，孔子感嘆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論語·子罕》）簡短的話語意味雋永，是慨嘆滔滔不絕的流水，也有對人生、歷史、時間的感悟。受孔子思想的影響，在中國古代文化中，形成了欣賞宇宙天地、山水草木的審美文化傳統(tǒng)。

藝術人生也是創(chuàng)造和欣賞人的美。作為教育家，孔子致力于培養(yǎng)“文質(zhì)彬彬”的君子?！拔馁|(zhì)彬彬”在于外在形象，更來自于情理和諧的心靈。孔子對學生傳授知識，也陶冶感情。知識在于不斷學習，《論語》開篇即是“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他認為“三人行，則必有我?guī)熝?。”他重視學習文化知識，“郁郁乎文哉，吾從周。”（《論語·八佾》）他總結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保ā墩撜Z·為政》）孔子非常好學：“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保ā墩撜Z·公冶長》）他主張學習與思考互相促進：“學而不思則惘，思而不學則殆?！保ā墩撜Z·為政》）學習知識，探索規(guī)律，不斷增強理性能力。

孔子還注意培養(yǎng)人的感情，使情理和諧統(tǒng)一?？鬃诱J為仁者“愛人”，把“愛”的情感作為人生的根本?！皭邸笔窍矚g、親近，關系密切，休戚相關，骨肉相親，甚至為了對方不惜犧牲自己?！皭邸笔侨祟惿嬖诘幕A，是源于生命生存繁衍的本能力量。所以，儒家重視血緣親情，重視孝。孔子學生有子說：“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論語·學而》）人要體認這種愛，愛父母兄弟，以至于“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中國人都知道“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句話，父母的愛是生存的基礎，沒有父母的撫養(yǎng)教育，人不能生存，不能立足于社會。儒家也特別重視婚禮，賦予崇高神圣的社會意義：“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保ā抖Y記·昏義》）生命存在的意義在于生存繁衍，仁者愛人，繼承和發(fā)揚“愛”的精神，擴展開來，能“贊天地之化育”，“與天地參”，（《中庸》）使天地之間充滿愛的情感。

在孔子儒家思想中，理性和感情二者互相依存、互相作用，和諧統(tǒng)一為人的主體。理性為感情明確方向，調(diào)節(jié)、克制不合理的感情要求。感情為理性提供力量，限定理性活動的范圍。情理和諧統(tǒng)一，是人理想的存在狀態(tài)?？鬃淤澷p《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保ā墩撜Z·學而》）情理和諧，身心健康。

在一些西方美學家看來，理性和感情的和諧統(tǒng)一是美的重要特征。德國美學家康德著有《判斷力批判》，在美學史上有重要地位，所謂判斷力也就是審美能力。審美把純粹理性和實踐理性聯(lián)系起來，也就是把理性和情感聯(lián)系起來，成為二者之間的橋梁。和康德相似，席勒也從理性和感性兩個方面來界定人，他認為藝術的起源在于“游戲”，游戲統(tǒng)一了理性沖動和感性沖動，使人獲得主體的自由?？档绿岢觥叭耸悄康摹钡挠^點，席勒則認為：“只有當人是完整意義上的人時，他才游戲，而只有當人在游戲時，他才是完整的人?！盵3]48

而兩千多年前的孔子早就有“君子不器”的觀點，君子本身就是目的，不能成為達到某種目的的器具。美是精神的外在顯現(xiàn)，君子的身上放射著璀璨的精神光輝，“君子坦蕩蕩”（《論語·學而》），君子“仁以為任”（《論語·里仁》），君子“博學于文，約之以禮?！保ā墩撜Z·雍也》）君子“泰爾不驕”（《論語·子路》），“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論語·顏淵》），“君子義以為質(zhì)，遜以出之，信以成之?！保ā墩撜Z·衛(wèi)靈公》）君子也會有過錯，但光明磊落，更令人敬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保ā墩撜Z·子張》）

人生是一個成為“文質(zhì)彬彬”的君子的過程，一個創(chuàng)造、體驗、欣賞自我的藝術人生過程?？鬃釉妥迂曈懻撊绾巫鋈?，子貢引用詩句說“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孔子非常贊賞：“始可以與言詩已矣?！保ā墩撜Z·學而》）人生要像治玉那樣“切磋琢磨”，不斷努力，增加修養(yǎng)，成為“謙謙君子”。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玉是美的象征，甚至可以通天地鬼神，具有神圣的意味。《詩經(jīng)·小戎》中有“言念君子，溫其如玉”的句子，《禮記·玉藻》篇引用孔子的話說：“夫玉者，君子比德焉。”君子就像美玉一樣，有許多美好的品質(zhì)。治玉是創(chuàng)造美，人生如治玉一樣，是藝術創(chuàng)造的過程。

四、孔子的藝術人生

孔子一生是藝術人生的典范。他“克己復禮為仁”，努力奮斗，成為溫潤如玉的“君子”。孔子從“十五有志于學”到“七十從心所欲不逾矩”，不斷進步，每一個階段都有一個更新更美的形象。到了晚年，不是窮途末路、悲觀絕望，而是獲得更高的自由，到達更美的境界。

孔子的藝術人生表現(xiàn)在他多方面深厚的藝術修養(yǎng)中。他崇尚禮樂文化，是一位技藝高超的音樂家?！妒酚洝た鬃邮兰摇分杏涊d孔子學琴的傳奇故事，能從琴聲中體會到作者的心靈，想象到作者的容貌?！叭傥迤鬃咏韵腋柚！敝苡瘟袊奈ｋy之際，“不得行，絕糧，從者病，莫能興?？鬃又v誦弦歌不衰?！薄墩撜Z》中多次提到孔子彈琴的場景，有的弟子也熟習琴藝，如孔子評價子路：“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論語·先進》）在齊國欣賞韶樂，“三月不知肉味。”“子與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保ā墩撜Z·述而》）孔子精通舞蹈，因為“禮”是禮節(jié)儀式，其中有許多舞蹈表演?？鬃咏淌诘摹对娊?jīng)》是中國文學的源頭，“六藝”中還有射、御、書等，有的也是藝術性的活動，如射箭比賽，孔子說：“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保ā墩撜Z·八佾》）重視的是表演性的過程?？鬃拥慕虒W是美育典范，是教育藝術的最高境界，許多教育原則至今受人推崇，如因材施教、“不憤不啟，不悱不發(fā)”、舉一反三等?？鬃又鲝垺爸居诘?、依于仁、據(jù)于德、游于藝”（《論語·述而》），“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保ā墩撜Z·泰伯》）他重視藝術的作用，特別是《詩經(jīng)》的教學，給后世留下“詩教”的傳統(tǒng)。

在社會政治和日常生活中，孔子注意用恰當?shù)耐庠谛蜗蟀褍?nèi)心特定思想感情表現(xiàn)出來，令人賞心悅目。如“孔子于鄉(xiāng)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廟朝廷，便便言。唯謹爾?！保ā墩撜Z·鄉(xiāng)黨》）“朝，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唁唁如也?！保ā墩撜Z·鄉(xiāng)黨》）在鄉(xiāng)黨和在宗廟朝廷，有言談舉止的不同表現(xiàn)，和不同職位的官員說話也有不同的態(tài)度。這不是趨炎附勢，而是“彬彬有禮”?？鬃訉W識淵博，但在鄉(xiāng)黨間謙虛禮讓，讓人感到親切溫和。在宗廟朝廷參與政治，應盡心盡力發(fā)表自己的觀點，但也要嚴肅慎重。與不同的官員談話時態(tài)度不同，因為談話的對象、內(nèi)容、意義不同?？鬃又v究“禮”，禮是表達內(nèi)心思想情感的最恰當?shù)姆绞?，自然是美的：“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論語·學而》）《鄉(xiāng)黨》篇中還記載了孔子家居或上朝的言語動作、飯食飲酒的規(guī)矩、迎來送往的方式、穿衣乘車的講究等，既合乎事理，又表達自己內(nèi)心情感，還注意到對周圍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這是藝術的人生，如朱光潛所說：“在什么地位，是怎樣的人，感到怎樣情趣，便出現(xiàn)怎樣言行風采，叫人一見就覺其諧和完整，這才是藝術的生活?！盵4]168

這樣的言語行為如春風化雨、桃李芬芳，引人注目、沁人心脾?？鬃訉W識淵博、思想深邃、志向遠大，他的形象令人景仰，成為精神象征?？鬃诱f：“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弊迂曊J為“夫子自道也?！保ā墩撜Z·憲問》）“不憂、不惑、不懼”的心理狀態(tài)在外在形象上表現(xiàn)出來，便是美的形象。“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論語·述而》）溫柔而又有原則，威嚴而不兇猛，恭敬而又安詳?？芍^剛柔相濟、中庸和諧?？鬃拥男蜗笞屧S多弟子心中感動，不能忘懷。顏淵感嘆道：“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保ā墩撜Z·顏淵》）孔子去世后，有人認為“子貢賢于仲尼”，子貢說：“譬之宮墻。賜之墻也及肩，窺見室家之好。夫子之墻數(shù)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保ā墩撜Z·子張》）孔子如高大宏偉的殿堂，人們不容易進入里面欣賞到孔子之美。子貢說：“仲尼，日月也，無得而逾焉。人雖欲自絕，其何傷于日月乎？多見其不知量也。”（《論語·子張》）子貢把孔子比作“日月”，無比美麗輝煌，別人的詆毀不過是自不量力。司馬遷也有“高山仰止，景行景止”的仰慕和贊嘆?？鬃拥乃囆g人生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有重要影響，“孔顏樂處”、“曾點境界”成為無數(shù)中國人的精神追求。

晚清以來，中國走向現(xiàn)代化，尋求救亡圖存的道路，無數(shù)志士仁人向西方學習，但在深入認識西方文明之后，也看到許多的弊端。似乎不約而同，許多人把希望寄托在美和藝術上面。如王國維推崇文藝的“無用之用”，魯迅棄醫(yī)從文，提倡美術，蔡元培提出“以美育代宗教”的觀點，要通過美和藝術來培養(yǎng)新的人格。上世紀20年代初，梁啟超提出了“生活的藝術化”的命題；30年代初，朱光潛明確表述了“人生的藝術化”的觀點，他說：“離開人生便無所謂藝術，因為藝術是情趣的表現(xiàn)，而情趣的根源就在人生；反之，離開了藝術便無所謂人生，因為凡是創(chuàng)造和欣賞都是藝術的活動?！盵4]165“人生本來就是一種廣義的藝術。每個人的生命史就是他自己的作品”，“知道生活的人就是藝術家，他的生活就是藝術作品”[4]166他們的思想與中國文化傳統(tǒng)，尤其是孔子儒家思想關系密切。

當代西方哲學的發(fā)展也昭示“藝術人生”的道理。幾百年以來，西方文明走過追求理性、自由、民主的道路，社會發(fā)展迅速，科學技術和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逐漸改變了世界的面貌。但工具理性也對人造成遮蔽和異化，束縛自由、壓抑個性。所以有的哲學家反對工具理性，要以人為本，把人生和藝術聯(lián)系起來。如德國的海德格爾倡導“詩意的棲居”，伽達默爾也把人的生存和藝術聯(lián)系在一起，卡西爾則認為：“沒有藝術，人生便索然無味，生存便罕有價值。”[5]

現(xiàn)在，人對人類自身有了比較全面深入的認識。在西方，從求知的古希臘到信仰的中世紀，再到當代“詩意的棲居”；在東方，中國人也找到適合自己的發(fā)展道路，接續(xù)傳統(tǒng)，實現(xiàn)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這表明中國的社會發(fā)展成就，更表明文化自信，認識到傳統(tǒng)文化特別是孔子儒家思想的價值，走自己的道路，成就藝術人生，建設美好家園。

［1］魯迅.魯迅全集[M].第1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2］馬克思.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3］席勒.審美教育書簡[M].張玉能，譯.上海：譯林出版社，2009.

［4］朱光潛.談美[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5］卡西爾.符號·神話·文化[M].李小兵，譯.北京：東方出版社，1988:90.

（責任編輯：李金龍）

B222.2

A

1001-4225（2015）05-0082-06

2014-12-19

許丙泉（1970-），男，山東寧陽人，文學博士，山東大學（威海）中文系講師。

山東省高校人文社科項目“全球化語境中的孔子儒家美學研究”（1010413701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