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永 春
(吉林大學 文學院,長春130012)
2006 年,在延邊召開的“高句麗問題學術研討會”上,厲聲、馬大正等人曾提出運用“歷史共享”原則解決高句麗的歸屬問題。筆者雖然不贊成運用“歷史共享”原則解決高句麗的歸屬問題,但卻贊成他們所提出來的認識歷史疆域的“歷史共享”原則。
筆者一直主張,中國歷史疆域應該包括華夏漢族和各少數(shù)民族及其政權的疆域(有學者將這一觀點概括為“多民族共同范圍說”[1]),但中國歷史疆域應該包括哪些民族和政權的疆域,不應該包括哪些民族和政權的疆域,則是一個十分棘手的問題。為了解決這一問題,筆者在2002 年曾撰文提出:“認識中國歷史疆域應該以今天中國的疆域所包括的民族為出發(fā)點去上溯中國各個民族的歷史和疆域,凡是今天生活在中國疆域之內的民族以及歷史上生活在今天中國疆域之內而今天已經(jīng)消失了的民族都是中華民族的組成部分,他們的歷史(外來民族遷入之前的歷史另作別論)都是中國歷史的組成部分,他們在歷史上活動的地區(qū)及其建立政權的疆域也都是中國歷史疆域的組成部分?!保?]
筆者以為,上述原則不僅適合中國認識本國的歷史和疆域,也適合世界各國認識本國的歷史和疆域。也就是說,世界各國認識本國的歷史及其疆域,也應該依據(jù)今天該國疆域所包括的民族為出發(fā)點去上溯本國的歷史和疆域。各國按照這一原則追溯本國的歷史和疆域時,如果沒有出現(xiàn)與其他國家的歷史和疆域重合的現(xiàn)象,則其歷史與疆域就應該為那個政權所獨有;如果各個國家在追溯本國歷史和疆域時,與其他國家的歷史和疆域出現(xiàn)了重合現(xiàn)象,則可以共用其歷史和疆域,此即“歷史共享”原則。具體而言,相關各國在追溯高句麗和渤海的歷史和疆域時,不會出現(xiàn)重合現(xiàn)象,因此,高句麗和渤海的歷史及其疆域不屬于“共享”范圍。
以中國為例,今天的中國,包括56 個民族及其遼闊的陸地和海疆,在這塊陸地和海疆上生活的56 個民族都是中國的民族,他們的歷史(內向遷徙的外來民族作為中國民族的歷史只能從他們遷入中國之后算起)都是中國歷史的組成部分。歷史上在這塊土地上生活過但今天已經(jīng)消失了的民族也是中國歷史上的民族,他們的歷史也是中國歷史的組成部分。毫無疑問,這些民族在歷史上建立的政權所控制的疆域就都是中國歷史疆域的組成部分。
比如,我們說,漢民族是中國民族,漢民族是由歷史上的華夏民族發(fā)展而來,華夏民族和漢民族在歷史上建立的政權所控制的疆域就是中國歷史疆域的組成部分。而箕氏朝鮮是我國漢族的先民商朝遺民箕子建立的政權,最初其政權建立在遼西、遼東一帶,即在今天中國疆域范圍之內,后來進入朝鮮半島,也是中國的政權。衛(wèi)氏朝鮮是箕氏朝鮮的繼續(xù),也是由我國漢族的先民即戰(zhàn)國時期的燕國遺民衛(wèi)滿建立的政權,也屬于中國。我們在追溯漢民族的歷史及其所建政權的疆域時,不會出現(xiàn)與其他國家的歷史和疆域重合的現(xiàn)象,因此,漢民族的歷史及其所建政權控制的疆域就為中國所獨有。再如,滿族是中國的少數(shù)民族,滿族是由歷史上的肅慎、挹婁、勿吉、靺鞨、女真等族逐步發(fā)展而來,肅慎、挹婁、勿吉、靺鞨、女真和滿族的歷史及其所建政權控制的疆域就是中國歷史及其疆域的組成部分:粟末靺鞨建立的渤海政權、女真族建立的金政權、女真族建立的后金政權及滿族建立的清政權等都是中國歷史上的政權,他們所控制的疆域就都是中國歷史疆域的組成部分。我們在追溯這些民族的歷史和所建政權的疆域時,也不會與其他國家追溯自己國家歷史和疆域時出現(xiàn)重合現(xiàn)象,因此滿族的歷史及其建立的政權所控制的疆域也為中國所獨有。再如,藏族是中國的少數(shù)民族,藏族的歷史及其所建政權在歷史上控制的疆域就都是中國歷史和中國歷史疆域的組成部分。我們在追溯藏族歷史和所建政權的疆域時,也不會與其他國家追溯自己國家歷史和疆域時出現(xiàn)重合現(xiàn)象,因此藏族的歷史及其所建政權控制的疆域也為中國所獨有。
還有一些歷史上生活在今天中國疆域之內而今天已經(jīng)消失了的民族,他們的歷史也是中國歷史的組成部分,他們所建立的政權控制的疆域也是中國歷史疆域的組成部分。比如,鮮卑族是今天已經(jīng)消亡了的民族,但鮮卑族是由東胡族發(fā)展而來,最初建立的政權在今天中國疆域之內,也屬于中國歷史上的政權,他們的歷史及其所建政權控制的疆域也就是中國歷史和疆域的組成部分,且為中國所獨有。再如,匈奴族也是今天已經(jīng)消亡的民族,但匈奴族是由殷、周以來的鬼方、葷粥、獫狁等族發(fā)展而來,戰(zhàn)國時期居住在黃河河套和陰山一帶,后來建立了政權。也就是說匈奴政權是建立在今天中國疆域之內的政權,匈奴政權所控制的疆域也就成了中國歷史疆域的組成部分。
這里有一點需要說明,就是中國歷史上的民族外遷以及外族內遷問題。筆者曾著文指出:中國歷史上的少數(shù)民族外遷并在中國歷史疆域的邊境地區(qū)建立政權,屬于向外發(fā)展,其政權仍屬于歷史上的中國,前文所述的箕氏朝鮮和衛(wèi)氏朝鮮就屬于這一類。如果中國歷史上的少數(shù)民族在外遷時沒有建立政權,而是加入了外族政權,這就不屬于歷史上的中國,而屬于中國移民,或稱僑民[3]。上述匈奴族中的北匈奴,在被東漢打敗以后,其中的一支西遷了,但他們在西遷當時沒有在中國歷史疆域的邊境地區(qū)建立政權,“后來又與外國民族結合以至融合,形成為另一個民族共同體”,過了200 年以后才在頓河以東重新建立政權,期間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幾代人,“這部分人,可以認為他們在離開中國國境之后,逐漸演變?yōu)橥鈬褡濉!保?]因此,西遷之后的匈奴只能算作僑民,這些僑民又在與其他民族結合后變成了外國民族,匈奴族變成外國民族之后所建政權控制的疆域就不能算作中國歷史上的疆域了。至于外族內遷問題,應該說,只有這些民族內遷中國之后才開始成為中國民族,他們遷入中國之前的歷史不能算作中國歷史,他們遷入中國以前的活動區(qū)域及其所隸屬的政權控制的疆域也就不能算作中國歷史上的疆域了。中國現(xiàn)在的朝鮮族和俄羅斯族等民族就是這樣,作為中國民族,他們的歷史只能追溯到他們遷入中國之時,遷入中國之前的歷史及其所隸屬的政權控制的疆域就不能算作中國的歷史及其疆域了[3]。
比如,中國按照今天中國所包括的民族去追溯各個民族的歷史和疆域時,無疑會追溯到清朝時期的蒙古族及其所建政權、明朝時期的蒙古族及其所建政權以及蒙古族統(tǒng)一大漠南北及其建立的大元王朝,等等。而蒙古國按照今天蒙古國所包括的民族去追溯他們的歷史和疆域時,也會追溯到清朝時期的漠北蒙古、明朝時期的瓦剌和韃靼以及蒙古族統(tǒng)一大漠南北及其建立的大元王朝,等等。這樣,清朝時期的漠北蒙古、明朝時期的瓦剌和韃靼、蒙古族統(tǒng)一大漠南北及其建立的大元王朝的歷史和疆域在中國和蒙古國各自追溯本國歷史時出現(xiàn)了重合,那么,這一時期的歷史及其所建政權控制的疆域就應該為中國和蒙古國所“共享”。
再如,法國、德國和意大利在他們按照今天各國包括的民族去上溯他們各自國家的歷史和疆域時,至法蘭克王國和查里曼帝國時,則出現(xiàn)了重合。眾所周知,5 世紀末日耳曼法蘭克人在西歐建立了法蘭克王國,768 年進入查理大帝統(tǒng)治時期,版圖西南至厄布羅河,北臨北海,東到易北河和多瑙河,南面包括意大利北半部。查理大帝死后,帝國陷入內戰(zhàn),843 年,根據(jù)《凡爾登和約》,查理曼帝國分裂為三部分:萊茵河以東地區(qū)稱東法蘭克王國;斯海爾德河、默茲河以西地區(qū)稱西法蘭克王國;北起北海,循萊茵河而南,直至中部意大利稱中法蘭克王國,大體上奠定了近代德意志、法蘭西、意大利三國的雛形。因此,查理曼帝國和法蘭克王國的歷史就應該為法國、德國、意大利三個國家所“共享”。同一道理,今天的朝鮮和韓國按照他們各自國家包括的民族去上溯他們各自國家的歷史和疆域時,至李氏朝鮮、王氏高麗、新羅、百濟和三韓時代的歷史時,則出現(xiàn)了重合,因此李氏朝鮮、王氏高麗、新羅、百濟和三韓時代的歷史,就應該為朝鮮和韓國所“共享”。
前文已言,在我們按照今天中國、朝鮮和韓國疆域所包括的民族上溯各國的歷史和疆域時,不會出現(xiàn)重合現(xiàn)象,因此高句麗和渤海的歷史不屬于“共享”范圍。以前有學者提出過高句麗歷史應該“一史兩用”的看法,這種主張其實最早是由譚其驤先生提出來的。譚其驤曾撰文主張,以“18 世紀50 年代到19 世紀40 年代鴉片戰(zhàn)爭以前這個時期的中國版圖作為我們歷史時期的中國的范圍”,認為“超出了這個范圍,那就不是中國的民族了,也不是中國的政權了”。1840 年以前,中朝已經(jīng)確立以鴨綠江為界,按照譚其驤所提出的這一標準,高句麗政權無疑就成了跨越中朝兩國疆界的歷史上的政權,應該如何處理高句麗歷史歸屬問題就成了一個十分棘手的難題。在這種情況下,譚其驤主張,當高句麗政權“在鴨綠江以北的時候,我們是把它作為中國境內一個少數(shù)民族所建立的國家的,這就是始建于西漢末年,到東漢時強盛起來的高句麗,等于我們看待匈奴、突厥、南詔、大理、渤海一樣。當它建都鴨綠江北岸今天的集安縣境內,疆域跨有鴨綠江兩岸時,我們把它的全境都作為當時中國的疆域處理。但是等到5 世紀時它把首都搬到了平壤以后,就不能再把它看作中國境內的少數(shù)民族政權了,就得把它作為鄰國處理。不僅它鴨綠江以南的領土,就是它的鴨綠江以北遼水以東的領土,也得作為鄰國的領土”[5]。譚其驤這種處理辦法,是將高句麗歷史分成前后兩個時期分別為兩國所用,實際上就是一種“一史兩用”的意思。
劉子敏先生不贊成譚其驤將高句麗歷史分成前后兩個時期分別為兩國所用的觀點,提出了一種新的“一史兩用”觀念。他撰文指出:“凡現(xiàn)在在中國版圖以內的古代民族或國家,都應視為中國古代的民族或國家,凡現(xiàn)在在朝鮮版圖之內的古代民族或國家,都應視為朝鮮古代民族或國家。而至于跨越現(xiàn)今國境的古代民族或國家,則應視為兩國的共同歷史,只是在敘述兩國共同歷史時,要按照其歷史的真實情況搞清其來龍去脈、因果關系罷了”;“高句麗的歷史應是中朝兩國共同的歷史,中國史可以寫,朝鮮史也可以寫”[6]。之后不久,姜孟山先生則明確使用了“一史兩用”的概念,他認為:“以現(xiàn)今國界為準,高句麗是跨中朝兩國版圖的古代國家”,高句麗于427 年遷都平壤,至668 年滅亡,共有240 余年的時間,其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位于朝鮮半島,占其歷史三分之一的時間;因此應該“把高句麗歸屬于我國東北地方史,又歸屬于朝鮮史,即‘一史兩用’,這是完全符合歷史事實的”,“總之,高句麗首先是中國史,其次是朝鮮史,所以,高句麗史應‘一史兩用’。”[7]可見,劉子敏、姜孟山所提出來的高句麗歷史應該“一史兩用”的觀點,都是依據(jù)今天中國疆界為標準而立論的。
劉子敏、姜孟山提出高句麗歷史應該“一史兩用”的觀點以后,得到了一些學者的贊揚,也有人認為需要作一些修正:高句麗的歷史不僅是中國和朝鮮兩國“兩用”的問題,還應該為韓國所用,也就是“一史三用”;前文已述,厲聲、馬大正等人提出了“歷史共享”的原則,也即認為有關高句麗的歷史可以為中國、朝鮮、韓國所共享。顯然,這種看法與“一史兩用”的觀點在內涵上并沒有太大不同。其實,不論是“一史兩用”,還是“歷史共享”,都不適用于高句麗歷史問題研究。
首先,譚其驤的“一史兩用”思想——根據(jù)高句麗的都城是否位于清中期的中國疆域之內來判斷其歷史歸屬,不甚妥當。按照其說法,高句麗前期的都城在中國遼寧桓仁的五女山山城(紇升骨城)和吉林集安(國內城、丸都山城),高句麗前期的歷史和疆域就應該歸屬中國;高句麗后期的都城在朝鮮平壤,高句麗后期的歷史和疆域就應該歸屬朝鮮。這種以都城所在地為標準的歷史歸屬理論,確實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正像張碧波所說的那樣,高句麗于427 年遷都平壤,仍“在漢樂浪郡疆域內,在作為漢王‘外臣’——屬國衛(wèi)氏朝鮮疆域之內,在臣服于周、秦的箕子朝鮮疆域內,也就是說在中華歷史疆域之內,高句麗遷都平壤是在中華歷史疆域之內的政治、文化中心東移,其民族屬性、政權性質未變,最終仍屬中華民族的地方區(qū)域政權”[8]。也即,高句麗建都于清中期的中國疆域之內與建都于清中期的中國疆域之外的兩個歷史時期,其政權性質并沒有發(fā)生變化,都是一個高句麗政權。如同明太祖朱元璋建都南京,明成祖朱棣又遷都北京一樣,其政權性質并沒有發(fā)生變化,都是中國的明朝政權。
其次,劉子敏、姜孟山等人的“一史兩用”思想——以今天中國及朝鮮的各自疆域作為認識中國及朝鮮各自歷史疆域的標準,也不甚妥當。應該說,“一史兩用”或“歷史共享”理論本身并沒有錯誤,只是如果用今天中國的疆域去框套中國的歷史疆域,并依據(jù)是否跨越今天中國及外國的疆界為標準去確定某些政權的歷史是否適用于“一史兩用”或“歷史共享”的話,在高句麗的歷史問題上或許可以自圓其說,但對有些歷史問題就解釋不通了。如,漢武帝滅衛(wèi)氏朝鮮,在朝鮮半島設置四郡時期,漢朝的疆域無疑跨越了今天的中朝邊界,是不是漢朝的歷史也可以“一史兩用”或“歷史共享”呢?唐朝于668 年滅亡高句麗以后至698 年渤海政權建立之前的一段時期內,唐朝的疆域也跨越了今天的中朝邊界,是不是唐朝的歷史也可以“一史兩用”或“歷史共享”呢?遼、金、元三朝的疆域和清朝前期的疆域也跨越了今天的中朝邊界,是不是這些政權的歷史也可以“共享”呢?
因此,我們認識中國歷史疆域,不能用今天的中國疆域去框套,并將中國歷史疆域一成不變地固定下來,而應該“以今天中國的疆域所包括的民族為出發(fā)點去上溯中國各個民族的歷史和疆域”,動態(tài)地認識各個歷史時期的不同的疆域。高句麗民族屬于在中國唐朝時期消亡了的民族,但這個民族也是歷史上生活在今天中國疆域之內并較早在今天中國疆域之內(西漢玄菟郡之內)建立政權的民族,因此高句麗是中國歷史上的少數(shù)民族,高句麗政權是當時中國的政權,高句麗政權的疆域也是當時中國疆域的組成部分。后來高句麗政權向南發(fā)展,跨越了今天的中朝國界,但屬于高句麗政權向外發(fā)展和擴張,其政權性質并沒有發(fā)生變化,因此那時高句麗政權所控制的疆域也應該是當時中國疆域的組成部分。
然而,今天的朝鮮和韓國在追溯他們本國的歷史和疆域時,則無法追溯到高句麗政權的歷史,只能追溯到李氏朝鮮、王氏高麗、新羅及三韓時代等。高句麗政權于668 年滅亡,據(jù)學者們研究,高句麗滅亡后,大約有三分之一以上的人口被唐朝遷入內地,后來這部分人口全部漢化,成為中華民族的組成部分;還有大約三分之一左右的人口為后來的渤海政權所繼承,這部分人口后來也融入中華民族之中;只有不足三分之一的人口流入新羅,后來成為今天朝鮮和韓國人的祖先(楊保隆認為,高句麗滅亡以后,被唐朝遷往中原各地的高句麗人近30 萬,并入新羅的高句麗人約10 萬,其后投歸渤海政權的高句麗人約10 萬[9];苗威認為,高句麗滅亡前后,遷入唐朝內地的高句麗人約有1 552 700,流入新羅的高句麗人約338 500,流入渤海的高句麗人約350 000[10])。
與今天的朝鮮、韓國有關系的這些流入新羅的不足三分之一的高句麗人口的性質應該如何判定?這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筆者認為,這部分高句麗人短時期內狹義民族身份沒有變化,但廣義民族身份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即他們已經(jīng)變成了新羅人,或稱新羅政權的人(筆者認為,民族應該區(qū)分為狹義民族和廣義民族。狹義民族是指具備斯大林所說的具有共同語言、共同地域、共同經(jīng)濟生活、共同心理素質四大特征,或具備中央民族工作會議上提出的具有共同歷史淵源、生產(chǎn)方式、語言、文化、風俗習慣、心理認同六大特征的具體的某一個民族共同體,如漢族、高句麗族,等等。廣義民族則是指具有或某種程度具有民族特征的、包括兩個狹義民族以上的多個狹義民族的人們共同體,如古代民族、近代民族、現(xiàn)代民族,原始民族、奴隸社會民族、封建社會民族、前資本主義民族、資本主義民族、社會主義民族,蒙昧民族、野蠻民族、文明民族,狩獵民族、游牧民族、農(nóng)業(yè)民族,東北民族、西北民族、南方民族,美洲民族、大洋洲民族,唐朝民族、宋朝民族,中華民族、印度民族、美利堅民族,等等。臺灣學者王明珂將用國號所稱的民族如唐朝民族、宋朝民族等稱為“國族”,筆者認為,“國族”只能稱以國號為代表的政權的民族,無法概括其他如游牧民族等各種廣義的民族,因此,還是用“廣義民族”的概念進行概括為好)。這部分“新羅人”,到918 年王建建立高麗政權之時,已經(jīng)在新羅境內生活了250 年,早已與新羅人融合在一起,其狹義的民族身份也發(fā)生了變化,從原來的中國的高句麗民族變?yōu)橥鈬男铝_民族了。因此,高句麗滅亡后遷入新羅境內的高句麗人,就像19 世紀后大批遷入中國的朝鮮人一樣,屬于外族遷入的性質;如同我們認識中國的朝鮮族的歷史只能從他們遷入中國時算起一樣,遷入新羅境內的高句麗人作為朝鮮和韓國人的歷史,只能從他們遷入新羅時期算起;如同我們不能將19 世紀后遷入中國的朝鮮族的歷史作為中國史追溯到朝鮮和韓國一樣,朝鮮和韓國也不能將遷入新羅境內的高句麗人的歷史作為朝鮮和韓國的歷史追溯至中國的高句麗。也就是說,如同19 世紀以前的朝鮮歷史(李氏朝鮮、王氏高麗等)不能因一部分遷入中國的朝鮮族為中國所“共享”一樣,高句麗的歷史也不能因其部分人遷入新羅而為新羅、王氏高麗、李氏朝鮮以及今天的朝鮮和韓國所“共享”;在朝鮮和韓國追溯他們的歷史時和中國追溯中國的歷史時不會因高句麗出現(xiàn)重合,因此高句麗的歷史不屬于“共享”范圍;只有李氏朝鮮、王氏高麗、新羅、百濟、三韓等時期的歷史才能為朝鮮和韓國所“共享”。
與高句麗一樣,渤海也是疆域跨越今天和清中期中朝邊界的民族政權,而朝鮮和韓國在追溯他們的歷史和疆域時,也不會與中國追溯中國歷史和疆域時出現(xiàn)重合現(xiàn)象,因此渤海的歷史和疆域也不屬于“共享”范圍。因其與高句麗的情形類似,故不再贅述。
綜上所述,筆者贊同厲聲、馬大正等人提出的認識歷史疆域的“歷史共享”原則,但認為各國應按照今天各國疆域所包括的民族去追溯本國歷史和疆域,且只有與其他國家追溯本國歷史與疆域發(fā)生重合現(xiàn)象時,才適用“歷史共享”原則;如果各國在追溯本國歷史和疆域時,沒有與其他國家追溯本國歷史和疆域發(fā)生重合,則其歷史與疆域就應該歸其所獨有,因此高句麗和渤海的歷史及疆域不屬于“共享”范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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