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萍和她倒下的9000棵樹

崔靖芳 鄭旭

早在2010年，云南省林權證的發(fā)證率就已超過98%。但截至目前，李萍的林權證還沒有辦下來。

從云南西雙版納勐?？h城到西定鄉(xiāng)帕龍村的山上，大概有1小時的車程，一路上，李萍操著一口蹩腳的普通話，向《民生周刊》記者講述著她和她的樹。

帕龍村寨在大山深處，通往寨子的路坑坑洼洼，再加上剛下過一場雨，道路泥濘，車子寸步難行。徒步上山的李萍腳步很快，這條路她已經(jīng)走了10幾年。

到了寨子，和村里人一一打過招呼，李萍帶領記者繼續(xù)往山上走。不遠處，幾堆木材凌亂地躺在路邊，“就是這些樹?！崩钇颊f，它們已經(jīng)在這里堆了4年多。

4年前，李萍在巡山時發(fā)現(xiàn)，有人砍了她的樹，被砍的杉木共有9000多株，都是她10年前種下的，“砍樹人還拿出了《林木采伐許可證》。”

自己種的樹被別人砍了

杉木，主要用于家具木材，優(yōu)點是耐腐蝕。但在西雙版納濕熱的氣候里，這些堆在大山里4年之久的杉木，漸漸失去了本來的色彩，它們是李萍10年的心血。

李萍，西雙版納人，現(xiàn)住勐海縣打洛鎮(zhèn)橡膠分公司十三隊。2001年，經(jīng)西定鄉(xiāng)帕龍村村委會同意，她從哈尼族村民干爬等人手中承包了82畝山地，種植杉木。

為了種樹，她干脆住在山上，每當夜深人靜，在那個不足20平方米的小棚子里，經(jīng)?？梢月牭缴嚼飫游锏慕新?。

無數(shù)個日夜，在這片山地上，李萍種下了2萬多株杉木，指望有一天它們長大成材，售出后，用這筆錢給兒子娶媳婦。

眼看著種下的樹即將成材，兒子的幸福近在咫尺，但是，令她沒有想到的是，10年的心血一朝化為泡影。

2010年7月，李萍發(fā)現(xiàn)，自己辛苦種下的樹，竟被別人伐倒了一大片，還辦理了《林木采伐許可證》。

李萍覺得蹊蹺，于2011年11月22日向勐海縣人民政府提交了《國家賠償違法確認申請書》。提出請求縣政府撤銷勐海縣林業(yè)局于2010年7月26日核發(fā)的（2010）海林采字第81號《林木采伐許可證》并確認該行政許可違法。

砍樹的人是范正林和黃化谷，他們準備買下這片杉木，手中的《林木采伐許可證》的確是通過當?shù)亓謽I(yè)部門辦理的。

按照勐?？h林業(yè)局的要求，作為辦理《林木采伐許可證》的前置要件，除了相關證件齊全外，還要提交采伐申請書，這是必不可少的。李萍提出申請后，縣人民政府介入調查此事，發(fā)現(xiàn)采伐申請書并非申請人本人所寫。

2011年4月19日，干爬出示了一份證明，證實采伐申請書并非出自他本人，他對此事并不知情。

2012年8月2日，勐?？h人民政府下達了《行政處理決定書》海府行處字【2012】1號，認為：范正林和黃化谷在干爬等人不知情的情況下，以其名義采取欺騙方式辦理《林木采伐許可證》，依法予以撤銷。

第81號《林木采伐許可證》

“采伐林木需要繳納育林費，很多農民不愿意出這筆錢，大多都是賣方委托買方辦理《林木采伐許可證》?！臂潞？h林業(yè)局副局長周云華說。

范正林和黃化谷拿著委托書，去縣林業(yè)局辦理《林木采伐許可證》，但委托人并不是這片杉木的所有人李萍。對于這筆買賣，李萍毫不知情。

二人之所以砍了李萍的樹，是因為一個人，這個人與李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他就是李萍的前夫袁保恩。

李萍與袁保恩于2000年結婚，后因性格不合，2010年1月12日，兩人10年的婚姻畫上了句號。

二人婚姻存續(xù)期間的共同財產(chǎn)只有82畝山地上的杉木，離婚協(xié)議將杉木劃歸李萍所有，但她要支付袁保恩12萬元錢。李萍先期支付了3萬元，協(xié)議約定，剩下的9萬元待杉木出售后再一次付清。

2010年6月，急于拿到錢的袁保恩找到了買主。很快，7月26日，關于這片杉木的《林木采伐許可證》下發(fā)，隨后，采伐開始。從那時起，被伐倒的9000多株杉木一直堆在山里，直到現(xiàn)在。

《林木采伐許可證》頒發(fā)前，除了要提交采伐申請書外，縣林業(yè)局還要委托鄉(xiāng)林業(yè)站做現(xiàn)場核實，然后由鄉(xiāng)林業(yè)站出示現(xiàn)場核實報告。

“如果我們的工作能做得再細致些，核實得再仔細些，也許就不會有后面這些事情。”勐?？h政府法制辦主任許云普坦言。不過，對于李萍的婚姻狀況，“當時村里人都以為他們還是夫妻”，對于政府工作人員來說，更難知情。“更何況辦理《林木采伐許可證》，并不需要出示婚姻證明。”

“自從制止了買方繼續(xù)采伐后，政府一直在積極協(xié)調，希望幫助李萍減少損失。”許云普介紹，“據(jù)說買方先期給了李萍前夫10萬元定金?！?/p>

雖然（2010）海林采字第81號《林木采伐許可證》已被勐?？h政府撤銷，但是，袁保恩拿走了定金，李萍的樹被伐，而對于買方來說，付了定金卻沒有拿到木材。

現(xiàn)代版祥林嫂

袁保恩是李萍的第二任丈夫，二人育有一子袁袁（化名），目前在寄宿學校就讀，由李萍獨自撫養(yǎng)。

李萍的大兒子田宗興今年已經(jīng)27歲，初中畢業(yè)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擔，一直在外打工。“我兒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結婚了，不過是入贅到女方家里?！币獜姷睦钇?，對于兒子的入贅，一直無法釋懷。

“我母親這一生遇人不淑?！睂τ谀赣H兩次失敗的婚姻，田宗興給出了這樣的評價。

有人說李萍像極了魯迅筆下的祥林嫂，不過，這個苦命的女人，最大的欣慰就是她的兩個兒子，他們都很孝順。

這些年，李萍一直在為了自己的樹奔走，田宗興不離左右。

“想要主張權利，首先得先證明自己是這片樹木的主人?！痹S云普說，目前為止，李萍并沒有出示過這片杉木的林權證。

2006年以來，一場以落實林地林木家庭承包責任制為主體的集體林權制度改革在云南拉開帷幕。

作為我國四大重點林區(qū)省份之一，云南省曾被作為林改典型，走出了一條符合云南實際的林改路子，“云南模式”也因此被廣泛借鑒。

早在2010年，云南省林權證的發(fā)證率就已超過了98%。但截至目前，李萍的林權證還沒有辦下來。

李萍并不是沒有提出過申請。

這個常年居住在雨林中的女人，在2001年承包山地的時候，就想到了去公證處公證。2001年11月5日，勐?？h公證處為李萍的土地承包合同出具了公證書。

那時，云南省的林權改革還沒有開始，2010年，當權益受到侵犯時，李萍曾經(jīng)提出過辦理林權證的申請。但是，4年過去了，她并沒有拿到這一紙能夠主張權利的證明。

集體林權制度改革的東風，讓李萍看到了致富的希望，全部積蓄加上10年辛勞，眼看著自己小小的愿望就要實現(xiàn)，到頭來卻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李萍也許是不幸的，但是她并沒有被困難打倒，她和她的樹依然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