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 曙
從《他們眼望上蒼》和《紫顏色》的象征意象看作品間的傳承關系
蔣 曙
佐拉·尼爾·赫斯頓是美國黑人女性文學先驅(qū),其小說《他們眼望上蒼》被譽為黑人女性文學的經(jīng)典之作,表現(xiàn)了黑人婦女尋找自我、爭取解放的精神追求。美國黑人女作家、婦女主義的創(chuàng)立者艾麗絲·沃克繼承并發(fā)揚了這一傳統(tǒng),在小說《紫顏色》中進一步探討這一主題。兩位作家在小說中運用了與大自然、日常用品和服飾相關的象征意象,這些象征意象充分說明了兩部作品間的傳承關系。
《他們眼望上蒼》;《紫顏色》;象征意向
佐拉·尼爾·赫斯頓是20世紀美國著名黑人女作家、民俗研究家和人類學家,其小說《他們眼望上蒼》打破了以往小說中忠心耿耿的黑保姆、放蕩不羈的黑情婦和悲慘不幸的混血女郎這類固定的黑人婦女模式,塑造了個性鮮明、形象豐滿的全新黑人婦女形象,其主人公珍妮以身為黑人而自豪,堅持不懈地尋找自我,爭取平等和獨立。美國黑人女作家、社會活動家和婦女主義的創(chuàng)立者艾麗絲·沃克在小說《紫顏色》中進一步探討這一主題,將筆端觸及生活在最底層的具有代表性的普通黑人婦女,描寫了她們真實的生存狀態(tài)、堅忍不拔的毅力以及無限的創(chuàng)造力,其主人公西麗從一個受盡凌辱的小女孩最終成長為自立自強的黑人女性。沃克不但繼承而且發(fā)揚并完善了赫斯頓的文學傳統(tǒng),兩部作品的象征意象充分說明了它們間的傳承關系。
根據(jù)百度百科的解釋,大自然是指“狹義的自然界,是與人類社會相區(qū)別的物質(zhì)世界。自然界是客觀存在的”。 因此,動物、植物、色彩都屬于大自然的范疇,騾子、梨樹與紫色分別是兩部小說中出現(xiàn)的與大自然相關的象征意象。
騾子是《他們眼望上蒼》中的重要象征意象,赫斯頓以其黑人女性的身份敏銳地意識到黑人婦女所遭受的種族和性別雙重壓迫,并用騾子的意象加以體現(xiàn)。騾子是馬和驢交配產(chǎn)下的后代,是供使役的牲畜,可以用作耕作、馱運、騎乘等。小說主人公珍妮的外祖母南妮對珍妮說:“就我所知道的,白人是一切的主宰,也許在遠處海洋中的什么地方黑人在掌權,但我們沒看見,不知道。白人扔下?lián)咏泻谌四腥巳ヌ?,他挑了起來,因為不挑不行,可他不挑走,把擔子交給了家里的女人。就我所知,黑女人在世界上是頭騾子?!盵1] (16-17)騾子的意象是黑人婦女地位的生動寫照,說明在白人和男人統(tǒng)治的世界里,黑人婦女所受的是非人的待遇,她們像牲畜一樣任人使喚,受盡欺凌與侮辱,毫無地位可言。小說的女主人公珍妮是個混血兒,她的外祖母和母親都被白人強暴,在種族和性別歧視的社會里,即便她的膚色再淡,依舊是個黑人,因此成長的道路注定荊棘密布。但她沒有屈從于命運的安排,克服重重障礙,堅持尋找和完善自我,學會愛作為黑人和女性的自己,最終擺脫白人和男權社會強加給她的“騾子”的命運。
梨樹是小說中的另一個主要象征意象。一個春天的下午,十六歲的珍妮忙里偷閑躺在后院的梨樹下,“她看見一只帶著花粉的蜜蜂進入了一朵花的圣堂,成千的姊妹花萼躬身迎接這愛的擁抱,梨樹從根到最細小的枝椏狂喜的戰(zhàn)栗,凝聚在每一個花朵中,處處翻騰著喜悅。原來這就是婚姻!她是被召喚來觀看一種啟示的”。[1] (13)梨樹的意象給珍妮以神的啟示,引領她追求理想的愛情和婚姻,她想象著婚姻就該像蜜蜂親吻花瓣般的美好和諧,令人神往。然而,殘酷的現(xiàn)實打破了珍妮的夢想,在奴隸制下,歷盡苦難的外祖母南妮認為黑女人需要的是經(jīng)濟保障,這樣可以使她們免受風吹日曬的勞作之苦,于是作主將珍妮許配給基利克斯,一個擁有60畝地但比珍妮大得多的男人,而對于珍妮來說,“洛根·基利克斯的形象褻瀆了梨樹”。[1] (16)婚后不久,基利克斯便不再贊美呵護珍妮,開始使喚她干這干那,這場婚姻使珍妮認識到婚姻不能造就愛情,婚姻的本質(zhì)也不是經(jīng)濟保障。珍妮渴望改變,而喬的到來給了她機會,盡管喬“并不代表日出、花粉和開滿鮮花的樹木”。[1] (31)喬把珍妮當作其私有財產(chǎn),在這場婚姻中,珍妮只不過是個花瓶,一個代表喬成功的擺設,他將珍妮與黑人群體隔絕開來,以男性家長的權威剝奪她的話語權。喬是新生黑人中產(chǎn)階級的代表,他追逐權勢,雖然是黑皮膚,骨子里卻與白人沒有兩樣,他崇尚白人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這場婚姻使珍妮認識到權力亦不是婚姻的本質(zhì)。無論是南妮還是基利克斯抑或是喬,他們都認為男人主宰女人,對珍妮的要求也是一致的,都要求她抹煞自我,做男人身后的女人。盡管如此,珍妮始終沒有放棄精神追求,在和甜點心的第三次婚姻中她找到了自我,實現(xiàn)了梨樹創(chuàng)造性意象。她與甜點心的婚姻建立在相互尊重、相互平等的基礎上,甜點心將她視作獨立的個體而不是他的私有財產(chǎn),他平等對待珍妮,拋棄性別歧視教她下棋,而在那個時代下棋是男人的專利。除此之外,甜點心還帶她參加其他各項活動。前兩次婚姻壓制束縛了珍妮的自我,而這次婚姻則解放了她的自我,還原了黑人婦女作為人的本來面貌。
與赫斯頓一樣,沃克在《紫顏色》中也運用了與大自然相關的意象,她以紫顏色作為象征意象,這也是該小說中最關鍵的意象。在西方文化中,紫色象征王權、尊嚴和勝利,是王室才配擁有的色彩。在東方文化中紫色也是尊貴的顏色,如北京故宮亦被稱作紫禁城,有所謂“紫氣東來”以示祥瑞的含義。同樣,紫色也是日本王室所尊崇的顏色。《紫顏色》中的西麗是個命運多舛的小女孩,14歲被繼父強奸后被嫁給鰥夫某某先生,某某先生娶她不是因為愛她,而是因為她不怕吃苦能干重活,可以帶上一頭親手喂大的母牛,而且他的兒子需要一個母親來照料,在某某先生眼里,那頭母牛才是他真正想要的。西麗在某某先生家中的地位連牲畜都不如,她像騾子一樣忍辱負重,最后在某某先生的兒媳索菲亞,特別是某某先生的情人莎格的影響和幫助下,她的自我意識才開始覺醒,勇敢地同男權和白人社會抗爭,最終獲得了獨立,主宰自己的命運。在經(jīng)濟和精神上獲得獨立后,西麗用紫色裝飾自己的房子,昭示著她贏得了黑人女性應有的尊嚴。
如果說赫斯頓在《他們眼望上蒼》中通過騾子的意象展示了黑人婦女真實的生存狀態(tài),通過梨樹的意象還原了她們本該有的人的面目,那么沃克則運用象征王權的“紫顏色”給予黑人婦女尊嚴和榮耀,實現(xiàn)了從非人到王權的跨越。
日常用品是兩部小說中出現(xiàn)的另一類象征意象,分別以痰盂和百納被為例。
在《他們眼望上蒼》中,喬一味地追逐白人的生活方式,他“將房子漆成洋洋得意的光閃閃的白色,那種炫耀的白顏色,威普爾主教、杰克遜和范德普爾家的房子才有的白顏色”。[1] (50)當上市長后,他效仿白人,買了個和以前老板一樣的金閃閃的痰盂自用,而且還“比他從前的老板更進了一步,他買了個女人用的小痰盂給珍妮吐痰用,就放在客廳里,痰盂四周還畫著一枝枝花。這很出乎大家的預料,因為多數(shù)女人吸鼻煙,自然家里有痰盂,可他們怎么會知道時髦人物把痰吐在這樣花哨的小東西里”?[1] (50-51)這種與眾不同的痰盂象征著白人的生活方式,也象征著與黑人群體的孤立與隔絕。喬有意識地將自己及珍妮與其他黑人區(qū)分開來,他熱衷于權勢和白人的生活方式,以顯得自己高人一等,而正是這種價值觀使得他和珍妮最終形同陌路。赫斯頓通過痰盂的意象表達了對追逐白人價值觀和生活方式行為的否定。
在《紫顏色》中,沃克則使用了黑人民間傳統(tǒng)縫制百納被作為象征意象。日常用品百納被是用不同顏色的布片按一定的構思組成圖案拼接在一起縫制而成的被子。 沃克認為黑人婦女的創(chuàng)造力體現(xiàn)在她們的日?;顒又?,而這些活動往往被忽視。縫被是黑人婦女的傳統(tǒng)活動,她們將舊衣服撕成布片,這些布片不是任意組合,而是先進行圖案設計,然后縫合成被子。這些舊衣服通常是家族成員的,在某種意義上承載著家族的歷史??p被是由婦女們共同完成的,彰顯了婦女的智慧、創(chuàng)造力和友誼。西麗的生活曾經(jīng)像百納被的布片一樣支離破碎,從小沒了親生父親,被繼父強奸,母親去世,孩子一出生被送走,之后又和妹妹耐蒂分開。通過縫被,西麗將破碎的自我縫合起來,重塑一個完整的自我;西麗和索菲亞達成諒解,和其他婦女結(jié)成了友誼,擺脫了孤立無助的狀態(tài);西麗展示了她的創(chuàng)造力,樹立了自信。擁有了選擇被子圖形的權利,即“姐妹的選擇”。[2](42)以這樣一個很小的方式,西麗邁出了獨立生活的第一步。[3](167)百納被不僅是西麗創(chuàng)造力的體現(xiàn),也是姐妹情誼的具體體現(xiàn),顯示她已獲得力量,不再是被動的受害者,而是一個積極的創(chuàng)造者。
盡管赫斯頓與沃克都以日常用品作為主題意象,但沃克更進一步。赫斯頓否定追逐和模仿白人生活方式和價值觀,沃克則更注重對于黑人傳統(tǒng)文化的發(fā)掘和繼承。
服飾如圍裙、頭巾、工裝褲是《他們眼望上蒼》中極具代表性的象征意象,分別代表珍妮尋找自我的三個階段。在與基利克斯的婚姻中作者使用了圍裙這一意象,圍裙通常是婦女做家務時使用的,特別是在廚房,圍裙象征著珍妮在家庭中的角色定位。盡管珍妮的外祖母成功地使她擺脫了白人的后院,卻又使她陷入了黑人的廚房,改變的只是空間,不變的卻是騾子的命運。丈夫基利克斯對她說:“我要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盵1] (33)珍妮最終下定決心離開基利克斯,“早晨大路上的空氣像件新衣服,這使她感覺到了系在腰間的圍裙。她解開圍裙, 扔在路邊矮樹叢上……”[1] (35)她不再甘心于男權至上的社會對黑人婦女的束縛,不愿做一頭依附于男人的干活的“騾子”,這標志著其女性意識開始覺醒。在與喬的婚姻中,珍妮是喬“身后的女人”,是他的私有財產(chǎn),她的美麗只能為他一人綻放。珍妮有著一頭漂亮的秀發(fā),喬卻讓珍妮在店里用頭巾將頭發(fā)包起來不讓其他人覬覦,頭巾象征著第二次婚姻對珍妮的束縛。喬死后,在他葬禮的當晚睡覺之前,珍妮燒掉了所有的包頭巾,這一舉動象征著她對父權制觀念的反抗和挑戰(zhàn),標志著她女性意識的進一步增強。在與甜點心的第三次婚姻中,珍妮和甜點心一起來到大沼澤地,她身穿工裝褲,和工人們一起勞動,她在經(jīng)濟上不再依附于男人,靠自己的雙手養(yǎng)活自己。工裝褲象征著珍妮女性意識的突破,標志著她獲得了自由和平等。赫斯頓通過珍妮服飾的變換來表現(xiàn)她從受男人支配的“騾子”和供人欣賞的“花瓶”發(fā)展成自尊、自愛、自立、自強的黑人新女性?!皣?、包頭巾和工裝褲成了珍妮三次婚姻的象征,昭示著珍妮女性主義的勝利”。[4](70)
在《紫顏色》中,沃克同樣也以服飾作為象征意象。西麗在獲得獨立后穿上了褲子,褲子原本是男性的專利,女性穿褲子象征著男女平等。西麗成立了“大眾褲子非有限公司”,專門制作褲子。做褲子不僅是西麗的經(jīng)濟保障,也為她提供了發(fā)揮創(chuàng)造力的空間,進一步增強了她的自信心。西麗不僅給女人做褲子,也給男人做褲子,她的褲子公司沒有性別歧視。沃克通過西麗給男性和女性做褲子,其目的在于消解男女的不平等。
綜上所述,赫斯頓和沃克在作品中都運用了與大自然、日常用品和服飾相關的象征意象。赫斯頓通過梨樹的意象還原了黑人婦女人的面貌,沃克則用紫色“把跪著的黑人婦女拉起來,把她們提到王權的高度”;[5](478)赫斯頓通過痰盂的意象否定了白人的生活方式,沃克則通過百納被突出了對黑人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赫斯頓通過服飾的意象說明了男權社會對于黑人女性的束縛以及黑人女性對平等的追求,沃克則通過西麗為男性和女性制褲反映了女性的解放在于共同覺醒,這些象征意象充分說明兩部作品間的傳承關系。
[1] [美]佐拉·尼爾·赫斯頓 .他們眼望上蒼[M]. 王家湘譯,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0.
[2] [美]艾麗絲·沃克. 紫顏色[M].陶潔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8.
[3]Dieke, Ikenna. Critical Essays on Alice Walker. London: Greenwood Press, 1999
[4] 程錫麟. 《他們眼望上蒼》的敘事策略[ J]. 外國文學, 2001,2.
[5]Parker Smith, Bettye J. “Alice Walker’s Women: In Search of Some Peace of Mind.” In Black Women Writers (1950-1980): A Critical Evaluation, [M] Mari Evans. Garden City, N.Y.: Anchor, 1984.
責任編輯:丁金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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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6531(2015)22-0012-03
江蘇省教育廳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指導項目“呼喚與回應,傳承和發(fā)展——赫斯頓和沃克小說創(chuàng)作比較”(2010SJD750028)。本論文得到江蘇省高校優(yōu)秀中青年教師和校長境外研修計劃資助
蔣曙/南京交通職業(yè)技術學院副教授,碩士(江蘇南京 2111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