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州學院 國際文化交流學院,海南 三亞572022)
地名是一種社會現(xiàn)象,是人類認知活動對地理空間分類的符號表達。地名民族文化之間的關系受到了語言學家、歷史學家和民族學家的普遍重視。“地名比較穩(wěn)定,保持久遠,是獨特的歷史文獻,為我們研究歷史文化提供了極其珍貴的史料,可稱為文化化石?!保?]因此,探析黎語地名不失為解讀三亞文化、黎族文化的獨特角度。
筆者以三亞市民政局2009年2月印制的《三亞市鎮(zhèn)(區(qū))建制村(社區(qū))名錄》(下文稱《名錄》)與2010年10月出版的《海南省政區(qū)標準地名圖集》①國家測繪局海南基礎地理信息中心編制《海南省政區(qū)標準地名圖集》,廣東省地圖出版社,2010 版。(下文稱《圖集》)為主要的語料來源,其中“田獨鎮(zhèn)”于2011年1月10日正式更名為吉陽鎮(zhèn)。為能更好地了解古今黎語地名,將適當以清代《崖州志》地名作為參考。清代《崖州志》卷十三“黎防志”所記黎族“村峒”甚多,當然“崖州”所管轄范圍遠大于現(xiàn)在的三亞市,“光緒三十一年十一月,升崖州為之直隸州,領萬縣、陵水、昌化、感恩四縣”[2]14。
讀《圖集》或其他文獻,我們都要注意三亞黎語地名存在兩個語言系統(tǒng),一當是黎語,雖用漢語記錄但只能用黎語才能解釋清楚的地名,例如天涯鎮(zhèn)文門神庭村,若認為此地乃神之庭院那就錯得離譜,黎語神庭稱[tshi:n1thi:?1]②從2011年1月至2014年8月,筆者對三亞市地名進行調(diào)查。三亞黎族操哈方言者居多,但哈方言亦存在內(nèi)部差異,本文所記黎語地名皆為調(diào)查點當?shù)乩枳寰用竦姆Q呼。意思是石頭答應。當?shù)乩习傩照f山上有塊石頭,人在山中喊石頭會有答應的回聲,神庭為音譯,在解讀三亞黎語地名時不能望文生義。
二是漢語與黎語并存的地名。如育才鎮(zhèn)雅林村有7 個自然村18 個村民小組,名字如紅島、紅光、前進、紅旗、紅莊、東風、上游、大道、紅衛(wèi)、紅星等,這些地名大都在1966年擬制,而文革后,更改的地名仍被保留下來,但當?shù)乩枳灏傩找约爸車迩f的人仍習慣稱其黎語地名,比如回答去哪的提問,往往說去[bau3kh?:?2thau3]大榕樹村、[bau3ta2te?1]上田村等等。再如崖城鎮(zhèn)鳳嶺三公里等村,“三公里村”的名稱是因為崖城鎮(zhèn)鹽灶村漢族村民經(jīng)常到此地販鹽及其他貨物,兩村距離大概三公里而得名,但黎族人將三公里、掃梳、太策等村統(tǒng)稱為[bau3ra:p7],相鄰的三更村稱為[bau3rei7],在《崖州志》里記為“抱臘”“抱雷”[2]252村還能讀到其地名的黎語音譯,而現(xiàn)有“三公里”“掃梳”“太策”“三更”等多以漢語解釋,大有淹沒黎語地名意義的勢頭。再如面向千萬游客,站立三亞步行街頭的旅游電子導讀系統(tǒng)在講述三亞地理位置中用到的“東龍西鳳”的宣傳語,東邊“亞龍”西邊“鳳凰”已經(jīng)完全按漢語來解釋黎語地名,這應引起民族文化保護者的重視。
若將三亞市鄉(xiāng)鎮(zhèn)(街道辦)、建制村、社區(qū)、自然村、村民小組、居民小組的所有名稱相加將得到1955 條數(shù)據(jù),筆者粗略統(tǒng)計屬于黎語地名可達1202 條,占61.5%。但細查《名錄》,可看到海羅村委會轄律離村、抱泵村、白墓村等5 個自然村,有海羅村一小組、海羅村二小組等共計8 個村民小組,在《名錄》中除了數(shù)字序列的不同,其他沒有多少變化,而《圖集》僅一處標有“海羅”,因此《圖集》上現(xiàn)有的三亞市行政區(qū)劃名稱要遠遠少于《名錄》,當然這是因為《名錄》與《圖集》印制目的、標準、規(guī)格的不同所導致的。即使如此,《圖集》上三亞行政區(qū)劃名稱中的黎語地名也達到半數(shù)以上,若再加上自然地理實體地名中的黎語地名還將更多。
地名命名不是隨意的,而是具有一定的理據(jù)。一個民族最初給其居住地命名時,總是有意或無意地遵循著近取諸身,遠取諸物的命名規(guī)則,即在命名時傾向選取他們身邊熟悉的事物或者選擇給他們留下深刻印象的事件作為命名的理據(jù),黎語地名也不例外,大致歸類如下:
1.嵌入動、植物名稱的黎語地名
鹿回頭嶺、鹿回頭村,應是三亞市最著名的因動物而得到的黎語地名。因為動人的傳說而頻繁出現(xiàn)在各種文獻中,如《崖州志》卷二“輿地二”山類記有“鹿回頭嶺,城東一百三十里,高三十丈?!保?]40在《中國民間故事集成·三亞市資料本》里就記有5 個關于“鹿回頭”的故事①《中國民間故事集成·三亞資料本》是由三亞市民間文學三套集成辦公室1988年3月編印的內(nèi)部資料,收錄關于“鹿回頭”的作品共計5 篇,編入“神話傳說”的“地方風物篇”,分別是:《鹿回頭》(崖城南山村道公蘇亞強講述)、《鹿回頭的傳說》(河東鹿回頭村農(nóng)民黎成銘講述)、《鹿回頭嶺的由來》(河東鹿回頭村農(nóng)民黎德利講述)、《鹿回頭村的由來》(河東下洋田村農(nóng)民周運貴講述)、《鹿回頭嶺“雷打石”》(三亞機場謝縣仁講述)等5 篇作品,其中前4 篇是黎族故事,后一則為漢族故事;在4 篇黎族故事中,篇幅最長,內(nèi)容豐富,敘事婉轉(zhuǎn)生動的當屬第一篇作品《鹿回頭》,道公蘇亞強時年85 歲,從中可知三亞名勝鹿回頭名稱就是因動物鹿而來。。先不論黎語讀音[bau3ra1thou3]鹿回頭村的內(nèi)容是否與“鹿回頭”是否對等,先只看以鹿命名的地名就不僅僅“鹿回頭”,另有吉陽鎮(zhèn)大茅上鹿村黎語呼為[bau3ta2ro:i3],[ro:i3]為鹿之意,還有在大茅三濃水庫附近還有鹿田嶺。除了鹿,還有鹿屬的黃麖[lo:i1],《崖州志》卷二“輿地志二”山類中記:“黃麖嶺,城東九十里,高百余丈,周圍百里。為抱寨、大煙、打堡、湯他諸黎所環(huán)居?!保?]39現(xiàn)在鳳凰鎮(zhèn)檳榔黃猄村、崖城鎮(zhèn)海棠村三小組叫[bau3ta2lo:i1]也因黃麖多而時常竄到村中而得名。
此外《崖州志》卷二“輿地志二”山類中還記:“豪霸嶺,城東一百一十里,臨川港上”[2]40,黎語稱豪霸[hau3pa1],[hau3]是山,但[pa1]不是家養(yǎng)的狗而是指海南云豹。
三亞黎語地名中還有常見的動物如鳳凰鎮(zhèn)羊欄村、南山鴨子塘村,再如鳳凰鎮(zhèn)水蛟扎業(yè)村[ta2?e1]即鵝村。當然,還有一些沒有直接以動物命名,但也間接反映了動物多的黎語地名,如育才鎮(zhèn)那受那陽村[bau3na2ze:?1],那陽村黎族善于打獵,常將山豬或是其他獵物的肉片成薄層晾曬儲存,黎語[ze:?1]就是片肉片之意。
據(jù)研究表明,動物中的鳥類也會入黎語地名。葛君的文章《“三亞”名稱的歷史考證》以為三亞地名由來已久,其意應與黎語有關;符天志在《“三亞”地名源于黎語的考證》一文中以為“三亞”是黎語烏鴉田或是鷺鷥的田地兩種意思,三亞中“亞”在黎語中當指一種鳥。2014年,王明坤《“三亞”的黎族地名特征及其文化蘊意》在前人基礎上更進一步挖掘“三亞”為黎語地名所具有的文化蘊意①葛君,黎族,原三亞市人民檢察院工作,出版散文集《三亞情思》(廣東旅游出版社,2007年版),其文章《“三亞”名稱的歷史考證》發(fā)表于由三亞市文化館主辦的《三亞文藝》雜志2012年第05 期上,文章提到三亞地名由來已久,其意應與黎語有關;符天志,黎族,三亞市榆紅小學教師,2013年1月20日在《三亞晨報》上發(fā)表文章《“三亞”地名源于黎語的考證》;王明坤,黎族,廣東技術(shù)師范學院民族研究所教師,撰寫的《“三亞”的黎族地名特征及其文化蘊意》在《黑龍江民族叢刊》2014年第2 期上發(fā)表,文章認為“三亞”是黎族冠首地名,它的含義是指鷺及鶴類的田,其得名源于黎族的稻作農(nóng)業(yè)傳統(tǒng)與崇鳥習俗的民族文化沉積。以上三篇文章是目前所見到關于“三亞”地名涵義的系統(tǒng)研究,其中王文最具有學理性與說服力。。
相對“動物”地名而言,三亞以植物命名的黎語地名更多。《崖州志》“輿地志三”記有名目繁多的“物產(chǎn)”,其中有37 種“果類”②《崖州志》卷三記崖州“物產(chǎn)”,包括谷、蔬、花、草、竹藤、香、木、果等8 大類,這是清朝的崖州地域植物志,可為后人研究古崖州的自然資源、人與自然之間協(xié)同與選擇的關系等方面提供資料,其中果類記錄了37 種,有現(xiàn)代人熟悉的,也不乏陌生的果類名稱。,按其順序?qū)⑷齺啲F(xiàn)有的“果類”黎語地名例舉如下:
(1)荔枝:鳳凰鎮(zhèn)立新村委會(為行文方便,下面村委會通名一律省略)扎出村讀為[bau3ta2tsho:i3],其中[tsho:i3]就是荔枝,意為荔枝田村。(2)芭蕉:育才鎮(zhèn)那受永介村原址在山上,呼做[bau3ta2hwe:k7],意為芭蕉村;又如吉陽鎮(zhèn)中廖芭蕉村為直譯黎語的地名。(3)檳榔:鳳凰鎮(zhèn)北嶺郎典村[bau3lo:?3ti:n3],[lo:?3]是檳榔,[ti:n3]是好,郎典意思是檳榔好;此外如天涯鎮(zhèn)華麗布良村[bou3lo:?3]、吉陽鎮(zhèn)大茅三郎村[bau3ta2lo:?3],黎語直呼為檳榔村。另如直譯過來的如吉陽鎮(zhèn)榆林八小組名為檳榔村,當然還有經(jīng)過村莊合并更名而失去原來意義的如吉陽鎮(zhèn)大茅下鹿村,黎語呼為[bou3vin1lo:?3],意為檳榔園村。(4)羊柑子:育才鎮(zhèn)那受保月村[bau3zu:t7]、鳳凰鎮(zhèn)立新扎逸村[ta2zu:t7],[zu:t7]即羊柑子,學名余甘子,味似橄欖,海南話稱為油甘子。(5)檬果:即芒果,現(xiàn)有黎語地名多為直譯而來,如鳳凰鎮(zhèn)海坡芒果村、鳳凰鎮(zhèn)立新芒果村等。(6)菠蘿蜜:鳳凰鎮(zhèn)水蛟抱密村[bau3mi:t7],[mi:t7]即菠蘿蜜,據(jù)說村里有三棵菠蘿密樹較大,樹枝交織一起,形成擁抱的姿態(tài)而得名。(7)山石榴:即番石榴,天涯鎮(zhèn)華麗加查村[bau3kit7tsha3],[tsha3]是番石榴,[kit7]為黎語植物名稱的前綴,在漢語音譯中常寫為“加”。(8)枇杷:海南枇杷樹,學名大葉欖仁樹,子大如紐扣,味酸。天涯鎮(zhèn)華麗加房村[bau3kit7phan:?3]就因為此地多見[phan:?3]——海南枇杷樹。(9)酸梅:一名酸豆如鳳凰鎮(zhèn)梅村[bau3mu:i1],天涯布甫布梅村[bou3mu:i1]都因村里有較多[mu:i1]酸豆樹而得名,也有直接翻譯的如吉陽鎮(zhèn)六盤青梅村,還有黎語稱天涯鎮(zhèn)華麗新華村為[bau3thun3mu:i1],[thun3]是黎語名量詞,“樹墩(樹干較大)”或“棵”之意,即說明這是酸梅樹比較大的村子。(10)倒捻子:學名叫桃金娘,如天涯鎮(zhèn)華麗吉令村[bau3kit7li:m3]、吉陽大茅多泥村[bau3ga?1li:m3]、海棠灣鎮(zhèn)青田大汝村[bau3kit7li:m3],黎語[li:m3]即倒捻子,一名柿捻,常綠灌木,夏開淡紅色花,漿果大如櫻桃,熟時暗紫色。海南話音如[duo1ni1],而“多泥”“大汝”都是倒捻子的海南話音所記。(11)椰子:崖城鎮(zhèn)南山有[bau3pho3?jun2],對應著漢語就是“村”—“坡地”—“椰子”,現(xiàn)記為椰子坡村。[?jun2]就是椰子,又如育才鎮(zhèn)馬亮保溫村[bau3?jun2];再如鳳凰鎮(zhèn)抱龍“先進村”,黎語呼為[bau3?jun2]即椰子村意,1966年才改名為先進生產(chǎn)隊。
除以上“果類”地名,還有木棉、大葉榕、刺桐、厚皮樹、烏墨、芒草、茅草、莎草、竹子、苧麻、辣椒、豆角等以及許多不知名的各種類別的植物,都嵌入了三亞黎語地名中。如鳳凰鎮(zhèn)抱龍扎浩村[ta2ha:u3],[ha:u3]“浩”即木棉,又如水蛟木棉村為直譯,檳榔官壩村黎語呼為[bau3ha:u3]即木棉村。還有如天涯鎮(zhèn)華麗加頭村[bau3kit7thau3]、育才鎮(zhèn)那受那頭村[na2thau3],[kit7thau3]意為大葉榕。天涯鎮(zhèn)華麗加那村[bau3kit7na3],[kit7na3]是學名為露兜樹的灌木叢,黎族人常采其葉制為草席。又如華麗超盆村、育才鎮(zhèn)那會扎盆村、龍密保盆村,村名中的“盆”黎語讀做[pun3],是指烏墨樹,即海南蒲桃樹。
其他甚多,篇幅關系,在此不一一例舉。若以《圖集》中三亞市的492 個自然村為基準,如果包括像崖城鎮(zhèn)鳳嶺村、鳳凰鎮(zhèn)抱龍村等只有讀出其黎語,便知道以植物命名的黎語地名將達百個。
2.以山、石、水、田命名的黎語地名
山,黎語念[ha:u3]或[ho:u3],如崖城南山高山村[bau3ne?1ha:u3],意為山上村,比其村莊海拔稍高而譯為高山村;又如吉陽鎮(zhèn)博后村,天涯鎮(zhèn)文門那后村中的“后”黎語讀為[ho:u3],即山的意思;其他。再如吉陽鎮(zhèn)羅蓬保球村、鳳凰鎮(zhèn)扎南抱土村,其中的“球”和“土”,黎語讀如[thi:u3],意思是山丘。關于山,還有更多已經(jīng)翻譯過來的“嶺”,若塔嶺、半嶺、過嶺、嶺仔、嶺腳等。有山有石,如天涯鎮(zhèn)塔嶺那親村、文門神庭村中的“親”“神”都為黎語中的石[tshi:n1]。
水,三亞黎語有[nam3]、[nom3]等說法,目前所見文獻多記為“南”“湳”“喃”“濃”等,而“南”字最多,如吉陽鎮(zhèn)南丁村、紅花南達村,鳳凰鎮(zhèn)扎南、南進村、育才鎮(zhèn)那受南塔村、抱安南來村等,或是已經(jīng)直譯的鳳凰水蛟村、水路村、水足村等。另如海南話習慣稱“寧遠河”,在講邁話的人那里稱為“水南河”,而黎族人大多數(shù)時候都稱其為[nam3lo?1],意思是大水、大河。
黎語將有水的耕田稱為[ta2]或[na2],漢語記為大、打、那、扎、三等,皆為音譯。如《圖集》中三亞市自然村名稱中就有大英、大毛、大哺叭、打幫、那受、那陽、那供、那介、那孟、那艾、那后、那練、那抗、那親、扎文、扎浩、扎辦、扎套、扎業(yè)、扎毛、扎逸、扎拉、扎云、扎初、扎卡、扎南、三丹、三吉、三孟、三翁、三道、三內(nèi)、三羅、三作、三單、三娘、三湯、三郎等等,或者是直呼某田村也不少。還有如崖城鎮(zhèn)三陵、大治,鳳凰鎮(zhèn)扎豪、扎賴、扎灶、扎祖,育才鎮(zhèn)那泡、那馬、那個敢、那溝、那浩、扎吉、扎言、大隆,天涯鎮(zhèn)三間和吉陽鎮(zhèn)三濃等水庫名稱,大都以就近村落或者水淹田為名。此類地名分布較廣,三亞市的6 個鎮(zhèn)都有,相對而言,海棠灣鎮(zhèn)尤其是與陵水縣交界地較少,此外崖城、水南、港門、鹽灶等漢族早就長期聚居的村落也較少類似地名。有水的田地為[ta2]或[na2],用來種水稻;沒水的耕地、旱地,三亞黎語多呼為[vin1]或[pho3],園、坡,用于水稻之外的農(nóng)作物種植。如大園、高園、椰子園、翻園、坡村等,已多意譯成漢語。
以上兩類是三亞黎語地名中最為常見的,當然筆者分類并非嚴格的標準。若從地名的通名與專名看,黎語中原來水、田等都是“通名”,發(fā)展成了地名的“專名”,例如天涯鎮(zhèn)塔嶺那親村中“那”為黎語地名通名,“親”為專名,但發(fā)展至今“那親”成了專名,所以那親村可以說是以田命名,也可以說是以石命名的。
3.其他類的黎語地名。
不能納入前2 種的黎語地名,從數(shù)量上相對較少,筆者暫歸入其他類只為行文方便,其中類別也比較多樣,如表方位的、老地名派生的、地域形狀情貌的、敘述居住地人群的等等。具體如下:
(1)表方位的地名
在《名錄》或《圖集》中經(jīng)??梢钥吹缴稀⒅?、下等方位的地名,如吉陽鎮(zhèn)羅蓬中村[bau3thom1]、落筆中園村[bau3vin1thom1],鳳凰鎮(zhèn)檳榔一村[bau3thom1],[thom1]是中間的意思。又如天涯鎮(zhèn)神庭、那后、文門等村莊都有上、中、下三個村,再如布山上村、布山下村,上沙塘、下沙塘,上鹿村、下鹿村等等。一般說來三亞黎族村子都以北邊日出為上方、南面朝海日落地方為下邊,如天涯鎮(zhèn)布山的上、下村,加育的上、下村,文門的上、中、下村,以及吉陽鎮(zhèn)上鹿、下鹿村,上廖、下廖村等的方位都是如此:北上南下,但也有不同,如天涯那后村非北上南下,這與山勢有關,那后村最初建在山上,村子大了慢慢遷往山勢較低處,所以,這里的上中下又非北上南下的意思。此外,還要注意部分上中下方位后的“專名”雖寫來一樣,但黎語地名卻大不同。如吉陽鎮(zhèn)大茅上鹿村黎語意思是鹿田村,而下鹿村的兩個組成小村的黎語意思一是檳榔園村,另一是河邊村,這是“生產(chǎn)隊”時期由幾個村莊合和而成,后因人數(shù)增長而分開僅留下一個地名。
(2)老地名派生的黎語地名
此類地名如鳳凰鎮(zhèn)抱前干溝一村、干溝二村、干溝三村、干溝四村。又如鳳凰鎮(zhèn)抱龍扎辦村、南島農(nóng)場抱慢隊,三亞黎語“新”念[pa:n1]或[ma:n1]音同“辦”或“慢”,扎辦村是一部分樂東移民和原在此地的椰子村的村民結(jié)合而成的新村。但像這樣保留黎語音譯的地名很少,大多是意譯過來的黎語地名寫為“新村”,如鳳凰鎮(zhèn)立新新村、扎南新村,天涯鎮(zhèn)紅塘新村、育才馬腳新村等,如若新村人口多了就會有上、下或是一二三四的區(qū)別,如吉陽鎮(zhèn)大茅上新村、下新村,又如吉陽鎮(zhèn)安羅的上安一、下安一、安二、安三村等,再如前面所講的表方位的黎語地名如上文門、中文門、下文門村等也可以歸入到此類。。
(3)描繪地域情貌的黎語地名
自然地理實體的自然景觀包括地域的形狀情貌、土壤的狀況等,這些往往成為命名的根據(jù)。如天涯鎮(zhèn)文門拉[le:k7dom3]村[le:k7]泥巴,[dom1]黑色,意指此地土壤為黑泥巴;鳳凰鎮(zhèn)大兵[ta2bi:?1]村、育才鎮(zhèn)那受那炳[na2bi:?1]村,[bi:?1]音同“兵”“炳”是指地寬、廣;崖城鎮(zhèn)抱古大隆[ta2lo?1]村,[lo?1]音似“隆”,大的意思;育才鎮(zhèn)抱安南來[nam3lai1]村,黎語[lai1]音讀似”來”,遠之意;育才鎮(zhèn)雅林高嶺[kau2le:?1]村,[kau2]是睡、躺,[le:?1]是彎彎曲曲,用來形容村子散布在山腰間的樣貌;吉陽鎮(zhèn)里一村[bau3ta2ko:p7],黎語[ko:p7]是籬笆,村子給人深刻的印象是豎滿籬笆,黎族村落多種有刺的竹子或樹為籬笆,里二村[bau3tshu:?3ki?1],黎語[tshu:?3]是洞,[ki?1]是灌木林或說荒山,里一建村較里二村更早些,兩村相近而曾并為一個生產(chǎn)隊,從黎語地名中可以看到此地情貌。
(4)敘述居住人群的黎語地名
如翻園村[bau3vin1lua3],吉陽鎮(zhèn)紅花村委會和落筆村委會都有,再如天涯鎮(zhèn)黑土布帶村[bou3lua3],[lua3]是黎族對回族的稱呼,說明這是回族曾經(jīng)在此聚居而開墾的園地。還有崖城鎮(zhèn)、鳳凰鎮(zhèn)、天涯鎮(zhèn)的哈應黎族大都稱崖城鎮(zhèn)海棠村為[bau3mo:i1cou1],[mo:i1]是黎族對漢族的稱呼,[cou1]是下面、下方的意思;天涯鎮(zhèn)黑土布曲[bou3khe1]村,[khe1]是漢族在黎族人面前的自稱,海南話音似“客”或“覺”,《崖州志》記“黑坭峒屬村”有“抱覺”[2]252當是現(xiàn)在布曲村,還有鳳凰鎮(zhèn)檳榔村黎語原意為客人之村,黎語中念為[khe1]“客人”一般指漢族。這些地名記錄了與黎族共同開發(fā)三亞的人們。
(5)記錄特殊景觀的黎語地名
天涯鎮(zhèn)華麗龍外村[bou3lo?3n?:?1],[lo?3]是房子[n?:?1]是瓦片,黎語意思就是瓦房。在周圍黎族村子仍住在茅草房的時候,龍外村就有人蓋了瓦房,地名記錄了村子的經(jīng)濟水平。而鳳凰鎮(zhèn)水蛟新開田村,黎語原意是磚窯洞村,此地開窯燒磚用于民建等,記錄了黎族手工業(yè)的發(fā)展情況。
吉陽鎮(zhèn)紅花保引[bau3i?3]村,[i?3]黎語意思為墳墓,另有引合[i?3ha3]村,[ha3]是黎族一支,意思是說村莊附近有一片哈黎的墓地。當然,更多的黎語地名由于年代久遠,或語音形式變異,或被漢語同化、或因以漢字譯寫而失去黎語地名原型,使得命名理據(jù)模糊不清、難以考證,因此以上黎語地名釋義難免不足。
地名作為特殊的語言文化現(xiàn)象,我們要看到語言符號背后蘊含著的豐富文化內(nèi)涵?!吧贁?shù)民族語地名,是民族歷史的產(chǎn)物、民族文化的載體,對民族的生存環(huán)境、歷史進程和文明成果等,具有鮮明的標識和見證功能?!保?]
海南氣候“多熱少寒”,中州人士難以習慣,“鄉(xiāng)人入其地,即成寒熱”[2]16。海南自古被人視為畏途,乃貶謫流放目的地之一,痛恨某人最好的辦法莫過于送其至海南島?!端问贰酚?韓侂胄被誅殺之后,史彌遠擔任宰相,同時又得到皇后的信任,開始獨專國政。太子趙竑憤憤不平?!耙蝗?,竑指輿地圖示美人曰:‘此瓊崖州也,他日必置史彌遠于此地?!保?]但對久居于此并早已習慣熱帶海洋性氣候的黎族人來說,這是他們的家園,有著豐饒的自然資源和優(yōu)越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閱讀三亞嵌入各種動、植物名稱的黎語地名,仿佛走入了原始森林;標注以山石水田命名的黎語地名,我們就可以了解三亞的地理特征,甚至更多。
黎語地名中的“倒捻子”不只三亞有,被貶儋州的蘇東坡曾說:“吾謫居海南,以五月出陸至藤州,自藤至儋,野花夾道,如芍藥而小,紅鮮可愛,樸簌叢生,土人云:‘倒粘子花也’。至儋則已,結(jié)子馬乳,爛紫可食,殊甘美。中有細核,嚼之瑟瑟有聲?!保?]蘇東坡還用來做藥丸,并命名“海漆”[5]。
隨著人類的開發(fā)活動,許多普通的動植物也變得不常見不普通;此時,黎語地名就是一份回憶。如今去立新扎初村已很難找到野生荔枝樹,到華麗加房村去看粗壯的海南蒲桃樹實屬不易;那些曾經(jīng)漫山遍野的野果子像倒捻子、余柑子等,現(xiàn)已難尋芳蹤。野果子已不常見,而鑲嵌在“果類”黎語地名中的椰子、酸梅、荔枝、芭蕉、芒果等人們熟悉的熱帶水果,如今已然成為許多農(nóng)戶重要的經(jīng)濟作物。其實更早,唐代鑒真和尚第五次東渡日本,遇風飄流到海南島南端的崖縣,受到地方官馮崇債的招待供養(yǎng),并在其護送下回到大陸。他記下沿途所見云:“彼處珍異味,乃有益智子、檳榔子、椰子、荔枝、龍眼、甘蔗、枸莛,樓頭大如缽孟,甘甜于蜜,花如七寶色;瞻唐香樹,聚生成林,風至,香聞五里之外;又有菠蘿櫁樹,果大如冬瓜,樹似檳楂;畢缽果,子同今見;葉似水蔥,其根,味似干柿?!保?]這些奇樹都已為人所開發(fā)利用,方法之一便是種植,而種植經(jīng)濟作物替代的就是原始天然的森林在消失,鑒真雖未深入黎村,但不難想象黎族人也會受到影響。
當野果子都不常見時,那些曾與人為伴的鹿、黃麖等動物就更早地失去野外生存的幾率。可海南歷史上,鹿是最常見不過的動物。公元982年,宋太祖朝的兵部尚書盧多遜被貶崖州,做詩《水南村·為黎伯淳題》二首,詩說“獰犬入山多豕鹿”[7]98。不久,在公元1023年,宋仁宗朝宰相丁謂被貶為崖州司戶參軍,其詩云:“吏人不見中朝禮,麋鹿時時到縣衙。”[7]110不說二人的遭際,只說兩人的詩句,詩可鑒今啊!崖州地饒物阜的景象已不可再現(xiàn)。據(jù)研究,“海南島西漢前森林覆蓋率約達90%,明清以來就開始急劇下降,尤其是近100年來下降的速度大大加快,到1956年本島的天然林覆蓋率己降至25.5%,1964年降至18.19%,1987年再降至7.2%,1999年僅為4%?!锒鄻有砸苍诓粩鄦适?,野生動物種群數(shù)量日趨減少,分布區(qū)域不斷縮小,前景令人擔憂”[8]。像海南曾經(jīng)存在云豹這樣的動物也只能在地名中尋找它的痕跡,此時,黎語地名記錄的不僅是過去,還成了自然環(huán)境變遷的佐證。
目前海南島獨流入海的河流共154 條,流域面積占全島面積47%。獨流入海的河流流程多短,坡降不大,流域內(nèi)的盆地、坡地成為海南早期人類居住和發(fā)展原始農(nóng)業(yè)的地區(qū)。
黎語地名中冠首為“大”“打”“那”“扎”“三”等都是音譯過來的“水田”,這是水稻種植的基本場所。黎語地名星星點點,廣泛分布在三亞各大小河流旁,標示著黎族逐水而居,繞水田而住的聚落特征,全面而忠實地反映了黎族的生計方式。如《崖州志》記:“所耕田在是,即居在是?!保?]258
關于黎族的起源以及何時到海南來仍存有爭議,但從語言上劃分,學界的共識是黎族屬壯侗語族。壯侗語族的先民百越人是被公認為我國最早種植水稻的民族,李錦芳先生認為水稻文化就是壯侗文化的核心?!岸迸_語民族是古老的稻作民族,稻作為其文化核心,由此延伸出種種相關文化現(xiàn)象和特征。把握住這一點,我們就能對人口眾多、分布廣闊的侗臺語民族的種種文化表征作出一個基本判斷,找準了分析問題的切入點?!保?]表現(xiàn)在語言中,就是這些民族有關農(nóng)業(yè)活動的詞匯有許多都是同源詞,其中之一就是“水田”——“那”。有研究表明,黎族在到海南定居前就已掌握了一定的稻作技術(shù),而生產(chǎn)水平也隨時日推移不斷提高。在唐代鑒真和尚那就見到:“十月作田,正月收粟;養(yǎng)蠶八度,收稻再度”[6]的興旺景象。稻作農(nóng)業(yè)的發(fā)展是離不開水利工程的,《崖州志》“輿地志二”記:“馬丹溝,城北五里。知州陳瑤恩開,灌田二百畝。嘉靖四十三年,知州林資深重浚。今河水落,深溝將廢?!保?]52灌溉農(nóng)田的溝渠雖已不在,但崖城鎮(zhèn)城西馬丹村仍在,又如崖城北嶺壩后村、城西壩頭村、鳳凰檳榔官壩村等已漢譯過來的地名,記錄地方為發(fā)展農(nóng)業(yè)興修水利的歷史。
黎族除了種植水稻,還有旱稻以及其他農(nóng)作物。黎族原始農(nóng)業(yè)的幾種耕種方式多見于史書記載,在解放前也能見到如群牛踏地、砍山欄、火耕水褥、割摘禾穗等等,在地名中表現(xiàn)為除了“水田”之外,黎族人還有“園”“坡”“昂”等用于生計的農(nóng)業(yè)場所,以及因所種農(nóng)作物出名而命名的村莊,如鳳凰抱前保導村中的“導”指俗稱刀柄豆的豆類植物。
除了農(nóng)業(yè),黎族生產(chǎn)中還有最初為了自足的原始手工業(yè)如黎族制陶,“在海南,從目前考古發(fā)掘材料來看,海南的陶器至少也有長達六千多年的歷史?!保?0]黎語地名就寫下了黎族制陶的悠久歷史。吉陽鎮(zhèn)羅蓬道達村在當?shù)乩枵Z中呼為[bau3ran1mo1],是因為村莊多篩與磨,但篩磨不用于谷物而是將紅土篩后再磨用于陶器的制作;又如扎南新村有一部分人所在村子叫[bau3ta2thau1],黎語[thau1]的意思是鍋,因為村子有塊地的泥巴黏性較大適宜制作陶鍋陶罐而命名,如今天涯華麗布曲村仍有能制陶者,黎族制陶不用模具的泥片貼筑方法“應該是一種比泥條盤筑法更原始的一種陶制方法,屬于手制范疇”[11],且保留著制陶技藝傳女不傳男的特殊習俗以及露天燒陶古樸的方式。
從時間縱向上看,黎語地名見證了民族遷徙的歷史。清代屈大均《廣東新語》卷十一“土言”載:“自陽春至高雷廉瓊地名多日那某、羅某、多某、扶某、過某、牙某、峨某、打某。黎族人姓名多日那某、扶某、搶某,地名多日那某、南某、婆某、可某、曹某、多某、落某、番某等?!保?2]這些地名、人名在語音和語義方面非常接近或雷同,體現(xiàn)了壯侗語言系統(tǒng)的特征。若將地名和史料結(jié)合,就可以粗略劃出黎族從大陸向海南島南遷的路線圖。對此,學者已早有研究,如宋長棟的《海南島地名與民族遷移關涉考》、杜娜的《海南島地名與民族遷移》①宋長棟《海南島地名與民族遷移關涉考》,載《貴州民族研究》,1985年第1 期,第60-68 頁;杜娜《海南島地名與民族遷移》,載《中國地名》1996年第2 期,第33-35 頁。、高澤強的《黎語地名初探》等,高澤強在文章中以“村”字的地名為例,發(fā)現(xiàn)歷史上操哈方言的人口眾多,而現(xiàn)在的樂東、三亞是操哈方言人最為集中的市縣,并說“操哈方言人活動的地區(qū)多是沿海地區(qū)和土地肥沃的農(nóng)業(yè)區(qū)”[13]。“地名在詞匯中具有較大的穩(wěn)定性。歷史上有的民族從一個地方遷徙了,或是在當?shù)嘏c其他民族發(fā)生融合而改變了民族成分,但這個地方的地名卻被后來遷入的民族所沿用。也有的民族遷到一個新的地廣人稀的地方,就會把自己原來所在地方的地名加于新的居地。因此,考證地名的來源能夠幫助我們推測古代民族的分布、遷徙及歷史上不同民族相互接觸的情形。”[14]所以我們打開《圖集》看到臨高人聚居的臨高縣有抱美、抱珍、抱瑞等“抱”某村,甚至是文昌無黎的情況下還是能找到抱羅、抱芳、抱凌等地名時就不難理解。原本居住在此地操黎語哈方言的人走了或是漢化了,但地名為后來人沿用。又如三亞鳳凰鎮(zhèn)抱龍扎文村、育才鎮(zhèn)那會扎盆村等幾個村子現(xiàn)居住的是苗族,但村名極具鮮明的黎語特色。海南苗族屬于典型的游耕、游獵民族,人口少且遠離人煙,大都是解放后為方便管理,政府采取各種措施才讓苗族聚居在黎族原來的村落。
同樣,我們要注意到前文提及的幾個敘述居住人群的黎語地名,因為零星、稀少而顯得尤為珍貴。吉陽鎮(zhèn)紅花村委會和落筆村委會都有的翻園村,“翻”原寫為“番”,是漢族人對回族或外國人的稱呼;[lua3]是黎族對三亞回族的稱呼,黎語地名更加真實、準確的記錄了三亞回族最初分散居住的歷史情形,這與如今三亞回族僅聚居于回新、回輝兩個村,并以商業(yè)、漁業(yè)為主要生產(chǎn)方式的現(xiàn)狀是大不同的。再如從前,天涯黑土布帶村住的是三亞回族,布曲村住的是漢族,周圍村莊都是黎族,不同的民族會有哪些沖突?又如何相安無事?最后為什么都是黎族人?這些都是有待研究者解決的歷史問題。從黎語地名中,可以了解如今海南“漢外圍黎苗在腹地”民族分布圖的形成是一個歷史變遷的過程,這與國家治理民族關系的政策、手段、措施必有密切關系。
筆者家鄉(xiāng)現(xiàn)在崖城鎮(zhèn)鳳嶺村,黎語稱[bau3ra:p7],[ra:p7]是長在水里的莎草,用于編草席。在田野作業(yè)中,筆者發(fā)現(xiàn)民間地契將[bau3ra:p7]記為“抱臘”,臨近三更村記為“抱雷”,應當都是音譯地名。抱臘村在哪呢?《崖州志》“黎防志一”記中路東黎村峒附城環(huán)居嶺前凡十有六。其中“西曰抱臘、抱雷”,又記“自州城入黎有四路,西北路由城西出發(fā)后河北十里至郎蔞汛”,現(xiàn)在崖城鎮(zhèn)城西有郎佬村,再走27 里后可到“石頭坎,乃抱臘、朝勤二村交界,險要”[2]260?,F(xiàn)樂東縣千家鎮(zhèn)與三亞交界處有朝瓊村,黎語讀音與“朝勤”相似,抱臘村與其一山之隔。“黎防志二”續(xù)寫道:“石頭坎距郎蔞西二十七里,抱臘、朝勤二村交界之沖。左有舊石車路,深丈余。右有高嶺,石壁峭立橫截。往來必沿壁彎折而入。壁內(nèi)若有十人狙擊,千夫皆廢。非潛渡不可?!保?]270文字生動地描繪抱臘要沖的高山險阻,村子背山面海,沿海一線為保平里所轄梅東、長山、梅西、梅安、角頭等民村,即漢族聚居地,經(jīng)抱臘越過山而去就進入廣袤的黎境。
因為地理位置的特殊,清政府在此設“鋪”,查閱網(wǎng)絡版《大清五部會典》,在“嘉慶朝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卷五百五十三兵部一百二十七郵政設鋪二十二”讀到:“崖州額設下馬嶺,三亞、荔枝、藤橋、抱臘……九鋪,鋪兵九名……”[15]《崖州志》卷五“建置志”之“鋪舍”也記有“抱臘鋪”[2]117。“鋪”是中國古代驛傳系統(tǒng)中一個傳遞信息組織,始設于宋太祖,最初專傳軍事文件,元朝開始參與日常的政府工作中。明清時期,靠人力步行接遞各級官員日常公文的“鋪”仍在發(fā)揮重要作用。從政府在抱臘黎村設“鋪”中,除以上地理位置險要的因素不提外,我們至少能了解到:首先,此地黎族若非已入戶籍的熟黎,至少也是政府所提的“雜處生熟黎中者,為半生半熟黎。平時耕田納賦,與熟黎同。但治則為熟黎,亂則為生黎?!保?]250其次,此地民族文化當處在變遷過程中,既有黎族的文化因子,又有外來文化的影響,細考之,筆者以為民間契約是本地黎族歷史文化變遷中最好的證據(jù)之一,調(diào)研中所見到的契約絕大都已是在紙上以漢字書寫而極少見到黎族刻木記事的最初原貌。第三,要重視黎族與周圍民村之間的關系,處理好民族關系方能長治久安。《崖州志》記“道光九年(1829)十二月,洋淋村黎酋黎那雞作亂?!址罾枨鯊埣t須、張紅基為首。抱臘等村亦相繼尋亂”[2]278。抱臘村張紅須“黎亂”一事的來龍去脈在《清實錄》中的記載比《崖州志》更加詳實,原因之一是“鹽灶村民人鹽店”[16]141“有時高抬價值”[16]142,后“捏稱奉官示禁,不準將鹽賣與黎人”[16]142而導致的。1831年4月28日,兩廣總督李鴻賓向皇帝上奏說“現(xiàn)在崖州黎情安貼,各民村耕種如常,前經(jīng)調(diào)去瓊州鎮(zhèn)標及儋州、萬州各營兵丁已陸續(xù)分起撤回,仍酌留分駐崖州要隘”[16]143。
再讀《大清五部會典》“光緒朝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卷六百八十兵部一百三十九郵政設鋪二十二”中又可以讀到“崖州額設下馬嶺,三亞、荔枝、藤橋、抱臘……九鋪,鋪兵九名……”[15],政府仍在發(fā)生過動亂的抱臘村黎境設置抱臘鋪以傳送官文,更顯示“黎情”之重要,民族關系牽涉著崖州甚至于海南的一方安定。但如今像“抱臘鋪”不僅記錄重要歷史事件,還能通過歷史事件啟示后人的黎語地名已鮮有人知。
地名是文化的表達,是歷史的凝結(jié),既記憶著個人的生活歷程,也承載著民族文化的意義,三亞黎語地名也是如此。一些歷史地名正在逐漸消亡而新的地名不斷產(chǎn)生,這本來符合社會發(fā)展和語言發(fā)展的總規(guī)律。但如果放任甚至是催促這一過程的發(fā)生,例如三亞市把羊欄鎮(zhèn)更名為鳳凰鎮(zhèn)、藤橋更名為海棠灣、田獨更名為吉陽等頻繁現(xiàn)象,筆者以為就是一種對歷史和傳統(tǒng)的背叛。在以經(jīng)濟建設為中心的發(fā)展過程中,應該意識到文化生態(tài)的保護與建設對于經(jīng)濟社會建設的平衡發(fā)展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也是建設和諧社會的需要。
2014年2月7日,國務院批準三亞市撤六鎮(zhèn)設四區(qū),標志著三亞將作為一個整體的城市來規(guī)劃建設和管理,并成為全國第一個全區(qū)覆蓋的地級市。此前,三亞市6 個鎮(zhèn)分別為:海棠灣鎮(zhèn)、吉陽鎮(zhèn)、鳳凰鎮(zhèn)、天涯鎮(zhèn)、育才鎮(zhèn)、崖城鎮(zhèn),另設河東、河西2 個區(qū);先不論三亞未來的行政區(qū)劃將冠以什么樣的名稱,從8 變4 意味著會有4 個行政區(qū)劃名稱變成歷史地名,歷史地名的命運或是被人傳誦或是逐漸消逝。而作為重要旅游目的三亞市,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不僅有陽光沙灘等美麗的自然資源,還應有優(yōu)厚的人文資源如獨特的黎族文化。如何保護并將其歷史文化內(nèi)涵充分發(fā)掘與利用,是我們當下面臨的課題。就黎語地名而言,筆者贊同前人的觀點,“地名翻譯,從古至今都遵守著一個共同的原則,這就是音譯為準,切忌意譯”[17],當然還有其他,這將是后續(xù)的研究。
[1]邢福義.文化語言學[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186.
[2][清]張雋,邢定綸,趙以謙.崖州志[M].郭沫若,點校.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11.
[3]劉保全.地名文化遺產(chǎn)概論[M].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2011:177.
[4][元]脫脫,等.宋史[M].北京:中華書局,2004:08657.
[5][宋]蘇軾.蘇軾文集[M].孔凡禮,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6:2357.
[6][日]真人元開.唐大和上東征傳[M].汪向榮,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0:524.
[7]李啟忠.歷代名人入瓊詩選[M].???海南出版社,1993.
[8]海南生態(tài)省建設聯(lián)席會議辦公室,海南年鑒社.海南生態(tài)省建設年鑒(2000-2004)[M].???海南年鑒社,2004:4-6.
[9]李錦芳.侗臺語言與文化[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15.
[10]梁振君,林萌.黎族制陶即將失落的記憶[N].海南日報,2005-08-09(007).
[11]李露露.泥片貼筑制陶術(shù)的“活化石”——黎族制陶工藝調(diào)查[J].中國歷史博物館館刊,1993(7):98-103.
[12[清]屈大均.廣東新語[M].北京:中華書局,1985:340.
[13]高澤強.黎語地名初探[M].瓊州大學學報,2001(3):50-53.
[14]林耀華.民族學通論[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7:77.
[15]大清五部會典[EB/OL].(2010-04-02)[2015-09-17].http://data.unihan.com.cn/QHPDOC.
[16]廣東省民族宗教研究院.《清實錄》與清檔案中的廣東少數(shù)民族史料匯編[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11:141-143.
[17]牛汝辰.中國地名文化[M].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199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