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善
當龐清遠的手與馬步橋的手握在一起時,兩人都感覺出了對方手的柔軟,不由自主地低頭看了對方的手一眼,彼此記住了對方的手形。
“男人手如綿,無錢會有錢”,龐清遠無數次聽到這樣的恭維,甚至許多女士也會驚嘆他的手比女人的手還柔軟細膩。
馬步橋也有一雙柔軟細膩的手。
雖然在同一個城市,做的都是房地產生意,又是本市數一數二的行業(yè)翹楚,明里暗里爭斗也有好幾年了,二人今天卻是第一次謀面。要不是市政府這幫滑頭把難題推給他們,也許二人還沒有機會見面。
遠離市區(qū)幾公里,政府剛修了一個人工湖,湖面有幾百畝地。按規(guī)劃,湖的西北角有塊三百多畝的土地是商用住宅用地。龐清遠的華遠公司和馬步橋的天橋公司都看好了這塊地,兩家都有個共識,建成別墅或高檔住宅區(qū)。已經有許多有錢人來咨詢別墅的設計方案。項目一啟動,房子會很快賣出去。
龐清遠有時納悶兒,怎么突然冒出這么多有錢人?他也清楚,還有許多市民住在低矮的平房里。
起初參與競爭的公司有四五家,那幾家了解到華遠和天橋都志在必得,就選擇退出了。最后競爭的就剩下華遠、天橋兩家了。
兩家公司都提前做了不少工作,市里決定,讓兩家公司都中標。
按說兩家一家一半公平合理,可遠處一條道路通過來后,把這塊地分成了接近四比六的比例,就是說必須有一方接受四的現象。市政府把難題推給了兩家公司,有一方接受四,馬上辦手續(xù),項目就可啟動。兩家談了多次,互不相讓,最后兩家老總都出面了。
兩家較上了勁,想在這件事上爭出個高低。都有這種想法,談判結果可想而知,談不攏。
回到辦公室的龐清遠坐在老板椅上閉目養(yǎng)神,他不再考慮這件事情,他在想明天的行動。
龐老板已經行動一次了,行動的具體內容就是體驗做乞丐。龐清遠與大多數成功者一樣,小時候吃過不少苦,饑一頓飽一頓的,他一直在擔心哪一天會去要飯,總算沒到那一步。
龐清遠的發(fā)家史,像其他多數成功人士一樣,說不太清。別去追問第一桶金,沒人跟你說實話,他告訴你的可能是第一桶合法的金,或者只是編了個瞎話。
如今的龐清遠,身價幾千萬,兒子在美國讀書,說啥也不回來。兒子根本沒瞧上他的這些資產。他常常自問,為什么對待財富的態(tài)度兒子與自己差距這么大?后來他明白了,自己是窮人的孩子,兒子是富人的孩子。
兒子不回來,媳婦想兒子,也過去陪兒子去了。沒人管的龐老板正經自由快活了一段時間。等到與他交往的幾個女子分別設計過他一次,他便漸漸對她們失去了興趣,花點錢了事。
有錢又有閑又不想找女人的龐老板,便想到體驗一把做乞丐的滋味。這不是他的創(chuàng)舉,據說國外的富翁早就流行這檔子事了。
上周六他第一次行動。
他帶著一套乞丐行頭,獨自駕車三百多公里來到鄰省的一個地級城市。當他走進一家婚紗攝影室說明來意后,奇怪的是化妝師并不覺得奇怪,說,知道,知道,行為藝術!
走出化妝室的龐老板,儼然是一名乞丐,只是手還是干凈的?;瘖y師疏忽了,龐清遠卻是有意的,他不想弄臟自己的手,這樣只好把白皙的手縮進袖子里了。
龐老板一路打聽著,來到了百貨大樓門前。春夏之交時節(jié),龐清遠穿著這身行頭,感覺有些熱了。他拿出要飯的家伙,一把二胡,一個鐵皮盒子,里面有些硬幣。龐老板的生意要開張了。
他找塊磚頭坐著,面前放著鐵皮盒子,二胡聲“嗞啦嗞啦”地響起。他一直認為要飯也得有點本事,剛學二胡時他就有過若要飯,就拉著二胡去要的想法。
他的二胡技藝實在不敢恭維,妻子、兒子在家時看他要拉二胡就捂上耳朵往外跑。他常威脅娘兒倆說,你們不怎么怎么,我就拉二胡給你們聽。
聽到他的二胡聲,行人都皺起眉頭加快了腳步。
有一對男女從車上下來,女的捂著耳朵。二人走到龐清遠跟前,男子說:“哥們兒,別拉了,行嗎?你不拉,我給你一塊錢!”
龐清遠馬上停下了二胡,男子“當”地一聲丟下一枚一元硬幣,瀟灑地昂著頭,被女朋友挽著走進商場。龐老板真的從內心里感激這位男子,總算開張了。
至日中,龐老板只討到這一元錢。旁邊賣肉夾饃的攤位飄來陣陣肉香,餓了。他站起身,腿有點麻,活動一會兒,端著鐵盒子走向肉夾饃攤位,攤前一塊木牌,上寫:肉夾饃兩元一個。
龐老板縮著手,拇指和食指捏著那一塊錢,說:“我只討到一塊錢,買個肉夾饃,行嗎?”
賣肉夾饃的說:“你盒子里不是還有錢嗎?”
“那是本錢!”
“這么會算計咋還要了飯呢?得了,一塊錢給你一個吧!”
龐老板咀嚼著,心說,這可能就是所謂的嗟來之食吧!
下午,龐清遠的生意略好,有些女性走出商場門后,把在商場找的角幣投到他的盒子里。太陽偏西了,他數了數討到的錢,一共是二十九元三角錢,他數了三遍,是二十九元三角。他數錢時發(fā)現不遠處有倆地賴子樣的人倚著墻根朝他冷笑。
當龐老板要起身時,不知何時那倆人已站到了他跟前。其中一人彎腰拿起鐵皮盒子,將錢幣“嘩啦啦”倒進手掌,裝進口袋,有幾枚硬幣掉到了地上,又順手將鐵盒砸到龐老板的頭上,抬起腿“當”地一腳,正踹在龐老板的胸口。這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二人嘴里罵罵咧咧地揚長而去。
龐清遠倒在地上,他笑了,他竟然笑了,還笑出了眼淚。
龐老板想到這兒,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仿佛還有點痛。今兒又是周五,他決定明天還到那個城市去。
盡管還是那個城市,他卻沒再去百貨大樓前,再去,那是找不利索。這次他選擇的是人比較多的廣場。在廣場一角,他選擇了一個地方坐下來,擺好二胡和鐵盒。這次他沒再拉二胡。
有個學生模樣的人提著個箱子走近他,龐清遠看著學生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學生蹲下,說:“朋友,拉一個我聽聽!”龐很高興,擺好架勢拉了起來。一曲拉完,學生竟然沒走,龐想,這回可算遇到知音了。他正想接著拉,學生伸手制止了他,說:“別拉了,你這樣討不到錢,反正我咋都是練,索性幫幫你,你放心,討到的錢都歸你?!?/p>
學生打開箱子,拿出的是一件明晃晃的洋樂器——薩克斯。學生把薩克斯掛帶掛在脖子上,又拿出一副墨鏡戴上,把額前的長發(fā)用手指弄亂,開始演奏。曲調悠揚,很動聽。
不一會兒,二人周圍就聚集了許多人,龐也聽得著了迷。有人開始往鐵盒子里扔錢,五塊、十塊都有,硬幣倒少了。人們覺得掏得太少對不起這美妙的音樂,沒人覺得是在施舍。只要有人扔錢,學生總是朝那人點點頭表示感謝。龐已經不在意錢了,只是呆呆地看著學生演奏。
演奏完幾只曲子,學生停了一會兒,說:“最后一曲——《回家》,謝謝大家!”
收好薩克斯,學生說:“朋友,再見了,我下周六還來這里,你可以在這里等我!”龐說:“一定!一定!”
盡管還不到中午,龐老板決定收工了,錢討到多少,他根本沒看,學生讓他太愉悅了,這種感覺久違了,記不起有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就要走出廣場時,他發(fā)現一個乞丐可憐兮兮地坐在廣場一角,沒有一個人走過他身邊。龐清遠先看了看周圍有沒有人注意自己,確定沒有,然后走到乞丐跟前,將盒子里的錢“嘩”地倒在乞丐面前。乞丐伸手攏錢,抬眼看龐清遠。二人首先看到的是對方的手。龐清遠心里一驚,躲開對方的目光,大步離開,心里“撲通撲通”直跳,像做賊被人抓住了一樣。
周一,馬步橋的秘書打來電話,說馬總已同意龐清遠的建議,叫龐總過去簽備忘錄。
到了馬步橋辦公室,卻只有秘書一人。秘書說,馬總有急事先走了,他給龐總留了封信。
信封沒有封,掏出信紙打開,只有一行字:乞丐都能做,還爭啥呀?龐總的臉“騰”地紅了。
回到辦公室,龐找來秘書,吩咐說:“那塊地建高檔住宅的計劃修正一下,重新設計小戶型,面向中低收入群體。”
秘書想說什么,被龐制止了,他在想,周六怎么去見那個學生。
責任編輯 王夢瑤
插 圖 劉 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