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禁鴉片的疆臣領(lǐng)袖——陶澍

嚴禁鴉片的疆臣領(lǐng)袖——陶澍

陳蒲清

(湖南師范大學，湖南 長沙 410081)

摘要：陶澍的禁煙主張、禁煙行動，以及林則徐禁煙反復征詢陶澍意見，證明陶澍是最早大規(guī)模銷毀鴉片的封疆大吏，是主張嚴禁鴉片的政壇領(lǐng)袖人物。

關(guān)鍵詞：禁煙奏疏；禁煙行動；林則徐家書；疆臣領(lǐng)袖；陶澍

中圖分類號:K8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4681(2015)01-0008-06

收稿日期：2014-12-07

作者簡介：陳蒲清(1936— ) ，男，湖南桃源人，湖南師范大學教授。研究方向: 中國文化史。

Abstract：TAO Shu’s opium ban, his prohibiting opium acts, and the repeated consultation of LIN Zexu to him, prove that TAO Shu was the first provincial magnate conducting large-scale destruction of opium, and was the political leader advocating prohibiting opium.

清朝中葉，鴉片大量輸入，對中國造成了嚴重后果。有識之士都認識到了鴉片的危害，呼吁嚴禁鴉片，直到爆發(fā)鴉片戰(zhàn)爭。鴉片戰(zhàn)爭是中國歷史的重大轉(zhuǎn)折點。陶澍在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的前一年就去世了，似乎跟鴉片戰(zhàn)爭無關(guān)。但實際上陶澍是最早大規(guī)模銷毀鴉片的封疆大吏，是主張嚴禁鴉片的政壇領(lǐng)袖人物。本文且從三個方面進行論述。

一陶澍的禁煙主張

湖湘文庫《陶澍全集》中，陶澍關(guān)于英國商船與嚴禁鴉片的奏疏，共有10件：

押送口英咭唎夷船出境折子(全集第三冊P64)

口英咭唎夷船復來，嚴飭堵截情形折片(全集第三冊P125)

驅(qū)逐夷船開行，并嚴飭防范折子(全集第三冊P128)

覆奏嚴飭沿海文武防堵夷船折片(全集第三冊P142)

籌議巡洋會哨章程折子(全集第三冊P344)

覆奏籌議嚴禁鴉片章程以塞漏卮折子(全集第四冊P392)

覆查英船復行北上緣由折(全集第五冊P292)

英船如夾帶鴉片即飭令全數(shù)起除當眾焚燒片(全集第五冊P294)

會奏查議銀昂錢賤除弊便民事宜折子(全集第五冊P302)

英船復又駛抵江南，現(xiàn)已驅(qū)押出境折(全集第五冊P312)

以上奏疏，既表現(xiàn)了陶澍的禁煙主張，也記錄了陶澍的禁煙行動與成績。其中集中反映陶澍禁煙主張的奏疏是《覆奏籌議嚴禁鴉片章程以塞漏卮折子》。

道光十八年(1838年)閏四月，嚴禁派的代表人物鴻臚寺卿黃爵滋上《嚴塞漏卮以培國本疏》，力主嚴禁。黃爵滋陳述鴉片流毒的嚴峻形勢，“上自官府、縉紳，下至工商、優(yōu)隸，以及婦女、僧尼、道士，隨在吸食，買置煙具，為市日中”。他分析說，既然封鎖?？谛胁煌?，斷絕通商行不通，自己種植也行不通，原來制訂的嚴懲販運鴉片的辦法也沒有效果，那么，就必須嚴懲吸食者。他提出用嚴刑峻法懲治吸食鴉片的人，“自今年某月日起至明年某月日止，準給一年限期。若一年以后仍然吸食，是不奉法之亂民，罪以死論”。平民處死刑，官吏加罪一等，而且其子女不準參加科舉考試。黃爵滋還提出：“取具五家，鄰右互結(jié)。仍有犯者，準令舉發(fā)，給與優(yōu)獎。倘有容隱，一經(jīng)查出，互結(jié)之人，照例治罪?！?/p>

黃爵滋上《嚴塞漏卮以培國本疏》后，道光皇帝將黃爵滋的奏折交盛京、吉林、黑龍江將軍與其他各省總督、巡撫等地方大員籌議，并上奏朝廷。當時，對黃爵滋意見持保留態(tài)度而不贊成對吸食者處死刑的地方大員有二十一人，包括：盛京將軍寶興、吉林將軍祥康、黑龍江將軍哈豐阿、直隸總督琦善、兩廣總督鄧廷楨、云貴總督伊里布、河道總督麟慶等。贊成黃爵滋嚴懲吸食者主張的地方大員，僅有九人：兩江總督陶澍，湖廣總督林則徐，河東道總督栗毓美、署四川總督蘇廷玉、江蘇巡撫陳鑾、安徽巡撫色卜星額、湖南巡撫錢寶琛、山東巡撫申啟賢、河南巡撫桂良。其中江蘇巡撫、安徽巡撫都是陶澍的下屬，林則徐過去也是陶澍的下屬。

陶澍于道光十八年六月十九日所上的《覆奏籌議嚴禁鴉片章程以塞漏卮折子》說：

臣伏思，鴉片煙之害，起自粵洋，流毒內(nèi)地。中其癮者，殃身廢務，如醉如迷。久且竭中國之資財，貽害及于國計。茍有人心，孰不切齒痛恨？

溯查鴉片，本名阿片，又名阿芙蓉。見于明人所著《本草綱目》及《醫(yī)鑒》等書，初未言其為害也。國朝康熙二十四年開禁，南洋鴉片列入藥草項下，每斤征稅銀三分，其后吸食漸眾。嘉慶十五年奉旨嚴禁，其時已知癮毒之為害，而耗財猶未甚也。嗣復屢議科條，加重辦理。然惟開館者議絞，販賣充軍，吸食之人杖徒而已，不至于死也。而吸食成癮者，頃刻無煙，即有性命之憂。是以甘心觸犯，而購求愈切。奸販乘其所急，得以抬價居奇。胥役之包庇，關(guān)津之賣放，皆從此起。迨至暗市移于荒島，快蟹出于深宵，沖風破浪，冒九死以犯不韙。而鴉片愈益矜貴，價值愈益抬高矣。價愈抬，而紋銀之出洋遂愈多矣。是非不禁也，禁之而不嚴，適以驅(qū)之，轉(zhuǎn)不若不禁之，猶可聽其起落，而銀出不若是之甚也。

惟鴉片之禁，久已垂為功令，既未便更張而弛其禁。如該鴻臚所陳，謂內(nèi)地所熬煙土，食之不能過癮，是雖開種罌粟之禁，亦未必能易其所嗜。而欲力挽頹波，俾免紋銀透漏，則該鴻臚“重治吸食，罪以死論”之奏，實亦出于萬不能已之苦心，而為救時之急務也。在朝廷，好生德洽，欽恤惟明，豈不知吸煙止于自害，未遽同于“殺人者死”？而舉世波靡，非重典無由震懾。即如酒以成禮，而《周書》言“群飲者執(zhí)拘盡殺”。何況吸食鴉片之人，鴆毒晏安，久成廢物，予以自新，猶不知改。誠如該鴻臚所云：“是不奉法之亂民，置之重刑，毫不足惜。”我皇上仁育義正，如蒙特敕重辦，誠有合于“生道殺民”、“刑期無刑”之義。惟是拿辦吸煙不難，而難于獄市不擾。若辦理無次，而騷動及于閭閻，窒礙先于行旅，必致處處可生陷阱，而良懦皆驚。不但耗天下之財，且傷天下之元氣。轉(zhuǎn)非所以培國本也。

至吸食鴉片，既加重至死。則凡情重于吸食者，自應一律加重，以絕來源。臣籌思再四，苦無良策。謹據(jù)所見，條議于后，伏候圣裁。

一、勸戒煙癮，宜刊方、施藥并舉也……歷來斷除之方，如忌酸丸、南瓜藤露、四物湯、十全大補湯，和煙灰服之，皆有效驗。惟沉溺于煙者，雖有方而不肯服。其貧無力者，又或有方而艱于配藥。臣已飭首府刊刻各方，轉(zhuǎn)行遍貼曉諭。各處聞風知儆，紛紛購藥斷煙。并有好善之士，選方配藥，廣為布施。于窮民無力購藥者，尤為得濟。現(xiàn)復通飭各府、州、縣，一體照辦，總期于本年內(nèi)各處均知，俾資改悔。

一、煙具、煙土，宜分別毀、繳也。向來查辦鴉片各案，總以煙具、煙土為憑。二者之中，微有分別。如售賣煙槍，有用金玉鑲配者，奇巧精致，其為有心犯法無疑。亦有用泥土、竹木制造，雜入貨攤售買者，多系小本營生，罔知律禁。一經(jīng)查拿，此輩必先受其擾。應飭令自行銷毀改業(yè)，仍限一月為期，逾限即辦。至若煙土一項，若亦聽其銷毀，勢必仍行藏匿，久之吸食自便，是本未拔而害無由弭也。勒限兩月內(nèi)，自行稟繳到官燒毀，毋許稍有存留，違者加重懲辦。俾懲創(chuàng)之中，仍分別輕重，酌予自新之限，以斷后患。

一、查辦鴉片，宜分任各教官選同公正紳耆，廣為勸導也。查原折所請，禁戒鴉片既定一年為限，各省地大人眾，有司官難以家喻戶曉。即遍貼告示，亦恐視為具文。其耽于吸食者，或謂一年限期尚早，未肯遽斷。即自稱禁絕者，亦無憑察考。若令到官自首，又恐徒益紛繁，趑趄弗前。是革面已難，何論革心耶？因思古人月旦之法，以鄉(xiāng)評別人之善惡而等差之，月有升降，足示勸懲。現(xiàn)例，每逢朔望，宣講圣諭。亦無非因勢利導，化民成俗之意。今鴉片傳染已深，各學教官咸有教化之責。應由州、縣會同各該學，選派紳耆中明白公正、素行信服者，各限各境，查出食煙之人，諭令改悔。仍于宣講之次，傳集鄉(xiāng)眾，曉以大義，廣為勸導。昔陸九淵于白鹿洞講義利之辨，聞者至為流涕，朱子謂其切中晚近人心陷溺之病。如果剴切詳明，敷宣木鐸，必能開豁愚頑，較之出示曉諭，自更有益。

一、查辦鴉片，宜責成保長，不必鄰右互結(jié)也。該鴻臚請于一年后，“取具五家，鄰右互結(jié)。仍有犯者，準令舉發(fā)，給與優(yōu)獎。倘有容隱，一經(jīng)查出，互結(jié)之人，照例治罪”等語。查五家之中，良莠不齊。如系同吸鴉片之人，自必容隱出結(jié)，甚至勾通串庇，即永無舉發(fā)之期。若稍知自愛者，不但不肯出結(jié)，而亦難于舉發(fā)。何者？吸煙之人，父師之教所不能入，何況鄰右？一經(jīng)舉發(fā)，不但深仇遠憾，將種怨于子孫，而且傳審質(zhì)對，已牽連于官府。彼鄰右者，豈不慮此？勢必忍隱扶同，而又不免于出結(jié)之誅，彼鄰右何辜而受此吸煙之累？非所以安良善也。至保長為城鄉(xiāng)牌甲之首，果有吸食之人，無不周知。且稽察奸宄，是其專責，無可顧忌，自不難于舉發(fā)。倘有容隱，或舉發(fā)而不實不盡，亦不難于斥革懲辦。所有鄰右出結(jié)連坐之例，似可毋庸置議，以免波累。

一、審辦煙案，宜確審速辦，以免反覆也。該鴻臚奏稱：“吸食鴉片，是否有癮，到官熬審，立刻可辦”等語。查鴉片有癮，熬審立見，自不難于辨別。惟國家慎重人命，例須由府轉(zhuǎn)司，招解過院，始成信讞。方其質(zhì)訊取供，收監(jiān)轉(zhuǎn)解，有需時日。而此囹圄、道途之中，猝然癮發(fā)，年老氣衰者，或致倒斃；其壯年氣血旺盛，癮尚未深者，熬至數(shù)日，或已全愈。人情刁詐，或以為凌辱至死，或以為栽誣陷害，嘵詞翻案，勢所不免。自應確切取供，迅速招轉(zhuǎn)，俾不至遷延更變，借口圖翻。其癮發(fā)而死者，供證確鑿，應毋庸議。其癮淺全愈者，但能切實改悔，似可量寬一線，仍照枷杖本例，滿日取具改悔切結(jié)，責釋完案，俾其自新。倘再犯到官，加倍治罪。

一、查辦煙案，必須本官親自督拿，如有假冒巡查，即應從嚴究治也。各州、縣查辦案件，不能不假手吏役。而吏役率多無賴，不但包庇賄縱，甚至搬弄訛索，無所不為。是以吏役詐贓，定例綦嚴。各州、縣不能箝束，必致轉(zhuǎn)為所用，狐假虎威，動滋紛擾。此非章程所能懸定，惟在各州、縣身先督率，其弊自除。否，即嚴參示儆。至各處匪棍，竟有借搜查鴉片為名，假充吏役，突行劫搶。陸則夤夜打門，水則聚眾登舟，翻箱倒篋，搜取貲財。如該鴻臚所稱：“借查煙為名，于往來客商肆意留難勒索者，又不僅在吏役，而假充吏役之害為尤烈也?！睉埶煤笕缬屑俪淅粢酃氽停璨闊煋屛镎?，無論得販(贓)輕重，均照強盜入室搜贓例問擬斬決，以安行旅。

一、興販鴉片，宜加重罪名也。定例：“興販鴉片煙，照收買違禁貨物例，枷號一個月，發(fā)近邊充軍；為從，杖徒。”等語。今買食之人議死，若興販仍止軍徒，似非平允。此等棍徒，本大力大，到處勾通罔利，肆行播毒，罪尤禍首，情理難寬。應請比照“用藥迷人，已經(jīng)得財”之例，將為首興販者問擬斬決；其馀為從，俱改發(fā)回城為奴。以杜傳播。

一、紋銀出洋，應分別加重嚴辦也……如該鴻臚所奏，每歲紋銀出洋數(shù)至二、三千萬之多。若果屬實，殊堪發(fā)指。該鴻臚請于吸煙擬死，亦因紋銀出洋之故。豈于盜運出洋之本犯，轉(zhuǎn)行寬典，不加分別。應請嗣后紋銀出洋，數(shù)及萬兩者，一經(jīng)查獲，立即請令正法，梟示?？冢钥烊诵亩^煙源。

以上各條，均按照該鴻臚寺卿原奏，參以微臣所見，分晰籌議。至于吸食，雖擬死罪，仍須分別等差，協(xié)中定制。應由刑部妥議，具奏頒行。

又，原折請將拿獲鴉片，照拿獲強盜例，送部引見，系為鼓勵奮興起見，亦應由吏、兵二部議奏辦理。如果奉旨飭行，號令一新，遠近同心，文武合力，先清內(nèi)署之劣幕、歪奴，各儆衙門之奸胥、猾吏，有犯必懲，不騷良善，行見疵厲全消，有司不犯，不獨鴉片斷絕，而民氣蒸蒸，咸欣圣化，彌鞏國本于無疆矣。

所有臣遵旨籌議，各抒愚見緣由，理合恭折覆陳，伏乞皇上圣鑒，訓示施行。謹奏。

這篇奏疏由兩部分組成，前半是闡述禁煙主張，后半是提出禁煙措施。

奏疏闡述禁煙主張的部分有三個層次：首先深刻分析鴉片的嚴重危害：“鴉片煙之害，起自粵洋，流毒內(nèi)地。中其引者，殃身廢務，如醉如迷，久且竭中國之資財，貽害及于國計。茍有人心，孰不切齒痛恨？”指出鴉片既摧毀中國人的身體，又破壞中國的經(jīng)濟。其次追述了鴉片流行中國的歷史。然后，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陶澍贊成黃爵滋的嚴禁主張：“該鴻臚‘重治吸食，罪以死論’之奏，實亦出于萬不能已之苦心，而為救時之急務也。”“而舉世波靡，非重典無由震懾?！钡牵珍赛S爵滋考慮得更全面深遠，提出要防止弊端：“惟是拿辦吸煙不難，而難于獄市不擾。若辦理無次，而騷動及于閭閻，窒礙先于行旅，必致處處可生陷阱，而良懦皆驚。不但耗天下之財，且傷天下之元氣。轉(zhuǎn)非所以培國本也?！薄爸廖厨f片，既加重至死。則凡情重于吸食者，自應一律加重，以絕來源?！?/p>

奏疏說所提出的八條禁煙措施，考慮問題非常全面，最突出的特點是：1、周密考慮如何防止禁煙行動可能產(chǎn)生的弊病。奏疏說： “查辦鴉片，宜責成保長，不必鄰右互結(jié)也……吸煙之人，父師之教所不能入，何況鄰右？一經(jīng)舉發(fā)，不但深仇遠憾，將種怨于子孫，而且傳審質(zhì)對，已牽連于官府。彼鄰右者，豈不慮此？勢必忍隱扶同，而又不免于出結(jié)之誅，彼鄰右何辜而受此吸煙之累？非所以安良善也?！?、充滿對受害煙民的關(guān)切之情。奏疏說：“臣已飭首府刊刻各方，轉(zhuǎn)行遍貼曉諭。各處聞風知儆，紛紛購藥斷煙。并有好善之士，選方配藥，廣為布施。于窮民無力購藥者，尤為得濟?！薄捌浒a淺全愈者，但能切實改悔，似可量寬一線……俾其自新?！?/p>

比較一下林則徐的《籌議嚴禁鴉片章程折》，是可以給人更多啟發(fā)的。林則徐《籌議嚴禁鴉片章程折》力主嚴禁，但沒有提出防止弊端：

臣伏思鴉片流毒于中國，紋銀潛耗于外洋，凡在臣工，誰不切齒，是以歷年條奏，不啻發(fā)言盈廷，而獨于吸食之人，未有請用大辟者……然流毒至于已甚，斷非常法之所能防，力挽頹波，非嚴蔑濟。茲蒙諭旨敕議，雖以臣之愚昧，敢不竭慮籌維。竊謂治獄者固宜準情罪以持其平，而體國者尤宜審時勢而權(quán)所重。今鴉片之貽害于內(nèi)地，如病人經(jīng)絡之間久為外邪纏擾，常藥既不足以勝病，則攻破之峻劑，亦有時不能不用也。夫鴉片非難于革癮，而難於革心，欲革玩法之心，安得不立怵心之法。況行法在一年以后，而議法在一年以前，轉(zhuǎn)移之機正系諸此。《書》所謂“舊染污俗，咸與惟新”，《傳》所謂“火烈民畏，故鮮死焉者”，似皆有合於大圣人辟以止辟之義，斷不至與苛法同日而語也。惟是吸煙之輩陷溺已深，志氣無不惰昏，今日安知來日。當夫嚴刑初設(shè)，雖亦魄悚魂驚，而轉(zhuǎn)思期限尚寬，姑俟臨時再斷，至期迫而又不能驟斷，則罹法者仍多，故臣謂轉(zhuǎn)移之機即在此一年中。必直省大小官員共矢一心，極力挽回，間不容發(fā)，期于必收成效，永絕澆風，而此法乃不為贅設(shè)。

林則徐《籌議嚴禁鴉片章程折》提了六條措施：

一、煙具先宜收繳凈盡，以絕饞根也……

一、此議定后，各省應即出示勸令自新，仍將一年之期劃分四限，遞加罪名，以免因循觀望也……由寬而嚴，由輕而重，不肖之徒如再不知悔懼，置諸死地，誠不足惜矣。

一、開館興販以及制造煙具各罪名，均應一體加重，并分別勒限繳具自首，以截其流也。

一、失察處分，宜先嚴于所近也。文武屬員有犯，該管上司于奉文三個月內(nèi)查明舉發(fā)者，均予免議。逾限失察者，分別議處。其本署戚友家丁，近在耳目之前，斷無不知，應勒限一個月查明。若不能早令革除，又不肯據(jù)實舉發(fā)，即是有心庇匿，除犯者加重治罪外，應將庇匿之員即行革職。本署書差有犯，限三個月內(nèi)查明懲辦，逾限失察者，分別降調(diào)。

一、地保牌頭甲長，本有稽查奸宄之責，凡有煙土煙膏煙具，均應著令查起也。夾仇訐告之風固難保其必無，但能起獲贓證，即有證據(jù)。且起一件即少一害，雖初行之時亦恐難免滋擾，然凡事不能全無一弊，若果吸煙者懼其滋擾而皆決意斷絕，正不為無裨也……

一、審斷之法宜預講也……

比較陶澍與林則徐奏疏所提出的措施，可以明顯地看出：林則徐重點考慮的是如何落實嚴厲的禁煙措施，具有雷厲風行的氣概；陶澍重點考慮的是如何防止流弊。所以，筆者在《陶澍傳》中提出一個猜想：“陶澍、林則徐性格有差別，禁煙后果會有差別。林則徐比陶澍剛烈，陶澍比林則徐沉穩(wěn)。我們不必對比其他事件，只要對比陶澍的《籌議嚴禁鴉片章程折子》中所提的八條與林則徐的《籌議嚴禁鴉片章程折》所提的六條，就可以發(fā)現(xiàn)兩人處理問題的差異。林則徐側(cè)重考慮雷厲風行，陶澍側(cè)重考慮長遠影響。林則徐與林元掄來往的書信中也透露出這種差別。陶澍、林則徐性格有差異，處理問題的方法就有差異，那么，結(jié)果也就可能有差異。如果是陶澍被派到廣東禁煙，那么，禁煙的后果也可能不一樣。沉穩(wěn)冷靜處理，結(jié)果或許還要好一些。當然，歷史是不能假設(shè)的，林則徐的偉大之處更不容否定?！?/p>

二陶澍的禁煙行動

陶澍是最早采取大規(guī)模禁止鴉片行動的封疆大吏。

道光十年，陶澍任兩江總督，大力改革鹽政的同時，就已經(jīng)注意外國商船的狀況。道光十二年六月，陶澍就同江蘇巡撫林則徐、蘇松鎮(zhèn)總兵關(guān)天培，將英船阿美士德號驅(qū)逐出江蘇洋面，并向朝廷上了《押送口英咭唎夷船出境折子》。同年七月，又上《英船如夾帶鴉片即飭令全數(shù)起除當眾焚燒片》。折片說：“但恐該夷船尚有夾帶違禁之鴉片煙土等物，在于?？诠创樯蹋逭T居民，私相授受，此則貽害非淺，不可不亟為查察，加以懲創(chuàng)?！薄叭粼偃虢硟?nèi)洋，停泊?？?，即當密派文武大員前至該夷船嚴行搜查。如有鴉片煙土等物，飭令盡數(shù)起除，傳同夷眾當面焚燒，毋許稍有留剩；一面密訪船內(nèi)漢奸，指名查拿，令其自行交出，以便訊明從重奏辦。倘夷人膽敢抗違，即行多派水師弁兵，排列巡船，申明禁令，示以聲威，靖其桀驁之氣，庶外夷咸知儆懼，而洋政愈以肅清?！?/p>

《道光朝外洋通商案》也記載了陶澍等在英國船只上查禁鴉片的情況：“密派文武大員，前至該夷船嚴行搜查，如有鴉片煙土等物，飭令盡數(shù)起除，傳同夷兵當面焚燒，毋許少有留剩。一面密訪船內(nèi)漢奸，指名查拿，令其自行交出，以便訊明，從重奏辦。倘夷人膽敢抗違，即行多派水手弁兵，排列巡船，申明禁令，示以聲威，靖其桀驁之氣，庶外夷咸知儆懼，而洋政愈以肅清?！?/p>

而且，可貴的是陶澍還注意觀察英國船只的情形：一是“船面載有炮械”(《押送口英咭唎夷船復來嚴飭堵絕情形附片》)，一是“行駛甚速”(《驅(qū)逐夷船開行，并嚴飭防范折子》)。這就是后來洋務派所說的“船堅炮利”。跟英國船只發(fā)生對抗，沒有這種觀察是不行的。林則徐到廣東禁煙比一般官員的高明之處，正是注意了解對手的情況。

道光十八年九月，道光皇帝經(jīng)過一番權(quán)衡，傾向于陶澍、林則徐等嚴禁派的建議，召林則徐進京，深入討論禁煙問題。道光帝下決心禁煙，陶澍迅速響應，采取行動。據(jù)《東華續(xù)錄》記載，當年十月，陶澍向朝廷報告，在江蘇、揚州、蘇州、南京及上海東關(guān)等地收繳了大量煙土[1]。收繳煙土的具體數(shù)字，據(jù)《中國史事日志》記載，是150，000多兩[2]。陶澍將煙土全部銷毀。此舉震動了朝野，是全國最早的大規(guī)模的禁煙、銷煙行動。

陶澍還考慮到禁煙必須有軍事準備，表現(xiàn)出堅決抵抗外來侵略的愛國主義精神。道光十四年正月，陶澍就上了《籌議巡洋會哨章程折子》，檢查海防設(shè)施，加強水軍訓練。道光十八年十二月，陶澍又公布《沿海州縣港汊、村莊設(shè)法編查履勘章程》，努力整頓海防。

此外，陶澍雖然在鴉片戰(zhàn)爭前去世了，但是，在鴉片戰(zhàn)爭中堅決抵抗侵略軍而犧牲的民族英雄關(guān)天培，在臺灣堅決抵抗侵略軍的姚瑩，都曾經(jīng)是陶澍的部下，都受到過陶澍的培養(yǎng)。這也可以證明，陶澍是主張嚴禁鴉片的政壇領(lǐng)袖人物。關(guān)天培，江蘇山陽人，行伍出身。道光六年陶澍辦海運，起用擔任參將的關(guān)天培，“川沙營參將關(guān)天培，堪以委押頭運船只?！?《會籌海運事宜折子》)關(guān)天培認真負責，陶澍為他申報朝廷“從優(yōu)議敘”，升為太湖協(xié)副將(副總兵)。七年，推薦關(guān)天培升蘇松鎮(zhèn)總兵。十三年，推薦關(guān)天培署江蘇省提督。關(guān)天培在陶澍的推薦下，由參將(正三品)到提督(從一品)，連升了三級。十四年，關(guān)天培調(diào)任廣東水師提督，在鴉片戰(zhàn)爭中英勇獻身。姚瑩，安徽桐城人，在江蘇歷任知縣、知州，擢兩淮掣監(jiān)同知，護鹽運使，“陶澍、林則徐皆薦其可大用”。道光十年，姚瑩調(diào)臺灣道。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后，姚瑩帶領(lǐng)愛國軍民多次擊敗英軍?？上У氖?，主和派當權(quán)，大局已定，他無力回天，反而受閩浙總督怡良誣陷入獄，幸虧道光皇帝明察，只入獄六天就特旨赦免，授直隸州同知。

三林則徐禁煙反復征詢陶澍的意見

1838年12月，道光皇帝任命林則徐為欽差大臣，并節(jié)制廣東水師，馳赴廣州查禁鴉片。當時陶澍因積勞成疾已經(jīng)病重請假。

林則徐在查禁鴉片的全過程中，一直征詢并尊重陶澍的意見。林則徐寫給其胞弟林元掄的三封信，充分反映了陶澍的意見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這三封信，載于《林則徐家書》?！读謩t徐家書》署名“虞山襟霞閣主編次”，于1935年印行。

黃爵滋上奏之后，林則徐積極支持黃爵滋，上《籌議嚴禁鴉片章程折》，主張嚴厲禁煙。但是，他擔心許多總督與巡撫都吸食鴉片，不會主張禁止鴉片，因而必須爭取陶澍的支持。林則徐的弟弟林元掄擔任陶澍的幕友。于是，林則徐給林元掄寫了第一封信，此信內(nèi)容是“論禁煙”。此信說：

鴉片流毒中華，每年外溢金銀數(shù)千萬，漏卮不塞，足以貧民；吸食者眾，上自官府、縉紳，下至工商、優(yōu)隸，以及婦女、僧尼、道士，隨在吸食，痼癖不除，足以弱種。愚兄正擬奏請嚴禁，而黃鴻臚已先我入奏，請旨嚴塞漏卮，以培國本。得邀圣鑒，有旨令各督撫各抒所見、妥議禁煙章程具奏。而現(xiàn)任督撫嗜煙者約占半數(shù)，若輩豈肯自扳石頭壓自腳？則陰持異議，模棱其辭，勢所必然。愚兄不忍見我中華民眾盡甘飲鴆以自殺，務為黃公作后盾，專折入奏。附呈禁煙章程六條，照錄于下……以上六條，愚兄擬請旨施行，猶恐各督撫中有駁辨難行者，則功敗垂成，殊為可惜。素仰居停公正不阿，江督又系疆臣中之領(lǐng)袖，茍得其同意，不虞他省或持異議矣。我弟賓主間甚相沆瀣，可將兄意轉(zhuǎn)達之，但望其覆奏之折勿與兄意抵觸，則煙害庶有肅清之日矣。因兄與陶公素無深交，未便直接磋商，故煩吾弟作先容也。兄元撫手草。[3]

我們只要讀到這封信，就可以看出陶澍的威望和影響力。信中說：“江督又系疆臣中之領(lǐng)袖，茍得其同意，不虞他省或持異議矣?！敝灰珍硎举澩?，就不必擔心其他各省封疆大吏的反對，可見陶澍地位的重要，也可見道光皇帝對陶澍的信任。信中說的“素無深交”，也反映出陶澍與林則徐的交往是光明磊落的，他們雖然長期精誠合作，卻不拉幫結(jié)派，而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結(jié)果，正如林則徐所預料的那樣，由于陶澍贊同黃爵滋《嚴塞漏卮以培國本疏》的意見，嚴禁派取得勝利，道光下決心禁煙。我們猜想，如果陶澍表示反對黃爵滋《嚴塞漏卮以培國本疏》的意見，那么，就很可能出現(xiàn)另外的局面。筆者曾經(jīng)在《陶澍傳》中有一個設(shè)想：“如果陶澍不是重病不起，根據(jù)陶澍的威望與道光對陶澍的信任程度，派到廣東禁煙的首選大臣很可能是陶澍。”[4]看林則徐寫給林元掄的這封書信，是可以佐證這種猜想的。

陶澍上的《籌議嚴禁鴉片章程折子》，跟林則徐《籌議嚴禁鴉片章程折》，基本方向一致。但是，陶澍認為林則徐的禁煙意見還缺少救弊之法：“革弊盡善矣，惜少救弊之法。”陶澍要林元掄把自己的意見轉(zhuǎn)告給林則徐。林元掄把陶澍的奏折與意見都寫信轉(zhuǎn)告給林則徐，林則徐非常欽佩，于是第二次寫信給林元掄。第二封信的內(nèi)容是“酌定戒煙藥方”。此信首先表示對陶澍的欽佩：

來書具悉。禁煙章程已得陶制軍同意，欣甚慰甚。所云“革弊盡善矣，惜少救弊之法”，具見陶公為政以德，不尚嚴苛也。夫欲救此弊，只有酌定完善戒煙藥方。[5]

林則徐佩服陶澍考慮問題全面，關(guān)心受害的群眾：“具見陶公為政以德，不尚嚴苛也?！绷謩t徐接著在信中陳述自己的戒煙藥方。林則徐在信中所擬定的藥方是：“惟受癮深、氣體弱者，無藥方殊難斷絕。爰擬前后兩方，前曰忌酸丸，后曰補正丸。忌酸丸以煙灰和藥服之?！逼渲械募伤嵬?，因為跟煙灰攪和，服藥后如果吃了酸味食物，就會導致中毒。他接著說：

陶制軍素精醫(yī)道，煩我弟轉(zhuǎn)請正之。倘有解免忌酸之藥加入，則此方克臻完善，庶可進呈御覽，頒行各省。[6]

陶澍的奏折曾經(jīng)介紹：“忌酸丸、南瓜藤露、四物湯、十全大補湯，和煙灰服之，皆有效驗?！绷謩t徐所陳述的戒除煙癮的藥方，基本上跟陶澍奏疏中的藥方相同。林則徐寫信征求陶澍的意見之后，就向皇帝上奏折說：“再，臣十余年來目擊鴉片煙流毒無窮，心焉如搗，久經(jīng)采訪各種醫(yī)方，配制藥料，于禁戒吸煙之時，即施藥以療之。就中歷試歷驗者，計有丸方兩種，飲方兩種。謹繕另單，恭呈御鑒?？煞耦C行各省，以資療治之處，伏候圣裁。謹奏。謹將戒鴉片煙經(jīng)驗數(shù)種良方，繕呈御覽?！?/p>

不過，我們認為，陶澍的“救弊之法”主要是防止禁煙過程中可能發(fā)生的流弊，當然也包括“完善戒煙藥方”；林則徐對于“救弊之法”的理解，僅限于“酌定完善戒煙藥方”。兩人的見解還是有差別的。

林則徐開始禁煙時，起草了《喻英吉利國王書》。他在發(fā)信之前，又主動先征求陶澍的意見。他把《喻英吉利國王書》寄給林元掄，寫信囑托說：

茲將檄文抄錄于后，便中與陶制軍一閱，倘彼有批駁處，即書函告我，以速為貴，猶及改易。至囑至囑。[7]

根據(jù)史料記載，《喻英吉利國王書》是在道光十九年十二月(1840年1月)發(fā)送給英國的。陶澍逝世在道光十九年六月。由此可見，林則徐是先征求了陶澍的意見，經(jīng)過修改后再正式發(fā)表的。不過，陶澍已經(jīng)病入膏肓，是否看到了此信，不得而知。但是，從此信可以看出林則徐對陶澍意見的尊重，也可以看出陶澍在禁煙派中的重要地位。

本文從陶澍的禁煙主張、禁煙行動、林則徐禁煙反復征詢陶澍意見等三個方面進行論述了陶澍在嚴禁鴉片運動中的重要地位。總之，陶澍是最早大規(guī)模銷毀鴉片的封疆大吏，是主張嚴禁鴉片的政壇領(lǐng)袖人物。

參考文獻：

[1]王先謙.東華續(xù)錄·道光十八年十月乙酉[A].續(xù)修四庫全書(第375冊)[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2]郭以廷.中國史事日志[M].北京：中華書局，1987.

[3]林則徐.林則徐家書·與弟元掄(論禁煙)[M].

[4]陳蒲清.陶澍傳[M].長沙：岳麓書社，2011.

[5][6]林則徐.林則徐家書·與掄弟(斟酌戒煙藥方)[M].

[7]林則徐.林則徐家書·與弟元掄(寄示喻英吉利國王書)[M].

The Provincial Magnate Prohibiting Opium——TAO Shu

CHEN Puqing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Hunan 410081, China)

Key Words：memorial on prohibiting opium to the throne; opium ban; LIN Zexu’s letter; provincial magnate;TAO Shu

(責任編校：余中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