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無法治文化之探討

李 曉

（中央黨校 政法部，北京 100091）

文化乃一個民族之精神與靈魂，法治國家、法治政府、法治社會的建設離不開法治文化的涵養(yǎng)。法治文化是一個國家法治建設的靈魂，沒有法治文化的法治建設猶如無根之花，難結法治文明之果，有人治主義的法治文化，也難結政治文明之果。唯有法治主義的法治文化方會促進依法治國方略的實施，在人類文明進程中才會彰顯其較強的生命力。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指出“必須弘揚社會主義法治精神，建設社會主義法治文化，增強全社會厲行法治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形成守法光榮、違法可恥的社會氛圍，使全體人民都成為社會主義法治的忠實崇尚者、自覺遵守者、堅定捍衛(wèi)者?！边@是我們黨在全會文件中首次提出“建設社會主義法治文化”，也足見黨對法治文化建設之重視。

然而，對于我國是否有法治文化這一問題，學界卻有不同觀點。有人認為我們是有法治文化的，主要論據(jù)是中華法系曾在世界法治文明史上一枝獨秀，深刻影響了周邊國家和地區(qū)，改革開放以來，法治建設進程在不斷加快，2010年已經(jīng)初步形成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新一屆中央領導集體也高度重視法治建設，把依法治國作為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的重要方略。也有人認為我們中國是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法治文化”，比如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所的研究員邱本,他就認為“迄今為止在中國法治尚未成為文化”，他把主要原因概括為：中國傳統(tǒng)的生產生活方式、中國的專制政治和人治模式、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特質、中國法律的歷史和現(xiàn)實。[1]

那么現(xiàn)時代中國是否有法治文化呢？我們該如何看待這一問題產生的緣由呢？我們如果有法治文化，那法治文化的現(xiàn)狀如何？如何在中國不斷建設法治文化呢？下文將逐一展開探討。

一、中國有無法治文化

討論是否有法治文化，我們必須先界定何謂法治文化。對于法治文化，目前有諸多不同理解。劉作翔教授從法治文化的結構層面認為，法治文化應該包括法律制度結構和法律觀念結構。[2]也有學者從法治文化與法律文化關系角度界定了法治文化，蔣傳光教授認為“法治文化是法律文化發(fā)展的一種形態(tài)、一個階段，是一種與人治文化相對立的先進法律文化。”[3]而徐愛國教授認為“法治文化是法律文化的一個亞類，強調法律文化中現(xiàn)代法治的成分，是現(xiàn)代法治的產物，有其價值上的判斷?！盵4]邱本研究員則認為法治被神圣化、被敬畏已成社會習慣的狀態(tài)方是法治文化狀態(tài)。[1]龔廷泰教授認為“法治文化是真善美相統(tǒng)一的文化，是指一個國家或地區(qū)的全部法律活動的產物和結晶，既包括法治意識也包括法律制度、法律實踐，是人們從事立法、執(zhí)法、司法和法律監(jiān)督等各種法律活動的行為模式、傳統(tǒng)和習慣?！盵5]李林所長則通過文化廣義狹義來解釋法治文化，他認為，廣義的法治文化包括三個層面：作為精神文明成果的法治文化、作為制度文明成果的法治文化和作為社會行為方式的法治文化。狹義的法治文化則是關于法治精神文明成果和法治行為方式相統(tǒng)一的文化現(xiàn)象和法治狀態(tài)。[6]

通過以上不同學者之定義，我們可以從法治文化的要素角度講，法治文化是包括制度文化、精神文化、行為方式和物質載體在內的以法治為內核的文化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既有靜態(tài)的公檢法司機構存在，也有動態(tài)的法治實施行為，既包括隱性的法治理念、法治思維、法治意識，也有顯性的鮮活的法治活動。法治文化的核心要素是制度文化，制度文化從某種意義上說，它是顯性的，沒有制度，國家就無以引導行為，便無以產生習慣，也就無遵法守法信法畏法。四要素中，制度是先導，精神要素是關鍵。有良法，但整個社會群體無法治精神，那么制度也就形同虛設。行為方式也是考察一個國家法治文化的重要參考因素，通過公民的行為方式、執(zhí)政者的執(zhí)政方式、司法者的司法行為就可以看出該國法治建設水平。法治的物質載體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個連司法機構都不健全、司法設施都不具備的國家，很難說它有法治文化。

我們可以據(jù)此四要素來逐一對照中國的現(xiàn)實，以此判斷中國是否有法治文化。從制度要素講，中國古代相對同時代其他國家和地區(qū)，有相對完善的法律，形成了中華法系，比如《唐律疏議》等。清末改制中雖是照搬了日本等諸多法律，但是在形式上是有相對完善優(yōu)秀的法律的。新中國成立后隨著《婚姻法》、“五四憲法”等的頒布與實施，法制從傳統(tǒng)走向現(xiàn)代。文革時期法治建設雖有倒退，但改革開放以后，鄧小平十六字方針的提出，十五大確立依法治國方略，十六大要求全面落實依法治國基本方略，十七大提出全面落實依法治國基本方略，加快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可以看出中國法治進程在加快，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的制度在不斷完善，尤其是法律制度。從精神要素講，中國古代雖是“情理法合一”，共同作用于人們的行為，但是也不乏“奉法者強則國強”、“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文化。近現(xiàn)代的中國，除了護法運動，“禮法之爭”，我們中國當下實現(xiàn)了“從法制到法治”觀念之轉變，且確立了社會主義法治理念，在十八大中還提出了要以法治思維、法治方式執(zhí)政。在行為方式上，中國古代確實沒有現(xiàn)代意義的法治方式，但是也曾有過“一斷于法”的歷史，近現(xiàn)代隨著人類政治文明的不斷推進，中國也逐步從“人治”主導的政治轉向“法治主導”，從古代的“恥訴”“厭訴”轉向遇事求助于法律。從物質載體上講，中國夏商周時期就有司法官，也有監(jiān)獄，自秦開始，司法機構及其司法場域設置雖在不斷變化，但是自古至今，我們國家一直都是有法治（或法制）之載體的。從這個角度講，中國是有法治文化的。只是法治文化的建設與發(fā)展在四個要素上出現(xiàn)了不平衡、不同步的狀態(tài)。但我們不能因此而斷言中國沒有法治文化。

二、中國有無法治文化爭論的緣由分析

通過前文分析，筆者以為中國是有法治文化的。但是為什么學界會存在中國有無法治文化的爭論呢？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原因：

首先，對“法治文化”概念理解存在差別，這是導致爭論的根本原因。廣義的“法治文化”不僅僅包括制度要素，還包括精神要素、行為方式和物質載體。但是狹義的“法治文化”側重點在于精神層面，尤其是，認為法治已經(jīng)成為一種信仰，一種類似宗教的規(guī)范，已經(jīng)成為人們行為方式中不可或缺的心理前提，已經(jīng)內化于心、外化于行的狀態(tài)，這樣的狀態(tài)才稱之為“法治文化”狀態(tài)。正是因為法治文化的廣義說和狹義說之別，才產生了不同的標準，廣義說認為只要具備法治文化其中一部分要素即可認為有法治文化，而狹義說堅持的概念決定了其標準是較高的層面，其所奢求的那種近于完美的理想狀態(tài)對于中國而言，需要一個漫長的法治發(fā)展過程方可實現(xiàn)。

其次，爭論產生的原因在于雙方選取的參照系不同。理解我們中國有無法治文化和理解中國古今有無法治是兩個問題，我們中國古代有法制卻無法治，但是不能否認中國古代已經(jīng)有法律文化，只是并不全然符合近現(xiàn)代意義法治主義的法治文化，在中國古代的法治文化中，人治主義色彩較濃。這恰如部分學者所斷言的那樣，從嚴格意義上講，中國古代有“律學”，無“法學”。而近現(xiàn)代的中國，在學習西方先進制度的過程中，我們在引入近代意義的法治，這個過程有人稱之為“法治現(xiàn)代化”進程，在這個進程中，我們的社會面臨著巨大轉型，我們的觀念在中西之間產生融合與沖突，我們的制度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發(fā)生著移植或揚棄。但是我們不能僅僅因為引入了近現(xiàn)代意義的“法治”，就一切拿西方的作為參照系。對于法治文化這個問題的探究，我們不能脫離中國語境，尤其不能脫離中國的傳統(tǒng)。正如張晉藩所言，傳統(tǒng)是歷史和文化的積淀，只能更新，不能鏟除，失去傳統(tǒng)就喪失了民族文化的特點，就失去了前進的歷史與文化的基礎。

再次，爭議雙方對中國文化中的“法治”自信程度不同。否定論者，認為中國沒有法治文化大多是基于考慮中國傳統(tǒng)法文化中有太多不符合現(xiàn)代法治精神的因素，尤其是“等級制度”“權力至上”“德主刑輔”“人治政治”等因素是與現(xiàn)代法治精神相沖突的?？隙ㄕ撜邉t堅信，社會在轉型，歷史在變遷，我們的觀念也將隨著法治建設的推進而不斷演變，傳統(tǒng)法文化是我們法治建設之“本”，我們完全可以有制度與理論自信，自信能夠沿著社會主義法治道路，不斷去完善民主政治制度，結合中國法治實踐揚棄傳統(tǒng)法文化，建設新時期的中國法治文化，從而也讓法治文化反作用于我們的法治實踐，推動中國的法治建設。

三、中國法治文化現(xiàn)狀及其建設

我們中國有法治文化，但是正是因為法治文化現(xiàn)狀并不像理想主義者期待的那樣，所以才導致一部分人否定我國有法治文化。那么中國法治文化的現(xiàn)狀到底如何呢？我們應該從哪些方面來著手加強法治文化建設呢？

中國法治文化現(xiàn)狀可以概括為三個方面：第一，我們有法治文化，但是法治文化各因素發(fā)展不平衡。這是法治文化的總體狀況。在四要素中，我們目前制度建設取得成就較多，進步較快，法律數(shù)量在不斷快速增加，法律規(guī)范的范圍在不斷擴大，內容上不斷細化、科學化，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已經(jīng)初步形成。精神要素上，我們進步較慢，“權利責任義務”意識在覺醒，但是相較于制度文化之進步，精神要素進步較慢，法治理念還沒有那么迅速深入人心。第二，有載體，缺內核。自新中國成立至今，無論是法院、檢察院還是公安機關，我們的辦公大樓在一棟棟崛起，我們法制文學作品也如雨后春筍不斷涌現(xiàn)，法律院校在不斷增加，法學成為顯學，法官服也幾經(jīng)改革變化，目前公務員入職要面對憲法宣誓制度也被寫入十八屆四中全會的決定中，可是我們的法治是缺乏精神內核的。這些外在載體與法治精神相比，載體的建設太容易，法治精神的確立卻需要一個漫長的培育過程。第三，有理論，缺行動。無論是我們黨的文件還是法學的研究，都表明我國法治文化建設中，理論是先行，制度步其后，行動在滯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理念提出至今已經(jīng)數(shù)年，學界長篇累牘的文章多如牛毛，司法實踐中司法者對本系統(tǒng)本單位踐行社會主義法治理念的宣傳也充斥報刊，連學生們司法考試抑或是公務員考試中，也不乏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理念的考核。可是我們的行動呢？我們依舊堅持著“中國式過馬路”，依舊有人以身試法，尤其是部分高官知法執(zhí)法講法卻去巨額貪腐，似乎法律制度僅僅是為別人而設。

面對中國法治文化之現(xiàn)狀，我們應該從以下幾個方面著力加強法治文化建設：第一，加強法治宣傳，真正在全社會樹立社會主義法治理念，弘揚法治精神。中國古代早期不主張公開成文法，因為“不公開”則使得法律充滿神秘，則“威不可測”，而現(xiàn)代形式法治則強調法必須具有公開性，這樣就可以讓法律發(fā)揮其預測作用。既然公開，我們就應該讓法治深入到民眾的生活中來，我們可以采取大家喜聞樂見的方式加強法治宣傳，讓法治理念真正走進我們的生活，深刻影響我們的行為，讓現(xiàn)代法治精神扎根于社會，扎根于政府，扎根于每個成員。第二，黨政干部要帶頭以法治思維、法治方式解決問題。我國法治建設此前一直是政府主導型的，因此黨政干部在法治建設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唯有我們黨政干部放下“父母官”就是“家長式”管治的思想，回歸角色本質，自我定位于服務者或公仆，凡事能夠以法治思維、法治方式去應對，我們的法治文化建設方有望取得更多新進展。第三，我們的政府建設要堅持：集法治政府、誠信政府、責任政府、陽光政府于一體?，F(xiàn)代意義的法治本質要求是限制政府權力，保障公民權利。法治文化建設中，政府建設不容忽視，無論是制度文化建設還是行為方式、精神要素抑或是物質載體，都需要一個法治的、誠信的、負責任的陽光政府。因此應該加強政府這幾個方面的建設。第四，各社會主體要有制度觀念、規(guī)則意識，培育全民守法精神。我們守法不能僅僅因為畏懼懲罰，畏懼承擔不利后果，而應該讓守法成為全民之習慣。守法意味著我們的制度觀念和規(guī)則意識的形成和強化，沒有制度觀念和規(guī)則意識，我們出臺再多的交通法，也無法阻止“中國式過馬路”的出現(xiàn)。因此，應該培育各社會主體的制度觀念和規(guī)則意識，讓守法成為一種習慣。

四、結語

對于中國有無法治文化的爭論，我們通過對法治文化概念的梳理，確定了廣義法治文化之要素，然后逐一對照各要素進行分析，我們可以斷定中國自古有法治文化，只是古代中國法治文化中人治主義色彩濃厚，而現(xiàn)代意義的法治踏入中國國門較晚，所以現(xiàn)代意義的中國法治文化的建設存在諸多不足。法治文化有無的爭論源于對“法治文化”概念界定的廣狹之別，也因為雙方所選取的參照系不同，進而對中國文化中的“法治”自信程度表現(xiàn)不同。對于中國的法治文化，我們應該結合中國法治建設的實踐與中國傳統(tǒng)法文化背景來考量，對于傳統(tǒng)應采取一分為二的辯證態(tài)度。建設法治國家，我們需要從多角度來促進法治文化建設，以此更好的引領全面依法治國方略的實施。我們堅信法治主義的法治文化盛行繁榮之時，我們法治文明建設就是取得累累碩果之際。

[1]邱本.論法治與文化[A].李林,馮軍.依法治國與法治文化建設[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7.37-44.

[2]劉作翔.法治文化的幾個理論問題[A].李林,馮軍.依法治國與法治文化建設[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7.1-12.

[3]蔣傳光.中國特色先進法律文化創(chuàng)建及其路徑[A].李林,馮軍.依法治國與法治文化建設[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7.24.

[4]徐愛國.從法律文化到法治文化的荊棘之路[A].李林,馮軍.依法治國與法治文化建設[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7.54.

[5]龔廷泰.法院文化建設的最高境界：追求司法的真善美[A].李林,馮軍依法治國與法治文化建設[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7.85-86.

[6]李林.社會主義法治文化建設的幾個問題[A].李林,馮軍.依法治國與法治文化建設[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7.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