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麗波
摘 要:范仲淹《漁家傲》橫空出世,以蒼涼悲壯的詞風,把五代至北宋詞壇的柔弱無骨的風氣一掃而空,打破了花間派只寫男女私情活、風花雪月和宮廷生活的局限,把詞這種新興的文體真正引向了抒情軌道。
關(guān)鍵詞:邊塞詞;意境;詩言志;開拓
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蘇州人,北宋時期著名的政治家和文學家??刀ㄔ辏?040),西夏元昊犯邊,攻略延州,范仲淹經(jīng)韓琦舉薦,任陜西經(jīng)略安撫副使兼知延州(今延安),期間多次打敗前來進犯的西夏軍隊,并整頓軍紀,修筑大興順城,改善同周邊少數(shù)民族的關(guān)系,采取積極防御的戰(zhàn)略,大大提高了邊軍的戰(zhàn)斗力和士氣。富弼在《范仲淹墓志銘》中說“公至,大閱州兵,愛撫士卒”,“不數(shù)月,舉為精銳,士氣大振,人心思戰(zhàn)?!碑敃r有民謠曰:“軍中有一韓,西賊聞之心骨寒;軍中有一范,西賊聞之驚破膽?!?/p>
1041年,朝廷試圖用速戰(zhàn)速決的戰(zhàn)略解決西夏對宋朝的威脅,范仲淹曾上奏要求暫緩出兵,未被采納。韓琦曾約范仲淹一起進兵,并用語言相激,范仲淹不為所動,并力主當靜觀其變,未可輕兵深入。結(jié)果韓琦在好水川一役全軍覆沒,宋廷為之震驚?!稙懰浡劇肪?2中記載宋軍此役不僅宋軍大將任福陣亡,而且“指揮使將佐死者十五人,軍員二百七十一人,士卒六千七百余人,亡馬一千三百匹,殺虜民五千九百余口,熟戶一千四百余口。”元昊大軍直抵延州城下。1042年,宋軍主力又在定川呰被圍殲,陣亡將領十六員,士卒九千四百多人,損失馬匹六百余匹。西夏的攻勢咄咄逼人,范仲淹此時守邊局勢更加艱難,遂采取“屯兵營田”和“廣筑城”為主的“嚴邊實內(nèi)”的防御戰(zhàn)略,在地勢險要之處筑城,一面固守孤城,隨時防范有西夏大軍的進犯;一面步步為營,伺機而動,有效地打擊了西夏軍隊的進犯。這就是范仲淹《漁家傲》中所描寫的邊塞生活背景。
宋魏泰在《東軒筆錄》卷十一中說,“范文正守邊日,做《漁家傲》數(shù)闕,皆以‘塞下秋來為首句,頗述鎮(zhèn)邊之苦?!笨梢姺吨傺驮谖鞅笔剡厱r期曾經(jīng)寫下一系列的《漁家傲》,可惜僅流傳下來一首,其余的都散佚了。范仲淹一生出將入相,文治武功,并無意做詞人,在《全宋詞》中也僅存詞五首。但是范仲淹的《漁家傲》卻能繼承盛唐時期邊塞詩的風韻,并首次將其引入詞中,“感于事”、“動于情”,成為宋詞中邊塞詞的開拓者。
《漁家傲》上闋以“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焙怅栄闳?,既說明氣候轉(zhuǎn)冷,又暗示鴻雁已經(jīng)難以傳書,和下闋的“家萬里”,“歸無計”相互呼應,四面的邊角聲悲涼凄厲,夕陽的余暉下,一座孤城矗立在千山環(huán)抱之中。邊塞的蒼涼壯闊與將士們久戍邊塞的沉重心情,以景色的描寫襯托人物去國懷鄉(xiāng)的孤獨心情,很自然的引出了下闋的“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fā)征夫淚。”《漁家傲》的下闋實則是以報國之志來壓制思鄉(xiāng)之苦,凄涼之中又有悲壯?!把嗳晃蠢铡憋@然是借竇憲追逐單于,登燕然山刻石紀功的典故來表達自己的心愿:作為坐鎮(zhèn)一方的將帥,在消除西夏對宋朝的邊疆威脅之前,他只能選擇“匈奴未滅,何以為家”。國難鄉(xiāng)愁是一組矛盾,在凄涼笛聲與“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壯闊場景互為交織,將各種情感和場景有效地組合在一起,尤其是將邊塞之苦、思鄉(xiāng)之情和將士們的抱負與無奈對立在一起抒寫,現(xiàn)實與理想的矛盾對撞形成強烈的藝術(shù)效果,生命的悲劇意識在此升華?!稘O家傲》上闋寫景,卻景中有情;下闋寫情,卻情中有景,乃是情景交融的佳作。在意境的營造上真正的做到了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所推崇的“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于理想故也!”
范仲淹在《唐異詩序》中說:“意必以淳,語必以真,樂則歌之,憂則懷之。無虛美,無茍怨?!狈吨傺偷脑妼W還是主張“詩言志”,認為詩歌的目的是“羽翰乎教化之聲,獻酬乎仁義之醇,上以德于君,下以風于民?!狈吨傺偷摹稘O家傲》中也隱約有這種思想,可以說是“以詩入詞”,把盛唐邊塞詩的風格大膽地引入了詞中?!皾峋埔槐胰f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fā)征夫淚。”這種慷慨激昂的感慨屬于典型的“詩言志”。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庇诓粍勇暽?,將自己強烈的感情蘊含在如畫的景物之中,然后在用直白的話語直抒胸臆,這是范仲淹詞的一大特色,也是范仲淹詞超越于前人的地方。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詞至李后主眼界始大,感慨遂深,變伶工之詞為士大夫之詞?!睂嶋H上北宋詞壇在李煜之后,并沒有順利地發(fā)展到抒發(fā)個人情感的“士大夫之詞”,而是繼續(xù)在宮廷詞的狹小范圍內(nèi)徘徊。北宋最具有代表性的詞人晏殊和歐陽修,都深受“花間派”的代表性詞人馮延巳的影響,描寫的藝術(shù)空間和思想境界從未突破“花間派”宮廷兒女私情的窠臼。直到范仲淹的《漁家傲》橫空出世,以“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的蒼涼悲壯的詞風,才把五代至北宋詞壇的柔弱無骨的風氣一掃而空,打破了花間派“淺斟低唱”,只寫男女私情活、風花雪月和宮廷生活的局限,把詞這種新興的文體真正引向了抒情軌道。詞這種新興的文體被用以描寫廣闊的生活空間,自由地抒發(fā)作者的慷慨悲情,風格上既有傳統(tǒng)邊塞詩的沉郁悲涼的特色,亦有壯闊雄渾的時代風格。范仲淹不僅對后來蘇軾、辛棄疾等豪放派詞人的影響深遠,而范仲淹其它詞作中細膩的抒情風格也深刻的影響了李清照等婉約派詞人,可以說范仲淹是介乎豪放和婉約之間的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