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夢飛
南京大學,江蘇 南京210093
京杭大運河全長1700多公里,明清時期作為溝通南北經濟和交通的大動脈,不僅促進了沿線城鎮(zhèn)經濟的發(fā)展和南北經濟文化的交流,也成為當時連接中國和世界的橋梁和紐帶。明清時期,大批外國使者、傳教士、旅行家等由此經過,運河沿線的交通和水利設施、城鎮(zhèn)鄉(xiāng)村以及風土民情,給這些運河上的外國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京杭大運河也因此成為外國人觀察當時中國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重要窗口。
朝鮮成宗十九年、明朝弘治元年(1488年)正月三十,朝鮮濟州等三邑推刷敬事官崔溥聞父喪,閏正月初三,率從者42人登船奔喪,不幸遭遇風浪,漂流海上14天,歷經艱險,同月十七日在中國寧波府屬地獲救登岸。在中國官員的押送下,從寧波沿著日本貢使的路線北上。二月初六抵杭州,十三日又從杭州啟程北上。一路上船行運河,過驛過閘,二十一日到鎮(zhèn)江,次日渡江到揚州,二十七日抵淮安,三月二十七日到通州張家灣,貫通運河,全程歷時44天,崔溥也成為明代行經運河全程的第一個朝鮮人。
崔溥在北京覲見明朝皇帝后,于四月二十四日從北京會同館啟程由陸路回朝鮮。回國后,他立即奉李朝國王之命撰寫經歷日記,七天后向成宗進呈,此日記即是《漂海錄》。此書盡管出自朝鮮人之口,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當時明代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交通和生活習俗等各方面的狀況,尤其是關于明代運河交通和水利設施以及運河沿岸城鎮(zhèn)的記載,堪稱極為難得,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和史料價值。
明清時期的蘇北地區(qū)位于長江以北,東臨黃海,處黃河、淮河下游,大運河縱貫南北,里下河貫穿其腹地,是南北漕運的必經之地,也是淮鹽運銷的重要區(qū)域。淤由于黃、淮、運在此交匯,大量治黃保運的河工集中于此,其地理位置的樞紐性對明清統(tǒng)治者來說不言而喻。明代蘇北段運河主要由徐州、淮安和揚州三段運河組成,無論哪一段運河在整個明代漕運體系中的地位都至關重要。蘇北段運河是明代京杭運河的重要河段,崔溥在《漂海錄》中對其沿岸的驛站、閘壩、城鎮(zhèn)、名勝古跡等也有極為詳細的記載,這些記載對于我們了解明代蘇北段運河的發(fā)展情況,加深我們對明清京杭大運河的認識無疑具有重要意義。
揚州地處大運河與長江交匯點,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促進了商品經濟的繁榮,史稱“其視江南北他郡尤雄”,“為東南一大都會”。所謂“以地利言之,則襟帶淮泗,鎮(zhèn)鑰吳越,自荊襄而東下,屹為巨鎮(zhèn),漕艘貢篚歲至京師者,必于此焉是達。鹽策之利,邦賦攸賴”。[1](P1)崔溥等人于二月二十二日夜到達廣陵驛,進入揚州境內,次日經過揚州府城。《漂海錄》記載:“是日雨。朝發(fā)廣陵驛,過揚州府城。府即舊隋江都之地,江左大鎮(zhèn),十里珠簾、二十四橋、三十六陂之景為諸郡最,所謂‘春風蕩城郭,滿耳沸笙歌’之地。臣等由舟而過,不得觀望,所可見者,鎮(zhèn)淮樓而已。樓即城南門,有三層。沿河而東而北,過夏國公神道廟、觀音堂、懷遠將軍蘭之塋、晏公廟、黃巾壩、北來寺、竹西亭鋪、收鈔廳、揚子灣巡檢司、灣頭關帝廟、鳳凰橋墩、淮子河浦、河泊八塔鋪、第五淺鋪、稅課局、四里鋪、劭伯寶公寺、迎恩門,所過有閘二座,至劭伯驛。驛北有邵伯大湖,棹傍湖邊二里、三里許,至邵伯驛遞運所。因水漲風亂不得夜過湖,故經宿焉。”[2](P114-115)
二月二十四日,崔溥等人繼續(xù)北行,在行進途中看到了新筑的邵伯湖石塘,并在當夜到達高郵城南的孟城驛。《漂海錄》記載:“是日晴。自邵伯遞運所沿邵伯湖新塘,過邵伯巡檢司、邵伯鎮(zhèn)、馬家渡鋪、三溝鋪、腰鋪、露筋烈女祠、露筋鋪、玉琴鋪、八里鋪。新塘石筑,長可三十余里。又沿新開湖,夜二更到孟城驛。驛在高郵城南三里?!盵2](P115)
崔溥等人于二月二十五日過高郵州。嘉慶《高郵州志》記載:“高郵為古邗溝地,秦屬九江郡,立郵亭,故稱秦郵,自是或置縣,或置軍,或置府,或置路,明始為州?!盵3](P1)崔溥在其《漂海錄》中對高郵運河的有關情況做了詳細記載:“是日陰。雞報時,發(fā)孟城驛,過高郵州。州即古邗州。邗溝一名寒江,回抱南北水路之要沖。州城枕大湖,湖即高郵湖也。江湖之勝,人物之繁,亦江北一澤國。蓋夏禹時,江淮未通,故《禹貢》:‘沿于江海,達于淮泗?!羺峭醴虿钍奸_邗溝,隋人廣入,舟楫始通焉。又至西河塘,塘在湖邊,木柵長七十余里。湖中有島,島有七公廟,望之微茫如仙觀焉。又過樊將軍廟、前總鋪、塘頭鋪、巡檢司、張家鋪、井亭鋪、塘灣鋪至界首驛。驛與遞云所東西相對?!置坝晷凶計霚\,沿界首大湖,湖邊有長堤,過巡檢司、槐角樓,夜泊氾水鋪前?!盵2](P116)
崔溥等人于二月二十六日從氾水鋪出發(fā),繼續(xù)北行,沿途經過氾光湖、寶應湖、安平驛、寶應縣城、白馬湖等,夜晚到達淮安所屬淮陰驛,并由此進入淮安境內?;搓庴A的設置,始于宋代,原在舊城西望云門外,正德《淮安府志》記載淮陰驛:“舊址在郡城望云門外,官河西岸。洪武三年,知府姚斌開通菊花溝,取水陸路便,改遷新城東北。永樂十三年,平江伯陳瑄開運河,堤筑新路,官民舟楫俱由西便。宣德六年,仍遷于舊基,歲久傾圮?!盵4](P81)由于漕運的興盛和淮安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使得淮陰驛在明代天順和萬歷年間幾經重修和擴建,頗具規(guī)模?!镀d洝酚涊d:“是日陰。過氾光大湖及寶應大湖至安平驛。又過寶應縣治,過白馬大湖及白馬鋪、黃浦鋪、平河橋、里涇河、鎮(zhèn)店、十里亭鋪,夜泊淮陰驛。自氾水至鋪至此百余里間,東岸筑長堤,或石筑,或木柵,綿連不絕?!盵2](P117)
淮安位于京杭大運河中部,明清時期的淮安是黃河、淮河、運河的交匯處,為商旅必經的咽喉要道。永樂年間京杭運河重新貫通后,淮安因其處于南北咽喉,成為重要的漕運樞紐,大量漕船和商船由此往來,繁忙的漕運促進了淮安商品經濟的繁榮。天啟《淮安府志》卷2《輿地志·形勝》稱:“淮蓋江北大都會云。二城雄峙,輔車相依??缁茨媳?,沃野千里?;淬舡h(huán)帶于西北,湖海設險于東南。左襟吳越,右引汝汴,水陸交通,舟車輻輳?!盵5](P82)光緒《淮安府志》記載:“秋夏之交,西南數(shù)省糧艘銜尾入境,皆停泊于城西運河,以待盤驗,車挽往來,百貨山列,河督開府清江浦,文武廳營星羅棋布,儼然一省會?!盵6](P26)
崔溥等人于二月二十七日到達淮安府。在其《漂海錄》對淮安城內的名勝古跡和漕運機構做了極為詳細的記載:“是日雨?;搓庴A對岸,馬頭城門外,有漂母祠,其北又有胯下橋,即韓信寄食受辱之地。驛又與遞運所接,遞夫廠相對。自驛棹舟,傍淮安府。府即舊東楚也,實東南重鎮(zhèn)。其舊城內,有府治、山陽縣治、淮安衛(wèi)及都堂府、宗兵府、御史府等諸司。舊城之東,又筑新城。新城之中有大河衛(wèi),余司未及設。新舊城間,隔一里許,湖水襟帶于兩城之內外,而城與人居皆在平島中。過自南渡門而北至淮河。其間,有金龍四大王廟、浮橋亭、龍興塔、鐘樓殿、雷神店、西湖河嘴、老和尚塔、鈔廳、板閘、移風閘、鳳翥門、工部廠、清江閘、常盈蒼門、天妃廟、東岳仁圣宮、靈慈宮、平江公襄侯廟、漕運府、總廠東街、總廠西街、福興閘、玄帝祠、佑圣祠、新藏閘。又其間,有鳳陽中都、鳳陽左衛(wèi)、龍虎右衛(wèi)、龍江左衛(wèi)、豹韜衛(wèi)、豹濤前衛(wèi)、淮安衛(wèi)、大河衛(wèi)、鎮(zhèn)江衛(wèi)、高郵衛(wèi)、揚州衛(wèi)、儀真衛(wèi)、水軍又衛(wèi)、府軍前衛(wèi)、泗州衛(wèi)、邳州衛(wèi)、壽州衛(wèi)、長淮衛(wèi)、廬州衛(wèi)等?;茨稀⒔?、江南諸衛(wèi)會于此,造船具有廠。大抵大江、淮河四、五里間,地多大浸巨湖,如邵伯湖、高郵湖、界首湖、白馬湖等。湖之大者,四面無際?!盵2](P117~118)
由于南宋初年黃河奪泗入淮,侵奪淮河河道,再加上黃河河道在很長時間里用作運河河道,故淮安境內黃、淮、運交匯,很難分辨清楚黃河和淮河的具體界限。這在《漂海錄》中也有相關的記載:“是日,冒大雨過淮河,一名黃河?!盵2](P118)崔溥問隨行的明朝官員傅榮:“以《禹貢》觀之,黃河過積石、龍門、華陰、低柱、大伾諸山,又過洚水,大陸為九河,為逆河,東北入于海?;此^桐柏山,會泗、沂,東入于海。林之奇以謂,河下流兗受之;淮下流徐受之。然則淮與河源不同,流派不同,入海之地亦不同。今河為淮河流也?”[2](P118)傅榮回答道:“在我大明朝,鑿河路,注之淮,合流入海。河失故道,與《禹貢》有異?!盵2](P118)崔溥接著記載了他所看到的淮河:“淮河實眾水所潨。黃河與淮水河流為西河。西河水色黃,故謂黃河;東河水色青,故為清河。二河流于此,總謂之淮河。河廣十余里,深無底,水流暴急。河邊有耿七公神祠,又有黽山臨河?!盵2](P118)給我們留下了關于黃淮最直觀的印象。崔溥等人渡河后,“溯東河而上,至清口驛。夜經清河縣至無人煙之岸。嘗聞清河縣治有韓信城、甘羅城,夜不能見?!盵2](P118)
崔溥等人在經過二十八日一整天的行進后,于二十九日經張思忠淺、白廟淺到達桃源驛。崔溥在其《漂海錄》中記載:“驛西有三結義廟,即劉備、關羽、張飛之廟也。驛中又有去思碑。溯龍溝河,過桃源縣而北,又過崔鎮(zhèn),昏至古城驛?!盵2](P119)二月三十日,崔溥等人到達宿遷。明代宿遷屬當時的邳州管轄,而邳州又屬淮安府管轄?!镀d洝酚涊d:“是日陰。朝,自古城驛過武家溝,溯白洋河、陸家墩小河口至鐘吾驛。驛前有黃華、蜚英、雙桂等門。驛北有宿遷縣也。又有遞運所,順風張帆,疾行若飛。過皂河、青墩、沙方等淺,夜三更至直河驛?!盵2](P120)
崔溥等人于三月一日經過邳州。邳州,古稱邳國、下邳,明代屬淮安府管轄,清代雍正年間劃歸徐州府管轄,延續(xù)至今。正德《淮安府志》記載邳州:“東連淮海,西接彭城,南濱泗水,北距瑯琊,為徐之左臂。漢晉以來,英雄必爭之地?!盵4](P15)咸豐《邳州志》記載邳州:“其地北控齊魯,南蔽江淮,西走梁宋,東俯臨朐海。魏晉以來,常為重鎮(zhèn),蓋水陸之要沖,南北之襟喉?!盵7](P251)《漂海錄》記載:“是日陰。由直河驛過龍江、匙頭灣、合沂等淺,沂水自東北流合于此河。行至下邳驛。驛在州城南。邳州,故剡子廟,即仲尼問官處;西有艾山,即魯公齊侯相會之地。又有半河山,山上有羊山寺。又有石磐山,距河岸六、七里。……邳之知州姓李,邳州衛(wèi)指揮姓韓,來見臣,遇以禮,以面筋一盤、豆腐一盤、素菜二盤餽之。自驛前西轉,過邳州城,又過一津,渡白浪口、干溝兒。雞報,過新安遞運所。平明,至新安驛。臣等自溯東河以后,河水廣闊,兩岸高峻,不能時時觀望?!盵2](P120~121)崔溥等人過新安驛后,繼續(xù)北行,當天抵達徐州城東南的房村驛。
徐州,古稱彭城,由于其重要的地理位置,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清人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稱徐州:“岡巒環(huán)合,汴泗交流,北走齊魯,西通梁宋,自昔要害地也?!盵8](P1388)古代徐州水系縱橫,在中國水運史上有重要的地位,流經彭城最主要的河流為泗水和汴水。無論是中國有史以來記載的黃溝、鴻溝、通溝和邗溝,還是隋朝開鑿的大運河,元明清時期的京杭大運河,都與流經徐州的古泗水或古汴水有著緊密的關聯(lián)。
南宋初年,黃河奪泗入淮,黃河從此流經徐州長達700多年。元明時期,徐州黃河河道長期被用作運河河道。徐州段運河是當時京杭運河中極為重要的一段。正統(tǒng)《彭城志》記載:“徐居南北水陸之要,三洪之險聞于天下。及太宗文皇帝建行在于北京,凡江淮以來之貢賦及四夷之物上于京者,悉由于此,千艘萬舸,晝夜罔息?!盵9](P3594)萬歷十五年(1587年)十月,當時的內閣大學士申時行就上奏稱徐州段運河:“國家運道,全賴黃河。河從東注,下徐、邳,會淮入海,則運道通;河從北決,徐、淮之流淺阻,則運道塞。此咽喉命脈所關,最為緊要。”[10](P188)明代徐州作為直隸州,下轄豐、沛、蕭、碭山四縣,屬當時的南直隸管轄。崔溥等人在徐州境內停留數(shù)天之久,在其《漂海錄》中對明代徐州段運河的有關情況也做了較為詳細的記載。
在經過淮安所屬邳州后,崔溥等人于三月二日經過徐州的房村驛?!镀d洝酚涊d:“是日,少雨大風。自新安驛過馬家淺、雙溝、豐沛蕭碭四縣夫廠及房村集,又過金龍顯圣靈廟,至呂梁小洪。以竹索纖舟而上,過尼陀寺,西岸有關羽、尉遲恭、趙昂之廟。又過房村驛至呂梁大洪。”[2](P121)明代徐州段運河之所以極為重要而又難以治理是因為有呂梁洪和百步洪(又稱徐州洪)兩處險段?!昂椤笔欠窖?,石阻河流曰“洪”,自徐州洪至呂梁洪50里間,水流落差大,水中怪石林立。二洪中尤以位于徐州城東南50里處的呂梁洪最稱險惡。呂梁洪分上、下二洪,綿亙七里余,水流湍急,水中怪石林立,船只經過必須依靠纖夫的牽挽,否則不但逆水行舟艱難,且可能撞上水中巨石,致船毀人亡。徐州、呂梁二洪如此之險,故史書中多有“徐、呂二洪者,河漕咽喉也”,“自漢唐來,糧運皆避之”的說法。崔溥在這里用生動的語言為我們詳細地描述了徐州呂梁洪之險狀:“洪在呂梁山之間,洪之兩旁水底亂石、巉巖峭立,有起而高聳者。河流盤折至此開岸,豁然奔放,怒氣噴風,聲如萬雷,過者心悸神怖,間有覆舟之患。東岸筑石堤,鑿齟齬以水勢。雖鼻居舠必用竹綯,須十牛之力,然后可挽而上。臣等自青山龍神寺前,逆洪水過形勝樓,夜過工部分司、王家橋、李家橋、老聃廟至水首廟前。洪之湍急處可八、九里?!盵2](P121)
三月初三日,崔溥等人經過徐州城?!镀d洝酚涊d:“是日雨,大風。曉過九女塚、子方山至云龍山。山上有石佛寺,甚華麗。其西有戲馬臺、拔劍泉。又過蝗蟲集、夫廠、廣運倉、國儲門、火星廟至彭城驛。登庸門、進士朱軒在驛前。徐州府城在驛西北二、三里。徐州,古大彭氏國,項羽自稱西楚霸王定都于此。城之東有護城堤,又有黃樓甚舊基,即蘇軾守徐時所建。蘇轍有《黃樓賦》至今稱道?!盵2](P122)運河的流經導致了明代前期徐州商品經濟的繁榮,崔溥在《漂海錄》中稱:“江以北,若揚州、淮安,及淮河以北,若徐州、濟寧、臨清,繁華豐阜,無異江南。”[2](P193)崔溥在此還看到了明代徐州段運河的另一險段百步洪(又稱徐州洪),崔溥同樣在《漂海錄》中做了詳細的記載:“臣等自驛過夫廠,廠在兩水交流之中。過至百步洪,泗、洙、濟、汶、沛水合流自西北,至徐州城北,泗清汴濁會流,南洪于是洪。洪之湍急處雖不及呂梁之遠,其險峻尤甚。亂石錯雜,磊砢如虎頭鹿角,人呼為翻船石,水勢奔突,轉折壅遏,激為驚湍,涌為急溜,轟震霆,噴霰雹,沖決倒瀉,舟行甚難。臣船自工部分司、清風堂之前,用人工百余,徇兩岸牽路,以竹所縛舟,逆挽而上?!盵2](P122~123)
由于徐州段運道的重要性,再加上有呂梁洪和百步洪兩處險段,明朝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對其進行治理。永樂十二年(1414年),平江伯陳瑄疏鑿河道,并于呂梁上洪洪口建閘。永樂十六年(1418年),又置呂梁洪上下二閘,上閘在洪北,下閘在洪南。宣德四年(1429年)十一月,經陳瑄奏議,在謝溝、胡陵城分別設置閘官。宣德七年(1432年)又進一步深鑿呂梁漕渠,并安置了兩座石閘,按時啟閉以節(jié)水。英宗初年,“再浚引河水及徐呂二洪,西小河會通安流。”[11](P2082)正統(tǒng)七年(1442年),“參將湯節(jié)在徐州洪上游修筑堤壩,逼水歸月河,在月河南口設閘以積水?!盵12](P439)成化四年(1468年)六月,工部管洪主事郭升奏請“以大石修砌呂梁二堤,外錮鐵錠,內填雜石,又奏請鑿去外洪惡石?!盵12](P439)
繼郭升之后,徐州洪主事尹珍、饒泗又相繼鑿去洪中亂石。在治理徐州洪的同時,對呂梁河道也進行了開鑿。成化五年(1469年)三月,王儼對呂梁下洪進行了鑿治,“石如狼牙交者,斷之;如牛飲下者,截之;如龜背露者,夷之;淵然魚鱉之宮,窒之?!盵13](P564~565)崔溥等上岸步行,見鋪石堅整,于是詢問隨行的明朝官員傅榮:“治此路者其有功于后世乎?”傅榮答道:“在昔,此路湫隘,稍遇水漲,無路可尋,水退則土去石出,艱于步履。近年,郭升、尹庭用相繼修補,用石板甃砌,扣以鐵錠,灌以石灰,故若此堅且固矣”。[2](P123)從崔溥和傅榮的問答中我們可以看出,明代前期對徐、呂二洪的治理可謂取得了顯著成效。
三月四日,崔溥等人繼續(xù)北行,在徐州北郊見到了當時的運河浮橋?!镀d洝穼Υ艘沧隽擞涊d:“扯舟至遞運所。所前有起鳳門、沐浴堂,又以舟為橋,截河流,號為大浮橋。橋之上下,檣竿如束,撥橋中二舟以通往來船,船過還以所撥之舟復為橋。臣船過是橋及搭應夫廠,至泊于蕭縣之水次倉前河畔。”[2](P124)三月五日,崔溥等人繼續(xù)前行?!镀d洝酚涊d:“過劉城鎮(zhèn)。是日晴。曉發(fā)船,過九里山至洞山,山有十王殿。又有秦梁洪鋪、茶城店、梁山寺至鏡山市鎮(zhèn)。山有上下寺,皆巨剎。又過集殿、白廟兒鋪、夾溝淺至夾溝驛。驛丞忘其姓名,不從陳萱之言,供饋臣等甚優(yōu)。”[2](P124)在夾溝驛黃家閘,崔溥等人看到了閘上的眉山萬冀碑。依據《漂海錄》中的記載,眉山萬翼碑的主要內容如下:
“洪惟我朝太祖高皇帝龍飛淮甸,混一寰宇,乃建都南京以臨天氣。暨我太宗文皇帝紹基鴻業(yè),遷都北京。于時,方岳諸鎮(zhèn)及四夷朝聘貢賦,每歲咸會于畿內。而滇蜀、荊楚、甌越、閩浙,悉由揚子江泛東海,沿流北入天津,渡潞河詣京師。其江海之闊,風波之險,京儲轉輸為難,故我太宗文皇帝慮東南海運之艱,乃召股肱大臣往徐、揚、淮、濟,度地勢,順水性,東自瓜州,西自儀真,咸作壩以截之,俾不泄于江。仍因近世舊規(guī),鑿漕引水為河,而總會于揚,由揚到淮,由淮至徐,由徐至濟。自濟以南,則水勢南下,接黃河會淮入海;自濟以北,則水勢北流,接衛(wèi)河會白河亦入于海。上復以地形南北高下不一,分泄水勢無以貯蓄,非經久計,仍命有司置閘,或五、七里一閘,或十數(shù)里一閘,潴水濟舟,迨今淵源不竭。自是方岳藩鎮(zhèn)與夫四夷朝聘會同,及軍民貢賦轉輸、商賈貿易,皆由于斯。而舟楫之利始通乎天下,以濟萬民無復江海風濤之厄,我太宗是作實纘禹之功,補天之不足,開萬世太平之圣典也。矧徐乃古彭城東方大郡,襟淮帶濟,為南北兩京喉舌。徐之北,黃家村之東,有山溪一派,南流入閘,水勢洶涌多伏流,走沙壅塞淤淺,舟楫經此,恒為阻隘,民甚病焉。天順戊寅春,有司具疏聞于朝,我英宗睿皇帝丕纘洪體,益篤前烈,乃召有司立閘以通之,設官以理之。自是舟楫往來無復前患云云?!盵2](P124~125)
碑文告訴我們,經過明代永樂年間的治理,京杭大運河全線貫通,運道才基本定型,從此“方岳藩鎮(zhèn)與夫四夷朝聘會同,及軍民貢賦轉輸、商賈貿易,皆由于斯”,真正成為南北經濟文化交流的大動脈以及外國使節(jié)來華的重要通道。明代運道治理的重點主要在揚州、淮安、徐州、濟寧一帶,即黃運交匯地區(qū)。碑文還介紹了徐州運道的重要性以及黃家閘設立的原因。此碑記不見載于我國史籍和志書,也未見我國運河史研究學者引用和研究,更顯得彌足珍貴。在看過碑文之后,崔溥等人繼續(xù)北行?!镀d洝酚涊d:“閘官開閘,令人功牽上臣船以過。又行過義井、黃家鋪、侯村鋪、李家中鋪、新興閘、新興寺、劉城鎮(zhèn),夜三更至謝溝閘?!盵2](P125)
三月六日,崔溥等人經過沛縣。沛縣位于徐州西北部,地處蘇、魯、豫、皖四省交界之地,北靠微山湖,京杭大運河穿境而過。民國《沛縣志》記載:“沛為徐州北鄙,齊、魯、滕、曹交錯之地,毗連豐、碭、銅、蕭,自昔人物俊偉,照耀寰區(qū)。”[14](P3)由于沛縣是漢高祖劉邦故里,崔溥對沛縣的名勝古跡做了極為詳細的記載:“是日晴。曉過沽頭下閘、沽頭中閘、社學、沽頭上閘、刀陽湖、金溝兒淺,有上中下三處,至沛縣??h即漢高祖故里也。縣之東北有河,即泡河。河之越岸有高墩,其前建旌門,標以‘歌風臺’之名,即高祖歌大風之處也??h之東南有泗亭驛,即高祖少為泗上亭長之處也。河之西接有圮橋,即張良取履處。飛云閘在河口。臣等溯其河,歷其閘,觀其臺,訪其橋,至驛前?!盵2](P126)
在到達沛縣泗亭驛后,同行的明朝官員傅榮問崔溥:“足下觀我大國制度以如何?自江南抵北都,舊無河路,自至正以來,始為通路之計,至我太宗朝置平江侯以治之。疏清源、浚濟沛,鑿淮陰,以達于大江。一帶脈絡,萬里通津,舟楫攸濟,功保完全,民受其賜,萬世永賴?!盵2](P126~127)崔溥回答道:“向非此河路,則我等于崎嶇萬里之路,有百技跛行之苦,今乃安臥舟中以達遠路,不知顛仆之虞,其受賜亦大矣?!盵2](P127)他對明代大運河的作用給予了高度評價。崔溥等人離開泗亭驛后,過水母神廟,冒夜而行。三月七日,崔溥等人經廟道口、陵城閘到達山東兗州府境內。
明清時期的京杭大運河聯(lián)結著中國與世界,在中外文化交流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明代蘇北段運河主要由徐州、淮安和揚州三段運河組成。朝鮮人崔溥等人于明朝弘治元年(1488年)二月二十二日由廣陵驛進入揚州境內,三月七日過廟道口湖、陵城閘離開徐州,到達山東兗州府境內,共在蘇北境內停留十六天之久?!镀d洝穼γ鞔K北運河沿線的驛站、淺鋪、閘壩等水利和交通設施做了較為詳細的記載;對徐州、呂梁洪和百步洪兩處險段,也做了較為生動的描述;對蘇北運河沿岸的揚州、高郵、邳州、徐州、沛縣等城鎮(zhèn)及其名勝古跡也有一定涉及,這對于我們了解明代蘇北段運河的發(fā)展情況具有重要意義,在加深我們對明清京杭大運河的認識的同時,也可為京杭大運河申請世界物質文化遺產提供一定的支持。
注釋:
淤蘇北地區(qū)主要指的是現(xiàn)今江蘇省長江以北地區(qū),不同時期的蘇北地區(qū)行政區(qū)劃有所不同。在明代,蘇北地區(qū)主要屬南直隸揚州府(下轄高郵、泰州、通州3州以及江都、儀真、泰興、寶應、興化、如皋、海門7縣)、淮安府(下轄海州、邳州2州和山陽、清河、安東、桃源、鹽城、沭陽、贛榆、宿遷、睢寧9縣)、徐州直隸州(下轄豐、沛、蕭、碭山4縣)等地區(qū)管轄。故本文所指的蘇北運河特指明代揚州府、淮安府、徐州直隸州等地區(qū)管轄下的江都、高郵、寶應、山陽、清河、宿遷、邳州、徐州、蕭縣、沛縣等運河沿線地區(q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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