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城瑞華浸信會研究

王增強

（諸城市檔案館，山東 濰坊 262200）

歷史上，西方國家曾派遣大量傳教士到中國傳教，并在不同程度上影響了中國歷史的進程。在這方面，中國史籍對美國、英國、法國等西方大國傳教士記載頗多，對來自其他國家的傳教士則鮮有記載。瑞典傳教士就是其中之一。19世紀后半期至新中國成立，瑞典有多個教派在華傳教，其中浸信會（也稱浸禮會）選擇了山東作為傳教地域，諸城是其最主要的傳教地點之一。諸城瑞華浸信會一方面大力傳播宗教信仰，另一方面創(chuàng)辦學校、醫(yī)院、孤女院等社會事業(yè)，并間接將西方現(xiàn)代文明帶到了諸城。瑞典傳教士雖然離開了中國，但是他們以及他們的后代卻始終與諸城保持著純潔的友誼，這種友誼一直延續(xù)到了今天。

一、諸城瑞華浸信會的創(chuàng)立

瑞典傳教士來華，始于19世紀四十年代，而大規(guī)模傳教活動則是始于19世紀末。[1](P96)據(jù)《諸城市志》記載，清光緒十六年，也就是1890年，瑞典傳教士狄德奎最早到諸城傳教，基督教隨之傳入諸城。[2](P15)關于狄德奎是否為瑞典基督教傳教士，這一點目前還有爭議。不論《諸城市志》關于狄德奎的記載是否屬實，有一點是毫無爭議的，那就是真正奠定傳教基礎的是令約翰（J.E.Lindberg）牧師。

令約翰是最早到達中國的瑞典浸信會傳教士之一。第一個到中國傳教的瑞典浸信會牧師是文道慎（CarlVingren），他于1891年達到中國，游歷多地之后最終選擇了膠縣（今青島膠州市）作為傳教地點，但因身體原因，1893年他被迫回國。令約翰是繼文道慎之后第二位到達中國的瑞典浸信會傳教士，他于1892年到達中國，1893年到膠縣接替文道慎。

由于在傳教過程中遇到諸多困難，在離開中國時，文道慎曾向瑞典總部建議放棄在山東的傳教區(qū)域，但是，令約翰卻希望繼續(xù)留下傳教，正是有了他的堅持，瑞典浸信會在山東的傳教活動才得以延續(xù)，也才有了諸城瑞華浸信會的誕生。[3](P24)在瑞典浸信會到來之前，德國天主教傳教士已于1887年到達諸城，并建立了比較穩(wěn)定的教會組織，發(fā)展了大量信徒。20世紀初，德國魯東信義會將基督教新教傳入諸城。關于基督教在諸城縣發(fā)展信徒數(shù)量，據(jù)清光緒《諸城縣鄉(xiāng)土志》記載，時諸城有天主教信徒230戶，耶穌教信徒22戶。[4](P3)這些足可見，瑞典浸信會進入諸城之前，該地已經(jīng)具備了比較濃厚的基督教信仰基礎。

瑞典浸信會在膠縣的傳教活動取得一定進展后，決定向周圍擴展，而諸城因為地理位置毗鄰膠縣，且教會勢力比較強大，成為浸信會擴展勢力的首選。1904年令約翰與妻子和愛德(人稱令師母)、兒子令阜順（后成為少牧師）到達諸城。1905年，令牧師為四名信徒受洗，標志著諸城會的建立。他們在北關興建教堂，成立了諸城瑞華浸信會。令約翰也成為諸城瑞華浸信會歷史上主持教會時間最長的牧師，直到1939年，他的職務才被萬樂德牧師（WalterAndreén）接替。

二、諸城瑞華浸信會傳教活動

諸城瑞華浸信會成立之后，先后多名傳教士來到諸城，據(jù)統(tǒng)計，包括令約翰在內，曾到過諸城的瑞典浸信會傳教士，有據(jù)可考的共計16位。這些傳教士到達中國之后，努力學習當?shù)胤窖院椭袊幕┲袊?，走到群眾中間傳教。除瑞典傳教士外，另有多名中國布道員協(xié)助傳教。傳教士克服了語言、習俗等種種困難，推動諸城瑞華浸信會在艱難中向前發(fā)展。民國8年（1919年）1月5日，諸城浸禮會舉行年會時，共有教友99人，民國21年（1932年），教徒增至129人。[5]

1937年日本發(fā)動全面侵華戰(zhàn)爭，此后，諸城瑞華浸信會迎來了一個快速發(fā)展的時期。雖然在抗日戰(zhàn)爭期間，瑞華浸信會的傳教士也曾受到日軍侵擾，但因為瑞典在二戰(zhàn)期間屬于中立國，因而瑞華浸信會教堂和傳教士的人身安全是有保障的，加入教會也就成為群眾尋求避難的一種途徑。1939年，瑞華浸信會教徒發(fā)展到203人，最盛時期，浸信會擁有傳教士34人，教徒415人。[2](P707)

1945年諸城解放之后，浸信會所建15處福音堂全部垮臺，只剩城里北關教堂。1947年，諸城二次解放，外國傳教士離開中國，教堂關閉，教會停止活動。1948年，王奎、徐益民重新組織活動，時有教徒100余人。1950年，教會有教士2人，教徒77人，轉入地下活動。[2](P707)

瑞典傳教士雖然希望大量發(fā)展信眾，但對信徒的選擇卻是比較嚴格的。入教者須經(jīng)教友推薦或者報名入教，教會派人對其品行進行考察后，再由牧師親自考試，才可決定是否準其入教。對此，《諸城浸禮會記錄》多有記載，如民國8年6月1號《記錄》就記載了多人報名入教：“孫光厚報名受浸，李福田舉劉世田、王廷楷二位去查。王樹榮扶王王氏，棣牧舉逯三嫂、于大嫂二位查理。王維鈁扶程戈莊有男者五位，棣牧舉王樹榮、于明時二位查理?！盵5]即使是在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之后大量群眾報名入會的情況下，瑞華浸信會也仍然維持了其嚴格的程序，報名群眾被淘汰的比例還是相當高的。

加入教會的教友，要嚴格遵守教會的規(guī)定。入教者如有賭博、酗酒、納妾、吸食鴉片、辱罵教會等不良行為，教會將派人進行調查核實，如確有其事，將對其予以勸誡，對于情節(jié)嚴重或者屢教不改的則開除教籍，并將其所犯錯誤公之于眾。《諸城浸禮會記錄》對此也有很多相關記載，如民國7年6月23號《記錄》中寫道：“因王立紀同其妻并女辱罵教會，徐維金舉出教，王維鈁扶認可，王廷楷舉應出告白，貼于四方，以報出教。”[5]同年12月22號《記錄》記載：“于明時回報紀維福之事，其母云，前有飲酒之癖，今已悔改，今日本村演戲，因不出錢，被人毆打。令師母云，此事已決，不必舉人調查。”[5]《記錄》中還有教友因種鴉片而認罪、因納妾而被開除等的記載。此外，諸城瑞華浸信會還大力宣傳男女平等，反對婦女纏足等陋習。

諸城瑞華浸信會所反對的賭博、酗酒、納妾、吸食鴉片、婦女纏足等正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糟粕。他們的活動對改善中國文化環(huán)境，促進中國歷史發(fā)展無疑是有積極意義的。

三、瑞華浸信會興辦的社會事業(yè)

諸城瑞華浸信會成立之后，一方面通過街頭走訪等形式大力發(fā)展信眾，另一方面出于人道主義和擴大教會影響的目的，教會還在教育、醫(yī)療衛(wèi)生、社會慈善等領域做了大量工作。

（一）瑞華小學

諸城瑞華浸信會成立之時，當?shù)厣袩o教會學校，新式學校也處于起步階段，多數(shù)學生入讀私塾。據(jù)《諸城市志》記載，1905年時，諸城全縣共有私塾425處，學生4367人，到1921年時，私塾的數(shù)量仍為425處。[2](P565)同樣是在1905年，諸城知縣根據(jù)清廷“立停科舉，以廣學校”詔諭，建成縣立高等小學堂1處。1912年，諸城縣勸學所派人到各地查封改良舊式私塾，開辦新式學校。[2](P568)

1905年諸城瑞華浸信會成立之后，教會即著手建學校，同年開設瑞華小學（男校）。1914年，浸信會又創(chuàng)辦瑞華女學，該校是諸城的第一所女子學校。除在縣城開辦的學校之外，教會還在鄉(xiāng)村開辦了多所學校。1929年瑞華小學（男校）和瑞華女校合并。在1935年，瑞華小學還舉行了成立三十周年的紀念。

瑞華小學初期學校規(guī)模很小，后來逐漸擴大。關于學校規(guī)模具體數(shù)字，并無準確記載。據(jù)《諸城市志》，1920年，學校發(fā)展到4個班（1-4年級），有學生70-80人，教職工6-7人，后發(fā)展成為完小，有學生150人。1938年，日軍侵占諸城后，瑞華小學仍舊開辦，1947年傳教士離開諸城后停辦。[2](P572)諸城基督教堂相關資料也記載，瑞華小學（男校）先后請了男教師7名，女教師5名，學生近百人，分1年級到4年級。關于學生人數(shù)，較為可靠的是1942年《瑞華小學畢業(yè)證書及存根》，該資料統(tǒng)計，從1929年到1942年瑞華小學畢業(yè)生總數(shù)為210人，其中初級小學112人，高級小學98人，平均每年畢業(yè)生人數(shù)為15人。[6]這樣的辦學規(guī)模在當時還是比較可觀的。

瑞華小學雖為教會學校，但所設課程同普通小學大致相同，包括國文、算數(shù)、修身、史地、音樂、體育等，只有星期一講一堂圣經(jīng)課程，由令師母授課。因而，該校雖傳播宗教信仰，但總體上仍然是一所傳承文化的普通教育場所。

除瑞華浸信會創(chuàng)辦的學校之外，德國天主教傳教士也曾在諸城建立教會學校，但其延續(xù)的時間和規(guī)模都遠不如瑞華小學。該校是諸城歷史上建立最早、維持時間最長、規(guī)模最大的教會學校，同時它也間接推動了當?shù)匦率浇逃陌l(fā)展。

（二）瑞華醫(yī)院

瑞典傳教士在諸城所建醫(yī)院起初叫神德醫(yī)院，后改名為瑞華醫(yī)院。該醫(yī)院并不是諸城最早的西醫(yī)院。據(jù)《諸城市志》記載，1887年諸城始有西藥，而這一年正是德國天主教傳教士到達諸城的時間，[2](P14)由此可以推斷，西藥傳入諸城有可能和德國傳教士有關。諸城有明確記載的最早的西醫(yī)院是由德國神甫毛四德于1908年創(chuàng)建的約瑟醫(yī)院。[2](P15)

瑞華醫(yī)院始建于1913年，負責人是白多加教士（MatildaPersson）。她于1910年到達諸城，因其是一名終生不婚的修女，故人稱“白姑娘”。瑞華醫(yī)院建成之后，沒有局限于為教眾看病，而是面向全社會開放。

因為資金匱乏，瑞華醫(yī)院規(guī)模很小，環(huán)境也非常簡陋，有醫(yī)生2至3人，病床10余張。盡管如此，由于當時諸城缺醫(yī)少藥，而瑞華醫(yī)院的醫(yī)生醫(yī)術比較高明，白多加教士尤其擅長接生，加之醫(yī)生熱情周到，待人誠懇，瑞華醫(yī)院深受當?shù)厝罕娦刨?，聲譽較好。

在醫(yī)藥衛(wèi)生方面，除瑞華醫(yī)院外，瑞典浸信會還曾在包括諸城在內的三個中心布道點開設施藥所，免費向群眾發(fā)放醫(yī)藥，救助了很多貧困群眾。

（三）慈善事業(yè)

諸城瑞華浸信會還在當?shù)刈隽撕芏嗌鐣＠聵I(yè)，影響最大的是孤女院，這也是瑞典浸信會在中國興辦的最重要的慈善事業(yè)。該院建于1921年，負責人也是白多加教士。孤女院的經(jīng)費大部分來自瑞典教會，還有一小部分來自教眾捐助。

同瑞華醫(yī)院一樣，孤女院也是面向社會開放。中國歷史上有重男輕女的傳統(tǒng)，加之戰(zhàn)亂頻仍，百姓生活困苦不堪，多有無力撫養(yǎng)子女的家庭。孤女院中收容的孩子有多種情況：有的是私生子，有的是暗中被送到門口的，有的是被人撿到送來的，還有的是父母去世無人照顧的，或是家庭貧困供養(yǎng)不起的。孩子進入孤女院以后，生活一切由院方負責，直到嫁人或者工作為止。孩子們在孤女院中的生活水平高于當時一般家庭，長大后在瑞華小學上學，可以得到比較好的教育。因而孤女院中的孩子成長環(huán)境總體上好于當?shù)仄胀彝ァ?/p>

孤女院從開辦到解散，共收容60多個孩子，解放時尚有14人。1944年，白多加回國，孤女院改由楊芝環(huán)護士負責。1953年，政府接管孤女院繼續(xù)收養(yǎng)遺棄嬰兒，至1957年撤銷時，有11名孤女，其中3名安排就業(yè)，其余擇偶成家。[2](P524)

除孤女院外，教會還設有女助會、濟貧庫等機構，資助貧困教友?！吨T城浸禮會記錄》中多有教會救濟貧困教友的記錄，如1929年7月14號《記錄》記載：“會正報告，注淯喬劉氏家道寒微，忽被不端之人竊去銅元百余串，教會用何方法以慰其心？徐執(zhí)事舉端將今日之捐款施之，以稍補之?！盵5]浸信會雖然對需要救濟的教友都會施以援手，但救濟本身有一套嚴格的規(guī)程，在救濟之前，教會先派人核實被救助對象的實際情況，如發(fā)現(xiàn)該教友有意欺騙教會，則會勸勉或者開除?！吨T城浸禮會記錄》記載，1920年12月有人報告教友倪茂德被人毆打，丟失錢財，教會派人核查發(fā)現(xiàn)，倪茂德欲訛詐教會善款，遂將其開除。[5]

四、建國后瑞典傳教士及其后代在諸城的活動

1947年，瑞典傳教士被迫離開了諸城，但他們從來沒有忘記這里。新中國建國后很長時間內，由于意識形態(tài)的原因，他們無法返回中國。直到改革開放之后，情況才有所改變。1986年6月，已經(jīng)年過八旬的萬樂德牧師隨瑞中友好協(xié)會組織的旅游團來中國。7月7日，他專門抽出時間到諸城重游故地，會見老教友。此時距他1936年首次到達中國剛好過了半個世紀，距離令約翰牧師到達中國的時間則已過去了將近一個世紀。

萬樂德訪問期間，當時的諸城縣政府對其進行了盛情款待。萬牧師精神振奮，高興異常，參觀途中還哼起了小調。二次來到諸城，萬牧師詳細詢問了我國的宗教政策、信教群眾的活動方式及他們當年在諸城創(chuàng)辦的學校、醫(yī)院和孤女院是怎么處理的。在他曾經(jīng)居住過的臥室，萬牧師說：“我進了這個房間，又想起了舊年時代，那時你們中國人正在受苦受難，我是十分同情的。現(xiàn)在你們好了，從你們的衣著和臉來看，你們已經(jīng)擺脫了饑餓和貧困，我心里也非常的高興?！盵7]

萬樂德牧師的來訪為瑞典浸信會的傳教活動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同時也開啟了一個新的時代。他的到來還間接促成了諸城宗教活動的正?；?。萬牧師來訪之前，諸城沒有合法的基督教組織。1986年7月，萬牧師訪問諸城，同年12月，諸城縣成立了基督教“三自愛國運動小組”；次年5月，諸城先后開放孫田子、中城陽、郭家屯村3個聚會點，諸城宗教活動自此步入正常化。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曾經(jīng)在諸城生活和工作過的瑞典浸信會傳教士多已故去。但他們的后代依然惦記著中國，思念著諸城。進入21世紀后，他們又多次來到諸城，走訪故地，會見老教友。

結語

西方傳教士來華，其根本目的是傳教，但在其傳教過程中，或直接或間接地將西方文化傳入了所在地，從而推動了中國社會的發(fā)展。由于當時瑞典在國際上的影響力不足以與美國、英國、法國、德國等西方大國相比，其與中國的政治、經(jīng)濟聯(lián)系也并不密切，故相對而言，瑞典傳教士的政治色彩比較淡薄。沒有證據(jù)證明諸城瑞華浸信會曾參與當?shù)卣问录蛘呗訆Z當?shù)刭Y源。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德國天主教傳教士曾與諸城當?shù)卣唇Y，參與民事訴訟，鎮(zhèn)壓起義軍，還曾強買土地500畝，抗日戰(zhàn)爭期間，成為日寇幫兇。[2](P708)瑞華浸信會更加專注于傳教活動本身，并興辦了諸多的社會事業(yè)。他們創(chuàng)辦醫(yī)院、學校、孤女院等機構，雖然主要是出于擴大教會影響的目的，但在客觀上卻給當?shù)厝罕妿砹藢崒嵲谠诘膸椭Ｋ麄兞粝碌奈淖趾蛨D片資料也成為研究那一時期中國歷史的重要素材。也正是由于這個原因，由瑞典浸信會傳教士所開啟的瑞中友誼才可以綿延不絕，經(jīng)久不衰。

（注：本文在寫作過程中，筆者曾就相關問題請教了諸城基督教堂姜暖牧師。姜牧師曾就瑞典浸信會在華傳教相關問題進行了大量的資料整理工作。）

[1]尹建平.瑞典傳教士在中國(1847—1949)[J].世界歷史,2000,(5).

[2]山東省諸城市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諸城市志[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1992.

[3]陳靜.改變與認同:瑞華浸信會與山東地方社會[D].山東大學,2013.

[4]陳觀圻，輯.諸城縣鄉(xiāng)土志（卷下）[M].諸城市檔案館保存,清朝光緒年間.

[5]諸城瑞華浸信會.諸城浸禮會記錄[M].諸城市檔案館保存,1918-1940.

[6]諸城瑞華浸信會.瑞華小學畢業(yè)證書及存根[Z].諸城市檔案館保存,1929-1942.

[7]中共諸城縣委宣傳部.關于接待瑞典國原駐我縣北關基督教堂牧師萬樂德先生的情況簡介[Z].諸城市檔案館保存,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