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會彬
(北京師范大學,中國北京 1000875)
交通肇事后“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是交通肇事罪的疑難問題。在司法實踐中正確適用本情節(jié)的關鍵在于正確理解其法律性質、主觀罪過形式和法律評價范圍。但目前學界對于這三個方面的內容均存在爭議,這給司法實踐造成了不少的困難。筆者正是針對這一問題,對“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的法律性質、主觀罪過形式以及法律評價范圍進行探討,以期對司法實踐有所裨益。
對于交通肇事罪“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的法律性質,學界存在著“結果加重犯說”、“情節(jié)加重犯說”和“復雜的情節(jié)加重犯說”三種觀點。情節(jié)加重犯說認為,“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是在基本犯罪的基礎上,因具有一定的加重情節(jié),刑法為此規(guī)定了較基本犯罪法定刑重的法定刑[1]。復雜的情節(jié)加重犯說認為,“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屬于“帶有一定結果加重色彩”的“復雜情節(jié)加重犯”[2]。但是,這兩種觀點同時主張“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的認定不以成立本罪的基本犯為前提,也即該情節(jié)具有獨立性。由于其一方面將“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定性為加重犯,另一方面又認為該情節(jié)具有獨立性,與加重犯的基本理論(情節(jié)加重犯的成立以基本犯的成立為前提)[3]相違背,因此,學界已少有論者主張,筆者也持否定態(tài)度。而將該情節(jié)的法律性質定性為“結果加重犯”的觀點,目前為多數學者所贊同。該觀點認為,適用此檔法定刑必須符合結果加重犯的一般條件[4],即“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以肇事者的行為構成基本犯為前提,如果肇事者的行為不構成基本犯,那么也不可能構成加重犯。由于筆者認為即使在交通肇事行為未構成基本犯的情況下,如果發(fā)生了“因逃逸致人死亡”的后果,也有可能認定為本罪“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筆者對這種觀點也持否定態(tài)度。因此,筆者認為“因逃逸致人死亡”的情節(jié)既不是“結果加重犯”,也不是“情節(jié)加重犯”或者“復雜的情節(jié)加重犯”,其具有相對的獨立性,這是因為:
第一,按照持“結果加重犯”觀點的邏輯來看,如果肇事者的行為不構成基本犯的話,也不可能構成加重犯,這樣會得出不合理的結論。例如,行為人違反交通運輸法規(guī)致一人重傷后逃逸,被害人因得不到救助而死亡的,不能適用“因逃逸致人死亡”的規(guī)定,只能認定為一般的交通肇事罪,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5]。因為,“因逃逸致人死亡”以逃逸前的行為已經構成交通肇事罪為前提(結果加重犯的要求)。而根據2000年11月10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第二條的規(guī)定,交通肇事行為致一人重傷,并不能達到交通肇事罪的罪量標準。因此,由于逃逸前的行為不能構成本罪的基本犯,那么,“逃逸致人死亡的行為”自然也不能構成本罪的加重犯,進而不能按照7年以上有期徒刑進行處罰。筆者認為這樣的結論既與該情節(jié)的立法原意相違背,也沒有任何法理依據。首先,刑法之所以規(guī)定本情節(jié),是因為在1997年《刑法》頒行之前的司法實踐中,幾近50%的肇事司機在發(fā)生交通事故后,為逃避罪責而逃逸,使被害人因得不到及時救助而死亡,導致危害結果的進一步擴大[6]。因此,從該情節(jié)的立法背景來看,其意圖在于加大對逃逸者的懲罰力度,防止因肇事者的逃逸行為導致危害結果的進一步擴大。而交通肇事致人重傷后因逃逸致人死亡的情況,正是逃逸行為導致危害結果進一步擴大的表現,因此按7年以上有期徒刑判處更符合立法原意。其次,假如上例中行為人違反交通運輸法規(guī)致一人當場死亡后逃逸,則應適用本罪“交通肇事后逃逸”的規(guī)定,會判處更重的刑罰,即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這顯然不符合法條的邏輯結構和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要求。最后,該觀點不能夠合理解釋因何“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比“肇事當場致人死亡后逃逸”情節(jié)規(guī)定了更重的法定刑。即“同樣的違規(guī)行為、逃逸行為及死亡結果,同樣的主觀惡性與客觀實害,其間真實的差別僅在于被害人死于何時——是死于逃逸前還是逃逸后(且難以證明)。如此解釋之合理性值得質疑——何以適配7至15年有期徒刑如此之高的法定刑?”[7]
反之,如果認為該情節(jié)的認定并不以交通肇事行為成立基本犯為前提,那么前者的行為則可認定構成“因逃逸致人死亡”的情節(jié),而按照7年以上有期徒刑判處。筆者認為這樣的結論既符合立法原意,也能從法理上合理解釋因何“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比“當場致人死亡后逃逸”的情節(jié)規(guī)定了更重的法定刑。在筆者看來,刑法對本罪“逃逸行為”加重處罰的主要原因是由于肇事者不履行自己的救助義務,從而導致了更嚴重的危害結果的發(fā)生。從本質上說其屬于不作為犯,具有相對的獨立性。這是因為,無論是“交通肇事后逃逸”情節(jié)中的逃逸行為,還是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中的逃逸行為,與普通犯罪中的為逃避法律追究而逃跑的行為并無本質區(qū)別。刑法之所以將逃逸行為規(guī)定為交通肇事罪法定刑升格的情節(jié),而對于普通犯罪不做規(guī)定,目的是為了促使行為人救助被害人。因此,交通肇事罪逃逸行為加重處罰的根據是肇事者不履行自己的救助義務[8]。從這個層面說,逃逸行為的本質是不作為犯。而根據不作為犯的處罰原理,在行為人負有實施某種積極行為的義務的前提下,行為人能夠履行而不履行時,就有可能構成犯罪[9]。具體到本罪而言,行為人肇事后便負有救助被害人的義務,如果其不履行自己的救助義務而放任危害結果的發(fā)生,最后導致被害人死亡,根據不作為犯的處罰原理則會構成“不作為”形式的間接故意殺人罪。①實際上,本罪“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包含了對“不作為形式間接故意殺人罪”的法律評價,這樣理解既能合理解釋《刑法》因何規(guī)定“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比“交通肇事后當場致人死亡后逃逸”情節(jié)更重的法定刑,也能合理解釋《刑法》因何對本情節(jié)規(guī)定了7到15年有期徒刑,而大大高于一般過失犯罪的定刑。這在后文我們將會詳細論述。但由于刑法對交通肇事罪設置了加重處罰的規(guī)定(7到15年的有期徒刑),它能夠包含該種犯罪行為所可能導致的嚴重后果,因此不必再按照間接故意殺人罪定罪處罰,只按交通肇事罪“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定罪即可。據此,在肇事者致被害人重傷后,因逃逸行為致被害人得不到救助而死亡的情況下,其社會危害性等同于“不作為”形式的間接故意殺人罪。這正是對“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規(guī)定“7年以上有期徒刑”的根據所在。而在肇事者當場致被害人死亡后逃逸的情況下,由于被害人已死,他不可能再放任被害人死亡結果的發(fā)生,按照間接故意殺人罪的構成原理,其不可能構成“不作為”形式的間接故意殺人罪。因此,此時加重處罰的根據僅在于肇事者逃避了救助被害人的義務。顯然后者比前者的社會危害性要小,因此對后者的處罰自然也應輕一些,所以刑法規(guī)定了3年到7年的法定刑。
第二,如果對“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的認定必須以交通肇事行為構成基本犯為前提的話,那么很多“因逃逸致人死亡”的行為不能以交通肇事罪進行處罰,只能以間接故意殺人罪進行處罰,但實際上對行為人以間接故意殺人罪進行處罰并不妥當。例如,行為人在駕車行駛中將被害人撞成重傷(肇事者負次要責任)后行為人逃跑,被害人因得不到救助而死亡。如若按照上述觀點,由于肇事行為不構成犯罪,即基本犯不成立,那么加重犯也不成立,即不能認定為構成本罪“因逃逸致人死亡”的情節(jié)。而且,由于本案中行為人負次要責任,即使存在逃逸行為也不能適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第二條第二款的規(guī)定而構成本罪的基本犯。因為該《解釋》第二條第二款規(guī)定,交通肇事致1人以上重傷,負事故全部或者主要責任,并且為逃避法律追究而逃離事故現場的,構成本罪的基本犯。由于本例中的行為人負次要責任,不能滿足本條所規(guī)定的基本犯的條件,因此,行為人的行為不能構成交通肇事罪。對此,我們只能根據刑法中不作為犯的處罰原理,以不作為形式的間接故意殺人罪進行處罰。因為,本例中行為人肇事后(無論負何種責任)都具有救助被害人的義務,①通 常認為,刑法理論中不作為犯包括四種義務來源,即:法律明確規(guī)定的義務;職務上或業(yè)務上要求的義務;法律行為引起的義務;先行行為引起的義務。參見趙秉志,肖中華,左堅衛(wèi)著《刑法問題對談錄》,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51頁。這種義務既來源于《道路交通安全法》的明確規(guī)定,②根據《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七十條的規(guī)定,在道路上發(fā)生交通事故,車輛駕駛人應當立即停車,保護現場;造成人身傷亡的,車輛駕駛人應當立即搶救受傷人員,并迅速報告執(zhí)勤的交通警察或者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因此,該法明確規(guī)定了肇事者的救助義務。又來源于刑法理論中先行行為引起的義務。如果行為人因不履行自己的救助義務,放任被害人因得不到救助而死亡,就應當負不作為形式的間接故意殺人罪的刑事責任。
但是,對行為人以“不作為形式的間接故意殺人罪”進行處罰并不合理。因為,通常情況下間接故意殺人罪的社會危害性遠遠大于交通肇事罪。那么在肇事者致被害者重傷并負全部或主要責任的情況下,如果逃逸致人死亡,構成交通肇事罪。而在肇事者負次要責任的情況下逃逸致人死亡反而構成“不作為形式的間接故意殺人罪”。毋庸置疑,無論從其主觀罪過還是客觀危害來看,前者的社會危害性都要大于后者。那么,前者以性質較輕的交通肇事罪進行處罰,而后者卻以性質較重的間接故意殺人罪進行刑事處罰,這既違背了刑法的罪責刑相適應原則,也會由于不同性質的犯罪之間法定刑的差異而難以實現兩者量刑上的平衡。
反之,如若按照筆者“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具有獨立性的觀點,上述問題就會合理解決。因為在筆者看來,即使基本犯不成立,上例中的行為也可認定為本罪“因逃逸致人死亡”的情節(jié),并且可以比照基本犯成立情況下的“因逃逸致人死亡”的情節(jié)來從輕量刑。這既符合刑法的罪責刑相適應原則,也會由于兩者罪名上的同質性而容易判斷兩者刑罰的輕重,從而實現量刑上的平衡。
第三,從立法層面來看,并沒有關于“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的認定必須以成立基本犯為前提的規(guī)定。根據《解釋》第五條的規(guī)定,因“逃逸致人死亡”是指行為人在交通肇事后為逃避法律追究而逃跑,致使被害人因得不到救助而死亡的情形。其中并沒有規(guī)定該情節(jié)的認定須以交通肇事行為構成基本犯為前提。而反觀《解釋》第三條關于“交通肇事后逃逸”情節(jié)的規(guī)定,其明確規(guī)定行為人須具有本解釋第二條第一款規(guī)定和第二款第(一)至(五)項規(guī)定情形之一,才能認定為“交通肇事后逃逸”的情節(jié),而《解釋》第二條第一款和第二款第(一)至(五)項的規(guī)定正是關于交通肇事罪基本犯的規(guī)定。如若該《解釋》意圖將“因逃逸致人死亡”的情節(jié)認定為交通肇事罪的加重犯,那么出于立法統一性的考慮,也應明確規(guī)定其以成立基本犯為前提。
通過上述分析筆者得出,本罪中“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的法律性質具有獨立性,將其定性為“結果加重犯”的觀點不符合法條的邏輯結構和司法實踐的實際需求。
對于本罪“因逃逸致人死亡”的主觀罪過形式,在學界也存在著廣泛的爭議。主要存在著間接故意說、過失說、過失兼間接故意說三種觀點[10]。其中過失說為多數學者所主張。對此筆者持間接故意說的觀點。這是因為:
由于立法規(guī)定使用了“因逃逸致人死亡”的表述方式,因此有學者提出,從“致”的表述方式可以看出,該條文雖未使用過失的字樣,但該罪的罪過形式屬于“過失”應該是沒有疑問的。同時,該學者還認為,從立法上對本情節(jié)規(guī)定的法定刑來看,其法定刑為7年以上有期徒刑,顯然與過失犯罪的基本立法格局距離甚大。因此,通過司法解釋的形式將該情節(jié)的主觀罪過形式解釋為兼含間接故意是比較合適的[11]。對此筆者認為,該學者認定“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主觀罪過形式應包含間接故意是正確的,但筆者并不贊同僅從“致”的表述方式上就認定立法將其主觀罪過形式規(guī)定為過失。這是因為:首先,《刑法》規(guī)定的“致人死亡”的表述方式,并非都理解為僅包括“過失”的心態(tài),它可以包括間接故意甚至是直接故意心態(tài)。如《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條規(guī)定的搶劫罪中的“致人死亡”即包括過失或間接故意造成死亡,也包括直接故意造成死亡[12]。因此,僅因“致”字就認定其主觀罪過形式為過失,理由并不充足。其次,立法上對“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規(guī)定的法定刑高于“交通肇事后逃逸”情節(jié)的法定刑,如果將前者的主觀罪過形式解釋為過失,無法合理解釋為何前者比后者規(guī)定了更重的法定刑。即交通肇事致人重傷后逃逸致使被害人死亡的情形,并不比交通肇事致人當場死亡后逃逸的情形社會危害性大。唯有將前者的罪過形式解釋為間接故意,才能合理解釋因何前者比后者規(guī)定了更重的法定刑。①前文“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的法律性質部分已經詳述,此處不再重復贅述。最后,《刑法》將本罪“因逃逸致人死亡”的情節(jié)規(guī)定了7年以上15年以下的有期徒刑,這正如上述學者所言,“顯然與過失犯罪的基本立法格局距離甚大”。因此,將其罪過形式理解為間接故意是與其法定刑相匹配的。
現實中大多數“因逃逸致人死亡”的案件,行為人對于被害人死亡結果的發(fā)生是持間接故意心態(tài)的。即肇事者為了逃避法律追究,通常會對被害人的死活不管不顧,對于危害結果的發(fā)生持聽之任之的態(tài)度。因為高速駕車撞人是具有極大危險性的,如果發(fā)生交通事故,根據通常人的判斷標準,一般能夠預見到如果對被害人不及時救助,就可能發(fā)生被害人死亡的后果。行為人在這種情況下逃逸(無論是未停車而直接逃逸,還是停車查看了傷情但不知被害人受傷輕重或者死活的情況下的逃逸),他憑什么輕信死亡結果能夠避免呢?因此,行為人此時對于死亡結果的發(fā)生通常是持一種聽之任之(間接故意)的態(tài)度,而不是“相信死亡結果不會發(fā)生”或者“能夠避免”的過失心態(tài)。那么,如若將本罪該情節(jié)的主觀罪過形式理解為過失,實踐中大量的交通肇事后“因逃逸致人死亡”的情形就不能認定構成本罪第三檔次的量刑情節(jié),而只能以故意殺人罪定罪處罰。這樣,本罪“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的認定只能限于極小的范圍。如此一來,該條規(guī)定的現實意義將大打折扣,這未必反映立法者的意圖,反而有擴大故意殺人罪的危險[13]。而如果采用“過失兼間接故意”的觀點,筆者認為又會不當地擴大本罪的處罰范圍。因為,刑法對本罪“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規(guī)定7年以上15年以下有期徒刑,與間接故意犯罪的法定刑適應,卻大大超越了過失犯罪的基本立法格局。因此,司法實踐中出現的對死亡結果的發(fā)生持過失心態(tài)的逃逸行為,不應認定為本罪“因逃逸致人死亡”的情節(jié)。例如:行為人肇事致人重傷,停車并立即將該人送往醫(yī)院,并認為被害人必將得到救治,隨即為了逃避法律追究而逃跑,后由于醫(yī)院工作人員未注意到被害人使得被害人因得不到救助而死亡。此時行為人對于危害結果的發(fā)生持一種過于自信的過失心態(tài)。再如,行為人醉酒駕車將一遛狗者撞成重傷,但行為人卻誤認為僅將狗(該狗價值30萬元)撞死,而沒有傷到人,為了逃避賠償而駕車逃逸,后被害者因得不到救助而死亡,此時,行為人對于危害結果的發(fā)生持一種疏忽大意的過失心態(tài)。這兩種情況不宜將其認定為構成本罪“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
因此,通過上述分析筆者認為,本罪“因逃逸致人死亡”主觀罪過形式應為間接故意。
上述對“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的法律性質和主觀罪過形式的辨析,實際上也是對本情節(jié)法律評價范圍的界定。首先,筆者對本情節(jié)的法律性質具有獨立性的界定,實際擴大了傳統上本情節(jié)的法律評價范圍,即將在客觀方面基本犯不成立情況下的因逃逸致人死亡行為納入了本罪的評價范圍。其次,筆者將本情節(jié)的主觀罪過形式界定為間接故意,又在一定程度上縮小了本情節(jié)的法律評價范圍,也降低了本罪刑罰的嚴厲程度,即將持過失心態(tài)的逃逸致人死亡的行為排除于本情節(jié)的處罰范圍,不再按7年以上有期徒刑進行處罰。實際上,上述兩個層面的界定,是將本罪“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的處罰范圍僅限定于“交通肇事后逃逸致人死亡”的行為構成“不作為形式的間接故意殺人罪”的情況。這是因為,行為人在交通肇事致被害人受傷后,在能夠履行自己救助義務的情況下而故意不履行,放任危害結果的發(fā)生,最后導致被害人因得不到救助而死亡,這完全符合“不作為形式間接故意殺人罪”的構成要件。只是由于刑法以交通肇事罪“因逃逸致人死亡”的情節(jié)對其進行了特殊規(guī)定,根據特殊法條優(yōu)于一般法條的法條競合適用原則,不再適用故意殺人罪的刑法規(guī)定,只以“交通肇事罪”一罪處罰即可。
當然有學者認為,如果說因逃逸致人死亡本質上屬于不作為形式的間接故意殺人罪,則導致罪刑不均衡:一般情形的故意不作為致人死亡,被認定為故意殺人罪,處死刑、無期徒刑或者10年以上有期徒刑;而在交通肇事后逃逸故意不作為致人死亡的,反而僅處7年以上有期徒刑[14]。對此筆者認為,該學者僅注意到了故意殺人罪的一般情況下的量刑規(guī)定,卻沒有注意到“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的特殊性,即在這種情況下行為人是因自己的“過失行為”導致他人處于危險之中,同時對于造成他人死亡的結果通常持“放任”心態(tài),屬于間接故意,這相對于為了追求某種犯罪結果而放任他人死亡結果發(fā)生的其他間接故意犯罪來說,其主觀惡性相對較輕。而且,以“不作為”形式實施的犯罪較之于以積極的“作為”方式實施的犯罪,其社會危害性相對較小。在這種情況下,應當排除死刑和無期徒刑的適用,因此對因逃逸致人死亡的情節(jié)規(guī)定7年以上15年以下的有期徒刑,完全符合罪責刑相適應的原則。而反觀《刑法》關于其他過失犯罪的規(guī)定,其最高法定刑一般為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如同為危害公共安全并有可能造成多數人死亡的過失決水罪、過失爆炸罪、過失投放危險物質罪和過失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其最高法定刑均為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而刑法關于“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的量刑幅度卻為7年以上15以下有期徒刑,這在所有過失犯罪中實為罕見。刑法之所以對該情節(jié)規(guī)定了如此重的法定刑,無疑是因為“因逃逸致人死亡”情節(jié)本身包含了對“不作為形式的間接故意殺人罪”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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