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明
(徐州機電工程高等職業(yè)學校)
“猶有師法”:歐陽修北宋初期書法創(chuàng)作觀的確立
吳明明
(徐州機電工程高等職業(yè)學校)
歐陽修針對北宋初期書壇出現(xiàn)的古法衰絕現(xiàn)象,提出“猶有師法”的書法創(chuàng)作觀,強調(diào)在書法創(chuàng)作時研習古法,重視書不失法,在當代仍具有非常重要的指導意義。
歐陽修 師法 北宋初期 書法觀
藝術創(chuàng)作離不開“法”,“法”即技巧、方法。漢語的“藝術”一詞,由“藝”與“術”二詞素構(gòu)成,“術”就包括“法”的內(nèi)涵,“術”與“法”作為藝術理論概念,都是指技巧、方法。書法藝術較其他藝術來說,與“法”的關系更為密切,因為“書法”本身就包含著“法”。另外,書法家的成功,往往都是通過大量的練習而掌握技巧方法。對于“法”的重視,也是古代書論家的一個基本觀點關于書法的研習,很多書法家都強調(diào)臨摹傳統(tǒng)法帖的重要性。晉代衛(wèi)恒在《四體書勢》中評價張芝說:“臨池學書,池水盡墨?!边@是說張芝的成功,與古帖臨摹之勤分不開。唐代孫過庭在《書譜》中說,學習古代書法時要“察之者尚精,擬之者貴似”,強調(diào)對古帖的臨摹應精準。唐人張懷灌《六體書論》也說:
是故學則有法,成則無體,欲探其奧,先識其門。有知門不知其奧,未有不得其法而得其能者。
然而,書法發(fā)展至宋初,書壇出現(xiàn)古法衰絕的現(xiàn)象,導致書風靡敗。朱長文認為宋代書學之不振的原因是“師法罕傳”,他在《續(xù)書斷》中云:
蓋經(jīng)五季之潰亂,而師法罕傳,就有得之,秘不相授,故雖志于書者,既無所宗,則復中止,是以然也。
“師法”之不傳一是因為“賢者”不屑于此,二是因為即便“有得之”者,卻“秘不相授”,致使學書者無所宗,因而導致了“古法”的衰絕。
歐陽修針對宋初書風不振的狀況,不但深表不滿,而且深為擔憂。他指出:“自唐末干戈之亂,儒學文章,掃地而盡。宋興,百年之間,雄文碩儒,比肩而出。獨字學久而不振,未能比蹤唐之人?!盵1]1488深切地感嘆:“書之廢,莫廢于今?!盵1]1223在《試筆·蘇子美蔡君漠書》中很惋惜地說:“自蘇子美死后,遂覺筆法中絕?!?/p>
為扭轉(zhuǎn)書風靡敗的現(xiàn)象,歐陽修提出了學書應“猶有師法”、“不可無法”,反對那種“忽書不足為學”、“不師乎古”、“率然以自異”的做法。在《唐辯山石鐘山記》中云:
蓋自唐以前,賢杰之士,莫不工于字畫,其殘篇斷稿為世所寶,傳于今者,何可勝數(shù),彼其事業(yè),超然高爽,不當留精于此小矣。豈其習俗承流,家為常事,抑學者猶有師法,而后世偷薄,漸趨茍簡,久而遂至于廢絕軟?今士大夫以遠自高,忽書為不足學,往往僅能執(zhí)筆,而間有以書自名者,世亦不甚知為貴也。至于荒林敗家,時得埋沒之余,皆前世碌碌無名字,然其筆畫有法,往往今人不及,茲甚可嘆也。
“筆畫有法”,應該尊重。這也是“唐以前,賢杰之士,莫不工于字畫”的因素之一。違背其法,難以創(chuàng)作出佳作?!皩W者猶有師法”,不可“廢絕”。“今人不及”古人之處,正在于法。在《與石推官第二書》中,歐陽修又針對石介“己之所學,乃堯舜周孔之道,不必善書”的觀點予以嚴厲地辯駁,并明確提出了“不可無法”的觀點,要求學書必須重視法:
足下謂世之善書者,能鐘、王、虞、柳,不過一藝,己之所學,乃堯、舜、周、孔之道,不必善書,又云因仆之言,欲勉學之者,此皆非也。夫所謂鐘、王、虞、柳者,非獨足下薄之,仆固亦薄之矣。世之有好學其書而悅之者,與嗜飲茗、閱酒圖無異,但其性之一癖爾,豈君子之所務乎?然至于書,則不能無法。古之始有文字也,務乎記事,而因物取類為其象。故《周禮》六藝,有六書之學,其點畫曲直,皆有其說。揚子曰:“斷木為棋,梡革為鞠,亦皆有法焉?!倍鴽r書乎?[1]993
“道”為形而上,“藝”屬形而下。石介重周孔之道,認為鐘、王、虞、柳之書“不過一藝”。同堯、舜、周、孔之道相比,“書”作為“一藝”,確屬形而下者。但石介未看到書法作為藝術,有其獨立的價值,因而歐陽修批評石介之論“皆非”。他指出,雖然“鐘、王、虞、柳者,非獨足下薄之”,且類似石介之觀點者不乏其人,但“世之有好學其書而悅之者”亦多,他們對鐘、王、虞、柳之書鐘情之深,喜愛之甚,“與嗜飲茗、閱酒圖無異,但其性之一癖爾”。之所以“世之有好學其書而悅之者”,甚至“與嗜飲茗、閱酒圖無異”,成為“其性之一癖”,就因為鐘、王、虞、柳之書是藝術品,有其自身的獨立價值。石介未認識到這一點,只重周孔之道,而輕書法之藝,放出“不必善書”之謬誤怪論。在歐陽修看來,書法與“務乎記事”的“古之始有文字”不同,古代“始有文字”之初,其功能在于“務乎記事”,因為當時尚未形成書法藝術,書寫只是為了“記事”?!叭恢劣跁?,則不能無法”,即到了書法成為藝術的階段,其功能就不是單純地“務乎記事”了,而是按照一定的藝術方法,進行審美創(chuàng)造。這種書法藝術的書寫,“則不能無法”。歐陽修對石介的批評之所以深刻,因為他站在書法藝術的高度,看到了書法能使人“悅之”,即能給人帶來審美愉悅,有自身價值,而石介則沒有這種眼光。歐陽修從書法藝術的角度,提出“不能無法”之命題,完全符合書法藝術之規(guī)律,并強調(diào)學書“當從常法,不可以為怪”。他在《與石推官第一書》中還直言不諱地批評了石介作書“率然以自異”、輕視古法的行為,認為石氏作書不師古法,一味索求怪異,因而“不足為來者法”,云:
君貺家有足下作書一通,及有兩像記石本。始見之,駭然不可識;徐而視定,辨其點畫,乃可漸通。吁,何怪之甚也!既而持以問人,曰:“是不能乎書者也邪?”曰:“非不能也。書之法當爾邪?”曰:“非也。古有之乎?”曰:“無。今有之乎?”亦曰:“無也。然則,何謂而若是?”曰:“特欲與世異而己?!毙蘼劸又趯W,是而已,不聞為異也,好學莫如揚雄,亦曰如此。然古之人或有稱獨行而高世者,考其行,亦不過乎君子,但與世之庸人不合爾。行非異世,蓋人不及而反棄之,舉世斥以為異者軟?及其過,圣人猶欲就之于中庸,況今書前不師乎古,后不足以為來者法。雖天下皆好之,猶不可為。況天下皆非之,乃獨為之,何也?是果好異以取高欽?然向謂公操能使人譽者,豈其履中道、秉常德而然歟,抑亦昂然自異以驚世人而得之欽?古之教童子者,立必正,聽不傾,常視之毋狂,勤謹乎其始,惟恐其見異而惑也。今足下端然居乎學舍,以教人為師,而反率然以自異,顧學者何所法哉?不幸學者皆從而效之,足下又果為獨異乎!今不急止,則懼他日有責后生之好怪者;推其事,罪以奉歸,此修所以為憂而敢告也,惟幸察之。
歐陽修認為,“君子之于學,是而已,不聞為異”,即君子應以“是”為學習或創(chuàng)作標準,而不應以標新立異為標準。“是”即正確、正當,有益于世。歐陽修以“是”為標準,尖銳地批評了石介“書前不師乎古”的書風,因為這種書風的目的是“特欲與世異而已”。歐陽修指出,“古之人或有稱獨行而高世者”,但“考其行,亦不過乎君子,但與世之庸人不合爾”。古代“獨行而高世”的標新立異者,其行為是君子,而非庸人。而石介書法的標新立異,則不然,是“特欲與世異而已”,是“好異以取高”,故非君子所為。這種“前不師乎古”的“與世異”書風,其害處在于“不足以為來者法”,因而“天下皆非之”。而石介“端然居乎學舍,以教人為師”,“不幸學者皆從而效之”,必然誤人子弟,貽害一代,對整個書壇的影響劣矣大矣。倘若“今不急止”,“則懼他日有責后之好怪者”。因此,歐陽修的批評極有必要而且非常及時。歐陽修以“師乎古”、“從常法”批評石介的怪異書風,“以為來者法”為法,目的是引導“來者”走上書法學習和創(chuàng)作的正途。
在具體的書法創(chuàng)作實踐中,歐陽修也十分注重“常法”。其《試筆》云:
自此已后,只日學草書,雙日學真書。真書兼行,草書兼楷,十年不倦,當?shù)脮?/p>
又云:
余始得邕書,不甚好之,然疑邕以書自名,必有深趣。及看之久,遂謂他書少及者。得之最晚,好之尤篤,譬猶結(jié)交,其始也難,則其合也必久。
歐陽修學書時取法唐代書家李邕的筆法,由“不甚好之”到“好之尤篤”,這與他主張“猶有師法”,反對不失古法的書法創(chuàng)作觀是相一致的。
歐陽修關于書法創(chuàng)作 “猶有師法”的尚法原則,在當代仍具有非常重要的指導意義。歐陽修為扭轉(zhuǎn)宋初書風靡敗的現(xiàn)象,提出了學書應“猶有師法”、“不可無法”,反對那種“忽書不足為學”、“不師乎古”、“率然以自異”的做法,要求學書必須重視古法。這些觀點對于今天的學習書法者來說,都有切實的指導意義。
[1]李逸安,點校.歐陽修全集[M].北京:中華書局,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