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老虎的象征意義

朱翠鳳

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劇照

不難想到《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的老虎有可能象征著某種宗教、或宗教中的某位神、或信仰另一宗教的人，但老虎也可以設(shè)想為Pi 身上的某種東西。是什么會伴隨著我們度過最艱難的歲月?什么讓我們恐懼又讓我們無法離棄?最大的敵人就是恐懼自身。老虎或許可以解釋為Pi 心里的恐懼。在父親的教導(dǎo)下，Pi 發(fā)現(xiàn)了老虎(心中的恐懼)，在這之前，他不知道老虎(恐懼)為何物。當(dāng)母親被廚師咬死之后，老虎(恐懼)從他身下躍出，并促使他殺死了殘忍的廚師。老虎(恐懼)燃燒起他心中的求生意志，每天老虎(對死亡的恐懼)都催促著他去捕魚，去滿足他生理的需求。慢慢地，他適應(yīng)了與恐懼為伴的日子。他甚至感謝恐懼，如果沒有恐懼，他可能早就死去。在又一次暴風(fēng)雨中，他透過烏云看見了神的存在，他萬分欣喜，他以為老虎(恐懼)也會為看見那造物的主而感到狂喜，可是他掀開帆布，發(fā)現(xiàn)恐懼像落水斑鬣狗一樣無處可藏。他失去了一切，他已經(jīng)淪落到與內(nèi)心的恐懼為友。可如今，恐懼也害怕了起來，原本激勵起他的求生意志的恐懼，如今變成了對暴風(fēng)雨對外界環(huán)境束手無策的恐懼，暴風(fēng)雨之后，Pi 和神說，我準(zhǔn)備好了。然而神沒有讓他死，他做了一場夢，夢中有一個白天如仙境晚上如地獄的島，恐懼一直陪伴著他。最后，他漂到了墨西哥岸，老虎(恐懼)在他上岸后離開。Pi 大聲地哭泣，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擔(dān)驚受怕的日子，恐懼沒有正式和他道別就離開，讓他異常地傷心。

老虎有可能象征著恐懼，但如果按此邏輯推理，就無法解釋電影最后Pi 看著老虎的身影離開時說的:“它會一直活在我的記憶中”。如此愛著“恐懼”的人，不會活出中年P(guān)i 的豁達(dá)與智慧。因此，這個猜測可能合理但不合情。

老虎有可能的另一個象征意義，就是肉體的Pi。肉體二字是在基督教里和靈對立，因此常有“肉體和靈的爭戰(zhàn)”這樣的短語。有人把老虎和Pi分別解讀為“人身上的獸性和理性”，如果Pi 象征他身上的理性，那理性看見烏云上的光芒時，他不會大呼主啊。而理性也不會與獸性共同存在。“理性和獸性”這兩個詞過于對立，不如“肉體與靈”那樣可以共生共存。

保羅在羅馬書中說我們身上有好幾個律，一個是肉體的律，一個是靈的律。這些律同時并存在，但以什么律為主導(dǎo)將決定了人的完全不同處境?！半S從肉體的人體貼肉體的事，隨從圣靈的人體貼圣靈的事。體貼肉體的，就是死，體貼圣靈的，乃是生命，平安?！?羅馬書8:5－6)雖然經(jīng)過父親上的一堂生動的動物兇猛的課程，但Pi 并沒有放棄他的信仰，在信仰里，他的靈轄制著肉體，直到他的遇難。

遇難一開始，Pi(靈)就在風(fēng)浪中碰見了老虎(肉體)。他意識到一旦他讓肉體上船，肉體就有可能吞噬掉他的靈。所以他一意識到是肉體時，他就放棄救援，無奈肉體還是在他半推半就的狀況下上船了。上船后的很長一段時間，肉體的Pi 沒有出現(xiàn)，靈一直占上風(fēng)。他看見水手的痛苦，看見母親的生氣，看見廚師的殘忍。第一個故事中的每個動物都象征著他們是肉體大于靈的人，只有Pi 一個人還讓靈勝著肉體。直到廚師把母親殺死之后，Pi 的靈無法控制的憤怒進而喚出了藏在他身下的肉體。這個肉體毫不猶豫地殺死了廚師，但也給他帶來了痛苦。他想讓靈占據(jù)救生船，而不是肉體。在小說中，他試圖殺死老虎，他一共想了六種殺死老虎(肉體)的方法，但最后都被Pi 以自嘲的方式一一否決。［1］電影改編了這一段，和小說一樣幽默，并且保留了Pi 最終的意圖，那就是占領(lǐng)救生船。區(qū)別是電影中靈以為可以馴服肉體;而小說中靈想驅(qū)逐肉體。但無論何者，都以失敗告終，他只好接受靈與肉體共存的局面。

一方面，他是一個不想活在肉體中的人，他不想和肉體共渡一船，因為他知道，在海上，在無處救援的地方，他的靈無法戰(zhàn)勝肉體，靈和肉體無法共存。另一方面，他的靈告訴自己不要失去希望，這樣就必須讓他的肉體活下去，要活下去就必須給他的肉體食物。他第一次殺死的是一條五彩斑斕的鬼頭刀，他哭了，他說，Krishmass，謝謝你化身成魚救了我們，救了我的肉體，也救了我的靈。所以，一方面，小說中列了他每天生活的內(nèi)容，他每天依然有正常的敬拜［2］，持續(xù)不斷的禱告，他以禱告開始自己的一天，也以禱告結(jié)束自己的一天。另一方面，他不再是素食主義者，他開始吃魚、海龜?shù)仍谒翱磥硪彩巧翊嬖诘囊环N形式的生物，以滿足肉體的需要。

原本以為無法共存的靈與肉，現(xiàn)在成了朋友。靈向肉體妥協(xié)，肉體習(xí)慣了靈的共在。他們一起看水母看海豚，一起凝視天空注視海底。Pi(靈)對著老虎(肉體)的背問你看見了什么?老虎(肉體)一轉(zhuǎn)頭，華麗的一幕，它的眼睛朝向海面。從肉體的眼睛看到海底的巨烏賊，到抹香鯨肢解成動物園里的動物，再到母親的臉和臉上的朱砂痣中擴大的沉船，最后是Pi(靈)的眼睛。靈與肉開始思想著同樣的事情。

這樣的狀況一直維持到第二次暴風(fēng)雨的出現(xiàn)，靈在烏云中認(rèn)出了神的光，他希望肉體也能一起來敬拜神，可是肉體在暴風(fēng)雨中，也在光中惶恐。他看到老虎(肉體)的眼睛，那樣地?zé)o助，這樣的肉體活著還有什么意義?靈開始埋怨神，就像約伯埋怨神一樣，神啊，你已經(jīng)奪走了我的家人，奪走了我的一切，你還要奪走我的肉體嗎?他向神妥協(xié)，就在他不再為肉體的需求而釣魚時，靈與肉一起衰敗，肉體不斷地枯干，靈也變成了瞎子，靈與肉都以為自己會就這樣死去。盡管靈并不怕死，他依然相信死也死在神的手中。就在他以為一切都已經(jīng)走到盡頭的時候，他睜開眼睛，頭上是一片樹蔭，他到了一座島。

島上的食物能夠滿足人的肉體的需要，但是繼續(xù)呆下去只有死。這是一座只有肉體沒有靈性的島嶼，所以它是一個平躺著的死了的人的形狀。Pi(靈)打開了包著三十二顆牙齒的果實后，他心中充滿了恐懼，靈不愿意就這樣滅亡，所以他選擇了離開。他的離開是因為靈對神的渴望，也是因為神并沒有離棄他。靈在神的指引下，離開了食人島。在靈與肉體爭戰(zhàn)的過程中，靈經(jīng)歷了對肉體的恐懼，又感受到了靈對肉體的需要，最后，在靈不自知的狀況下，肉體幾乎完全主導(dǎo)了靈的方向時，神的帶領(lǐng)讓Pi 再一次走上了靈魂之旅。這一次，他徹底地學(xué)會了如何讓靈與肉共存，卻能讓肉體順服靈。Pi 身上的靈成了完全的主人，肉體只是單純的肉體，不再具有恐嚇性。于是，靈拖著肉體上了岸，具有威嚇性的肉體也從他身上徹底離開了。從此以后，他可以過上完全屬靈的生活?？墒?，Pi 的心中有惋惜，因為肉體也曾帶給他美好的回憶。

［1］Yann Martel.Life of Pi［M］.Australia:Griffin Press，2001:157－166，1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