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妮妮
(北京外國語大學 哲學與文化研究所, 北京100089)
西方女性主義對父權宗教的批判向來有改良派和激進派之分。前者主張通過發(fā)掘基督教早期傳統(tǒng)中尊重女性的內(nèi)容以改造現(xiàn)代基督教對婦女的輕視,后者則認為不能寄希望于基督教,基督教正是在排斥包括婦女靈性在內(nèi)的異教過程中發(fā)展起來的。20世紀當代女神運動是在基督教傳統(tǒng)之外發(fā)現(xiàn)婦女靈性傳統(tǒng)并加以當代詮釋的精神運動,它不僅表達了女性主義者對自身的關懷,而且也傳達了她們在現(xiàn)代性困境中探尋出路的思考和行動。在此過程中,她們的文化尋根有著深厚的生態(tài)尋根意蘊,形成了對人類文化的獨特理解。本文將通過三個角度的考察,即女神運動的思想來源、榮耀女神的新異教實踐、女神學宇宙論,分析當代女神運動中文化尋根的生態(tài)尋根蘊涵,并對兩者結合的基礎和前景做出嘗試性理解。
當代女神運動又稱女神復興運動、婦女靈性運動,是20世紀70年代早期在美國、加拿大和歐洲部分國家出現(xiàn),90年代興盛,至今仍具有影響力的獨特宗教現(xiàn)象,構成了第二次女性主義浪潮中靈性女性主義和文化女性主義的重要內(nèi)容。這一運動以女神崇拜為中心,通過并非嚴格的組織結構,以集體崇拜儀式、工作坊、出版物等為渠道,引導人們探尋婦女靈性(woman spirituality),在溝通中尋求自己得到尊重的全新感受。與此相應,當代女神運動也產(chǎn)生了討論女神意義的女神學(thealogy),從理論層面對女神崇拜進行詮釋。
當代女神運動的思想來源是復雜的。運動中人們經(jīng)常提起的有榮格心理學原始意象學說、金芭塔絲對母權的考古研究、拉伍洛克的地球生物學理論等。這些來源看上去分屬不同學科,但其思想觀點上的交集十分明顯。由此我們可以看出這場運動中文化尋根的生態(tài)尋根內(nèi)涵。
榮格的集體無意識理論提出了原型概念。原型構成集體無意識,表示精神中無時無處不在的種種意象形式。榮格認為,原始意象是非個人性的集體精神系統(tǒng),通過遺傳得到,但它們只作為形式潛在存在,在后發(fā)經(jīng)驗中進入意識層面,被意識經(jīng)驗所填充,獲得確定的內(nèi)容[1]36-37,66。原型或原始意象可以表征為各種具象的東西,比如母親原型的原始意象可以顯現(xiàn)為母親、祖母、護士、保姆,還可以顯示為象征意義上被稱為母親的東西,包括代表肥沃與富饒的事物與地點,而最典型的母親原型表征則是女神[1]67。因此,神話是原型或原始意象的最高表現(xiàn),是人類生命最深刻的經(jīng)歷,能夠賦予生活以價值和意義。而宗教的作用就是為人們提供賴以生存的神話。榮格認為,既然近代宗教似乎越來越不能完成這一使命,就需要精神分析心理學來幫助人們重新了解神話,引導人們通過找回自己的原始意象去找到自己的宗教和信仰[2]46,47。
當代女神運動中,“原型”或“原始意象”是經(jīng)常被人們用到的概念?!巴ㄟ^原型和集體無意識理論,婦女們能夠?qū)⑴褚庀笤O想為某種并非現(xiàn)代發(fā)明的東西 (這在古代女神崇拜的考古學證據(jù)發(fā)布之前是一個重大貢獻)。無論提到或沒有提到榮格的名字,精神性女性主義者經(jīng)常將原型理論應用于對婦女靈性的說明。比如一位女士在當時的精神性女性主義通訊《歡喜的心靈》(Of a Like Mind)中說,‘這些女神意象代表了那些居住并沉睡在我們靈魂深處的原型,要通過冥想、賦以形象和內(nèi)心對話去喚醒它們,讓它們來到你的生活中。如果我們安靜地聆聽,女神是有很多話要對我們說的?!盵3]66
女性主義宗教學學者也從榮格心理學角度研究當代女神運動。加拿大女性主義學者高登博格(Naomi Goldenberg)在1979年出版的《神之變》中分析了女性主義者在父神意象被摧毀之后試圖生成新的宗教意象的努力。這些努力包括《圣經(jīng)》中叛逆者莉莉絲的形象、貞女瑪利亞的形象、兩性體形象等。她認為,這些新的宗教意象雖然試圖超越父神意象,但由于并非原型層面的原始意象而不能夠為婦女提供自由和賦權的武器。當代女神運動是在基督教傳統(tǒng)之外去尋找能夠與女性相依為伴的意象,這個宗教意象專屬于婦女,是婦女靈性的原始意象[2]84。這就是說,只要找到女神,就能找回女性自己。
20世紀中葉以后,考古學家金芭塔絲(Marija Gimbutas)在追蹤歐洲大陸印歐文明的源頭——庫爾干文明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古歐洲文化,它存在于外來庫爾干文明到來之前,后來被庫爾干人所同化和融合。與庫爾干文明相比,古歐洲文明“相對要和平一些,不那么尚武好戰(zhàn),從事農(nóng)耕生產(chǎn),富于藝術創(chuàng)造力,在社會結構上或許是平等主義的,而且崇拜女神”[4]。
金芭塔絲的女神考古學發(fā)現(xiàn)發(fā)表在1974年出版的《古歐洲的女神和男神》一書中,之后,作者又發(fā)表《女神的語言》(1989)、《女神文明:古歐洲世界》(1991)和《活著的女神》(1999)等著作。在這些著作中,金芭塔絲通過對新石器時代古歐洲文化各種形象和象征符號的考古學研究,結合語言學、神話學、比較宗教學和歷史文獻研究的分析,揭示出了曾經(jīng)存在過的古歐洲女神文明。她的研究工作在女性主義學者中引起強烈反響,幾乎所有靈性女性主義學者都會在自己的著述中引用金芭塔絲的研究成果,用以表明男神基督教并非理所當然,而是后來才出現(xiàn)的代表男權的宗教體系。
突出的例子至少有兩個。一是斯普瑞特奈克主編的論集《婦女靈性政治學》(1982)[5],另一個是艾斯勒的《圣杯與劍:我們的歷史,我們的未來》(1987)[6]。前者代表了從自由派女性主義向文化女性主義的轉(zhuǎn)折。男權思想不僅存在于政治領域,更存在于深層的文化領域,宗教就是一個方面。論集收錄了當時女性主義重要學者討論女神重新發(fā)現(xiàn)之意義的文章。金芭塔絲不僅有論文收入其中,而且其研究工作也不斷被論文集中的其他作者提及。艾斯勒的《圣杯與劍》從文化史和宗教史的角度探討了以圣杯為象征符號的女神文明被以劍為象征符號的男神基督教文明所替代的歷史過程。金芭塔絲的研究工作在書中是重要依據(jù)。因此,著名女性主義神學家盧瑟(Rosemary R.Ruether)說:“20世紀80年代,女神女性主義把金芭塔絲的研究成果用作史前母權社會或母權中心的證據(jù),父權制的侵入顛覆了這段歷史。這一觀點因斯普瑞特奈克和艾斯勒等作家的著述而得到廣泛傳播”[7]。女神的考古學發(fā)現(xiàn)讓女性在歷史文化中找到了自己。
蓋婭學說(Gaia Hypothesis)是20世紀60年代由拉伍洛克(James Lovelock)首先提出,70年代與馬古利斯(Lynn Margulis)共同完善的地球生命新理論。該理論從研究地球有機物和周圍無機物之間的相互作用出發(fā),認為地球表面和大氣層得以維持生命存在的條件是地球生物圈與其共同作用的結果。地球表面和大氣圈的特定方面,比如溫度、結構、氧化還原狀態(tài)和酸度等所構成平衡系統(tǒng),不是由大氣圈單方面形成的,而是生物圈和大氣圈共同作用下的產(chǎn)物。地球上的生物圈無時無刻不在積極維持和控制著我們周圍大氣的構成,從而為地球上的生命提供最佳生活環(huán)境。地球是一個整體自足、自我調(diào)節(jié)的超級有機體。拉伍洛克把這樣的地球稱作“蓋婭”,把這種理論稱作“蓋婭學說”,他說:“‘蓋婭’這個詞來自我的朋友和近鄰威廉·戈爾丁。他認為這樣的思想應該以古希臘神話中大地女神的名字來命名?!盵8]
的確,很快有女性主義學者意識到了該理論的意義。生態(tài)女性主義環(huán)境學者麥茜特(Carolyn Merchant)認為它是古代至中世紀占支配地位的“地球宇宙論”(geocosm theory)的現(xiàn)代科學版本。而“地球宇宙論”就是把地球看作一個活的生命體[9]。許多靈性女性主義者都同意蓋婭理論[3]137,認為它印證了女性經(jīng)驗,是對女神本性的科學解釋。著名女神學家克里斯特(Carol P.Christ)在闡述女神本性時肯定了蓋婭學說對人們理解女神的意義,她說,雖然蓋婭理論的提出者謹慎避免把蓋婭與女神等同,只使蓋婭與地球等同,但由于蓋婭理論與過程神學的上帝觀是融合的,是過程宇宙論的科學依據(jù),而過程神學又能夠幫助人們理解女神的本質(zhì),因而蓋婭理論對于女神學具有重要的意義,它強調(diào)了地球是一個統(tǒng)一的、自我調(diào)節(jié)的有機體[10]。當代女神運動的另一位領軍人物斯塔霍克也談到,女神運動中出現(xiàn)的女神崇拜是一種基于地球的崇拜,蓋婭學說不僅在用詞上,而且在內(nèi)容上都與女神崇拜有很好的契合度[11]6。
從上述當代女神運動的思想來源看,女神運動的文化尋根和生態(tài)尋根具有疊交特點。對于靈性女性主義者來說,心理之根、文化之根和自然之根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她們的文化尋根具有明顯的生態(tài)尋根蘊涵。
上述思想來源的相互疊交映現(xiàn)了當代女神運動關注面的疊交。當代女神運動首先是基督教父權宗教下受壓迫女性的宗教抗爭運動,其中對女性自身的關注面是顯然的,但同時也疊交著對自然的關注面。在當代女神運動的新異教信仰實踐中,關注女性和關注自然,特別是大地自然,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
當代女神運動中出現(xiàn)的所謂新異教,主要指女性主義的巫教。這些巫教通常承接了基督教之前或基督教之外被邊緣化的具有女神信仰的巫術傳統(tǒng),是在當代女性主義運動背景下,通過批判基督教男權宗教而建立和發(fā)展起來的。茹扎娜·布達佩斯(Zsuzsanna Budapest)建立的新女巫教(WICCA)是這類新異教最早成型的示例。因此WICCA這個詞狹義上指布達佩斯的新女巫教,而廣義上不嚴格地也用來指當代其他的女巫教。女巫教另一個十分重要的代表人物是斯塔霍克(Starhawk)。
當代新異教的重要特征是儀式實踐。對當代女神運動頗有研究的Cynthia Eller 在調(diào)研和訪談了許多女神信奉者之后說,當代女神信仰是一種“做”多于“信”的宗教。所謂“做”指的是儀式活動,而“信”指的是對教義和神性的概念討論。她們較多關注儀式實踐,而對諸如女神神性、神人關系的討論雖然也必不可少,但只是作為背景存在。女神崇拜的中心舞臺在儀式實踐[3]83。通過儀式實踐,信仰者與神相遇;通過儀式實踐,信仰者領會到活著的意義。
與我們的討論主題相關,崇拜女神的新異教儀式實踐有以下值得標明的內(nèi)涵:
首先,崇拜女神的儀式實踐十分強調(diào)平等性。布達佩斯在上世紀70年代以女巫傳人身份在美國加州威尼斯成立了“蘇珊·安東尼第一女巫大會”(Susan B.Anthony Coven Number One),該團體舉行的“戴安娜”(Dianic)巫術儀式,其基本程式是鑄圓(casting the circle)。布達佩斯說過:“鑄圓是儀式活動的關鍵”[12]33。手拉手形成圓圈,擺上石頭,這就是儀式活動的場地;手拉手形成圓圈,按節(jié)律向特定方向移動,這就是儀式活動的隊形。鑄圓含有多重平等的含義。
從圓圈場地的內(nèi)與外來看,儀式將男權宗教排除在外,以保證婦女在爭取實現(xiàn)平等的過程中不受干擾。布達佩斯的新女巫教向沒有侵略傾向并同情女性的男人開放其觀點和主張,他們可以學習草藥學和治療術等知識性的東西。但他們不能入場參加儀式活動,戴安娜巫術儀式是不接受男性參加的,也不向男性傳授巫術秘訣。布達佩斯認為,男人太有可能用法術、祈禱和詛咒來傷害婦女;一旦婦女平等完全實現(xiàn),男人就可以更加充分地進入新女巫教的神秘世界[13]。
從圓圈隊形來看,新異教具有抵制宗教精神領袖的觀念。她們的座右銘是“人人都是領袖,沒人被領導”。斯塔霍克在這一點上較布達佩斯更徹底,后者比較看重女祭司的作用。斯塔霍克則認為,無論教義上如何強調(diào)平等,儀式結構如果具有等級性就容易造成人們疏離的感覺。她說:“(等級)結構本身就強化著一些人比另一些人更有價值這樣的觀念,這與我們追隨什么樣的宗教領袖無關。只要我們追隨了別人,這件事本身就阻止了我們從內(nèi)心去認識神靈?!盵3]90圓圈隊形是最沒有等級概念的。此外,新異教儀式實踐還在圓圈隊形的基礎上進行集體能量提升儀式,它以“力量圓錐”(cone of power)為象征,其中“圓圈”和“集體”是關鍵的元素,這些元素都弱化著主流宗教中精神領袖的觀念。
另一個值得標明的內(nèi)涵,是新異教儀式實踐對自然節(jié)律的強調(diào),特別是對地球和女性身體節(jié)律的強調(diào)。這也是新異教對女神內(nèi)涵的理解。女性主義對父權制宗教的批判在于其等級制度以及在此等級制度下對弱者的強暴。她們大都認為遠古女神文明在歐洲的毀滅歸因于外來民族的入侵,這一過程是在男性主導的戰(zhàn)爭中展開的,而黷武文化取得勝利的事實強化了人們的黷武價值觀取向,最終使它成為主流。伴隨這一過程的,是猶太-基督教父權宗教替代女神信仰的過程。因此,在女性主義看來,猶太-基督教是一種以戰(zhàn)爭和死亡為基調(diào)的信仰,而當代女神復興運動所倡導的婦女靈性是基于地球的、生命禮贊的宗教。
因此,女神不僅具有婦女爭取性別平等的隱喻,而且也是以平等為基礎實現(xiàn)全體生命自然生息的象征。斯塔霍克形象地說:“‘女神’是這樣一個詞,我們用它來簡稱‘從出生、成長、死亡到再生的偉大循環(huán)’,或者‘那個核心的秘密’”[11]8。新異教儀式實踐對女神的這一象征有著濃厚的表現(xiàn)。
比如,地球的時令就是女神的節(jié)日。從布達佩斯的新女巫教開始,新異教各個分支幾乎都實行每年8 個時令的重大節(jié)慶儀式活動,她們認為這是生命的神圣年輪轉(zhuǎn)動的軌跡。首先是冬至節(jié)(12月21日),其主題是慶祝太陽女神Lucina 誕生,白晝即將變長,希望就會來到。然后依次為:圣燭節(jié)(2月3日),慶祝冬至和春分之間的極點;春分節(jié)(3月21日),珀耳塞福涅從陰間回來與母親德墨忒爾團聚,萬物復蘇;五朔節(jié)( 4月30日),女神少女初長成,植物開花結果,動物進入繁殖期;仲夏節(jié)(6月21日),神圣的火焰女王節(jié)日,這一天女神的力量大過男人;收獲節(jié)(8月2日),慶祝豐裕女神的節(jié)日;秋分節(jié)(9月21日),女巫們的感恩節(jié);萬圣節(jié)(10月31日),婦女的新年,女神呈現(xiàn)其另一面,即生命消亡,她代表了自然界的冬天,萬物蕭瑟[12]72-92。
又比如,死亡就是再生。新異教將死亡看作生命生息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它是一個生命的結束,另一個生命的開始。死亡是自然的,因而對它的承認和接納也屬于對生命現(xiàn)象理解的一部分; 父權制度下對生命的人為戕害由于是不自然的,所以他們的觀念是單純的死亡,不含有再生的意思。斯塔霍克及其所在的女巫教會專門為死亡編制了一部儀式活動手冊[11],將新異教儀式實踐中現(xiàn)存的關于死亡的巫術儀式記錄下來,匯總成冊,供大家參考。儀式中涉及的禱詞、誦歌、裝扮方式、隊形結構等等方面都體現(xiàn)了一個共同的觀念,即把死亡看作神圣生命周而復始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在這個基調(diào)上讓死者安息,生者不再絕望。
其實,新異教儀式實踐中的生命象征是隨處可見的,艾斯勒甚至把當代女神運動的新異教直接看作“圣杯象征”[6]的宗教,而圣杯是女性子宮的隱喻,是生命的發(fā)源地。也有新女巫把“鑄圓”的圓圈當作女性的子宮,喻意生命。從儀式活動的其他細節(jié)上看,重要儀式活動往往會在林地、海邊等自然場景進行。有些儀式中,參與者以“天裝”(sky clad)進行,不著衣衫,裸露的身體飾以鮮花和植物枝葉等等。
總之,新異教儀式實踐中,婦女賦權的維度和尊重生命的維度疊加在了一起,關注女性和關注自然生命是重合的。
“女神學”(thealogy)是一個新詞,上世紀70年代由女性主義神學家高登博格最早提出。高登博格認為,當代女神運動中女巫新異教的興起,其信念和教義已經(jīng)完全不能由原先“神學”(theology)一詞覆蓋?!霸谙ED語里,theos 指充滿男性特征的男神,Thea 指女神,是女性主義巫術理論術語比較恰當?shù)脑~根”[2]96。后來布達佩斯、斯塔霍克、克里斯特等其他當代女神運動的重要人物都接納這個詞,用來指基督教父權神學之外的另一類對神的理解,具體說就是對女神意義的理解??死锼固卦凇杜竦脑偕非把灾芯驼f:“既然‘thea’的意思是‘女神’,而‘logos’的意思是‘意義’,我的這本書就是談thea-logy(女神的意義)的”[10]。她在前言中加了“-”,后續(xù)章節(jié)則把“-”去掉,直接以thealogy 出現(xiàn)。我們把它譯為“女神學”。
女神學對隱含在女神觀念和信仰實踐中的神論、自然觀和人論都做了全面討論,其中的性別平等含義毋庸置疑,而崇尚自然,特別是崇尚地球的喻意也同樣明顯。從上世紀70年代到本世紀,女神學對自然和生態(tài)的強調(diào)一直在上升。1979年斯塔霍克出版了《旋舞:古代宗教偉大女神的再生》[14],2004年她出版《地球之路:基于自然節(jié)律的神靈》[14],前者著眼女神的“旋轉(zhuǎn)循環(huán)”喻意,后者著眼自然的“節(jié)律神性”,主詞和限定詞的位置有所變化,體現(xiàn)了作者有所不同的關注點。克里斯特作為當代女神運動中系統(tǒng)闡述女神學思想的學者,在其女神學論述中也表現(xiàn)出濃厚的生態(tài)內(nèi)涵。具體說來,女神學的生態(tài)思想主要表現(xiàn)在:
克里斯特注意到,女神召喚著我們?nèi)ジ淖冴P于神的看法。長期以來,強勢的基督教上帝觀把上帝視為男性,視為超越于地球和身體的高高在上的存在。上帝是光,照亮著混亂而黑暗的自然界。而女神與此不同,女神是女性,是地球,是身體,是自然界。黑暗和光亮都是她的力量[10]89。因此,基督教中受到貶抑的自然、身體和女性,在女神學中得到褒揚。神圣性不在世界之外,而在世界之中;神圣性就是自然生命的變化生息,神圣性就是世界中每一個有形的存在。對于獨神論與泛神論的問題,女神學的基本態(tài)度,是把泛神論引入獨神論,既承認神性對萬物生息變化的價值引導作用,更重視神性的泛在,神圣性本來就是自然生命的內(nèi)在動機,不能與自然生命相分離[10]101-112。
女神神性的作用方式是具體可感受的愛??死锼固赜谩皭邸眮肀硎救f物之間因女神神性而呈現(xiàn)的一種關系氛圍,其中每一個個體具有被接納的感受。植物、動物和人類的每一個個體,當他們作為生命,加入從生到死、從死到再生的過程時,就意味著他們擁有著存在的基礎,即具體可感受的愛,因為只有在相互接納的關系中,個體生命才獲得最大的存在感。同時,愛不僅是具體可感的,而且也是深刻長久的。個體生命與其他存在的關系不是欲望支配下的一時興起,而是存在論層面的實在本質(zhì)。因此,克里斯特把女神的作用稱作理智而具體之愛的力量,強調(diào)了萬物之間相互融合而長久深刻的聯(lián)系[10]107-109。
女神學不把神看作超越自然并與之對立的靈性存在,認為神性就在自然之中。這樣,女神學視域中的自然就變得富有靈性,不再是沒有生氣的死物質(zhì)。當代女神運動以地球作為自然的象征。地球懂事,有知有覺,是自主的生命體[10]117-134。在基督教神學中,神、人、自然三者分別存在于不同的領域,相互對立;而在女神學中,女神、自然和人是一體的,神并非孤獨的精神,神也有身體,她的身體就是地球大地和女性的身體; 而自然也是有神性的,并且在靈性層面與人平等。女神自然觀肯定地球生命意義的內(nèi)容主要有兩個方面: 其一是肯定地球生命體的系統(tǒng)性,地球是生命之網(wǎng)。其二是肯定地球生命體的生息節(jié)律,即從孕育、出生、成長到死亡和再生。
克里斯特的女神學思想汲取了過程神學的豐富營養(yǎng)[10]106,從宇宙論層面對存在的神圣性和生態(tài)性做出了理解。從這個意義上說,女神學既是女性主義的宗教思想又是生態(tài)神學。克里斯特與斯塔霍克一樣,已經(jīng)在當代女神運動的展開過程中成為了真正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
當代女神運動是一場女性主義的文化運動,它的首要目標,或者說直接起因是婦女的賦權。靈性女性主義者希望通過改造宗教來改變婦女的社會地位,直至達到性別平等。然而這場運動在謀求建立榮耀女神的宗教的過程中,完全不能繞開榮耀自然的話題。這就不得不讓靈性女性主義者想到,也許父權制基督教代表了某種文化模式,在這一文化模式中,不只是婦女,而且自然也受到了貶抑。揭示它們之間的關聯(lián)性、挖掘出關聯(lián)背后的現(xiàn)代性文化模式,并且指出在現(xiàn)代性背景下,婦女的解放是與自然的解放聯(lián)系在一起的,這便是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核心觀點。而當代女神運動以其鮮明的文化尋根和生態(tài)尋根相互交疊的特征,最終勢必匯入生態(tài)女性主義運動的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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