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姣 (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 210000)
比興名稱最早載于《周禮?春官》:“大師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编嵄娮ⅲ骸氨日?,比方于物;興者,托事于物。”1
關(guān)于比興的特點,從文學審美的角度看,應(yīng)界定為《詩經(jīng)》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是后人歸納出來的美學原則,對詩歌意境的形成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在表現(xiàn)手法上,比興有各自不同的特點。比即比喻,比擬,也包括類比和對比,用常見事物某個方面的特點來打比方,從而表現(xiàn)抽象的情感與思想,使其表達得更加生動具體。如《碩鼠》一詩,作者將統(tǒng)治者比作碩大的老鼠,以此表現(xiàn)剝削階級的無比貪婪。興則常常位于詩歌開頭,通常先描述一種事物或事件,作為詩歌的一個引子,從而使人受到聯(lián)想和啟發(fā),引起所要表達的思想情感內(nèi)容,即“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辭”。
興有兩部分組成,即“他物”和“所詠之辭”。《詩經(jīng)》中這類詩歌開始由兩個以上的句子對某個物象進行描寫,與此相匹配的是所歌詠和表達的情感。按不同的表現(xiàn)方式,這兩部分的關(guān)系可分為三類:一類是物象和情感之間沒有順承關(guān)系,詩歌從作者所見開篇,但詩意并不由此順接下去,而是跳躍性地詠唱,這類詩可叫作“純興詩”;一類是二者之間有較明顯的隱喻關(guān)系,作者借物起興,從中暗示后面的歌意,而且這種比喻比較容易體會出來;最后一類是比喻義比較隱蔽,是通過描寫的物象和事件的言外之意來比喻作者所要表達的情感。同時興有時會象征暗合詩文主旨,或者作者開篇便用比,也可作為一種起興。因此《詩經(jīng)》許多篇目往往興中有比,比中有興,比興合用。
理清《詩經(jīng)》比興之義后,不難發(fā)現(xiàn)比興作為藝術(shù)手法都借助外物、景象來抒發(fā)、寄托和傳達情感。這種獨特的表現(xiàn)形式,使詩歌的意與象走向統(tǒng)一,實現(xiàn)了主體與客體的契合,達到了情景交融的藝術(shù)境界。下面結(jié)合《詩經(jīng)》具體作品來分析比興手法的運用如何使詩歌到情景交融的藝術(shù)境界。
人的內(nèi)心世界豐富多彩?!对娊?jīng)》在表達這種豐富多彩的內(nèi)心世界、復雜矛盾的情感時常寄寓在某事或某個景物中,通過心物交融的過程,實現(xiàn)情感的物化,從而情與景緊密地結(jié)合在一起。
《檜風?隰有萇楚》:隰有萇楚,猗儺其枝。夭之沃沃,樂子之無知。隰有萇楚,猗儺其華。夭之沃沃,樂子之無家。隰有萇楚,猗儺其實。夭之沃沃,樂子之無室。
詩中描寫在寬廣的沼澤地上,生長著茂密的羊桃。它的枝條柔嫩,花朵俊美??吹竭@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詩人由物及人,從羊桃聯(lián)想到自己。他感嘆羊桃因無知、無家、無室,一身輕松,了無牽掛,能自由自在地生長。詩人羨慕羊桃,正表明他的處境不如羊桃,他有知,有家,有室,也就有牽掛和拖累,便產(chǎn)生諸多的煩憂。作者的處境借所繪萇楚形成對比,表達自己的苦悶,寄情于物,情景交融。
《詩經(jīng)》運用比興的手法,寥寥幾筆便能勾勒出擁有無限內(nèi)容的圖景,引起讀者的想象與聯(lián)想,恍若自己置身其中,因而受到感染,產(chǎn)生共鳴,讓詩歌形成了情景交融的藝術(shù)美。
《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這是一首描寫女子出嫁的詩,詩人看見充滿生機的桃樹和鮮艷的桃花,就想到出嫁女子年輕貌美,于是便用起興,每章開頭都先言桃花和果實之艷麗繁茂,進而才點名詩旨“之子于歸”,即贊頌這位美麗至極的女子出嫁。在塑造美麗女子的生動形象時,用“灼灼”來比喻女子的美麗,用“夭夭”描寫其妖嬈的形態(tài)。讀完之后眼前浮現(xiàn)的不僅僅是一幅桃花盛開,無比艷麗的圖景,也仿佛看見一位長相面如桃花,猶桃樹一樣充滿青春氣息的少女。此詩開篇以描寫桃花起興,也可看做是一種比喻,是比興的結(jié)合。清人姚際恒《詩經(jīng)通論》中說:“桃花色最艷,故以取喻女子,開千古辭賦詠美人之祖?!?由此每章起首的興可稱作是含比的興。
比興手法不僅讓自然景物與人類社會有了聯(lián)系,而且還能通過對景物的述寫為情感的抒發(fā)起烘托渲染的作用。以景寫情,達到情景交融的藝術(shù)境界。
如《王風?君子于役》: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雞棲于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君子于役,不日不月。其有佸?雞棲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茍無饑渴!
這是一首婦女思念久役在外丈夫的詩。前兩章寫太陽西沉,雞從遠處慢慢走來,牛羊緩緩從山上依次而下。朦朧的黃昏里,雞與牛羊回窩歸欄。在萬籟俱寂的氛圍中,閨中的婦人想起遠在他鄉(xiāng)的丈夫,心頭便涌起一陣難以抑制的惆悵和孤寂。薄暮黃昏,牛羊歸舍,這樣的自然景象恰恰與女人公的丈夫久役不歸的現(xiàn)實形成對比,情與景天然切合。
《鄭風?風雨》:風雨凄凄,雞鳴喈喈。既見君子,云胡不夷?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云胡不憀?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這是一首寫妻子和丈夫久別重逢的詩。每章前兩句渲染出一幅寒涼陰暗,雞聲四起的圖景,這種情景最易勾起離情別緒。但此時此刻,詩中的女子竟與丈夫重逢了,其欣喜之情可以想見,而凄風苦雨則置之腦后。正如王夫之所說,“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3情與景的反襯使二者愈發(fā)和諧。
比興是實現(xiàn)情景交融的載體,它通過情感的物象化、圖景化,及烘托渲染的作用,讓古老的詩歌呈現(xiàn)情景交融的藝術(shù)美。它以有限的文字表達先民們或悲,或喜,或期望,或失落的真摯情感,展現(xiàn)了一幅幅豐富多彩的生活圖卷。比興更奠定了詩歌創(chuàng)作以情為本的基本觀點,使情景構(gòu)成了中國古典文藝的美學旨趣,是中國詩歌審美的精髓,也為今天的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有益的借鑒。
注釋:
1.鄭玄.《周禮注》,《漢魏古注十三經(jīng)》本[M].北京:中華書局,1998:147.
2.姚際恒.《詩經(jīng)通論》[M].北京:中華書局,195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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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李澤厚.《美的歷程》[M].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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