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奇緣》：冰與火的雙生花

范舟

【摘要】 2013年，華特迪士尼推出的《冰雪奇緣》在全球范圍內(nèi)獲得極高的票房，并摘取了第86屆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的桂冠。不同于以往迪士尼的公主動畫片，《冰雪奇緣》首次出現(xiàn)了兩位重量相當?shù)墓?，并被迪士尼官方同時認可并加冕。此中原因，筆者認為與其敘事結(jié)構(gòu)的雙主角模式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本文從相反相成的雙主角關(guān)系和自成一體的雙主角系統(tǒng)兩個方面入手，簡單論述了《冰雪奇緣》的雙主角敘事模式。

【關(guān)鍵詞】 《冰雪奇緣》；雙主角；相反相成；自成一體

[中圖分類號]J90 [文獻標識碼]A

在剛剛落幕的第86屆奧斯卡頒獎禮中，由華特迪士尼動畫工作室制作的《冰雪奇緣》（《Frozen》）摘取了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以及最佳原創(chuàng)歌曲（《Let it go》）兩項大獎，而其在普通觀眾心目中的受歡迎程度亦可從它突破十億的票房中看出。在《冰雪奇緣》之前，華特迪士尼公司官方認可的公主有11位（1），在2013年制作的《冰雪奇緣》中，迪士尼一舉加冕了兩位公主——安娜公主、艾莎公主（艾莎女王）。同一部動畫加冕兩位公主，這是史無前例的，也充分說明了兩位公主難以取舍的魅力。與冰雪共生的艾莎和熱情似火的安娜成為了影片比重相當?shù)膬晌恢鹘?，冰與火的雙生之花綻放出人間至親至情的動人色彩，構(gòu)成了影片雙主角的敘事模式。

《冰雪奇緣》作為迪士尼出品的動畫片，其表達的情感內(nèi)容必然是愛情、親情、友情，傳達著迪士尼健康積極的家庭觀念精神。不同的是，《白雪公主》、《風中奇緣》等動畫片是以其它線索作為影片的基本矛盾：《白雪公主》的沖突是一個年老女人對少女美貌的嫉妒；《風中奇緣》則是文明白人與原始部族之間的矛盾。這些動畫片在一個大矛盾中穿插著主人公情感的小線索。《冰雪奇緣》在開始的前8分鐘便清楚地交代了故事的主要沖突就在于兩位主人公之間，并且就是情感上而非外在事件的沖突。因此，《冰雪奇緣》不同于以故事情節(jié)帶動人物關(guān)系發(fā)展的結(jié)構(gòu)，與之相反，它是以人物關(guān)系（親情）為主線，以人物關(guān)系帶動故事發(fā)展。正因為《冰雪奇緣》突顯了人物關(guān)系的沖突，矛盾雙方——艾莎和安娜——則必然會成為天平兩端重量相當?shù)碾p主角。

一、一花雙生遙相顧——相反相成的雙主角關(guān)系

在傳統(tǒng)電影的敘事結(jié)構(gòu)中，尤其是動畫片中，雙主角結(jié)構(gòu)并不多見，真人電影《末路狂花》中的塞爾瑪和露易絲、國產(chǎn)動畫片《風云決》中的聶風、步驚云可以算作是影片的雙主角。不論是塞爾瑪和露易絲還是聶風和步驚云，他們都有著相同的驅(qū)使他們行為的欲望：塞爾瑪和露易絲對生活、對社會的反抗；聶風和步驚云對仇人雄霸必殺的決心。欲望形成的目標對于兩位主角來說是外來的，是第三者。兩位主角總是相輔相成，一方失利則一方努力，一方軟弱則一方堅強，如此共同完成著目標。

《冰雪奇緣》的雙主角并非如上述一般相輔相成，而是相反相成的。艾莎和安娜是至親的姐妹，幼時的她們是如此的親密。然而因為艾莎天生的魔法，在她懂得用真愛戰(zhàn)勝恐懼之前，她會傷害親近的安娜。因此兩個人如此渴望親近，卻越走越遠。她們和塞爾瑪、露易絲或聶風、步驚云一樣，都有存在著驅(qū)使她們行為選擇的欲望——彼此間親密的愛，但這一欲望目標不同于外在的社會或仇人，其存在于兩位主角自身的關(guān)系之中。姐姐越害怕傷害妹妹，心中越充滿恐懼，也就越疏遠妹妹；妹妹越是被姐姐疏遠，則越對愛充滿渴望，也就越將姐姐步步緊逼。姐妹倆共同的欲望卻驅(qū)使著她們的行為反向發(fā)展，阻礙著對方欲望的達成。她們之間的人物關(guān)系是沖突和映襯的混合體：有著相近的意志和目標卻產(chǎn)生相互抵觸的行為和結(jié)果。影片從開始至結(jié)束，艾莎和安娜一共只接觸過四次，在前三次接觸中，行動的主體和客體、發(fā)出者和接受者總是不斷交換，沖突不但沒有減弱反而越來越強，似乎陷入了無法突破的循環(huán)之中。

然而迪士尼動畫片總是有個幸福的結(jié)局，這依然依靠著兩位主角相反的關(guān)系，并且將這種相反發(fā)揮到了極致，達到相成。妹妹對愛的強烈渴望使得她要與見過一次的漢斯王子結(jié)婚；姐姐越來越強的恐懼使得她寧愿一人躲在深山也不愿見到妹妹，并再次因恐懼誤傷妹妹。直至最后，漢斯即將殺害姐姐，妹妹在最后一刻全身冰凍而變得堅硬，為姐姐擋去一劍。漢斯是妹妹犯下的錯，誤傷是姐姐犯下的錯，原本相反的矛盾關(guān)系在最后關(guān)鍵的時刻拯救了彼此：妹妹擋下姐姐的劍，因此這一真愛行動化解了她冰封的心；姐姐看到妹妹的舉動才真正懂得愛能克服恐懼。影片并未試圖通過某一次偶然的“巧合”來解決之前所有的矛盾，因此這對于以人物關(guān)系為主線的影片來說是不真實的，那必將徒勞無功。相反，影片很好地利用起人物關(guān)系的走向，將越走越遠的關(guān)系從環(huán)形的另一端拉起。如同在地球的某一處朝相反的方向分開，卻相聚于地球的另一端?？梢哉f，《冰雪奇緣》的雙主角是一種相反相成的人物關(guān)系，在相反發(fā)展到極致后達到相成的和諧統(tǒng)一。

人物關(guān)系的相反相成不僅僅在于最后拯救了彼此，亦在于人物在這種關(guān)系中彼此成長。安娜的行為迫使姐姐離開，此后她冒險去北山找姐姐，希望能夠彌補。而艾莎在被妹妹逼走后，并沒有變成憤世嫉俗的反面人物，她告訴自己“Let it go”，她愿一人呆在山里。這是她們自我努力的第一次成長。這一次成長，她們彼此是分開孤立的，因此也并未完全解決矛盾，于是又繼續(xù)了更深的成長：安娜犧牲自己的生命救了姐姐也救了自己，艾莎看到真愛而徹底克服了恐懼。這一次她們徹底地成長了，雙主角需要依靠彼此，相反相成。

《冰雪奇緣》以人與人之間溫和、復雜而微妙的情感關(guān)系代替了激烈的外部沖突，雖然冰天雪地成為故事的主要畫面，但這些皆可以看作是人物情感的外化。影片強化了以人物關(guān)系為故事發(fā)展線索的敘事方式，弱化了道德規(guī)范、社會價值的存在，使情感回歸到最為質(zhì)樸和純潔的狀態(tài)。20世紀20年代，人們消費“米老鼠”獲得歡樂，而今天，充滿了物質(zhì)氣息的社會，《冰雪奇緣》用親情溫暖人間。艾莎和安娜皆不完美，她們豐滿的性格和一波三折的關(guān)系使她們在影片一開始便獲得了觀眾的認同。她們之間的關(guān)系跟現(xiàn)實中我們與親人之間的關(guān)系是如此的相似，我們跟隨著她們的關(guān)系發(fā)展，再度體驗了人與人之間的愛與矛盾。

二、一枝獨秀香自來——自成一體的雙主角系統(tǒng)

《冰雪奇緣》以姐妹的關(guān)系發(fā)展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以相反以至相成的雙主角關(guān)系貫穿起影片的矛盾沖突，最后達到極富戲劇性的出人意料的高潮和結(jié)局?？v觀全片，兩位公主主角的敘述地位是極高的，形成了一個自成一體的獨立的雙主角系統(tǒng)。

一方面，其他人物尤其是“男性”角色已退居到狹小的一隅。從20世紀90年代起，迪士尼動畫片中的公主們一改柔弱溫順，呈現(xiàn)出獨立自強的面貌。《花木蘭》中的花木蘭替父從軍，拯救家庭乃至拯救了整個國家；《風中奇緣》中的寶嘉康蒂放棄與白人男主角離開，而選擇留在自己的部族，承擔起一個公主對部族對人民的責任。迪士尼的公主在成長，《冰雪奇緣》中的兩位公主也不例外。過去迪士尼動畫片中的英勇帥氣的王子形象在《冰雪奇緣》中蕩然無存，成為了一個冷血無情、心狠手辣的反面人物。王子已不再，20世紀90年代后的“平民化走向”使影片中有了柯里斯托弗這一人物。他是個販賣冰塊的普通人，卻比漢斯王子有良知。然而在觀眾已經(jīng)習慣了的愛情拯救生命的審美期待中，安娜公主放棄了與柯里斯托弗的吻。影片出乎意料地跳出了一吻定乾坤的窠臼，安娜在生命最后一刻為姐姐擋去一劍。也正是這一舉動恰恰救了她自己。兩位主角的成長說到底仍然依靠的是自己，是彼此，是她們緊緊抱團的這一獨立系統(tǒng)。

另一方面，原型文化在《冰雪奇緣》中逐漸消失。以往迪士尼動畫片中總會出現(xiàn)一位或善或惡的巫婆，《風中奇緣》極有使命感的寶嘉康蒂在迷惑不解時要求助柳樹婆婆；《勇敢傳說》中的梅莉達在對母親不滿時尋求巫婆的幫助；《魔法奇緣》中的小樂佩從小被女巫帶去養(yǎng)大。這些已經(jīng)成長了的公主仍然離不開女巫的指點或誤導。在《冰雪奇緣》中巫婆的形象已經(jīng)完全不在，老國王強調(diào)艾莎的魔法是“天生”的而不是被“詛咒”的，也就不存在一個高于她們姐妹關(guān)系的人物或力量。如此，一貫存在的“智叟”原型被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人物自身存在的問題。艾莎的魔法并不是神話故事中的特異功能，更像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的品性，一種與生俱來、有好有壞的天性。

不僅僅是巫婆形象的消失，《冰雪奇緣》更是對“公主”身份做了大膽的顛覆。一直以來“公主”是迪士尼極為典型的人物形象，承載其話語信息?！肮鳌笔钦?、善、美的化身，無論是白雪公主、灰姑娘、長發(fā)公主，這些女孩同時擁有著“公主”的身份和美好的品性。同時，在獲得公主身份時，主人公往往也獲得了自由幸福的生活，《灰姑娘》、《魔發(fā)奇緣》、《青蛙與公主》等皆是如此。可見，“公主”與“美好”共存。在《冰雪奇緣》中，艾莎公主有著帶有邪惡色彩的魔法，并在無意間傷害過別人。她并不勇敢，從小到大以逃避來遏制恐懼。安娜沒有魔法，渴望真愛，但她睡覺流口水、頭發(fā)亂糟糟，還不時地給姐姐添麻煩?！肮鳌痹僖膊皇峭耆恼?、善、美，她們和普通女孩一樣有血有肉。影片不僅顛覆了“公主”的美好形象，甚至讓“公主”成為矛盾沖突的載體。正因為艾莎是一位必定繼承王位的公主，老國王才會讓她始終隱忍。也正是因為知道自己的身份，艾莎才會更加恐懼。試想一下，艾莎和安娜是普通人家的兩個女孩，艾莎的魔法一定不會為她們帶去如此多的困擾?？梢?，《冰雪奇緣》大膽消解了迪士尼曾苦心經(jīng)營的“公主”的美好，讓“公主”從“自由”的代名詞走向了“束縛”。影片以“公主”的身份架構(gòu)故事，卻時刻傳達出對“平凡親情”的熱切渴望，“平民化走向”已經(jīng)不僅僅局限于公主身邊的男性，連“公主”自己也開始走向了“平民”。

雖然《冰雪奇緣》和以往的動畫片一樣皆取材于童話、神話、民間傳說，但其改動之大，足以見原型文化在迪士尼動畫片中的逐步消失，取而代之以現(xiàn)代人的真實情感。不論是“智叟”形象的消失或是“公主”形象的顛覆，原型文化的抽離使《冰雪奇緣》剩下的只是兩個女孩。這兩個女孩不依靠巫婆的指點和幫助，不依靠公主身份的特權(quán)，亦不依靠任何來自她們兩個相互關(guān)系之外的人或事，她們的成長是她們自己的。

需要說明的是，影片巧妙地安排了一個使者穿插于姐妹關(guān)系之中——雪寶。這一形象在筆者看來與其他人物不同，它是處于姐妹倆相對獨立的整體之內(nèi)的（圖1）。

姐妹倆幼時關(guān)系極好，姐姐用魔法做了一個雪人——雪寶，并對妹妹說：“I am Olaf and I like warm hugs?！痹诮憬惚桓綦x之后，妹妹反復地唱著：“Do you want to build a snowman？”姐姐逃離至北山后情緒第一次放開，又在無意識的情況下造出了雪寶。這個雪寶是姐妹倆內(nèi)心深處的美好回憶，代表著她們的親密關(guān)系。迪士尼動畫片常常使用“雙人搭檔”組合，花木蘭和木須、寶嘉康蒂和米高，小動物們和女主人形影不離，它們的情緒與女主人也非常一致。不同于這樣的“雙人搭檔”，雪寶不是艾莎也不是安娜的搭檔。它由艾莎所造，但常與安娜在一起，它的全身由艾莎所賜，而鼻子由安娜添加。它是姐妹倆之間的使者，外化著疏遠關(guān)系中的內(nèi)心。雪寶全身冰雪，但能享受陽光，正如雪一般的艾莎和火一般的安娜最終回到幼時的親密一般。動畫片利用了它天馬行空的優(yōu)勢塑造了一個現(xiàn)實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雪寶，是一朵冰火交融的雙生花。

三、結(jié)語

影片以姐妹之間的人物關(guān)系推動著情節(jié)的發(fā)展，其被消解的“公主”身份讓她們真正走近了觀眾。我們跟隨她們關(guān)系的發(fā)展，體驗和思考著我們自身的情感?！侗┢婢墶凡辉僭噲D創(chuàng)造夢境般可望而不可即的童話，它用冰雪溫暖世界，溫暖人心?！巴踝雍凸鳌?、“惡龍和勇士”、“巫術(shù)和愛”，這些在改編自童話的動畫片中頻頻出現(xiàn)的形象在《冰雪奇緣》中已不再顯眼，幾乎快被它們磨平了的想象力在《冰雪奇緣》中再度形象煥發(fā)。符合現(xiàn)代大眾的審美趣味和不落窠臼的別樣題材是《冰雪奇緣》給我們的極大啟示。

作為動畫片，不論是簡單明了的線性敘事、鮮艷明亮的圖畫色彩、真實可愛的人物造型或是優(yōu)美動聽的配樂歌曲，《冰雪奇緣》都恰到好處地完成了。但《冰雪奇緣》在部分場景，尤其是第80分鐘左右開始的高潮中，為了達到視覺感官的極大刺激，烘托出極強烈的高潮氣氛，其風雪畫面通過3D技術(shù)達到了極致，漫天飛雪在音響中狂歡，怒吼的狂風在耳邊回響。影片放映至此，影院中不止一個兒童發(fā)出了不安的響動。成年人也許可以在如此的影像奇觀中尋找刺激，釋放壓力。但是作為充滿稚氣的兒童是否因此感到恐懼？在筆者看來，動畫片自然應(yīng)該發(fā)揮其優(yōu)勢，展現(xiàn)想象力，天馬行空地講述故事。然而動畫片畢竟以兒童為主要受眾群，必然不能為了成年世界的感官刺激而過分突顯奇觀化的影像，尤其是帶有暴力的、毀滅性的消極的影像奇觀。

《冰雪奇緣》以“公主”來打“親情牌”，其具有普世價值的情感基調(diào)為它贏得了名與利的雙豐收，贏得了從年幼到年長的觀眾群。愿動畫片不要被成人世界所迷惑，要始終保持一顆充滿童真的心，既能作為成人的夢幻天堂，又是兒童的精神樂園。

注釋：

（1）分別是1937年《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中的“白雪公主”、1950年《仙履奇緣》中的“仙杜麗娜公主”、1959年《睡美人》中的“愛洛公主”、1989年《小美人魚》中的“艾麗兒公主”，1991年《美女與野獸》中的“貝兒公主”、1992年《阿拉丁》中的“茉莉公主”、1995年《風中奇緣》中的“寶嘉康帝公主”、1998年《木蘭》中的“花木蘭”、2009年《公主與青蛙》中的“蒂安娜公主”、2010年《魔發(fā)奇緣》中的“樂佩公主”、2012年《勇敢傳說》中的“梅莉達公主”，這11部動畫長片中的11位公主深受觀眾喜歡而被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