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徐光啟如何周旋于黨爭

李方+孔令云+侯玉婷

[摘 要]明末黨爭激烈，士大夫競相結(jié)黨，爭權(quán)奪利，相互傾軋，再加上復(fù)雜的社會背景，使得明朝的政治環(huán)境異常險惡。但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徐光啟卻能全身而退。本文從徐光啟不參與黨派之爭，遭到誣蔑時據(jù)理力爭以及克己奉公為官之道，分析其能夠周旋于當(dāng)黨爭的原因。

[關(guān)鍵詞]黨爭；中立；據(jù)理力爭；克己奉公

黨爭是中國封建專制制度的固有頑疾，指官員因政見不合或為各自的政治利益而結(jié)成黨派，并為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目的，通過各種手段相互傾軋。在中國歷史上，明代黨爭尤盛，而晚明更是達(dá)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明朝末期，由于國庫空虛、邊疆戰(zhàn)事吃緊、農(nóng)民起義此起彼伏以及嚴(yán)重的社會政治經(jīng)濟(jì)危機(jī)，使得歷時萬歷、泰昌、天啟、崇禎、弘光五朝的朋黨之爭也更為黑暗復(fù)雜。

“《清世祖實錄》卷二十載攝政王多爾袞訓(xùn)斥舊明故臣時有這樣幾句話：‘故明諸臣，各立黨羽，連章陳奏，陷害忠良。無辜被罰，無功濫用，釀成禍患以致明亡。這位大清江山的開創(chuàng)者可謂深諳明末朝政，一語中的。”[1]徐光啟正是在這種糾纏不清的黨爭中，開始了他近30年的官宦生涯。他在萬歷三十二年（1604年）中進(jìn)士，于崇禎五年（1632年），奉旨以禮部尚書，拜東閣大學(xué)士，入閣為相。在此之前，皇上曾御批，稱贊他“清單端慎，精力正優(yōu)，詞林允以資模范，不止修歷一事，著安心供職?！盵2]在黨派林立、紛爭不停的險惡環(huán)境里，徐光啟在其執(zhí)政生涯的最后時期，能得到皇上的如此評價，這不得不讓人稱贊其政治智慧。

一、不參與黨派之爭

徐光啟走上仕途之時，亦是東林黨形成之際。此時晚明的黨派之爭，日趨白熱化，而徐光啟卻能始終保持中立。萬歷三十六年（1608年），徐光啟的座師全天敘因黨爭被牽連，寫信給徐光啟告知此事，徐光啟在回信中安慰道：“朝端議論，直如沸羹，但以事理度之，寧有震風(fēng)凌雨乎？啟嘗譬之：如舟行大水，左右之人各宜安坐以濟(jì)，而無故自相傾側(cè)，即一左一右，有往必?zé)o安舟矣。數(shù)汪數(shù)覆，漸以加重，重極而反無完舟矣。……愿老師暫安以立矣之。”從徐光啟對其座師的回信，可看出，剛走上仕途的他就已決定不卷入黨爭。[3]此外，徐光啟在萬歷四十七年（1619年）的一封信中，對自己不參與黨爭之事寫道：“謂不佞中立，何敢當(dāng)？第夙昔不能趨炎，亦無心逢世。或每矯時為渙群之議，雖不見用，顧為時人所諒則有之矣?！盵4]

萬歷四十一年（1613年），徐光啟充同考官。八月，因疾退隱津門。當(dāng)時，朝廷上的人多結(jié)黨以自保，又相互攻擊；皇上因每天收到的彈劾奏疏，索性不閱。徐光啟翻譯歷書一事，又因士大夫阻行新法和萬歷帝的漠不關(guān)心，不能有成。在看清當(dāng)時時局的情況下，徐光啟決定請退，隱居津門。由此可見，“因疾”，并不是他退隱的唯一理由。

縱觀徐光啟的一生，他不止一次因混亂的政局退隱：第一次從萬歷四十一年（1613年）到萬歷四十四年（1616年）隱居了三年。第二次，光啟于萬歷四十六年（1618年）五月回京，上疏練兵。在練兵時，因各方被人牽制，不能成功，乃于天啟元年，上疏稱病，復(fù)回津門。途中，遼東軍事告急，神宗皇帝急詔他回京，他立即疏請來練兵。天啟元年，光啟奏請用西洋火炮。熹宗帝命兵部核議，沈榷駁議說這是開門揖盜，引西洋人入內(nèi)地，禍患將大于滿清。光啟知道練兵必不能成，于是上疏重申出使朝鮮：“往年朝廷之行，聽臣所指，亦足牽其內(nèi)顧。至于今日，又可北連江夷，西接礦民，為恢復(fù)計。如此之類，臣自請行，亦不敢避難矣?！盵5]沈榷又與兵部尚書崔景榮從中阻撓。由于當(dāng)時朝廷上是一位年幼無能的昏君和一個兇殘專權(quán)的宦官，最終，光啟乃復(fù)請病，退歸津門。此為徐光啟第三次因?qū)φ值暮诎刀x擇退隱。[6]

從上可知，盡管徐光啟心系國事，卻因種種社會政治弊端，無法扭轉(zhuǎn)乾坤，多次隱退。雖然，這是徐光啟的無可奈何，但在當(dāng)時局面下，卻也是躲避黨禍的明智之舉。

二、據(jù)理力爭

天啟四年（1624年），向來與徐光啟不協(xié)的魏廣微，為籠絡(luò)徐光啟于閹黨，謀劃啟用他為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協(xié)理詹事府事，纂修神宗實錄副總裁，并行文至上?？h催請到任。徐光啟在接到這個新任命后不久，在一封信中寫道：“黨與二字，耗盡士大夫精神財力，而與國計民生，豪不干涉。且以裕蠱所為，思之痛心，望之卻步?！盵7]這里，表明了徐光啟堅決不卷入黨爭的決心。最終，徐光啟“以逆焰方張，落落無出山志”，不去就職。[8]

天啟五年（1625年），因閹黨拉攏徐光啟不成，便指使貴州道御史智鋌參了他一本，指責(zé)其“煉兵一事，孟浪無對”，并控告他道：“臣不知光啟指所練何兵，所清何事，聽其言一片熱腸，核其實滿腹機(jī)械，無非騙關(guān)盜餉之謀?！薄耙猿?shù)萬之金錢，供一己之逍遙之兒戲，越俎代庖其罪小，而誤國欺君其罪大”。“迄今依墻靠壁，尚儼然名列亞卿，不亦羞朝廷而辱仕籍耶？所當(dāng)亟斥光啟，以懲奸邪者也?！逼浣Y(jié)果是，昏庸的天啟皇帝聽信讒言，以“招練無功”的罪名，給徐光啟以“冠帶閑住”。

在智鋌的彈劾奏疏之后，徐光啟立即撰寫了《疏辯》，對智鋌指斥他的“孟浪無對”，“騙官盜餉”，“代庖越俎”，“依墻靠壁”等罪，據(jù)實聲辯：“孟浪與否，豈相傳之口能定？……如兵營中無馬，乃笑謂不習(xí)騎射也。……”；“職非無官，待騙而后得官者也。不言兵，不任事，自有本等職事……”；“關(guān)支糧餉，特于本衙門掛號，一絲一粒，職無與焉?！劫薮遥\無所逃?！?；“從來墻壁，非彼即此。若依靠于彼，則被言被逐不待此時，若依靠于此，則檔此之時，不宜被此言矣?！盵9]但是，光啟并沒有立即上呈，而是暫與友人共之。[10]推測當(dāng)中原因：一是當(dāng)時閹黨勢焰極張，辯之無益；二是辯誣要有合乎邏輯的證據(jù)。所以，他在撰《疏辯》的同時，收集整理自己有關(guān)練兵的奏疏，并編成《徐氏庖言》，以雪誣枉。

天啟七年八月二十二日（1627年），天啟帝去世，他的弟弟朱由檢繼位，也就是崇禎帝。在此之前，魏忠賢倚仗天啟帝，在朝中作惡多端，樹敵頗多。所以，崇禎帝一即位，東林黨人紛紛上書彈劾閹黨。崇禎皇帝借機(jī)在三個月內(nèi)清除了魏忠賢及其黨羽。[11]于崇禎元年初（1628年），恢復(fù)了徐光啟禮部待郎兼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協(xié)理詹事府事職務(wù)。進(jìn)京后，徐光啟深得到崇禎帝的器重。雖然魏忠賢一伙已經(jīng)垮臺，但徐光啟認(rèn)為有必要再次澄清事實真相，恢復(fù)自己的名譽。于崇禎二年（1629年）上《再瀝血誠辨明冤誣疏》，進(jìn)一步申訴自己的通州、昌平練兵的主張，辨明昔年的誣劾。[12]不久，徐光啟升任禮部左侍郎。

崇禎年間，徐光啟又因周延儒和溫體仁的黨爭而受到牽扯。陳贊化以“綸扉者”指徐光啟是周延儒“同鄉(xiāng)密友，授衣缽而思代”。徐光啟不愿意蒙受這種不白之冤，向崇禎皇帝上疏《衰病實深懇賜罷斥疏》，表白不參與黨爭的一貫立場：“職與延儒雖同朝二是載，詞林前后，例少往還。……職生平愚見，每為植黨為非，渙群為是，是以孑然孤蹤，東西無著，茍利社稷，矢共圖之，有何衣缽？相傳何用？”徐光啟的申辯得到崇禎皇帝的贊賞。崇禎勸慰徐光啟“浮言妄掜”，并贊揚他“忠誠勤恪，精力正優(yōu)”，并晉升他為太子太保兼文淵閣大學(xué)士。[13]

綜上，徐光啟在遭人誣陷時，能夠據(jù)理力爭，有條不紊地為自己洗刷污名，是其能夠成功躲避黨禍的重要原因之一。

三、克己奉公

徐光啟為官一生，能夠不被黨政漩渦淹沒，還在于其始終克己奉公。萬歷四十五年（1617年）徐光啟奉命往寧夏冊封慶世子朱倬漼為慶王?！巴瑯⒂叙r，王具二百金并幣儀等物，追送至潼關(guān)”。徐光啟“委婉辭”。其“謝箋有云：‘若儀物之過豐，例無冒受；惟隆情之下逮，即衷切鐫銜等語。生平取予不茍，往往類此。”[14]

崇禎四年（1631年），徐光啟已是禮部尚書，正是官場得意之時。四月二十二日是徐光啟的70壽辰（在那個年代70歲為高壽），“諸親知”致禮品，但低調(diào)他卻“俱令兒輩于家中辭謝，不受。家鄉(xiāng)的周明玙從上海帶禮品到北京，光啟這才因其“遠(yuǎn)來”，“從權(quán)袛領(lǐng)”，特函致意。[15]張溥曾“邀同年徐退谷往（徐光啟住處）問所疑，見公掃室端坐，下筆不休，室廣僅丈，一榻無帷，則公臥起處也?！辈粌H如此，徐光啟家中也是“冬不爐，夏不扇”，且雖只身在外，家中卻“惟一老班役，衣短后衣，應(yīng)門出入傳語”。張溥由此慨嘆道：“古來執(zhí)政大臣，廉仁博雅，鮮公比之?！盵16]“公逝世后，家人檢視其臥榻，發(fā)現(xiàn)‘褥上破洞一穴據(jù)稱：系公生前暖足湯壺微有滲漏，積久使然。”[17]，徐光啟對己如此，對其子女及家人亦如此，徐驥這樣回憶道：“待人溫溫笑語，竟日無倦容傲色，然不可干以私。門無雜賓，居家絕跡公府“；“不隨俗浮靡，力返于樸。服食檢約，不殊寒士。終身不蓄妾膢。教戒子孫，下至臧獲皆有法”。[18]

此外，徐光啟在自己很拮據(jù)的情況下，還經(jīng)常為公事自掏腰包。在通州練兵時，他曾向好友募集錢糧，并墊發(fā)自己的餉銀400兩[19]?；实垲C賜給他的賞銀，徐光啟也入庫作為新軍的餉錢。徐光啟病危時的最后一道疏為《進(jìn)繳費敕印開報錢糧疏》，把修歷耗資一一交代清楚：“至于錢糧一項……臣逐項自行料理，纖悉明備……”[20]。徐光啟死后清寒如洗，囊無余資，幸得皇帝資助，才把喪事辦妥。

徐光啟為官如此清廉、勤政，又怎會給想要攻擊他的人留下任何把柄呢。因此，徐光啟的為官之道，理應(yīng)成為其能周旋于黨爭的原因。

明末，受到黨爭牽連之人不在少數(shù)，很多大臣被捕處死，冤案不勝枚舉。而徐光啟卻能在如此動蕩險惡的黨爭中安然無恙，這不僅在于其不參與黨爭的堅定立場、據(jù)理力爭的政治智慧，還在于其克己奉公的高尚品德。

參考文獻(xiàn)：

[1]轉(zhuǎn)引自程相占.《洛陽行》對明末黨政的反思[J].蘇州大學(xué)學(xué)報，1994年第4期，第76頁。

[2][6][8][14][15][17][18][19][20]徐驥.梁家勉編著增補(bǔ)徐光啟年譜.徐光啟全集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330頁、第243-253頁、第267頁、第213頁、第331頁、第360頁、第164-165頁、第234頁、第354頁。

[3][4]徐光啟.徐氏庖言·復(fù)王孝廉.徐光啟全集·三[M].同上，第243頁、第242頁。

[5]徐光啟.徐氏庖言·仰承恩命量力知難疏.徐光啟全集·三[M].同上，第220頁。

[7]徐光啟.徐氏庖言·復(fù)周無逸學(xué)憲.徐光啟全集·三[M].同上，第254頁。

[9]徐光啟.徐氏庖言·疏辯.徐光啟全集·三[M].同上，第258—265頁。

[10]樊樹志.晚明史下[M].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03年，第714-726頁。

[11]徐光啟.徐氏庖言·與李君敘柱史》，徐光啟全集·三[M].同上，第257頁。

[12]徐光啟.再瀝血誠便明冤誣書.徐光啟詩文集.徐光啟全集·九[M].同上，第257頁。

[13]徐光啟.衰病實深懇賜罷斥疏.徐光啟詩文集.徐光啟全集·九[M].同上，第264—265頁。

[16]張溥原.農(nóng)政全書序.徐光啟全集·六[M].同上。

基金項目：（本文為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青年基金項目[批準(zhǔn)號10YJC751039]；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后期資助項目[批準(zhǔn)號12FZW050]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