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大成
我不是佛教徒,卻也喜歡讀讀佛經,看看高僧傳,揣摩揣摩壇經故事,如何一花開五葉之類,也和學佛的高人們經常過往。經是好文字,道理也高深服人。唯俺根器太劣,對其因果與宇宙論,下學無法上達,有點不信,有點懷疑,故讀雖讀,也練功持咒,但不能徹底,不能皈依。
但我對于“緣分”,是信的。至少,和文學所諸位老師的相遇,真的是緣分。剪不斷,理還亂,永遠,永遠的緣分。和欒勛老師,更是一種緣分。
前三年曾聽建平兄嘆氣,某個他下大氣力引進的人才,在美讀博的優(yōu)秀女生,來所幾年突然要調走,事前完全沒有任何招呼。那天該生手里拿著一張表走到他面前,語氣不容商量,毫無回旋余地,說請簽字。簽完字轉身要走,一臉決絕,他問了聲,某某某,能不能走前稍微坐下談兩句話?某生不好意思了,回來坐下,虛應故事,五分鐘不到,就說,那沒什么事我就走了。一去再也不回頭。我懂,對年輕人來說,這里待遇低,機會少,清水衙門不說,關鍵是文學所當年的輝煌風光早已不再,和高校比已不具任何優(yōu)勢。這里頂多只是個臨時落腳處罷了。我則異于是。自1987年留所26年了,雖然一向身處邊緣,卻也樂得自由自在,單位里任何主流的事都與俺無關,但對于文學所這個單位,種種人事往還,友情,師生情,刻骨銘心般地在意。
80年代思想氛圍之一瞥
我們84屆研究生,有那么一點兒說不清楚的“特殊”,與他們83屆老大哥相比(他們這輩出局級領導,我們這輩出江湖散仙),根本沒有他們的中規(guī)中矩。我們是“玩鬧”的一代人。行為上似乎就像如今的“80后”一樣輕佻,別看只隔一屆,卻似有代溝。我們是自我獨立的一代,狂放不羈的一代,是新時期不戴紅衛(wèi)兵袖章的造反派,是繼續(xù)革命批判傳統(tǒng)文化并盲目推動且直接參與了引進西風二度的一代。
看我們高頭講章,看我們口吐蓮花、白沫四濺,看我們出盡風頭危言聳聽,看我們無知可笑卻隨時指點江山。語言在說我們呀。自以為突顯的個性其實不過是上一輪反傳統(tǒng)的更為粗暴的復制,只不過比前賢的錯誤主張多了些無知可笑的輕慢。于是我們在80年代的高歌猛進中,過早地弄潮,在古漢語說不好的條件下強說著更不通的外語,在歷史的必要需求中,制造了無數相當個人性的文化事件。別說,這個大趨勢和話語強勢,真的唬人,借助其勢,再加上歷史的真實需求,種種我們的滑稽可笑的隨心所欲的經不起推敲的狗屁文字,都變成了堂堂正正的命題被傳播與討論。那種虛驕膚淺狂躁,惹得老先生不斷地嘆氣:切莫把聳人聽聞當成振聾發(fā)聵呦!還是錢鐘書先生話說得透,在新十期十年的學術會上,他專門給所長劉再復的信中說,請轉告年輕學人注意,不實之名,猶如不義之財!
欒勛先生術業(yè)專攻中國古代文論,用他常說的話,叫出入經史。但恰逢此世道,他也不能免俗,也抵抗不住。他也和我的所有前輩老師們一樣,在學術會議上或者私下討論中,常常是靜靜地坐在一旁,認真地聽著我們的胡說八道,以為我們口中的“語言在說我”是真正的西方寶典。出于一種前輩對后輩的本能的照顧和愛護,由著我們信口開河,并在所謂新的一定就是未來就是好的之天真信念下,很少當面出來校正我們的錯誤。與之接語,會聽到出自內心深處的巨大的期待,和虔誠認真批判自己承擔歷史責任,卻因滿懷希望而非批判地看待我們年輕一輩所以才有的口吻:我們這代人如何如何不行了,而且完全不懂西學,你們外語好,懂得新東西,就看你們的了!在上他的中國古代文論課的時候,他經常講著講著先秦文論,話鋒一轉,就變成了時下最流行的新潮理論的討論,他愿意聽我們講一講。其實當時我們也并不真正了解多少,也是二道販子,說得無非是轉手貨,往往還是水貨。但欒老師仍表現出極大的求知欲,極其認真地聽我們講。能看得出來,他非常關注20世紀新批評派以后的西方文學批評理論。也許可以說,這背后隱藏了某種危機感吧?
坦率地說,整個80年代文學界的學術,我們和師長們一起主宰了潮頭,甚至似乎有后來居上的勢頭,其實無非是吐了幾個卷舌音,說了些歐美原創(chuàng)聽不懂我們自己也不懂的“R AND B”。真誠的老先生們就以為我們是從小喝牛奶吃面包長大的,以為我們得了洋人的真?zhèn)鳌F鋵嵅蝗?。看著年輕人一個一個冒出來,讜言高論語驚四座,老師輩們顯得很謙虛,我們卻在老師們面前表現猖狂。我還記得80年代中期某個文學“黑馬”出來批評李澤厚先生,一時風頭甚健,很博人眼球。欒老師曾私下問我的看法。我說了對此公的印象,他表面上說的似乎是尼采,其實是以自己的黑格爾主義意識形態(tài),驢唇不對馬嘴地批判李澤厚的思想,還以為是在批判黑格爾主義。包括他思想與行文的混亂,我再不濟,他玩的這套路數和毛病也能看得出來。欒老師的反應,仍是出于對晚輩的愛護,像魯迅早期出于進化論觀點對年輕人的看法,凡年輕的、后來的、晚出的就一定是新的、好的,充滿善意地對其錯誤做了一些解釋。這意味著,在我們80年代學術生長期中,欒老師他們這代人,也是剛剛從“文革”的夢魘中掙脫出來,他們身上也仍殘留著舊的精神鐐銬,他們也是第一次面臨著如何面對晚輩、學生咄咄逼人的場面,他們當時還沒有從容應對的自信和經驗。這并不是他們個人的事情,而是50年代發(fā)展中斷再經“文革”浩劫被摧毀扭曲的一種精神思想知識系統(tǒng),面臨新的形勢如何自處,如何應對,如何變形、成熟的問題。有些做西方研究專業(yè)的師長轉身很快,似乎如魚得水。但做傳統(tǒng)文化歷史研究的人,這個轉彎可就不那么簡單容易了。在趨新蹈虛的風氣下,他們扎實篤學的腳步讓他們遠遠落在了風頭人物的后面。為人謀忠,為己謀拙:不會生活的老先生
欒老師的生活也是幾十年一貫制,沒有任何新變化。他特殊的家庭情況讓他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有一年,我們去南方參加一個學術會。我們坐在火車上一直聊天,到了飯點兒,我們幾個年輕人,邀請欒老師一起去餐車吃晚飯。真是造孽呀。80年代中期,我估計當時他的工資收入,也就是百余元吧??晌沂钱斶^七年工人,“文革”后第二批漲工資,帶著三級工的工薪讀的大學,而且沒有子女,沒有負擔,一向“豪放”慣了。而且也不知道欒老師的家庭負擔,就點了四個菜,加啤酒。點菜前,面對我們這幾個學生,欒老師說,今天我請客。語氣很硬,不容質疑。我也完全不了解他的情況,按照常理想當然地以為應該沒事。印象中,這頓飯大概花了三十六七塊吧。只見欒老師面無表情地付了費。事后我才知道,這大概是他身上帶的全部的錢款。endprint
欒先生的家境后來是越來越窘迫。他自奉甚儉,可仍然堵不住家中那個巨大的窟窿。他借遍了,乃至于在一定范圍影響了信譽?,F在,今天,我也早就做了父親,我完全能夠理解他的心情。我后悔,當初為什么沒有對他的身世處境有更深的理解,給予更多的幫助?在我的師友中,關心他幫助他的人非常多,人人皆伸手??墒牵匀桓淖儾涣怂拿\。行文至此,我得對我的老兄許明,真誠說句謝謝。他這20多年,真正做到了對欒先生的尊敬和幫助,遠遠超過了其他人,包括他調離單位去了上海,每次返京時,也仍不忘記去看望欒老師,并沒有一次是空著手去的。
就是這樣的不幸,就是這樣的憋屈生活,欒老師仍然有他自己的天地,有他的堅韌。回想起來,90年代初的某一天,他把我和陳燕谷召集前來,一起商量,認為到時候了,必須有一個對傳統(tǒng)經典的再認識,而這一點需要從學術上細致地梳理。因此,他想做一本書,再論先秦文化,不需要更多的考古發(fā)現和新材料,就是從現有文本出發(fā),憑借你們熟悉的西方現代主義文論,重新闡述中國傳統(tǒng)的精神命脈。我還記得當時的反應,一是感覺有點突然,二是我們缺少學術準備。我和陳燕谷商量了一下,回復說,這個項目工程太大,需要大動干戈,不是三五年能完成?;蛘呶覀儠呵蚁确乓环牛鹊胶线m的機緣再說?這一放,就是十年二十年過去了?,F在想來,也許當初真的應該答應欒先生,一起把這本書做出來,哪怕是開個頭,拉個大綱,深入地聽一聽他的想法也好!
前清人仍繼承著傳統(tǒng),知道給老師,教席,鄉(xiāng)老,家長,前輩,尊長,每年就是夏天的冰敬,冬天的碳敬,或者節(jié)敬。我雖不知禮,但最后十幾年,遵守了這個規(guī)矩,至少,每年的臘月或者節(jié)日中,必去欒老師府上看望一次。每次去,坐聊有長有短,但幾句話,就能聽到平時聽不到的聲音。欒老師心里有我,一直掛懷,所以見著我以后,說的話,從學術到人生,大到天下,小到職稱和個人生活,都是一一點到,看著他日漸蒼老的面孔,聽著他一次又一次重復的話,心中只有感動。他這個人,是為人謀忠,為己謀拙呀。
欒老師去世后的告別儀式上,碰見了陶文鵬老師,他非常感慨地講了欒老師的一件小事,我聽了相當震驚。那是80年代初,他和欒老師出差去了新疆。在烏魯木齊的一個大巴扎(市場),他們正從那里穿行,忽然身后傳來追逐喊打的聲音,只見一群人手舞棍棒、刀具,在追一個年輕人,大約是因為什么原因發(fā)生了沖突,雙方動了手。此時周圍的路人紛紛避讓,躲閃,更無人敢出頭。當年輕人從欒老師身邊跑過去后,他突然橫跨幾步,站在馬路當中,攔住了那幾個持械狂追的人。他手里拿著自己的社科院的工作證,大聲地用一口淮陰腔普通話勸阻這幾個手持棍棒刀具的追趕者,非常真誠急切地說:我是北京來的,我不認識那個人,但你們千萬不要沖動,如果這樣下去,要出人命,可千萬使不得!欒老師身材矮小,清瞿瘦硬,平日文質彬彬,如果不是陶文鵬老師親口對我說,我是想象不到他能有這么大的勇氣出頭來制止這種街頭暴力沖突的。別看我習拳練武快40年,說實話,如果我遇見了這種事情,敢不敢出面干預還真不好說。但欒老師當時并無絲毫猶豫,挺身而出,硬是果斷地攔住了這伙追兵??赡芩恼龤?、勇敢、真誠起了作用,那伙人就真的沒有再追下去,終于使一場危險的慘禍消于無形。
80年代有一回在蘇州開會,晚宴后,我們都喝了點酒,就問主辦方,晚上有沒有安排舞會?這里我必須說明一下,當時的舞會,是真正的交際舞會,非?!八亍保^對沒有邪的歪的。主辦方果然已經準備了。于是,我們三三兩兩來到舞廳。要是按今天的眼光看,整個舞廳的布局和設置簡單到了不能再簡單??稍诋敃r,音樂一響,仍然彌漫著一種飄渺迷離的氣氛。我們其實也不會跳舞,無非就是年輕膽大,敢搭著女生的肩走路,拍子是全談不上的。中間一次休息時,我回到墻邊座位,正好挨著欒老師。他不跳舞,只自己坐在角落里欣賞,眼前的桌上放著兩瓶打開了的汽水,兩眼炯炯,喃喃地說,(淮陰腔)青春啊,人生??!我能體會出在這燈紅酒綠,樂音裊裊中,有一種深深的中年人的感嘆。在回京的火車上,我在車站買了只燒雞,一瓶白酒,幾個師長同學圍坐著,一起喝酒,啃雞,談人生,談學術。一講到學術,他就變了一個人,一一考問,你有什么根底,讀過什么書,對某某問題如何評價?我還記得,當時是外文所的一位老先生問何西來老師,到底六十年代,蔡儀,李澤厚,朱光潛,等等,他們爭論什么?何西來老師娓娓道來,誰誰誰什么觀點,主張什么,論點何在,有誰質疑,真正精彩!于是話題又聊到了何其芳,杜書瀛老師就詳細解釋了何其芳的共名說,內容何在,理據是什么。酒快喝完之時,欒老師突然說了一段話,大概意思是,不了解傳統(tǒng)經典文化,就不可能建立新的現代文化。反傳統(tǒng)的意思是重新開始,絕對不是要拋棄傳統(tǒng)。說實話,在當時,我聽了這話,根本不以為然。現在一晃20多年過去了,今天我才理解這話的意思。真乃顛撲不破的真理!回身四顧看看我自己的子侄輩,學生輩,“70后”、“80后”們,常常表現出無知無禮,包括根本不了解不知道不清楚就敢對傳統(tǒng)文化與歷史大膽開口,從簡單的道德判斷出發(fā)輕下斷言,既不能進入復雜的歷史過程與細節(jié),也無法理解前人的復雜心境,此時此刻,也只余一絲無奈微笑,這是語言在說他們,不是他們說語言。而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被誰說。其實,夫子所謂四十不惑,不就是不被流俗卷著走,開始了我說語言嗎?可惜啊,俺已奔六之人,才剛剛開始嘗試我說語言。呵呵,此乃人生必經,歷史必然,嘆無可嘆,唯希望后來學人,能醒悟得稍早一點兒。比我們少走一點彎路,少一點無知的主觀固執(zhí),就能多一分對自己對人生對歷史對世界的深刻理解和認識。
最后的叮囑:“執(zhí)兩用中乃常道”
欒老師精于思考,亦擅著文。他寫的文章,不論長短,也不論發(fā)在什么地方,比如,發(fā)在他的家鄉(xiāng)淮陰師專的院報上,都會被反復轉載,被人大復印資料刊發(fā)。但種種因素制約著他,很少能夠把當初的勢頭持續(xù)下去。但他的思考從未停止,只要你和他聊天,就會感受到他的執(zhí)著,長年累月,堅持不懈,始終在追問中國傳統(tǒng)古典文化的那個究竟。但他的確不是那種追著趕著發(fā)表著作的人。淡于名利,內心沉穩(wěn),他只是慢慢思考,慢慢整理,一篇一篇地發(fā)表。特別是他以副高職稱退休以后,開始每年發(fā)表一兩篇非常有分量的文章,像說莊子“環(huán)中”,論契矩之道,論神思,等等,雖文章不長,但很有內容,相當深入,有自己的獨立思考和發(fā)現。從他晚年的這一批文章中,也能看出他有關中國傳統(tǒng)文化特別是先秦諸子的思想,已經形成了有體系的相當成熟的想法了。所以,在他最后一次因病入院,我和高建平去看他時,他好像是在交待后事,又像是吐露心聲,拉著我的手對我說,我們現在必須把“矛盾論”改過來,用“兩端論”來代替它。對我們中國人來說,需要堅持的不是矛盾論,是兩端論,執(zhí)兩用中才是常道呀。這個,要做一篇大文章!我知道,他這已不是在說古代美學思想了,他是結合了自己一生的經歷與思考,站在歷史的高度,為中國文化當下的癥狀開出了自己的藥方。聽了他的這番話,我和建平當場答應,等過了年,開了春,天暖和了,帶幾個學生過去,專門聽他講,并錄下來,好好整理,形成正式文字后再深入討論??墒俏覀兌紱]有想到,欒老師竟然沒能挺過去,那次探病竟然是永別。endprint
這里我略有一絲遲疑之感。
以欒老師一生的追求,以他的眼光,才性,以他的學識,在今天時下的潮流風評中,他會怎么看待自己呢?他此生成功嗎?他完成了自己嗎?他對自己的生命歷程感到滿意嗎?或者說,師輩們一生的努力成就,能夠為我們留下什么?能夠對前人后人有所交待嗎?他們該給自己打多少分呢?
看著網絡上、微博上年輕子輩對我們“50后”的指責、批評、謾罵,頗有文革再來之感,無非是無限上綱,胡批亂斗,一桿子打翻一船人,似乎我們是可憐的什么也沒做的愚昧無知上當的一代。面對這樣的喧囂,欒先生他們這代人會當如何呢?某種意義上,當年我們不也是這么看待師輩尊長的嗎?
一個人所遭逢的歷史條件,時代環(huán)境,無法選擇,不由你個人說了算。你是被拋入漫漫人生的。因此,師長前輩所經歷的社會生活之變遷、動蕩,經歷的“文革”浩劫,思想專制,精神壓抑,對傳統(tǒng)文化前所未有的破壞,知識信息貧乏閉塞,也屬歷代僅見,雖然,仍能從中堅持正見并掙脫而出者,殊為不易。同時,80年代改革開放西風二度時,清末民初儒門淡泊收拾不住的場景,似乎又在重現。在道德、文化價值方面,堅持古典傳統(tǒng)的立場,我想,有些人還是能夠做到的。能夠同時再堅持一種學術上的貫通,和當下對話,和西學對勘,并落實到具體的身體力行中來,幾十年如一日地持守,可就不那么容易了。法華轉,轉法華,欒勛老師,您做到了嗎?要是從世俗眼光來看,他著作不多,名氣不大,似乎不算一個“成功”的學者。個人家庭生活情況亦如前述,也不會讓他感到安逸,更不會開心。國事家事,匆匆一生,略顯落魄,心理負擔,相當沉重。但即使在生命最后時刻,仍不忘把幾十年的心得與信念,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來探視的后學晚輩,只那一句以兩端論取代矛盾論,執(zhí)兩用中是常道,透露出的消息,說明他的人生境界思想水平已經達到了一個高度。在這個意義上,不也是求仁得仁,完成了使命了嗎?夫子晚年子喪徒死,心境悲涼,感嘆久不復夢見周公矣。然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一眼看清百世,言語道斷,欲仁斯仁,在他身后而起的儒學,不就像是已聽到了暴風雨前的滾滾驚雷了嗎?
此時此刻,欒老師,我想對你說幾句話。我知道你對我,對我們“年輕人”(如今已奔六,不再年輕了)有期許。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屆近耳順之年,也在我58年的動蕩,搖擺,浮沉,徘徊,曲折中,近些年來真正堅定了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信心??鬃铀枷爰耙运南惹厝寮覍W說,包括道學,不再是外在于我的“客觀”研究對象,而是活潑潑的,能夠上身的,必須踐履的,堅定篤行的精神信仰,思想指針。在您這代人和我們這代人經歷的風風雨雨中,中國文化屢受重創(chuàng),慘遭浩劫,在一輪又一輪的逆風苦雨中,搖搖晃晃,步履蹣跚。但中國文化的精神,并未斷絕。它通過你們,通過我們,活在我們的身上,而煥發(fā)出無限的生機與活力。新的歷史語境,危機與挑戰(zhàn),更是激發(fā)了它的偉大創(chuàng)造力。在寫這幾行字的時候,我感到充滿了自信。德不孤,必有鄰。不必向外尋找圣賢哲人,不必抱怨什么當代中國沒有傳統(tǒng)文化大師,我們自己就要做無恒產而有恒心的有恒者。念茲在茲,守中用中。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慎思而篤行,一以貫之。我想,即便起夫子于地下,看到今日的社會歷史情境,哪怕圣人復現于此,也無能出其右者,也只有發(fā)揚直道而行的躬行精神吧?那偉大的仁學思想與中道觀,必將融會于人類普世通行之道而放射光芒。對于這一點,正像三千年前夫子曾無比自信地說,其雖百世可知也!
(作者單位:中國社科院文學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